此后,唐府又如往日一般,只钱小娥身边的丫鬟换了新人。原来,唐琪和钱小娥毕竟为夫妻近十年,彼此熟悉对方的个性,知道以钱小娥的秉性绝没胆作出如此出格之事,定少不了丫鬟的“功劳”,怕那丫鬟继续待在钱小娥身边再出什么幺蛾子,便给了点钱,就将她打发走了,也是唐琪仁慈,这已经是她所能有的最好的下场了。说来,这次钱小娥和那丫鬟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凡自作聪明之人,终究是吃不到好果子的。
第二十章 凤冠霞帔作人妇1()
三个月之后的某日,唐府大门横眉上突然挂上了一顶大红的绸缎花,煞是耀眼,偌大宅子里,张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陆游和唐琬成亲的好日子。原来,那日从茶自香回到家后,陆宰便与夫人仔细权衡一番,最后还是决定重新算了日子,与唐家意见达成一致后,将婚期提前至三个月后的今天。这会儿唐家云集的宾客,正是来送新娘子唐琬上花轿的。
只见大堂中,唐老爷、唐琪二人照顾着男眷,后院里,唐夫人悉心款待一帮女眷。唐琬的父亲唐闳曾是朝中六品官员,如之前陆宰所说,他还在任时,人品官品极好,人脉广,名声高,如今虽不在政,这越州城乃至朝中,不管熟与不熟的都赶过来道喜。唐夫人不仅要照看女眷,还要忙着打理女儿的嫁妆,这件事本由唐琪在料理,但男子汉毕竟粗心,一些细节不一定注意得到,唐夫人便时不时地在旁指点。今日倒也奇怪,唐家老爷少爷夫人都在,只不见钱小娥的身影,按道理这种场合,她这个唐家大少奶奶怎么能缺席呢?莫不是那日之后,唐琪还是将她赶出家门了。这个也不太可能啊,唐家人都是言而有信之辈,既然应允了不重罚,不至于秋后算账,又重新将她清理出门户。也罢,大喜之日,就不提这不喜之事。
唐夫人着了一身深红色锦衫,原本就貌美的她今日更显得光彩照人。唐夫人在一堆物件旁,一样一样地清点着,待得每件物品都点过了,眉头还是微微皱着,感觉少点什么,于是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再核实了一遍,就在指尖略过一床苏绣锦被时,唐夫人突然停在,口中说道,“称心如意!对,怎么不见称心如意?”
唐琪是主动揽了整理嫁妆这活,并曾信誓旦旦保证一定办好的,这会儿被唐夫人一问,莫名其妙,不自觉地挠了挠脑袋说道,“什么称心如意?”
唐夫人道,“就是之前让丁管家准备的如意称。你呀,这种事情当然不懂了,我说让小娥出来帮忙,你偏不让,要是有她在,不知道得省多少心呢!”
唐琪道,“娘,你也知道她上次犯的什么错,她可是决心要毁了这桩婚事的,今日的婚宴怎能让她出现在这里的,她在那儿抄经念佛,我才觉得更省心。”
唐夫人看了看唐琪,叹道,“你真是小题大做了,这三个月来,小娥虔心念佛,早就醒悟了,况且,你爹还有蕙仙都已经不计较了,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唐琪一脸坚毅,道“爹爹不计较,那是顾全大局,念她钱小娥父亲救命之恩;蕙仙不计较,那是她宅心仁厚,一心与人为善,更念及小娥是大嫂,便多敬她几分。我可是她的丈夫,有义务有责任管教好她,怎么能姑息养奸呢……”
唐夫人一听“姑息养奸”这个词,眉头蹙得更紧了,立即打断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唐琪便笑了笑说道,“娘,今日可是妹妹的大喜之日,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要再念着小娥了啊!”说完,唐琪便找了借口,去堂中接待宾客。
唐夫人看着唐琪在人群中的身影,直摇头感叹,自己的这一双儿女,秉性真是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的固执,那么坚持己见,这都是随了谁呀!唐夫人又转身吩咐喜婆、丫鬟把嫁妆打理好,只见几个人埋首整理,突然其中一人“呀”地惊叫一声,唐夫人等人目光纷纷投过去。那丫鬟呆愣着,手足无措,口中断断续续说中,“这……这……”
唐夫人走近,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瞧去,正是唐琬绣的那副鸳鸯枕,乍一看与原先并无二样,仔细一瞧就会发现,枕边不知为何裂了一段。
唐夫人没想到在这个紧要档口,竟发生这种事情,本想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弄坏了鸳鸯枕,可是又想,既然是女儿大喜的日子,不可扰了宾客兴致,便也作罢。心里又嘀咕着,这鸳鸯枕可是今日起一对新人要枕,一定要缝补好才行,可一时半会儿要找个手艺好的人来缝补,着实不易啊,该怎么办呢。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唐夫人便向身边的人问道,“你们有谁能把这个缝好,要与原先一般好,重重有赏。”这几人哪个有这样的手艺,个个低头不语,生怕棒打出头鸟。
一个丫鬟突然说道,“夫人,要不要找大少奶奶过来,她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另一个又说道,“别瞎说,大少奶奶还在念佛呢,能过来吗?”这句话倒提醒了唐夫人,是呀,钱小娥自小出生在农家,家境贫寒,身上的衣服破了坏了,缝好了接着穿,这个丫头又爱漂亮,便把破旧的衣裳,变着花样地缝补,手艺便练出来了,这几年在唐府又跟着城里的绣娘学了一下,绣出的手帕等物件真是好看,拿出手外人个个称好。
唐夫人二话不说,径直走到大堂中,一把拦住正欲出门接应门外来宾的唐琪,只见二人低头耳语几番,唐琪默默点头,似是对什么事情应允了。
唐夫人回身过来,笑意盈盈,唤了丫鬟道,“快,去把大少奶奶请出来。”唐夫人的笑不知是为终于找到了可以缝补好鸳鸯枕的人,还是为钱小娥终于不用再抄经念佛,可能两者兼有吧。像唐夫人这般待儿媳妇的,这世间真是少有了。
没过多久,钱小娥便出现在唐夫人的面前,经过这三个月的佛前洗礼,言行举止果真都收敛了很多。钱小娥在来的路上就听丫鬟道清事情原委,这会儿跟唐夫人请了安,便径直取了针线准备缝补。
钱小娥拿起鸳鸯枕,看了几眼,便说道,“娘,这里裂了一块,我想这样,先把这道缝补上,然后在另一边对应的位置再缝一个一模一样的走线,另一只枕头也照样这么缝,就当是原本就有的装饰,你看如何?”
唐夫人一听,原本愁着的脸顿时松开了,向钱小娥点头说道,“可以,就这样。”
第二十一章 凤冠霞帔作人妇2()
钱小娥的手艺当真是天衣无缝,只见极细的绣花针牵着丝线在鸳鸯枕上左右穿行,最后针头一拉,原先的裂缝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细长的、好似原先就该有的走线。也可能是心怀对唐琬的愧疚,钱小娥每一针都绣得非常认真仔细,针头哪里进哪里出,拿捏得非常精准。唐夫人越看,眼中越喜,心里直道,这一针一线缝的,真可谓是锦上添花,比之蕙仙原先的那样,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但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儿媳妇,在众人面前怎可薄了自己女儿的面子,言语上便未有赞赏。
围观的下人纷纷惊叹叫奇。年长点的喜婆就直接言说道,“大少奶奶果真是厉害。夫人,您瞧这针线,怕是我再练上几年也不抵这一半呀!”
唐夫人听在耳中,乐在心中,口中虽不言语,脸上却觉得很有面子。大家看着钱小娥绣着热闹,不知这鸳鸯枕的主人唐琬见了,又会作何感想,是会喜她救急于危难,还是会气她徒增一针,鸳鸯枕便不再是原来的鸳鸯枕了。
此时的唐琬正端坐在一面铜镜前,任一群婆婆丫鬟弄这个、贴那个,满头的金饰银饰,满身的锦衣华服。唐琬生性低调,最不喜这般奢华,嘴里嘟囔着,“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钗子完全没地方插了。”
一旁的喜婆笑着说道,“小姐,人生可就这么一次,不趁此时奢华一番,还待何时。”说完,便在唐琬的脑袋上寻了个空处,把手中的金钗又插了进去。唐琬左右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都觉得快认不出镜子中的那个人了,只说这些金银首饰,过了今日,哪还有再用到的时候,从此之后还不是锁在首饰匣子里。哎,也难怪喜婆会这么折腾,如今这世道,婚姻不问阀阅,只看资财,那些前来道喜的人哪个不是眼睛瞄着,看看这家人到底有多少嫁妆?早些年,攀比之风更甚,有些人家甚至倾其所有,为女儿置办嫁妆,只为在人前赢得一时风光,却搞得一家人至此穷困潦倒,如今幸得官府重视,按上中下三等,明确规定嫁妆数量,一股铺张攀比之风才得到了遏制。正在莫名哀叹之际,唐琬冷不丁地被一人惊叫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沈梦,便欢喜地说道,“你来啦!”
唐琬刚刚只顾着哀叹,全然不知沈梦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旁,而她刚刚的愁容,已全落入了沈梦的眼中,沈梦打趣地问道,“蕙仙姐姐,想新郎官了吗?瞧把你愁的!”
唐琬脸皮子薄,一下子就涨得通红,道“你这个丫头,竟会胡说八道。”
沈梦笑了笑未答话,只一双眼睛将唐琬扫视一番,又拉着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这才开口说道“都说天下最漂亮的是新娘子,一点都不假。蕙仙姐姐,你今日可比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还要贵气。”
唐琬笑了笑说道,“你这张嘴巴呀,一会儿呢像蜜蜂的刺一般蜇人,一会儿呢又像抹了蜜似的甜。”
沈梦说道,“那姐姐是喜欢我带刺呢,还是带蜜呢?”
唐琬说道,“都喜欢,你呀,就是鬼机灵。”
从她二人有说有笑的情景看来,关系定是不一般了,那倒是也奇怪了,沈梦与唐琬相熟,又与赵士程相熟,怎么与她相熟的两个人却偏偏不相熟呢,甚至从未正儿八经地见过一面。原来,沈梦只比唐琬小了两岁,两人相识于胭脂水粉店,因喜好相投,交流较多,便成了闺房密友,平日里也有些走动,今日大喜之日自然少不得见面道贺。只不过,因二人谈的都是闺内之事,自然说与外人听的少,因此知道她俩关系的人并不多,包括赵士程。
沈梦拉过一张椅子,靠着唐琬坐下,一会儿看看镜中的人,一会儿又看看身边的人,打量了几下,才开口说道,“姐姐当真是美若天仙,不知要嫁的郎君才貌如何?”
唐琬若有所思,用手中的梳子理了理头发,道,“不管别人觉得他如何,知道我觉得他是举世无双的。”
沈梦嗤声一笑,道“姐姐,你倒不怕我笑话。不过我也听说那位陆公子呢,貌艺俱佳,就不知与我家赵哥哥相比差了几分?”沈梦这句话里,直接用了“差了几分”来比较,当真是把那位赵哥哥当做神人了。
唐琬这会儿又反笑她道,“我们俩呢,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一样痴迷着你家赵哥哥。不过,你家赵哥哥,我是从未见过,他们俩谁高谁低,自然难以分晓。”
沈梦好似恍然大悟般,突然说道“你说得也对哦。”
唐琬接着说道,“况且才高八斗又如何?貌比潘安又如何?终有一日要白发苍苍,归得平常。一般女子,只要寻得一位心气相投之人,白首偕老便心满意足了。”
沈梦本就崇拜唐琬的才情,这会儿听她这番言语,更觉有道理,便赞道,“姐姐说得真好,真不会是越州有名的才女。”说完这句,脸上的神色又暗淡下来,嘟起小嘴,不乐地说道,“我也想跟我家赵哥哥白头到老,可是,如今我家哥哥被那皇帝召过去,到现在都没个回音。”
唐琬叹道,“你啊,才多大的人就想这些事。”
沈梦回道,“嘿嘿,我家赵哥哥真的很好,教我能不想吗?”
“你呀?”唐琬嘴里说着,心里笑着,小小姑娘就这么痴,以后可怎么办!
沈梦以为唐琬只是不相信自己,又较真地说道,“姐姐不信?日后有机会定要领你们相见。”
好一个“领你们相见”,这番对话要是让赵士程、赵乐二人听了,定会悔青肠子。原来沈梦认识唐琬,而且不仅是认识,还是很熟络。怎么没早些时候知道这些呢?要是早知道了,怎么会有那天费尽力气地拦截?要是早知道了,怎么会有那日的策马绝尘一别伤心之地?要是早知道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凤冠霞帔嫁作他人之妇?哎,只能叹一句,姻缘天注定啊。
第二十二章 凤冠霞帔作人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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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二人有说有笑之际,唐琬的母亲迈入闺房。钱小娥既然已经出来了,唐夫人如虎添翼,顿时多了个得力帮手,家中那一帮女眷全交由她在打理,自己得了空便来看看待嫁的女儿,一进屋,看见沈梦也在,便乐道,“沈姑娘也在,正好,给你这位不修边幅的姐姐好好瞧瞧,哪里还有什么不妥的。”
沈梦回道,“伯母,蕙仙姐姐可是得了您真传,长得好看,人又好,谁娶了她真是福气好。”沈梦虽说是大家闺秀,但父亲沈正从商,自小就在人堆里长大,什么客套话张口便来。不过她的这句话倒也对得很,就从这五官看来,唐琬当真是按照唐夫人的模子长的,只不过一个年长些,显得端庄,一个年轻些,显得水灵。
唐夫人一听,乐道,“沈姑娘真会说笑。”
唐琬瞧了一眼她俩,笑了笑说道,“娘,沈梦一个大姑娘,能看出什么不妥,你刚刚的话才真的是说笑呢。”
唐夫人看了看唐琬,道“是,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娘我啊,高兴得很,说几个笑话,未尝不可!”
沈梦看出唐夫人必定是想在女儿出嫁之前,好好叙叙话,便道,“伯母,蕙仙姐姐,我就不陪你们玩啦,我出去看看我爹爹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哎,这姑娘当真还是个小孩子,嘴里总离不开个“玩”字。
沈梦出去了,几个喜婆丫鬟忙好了自己的事情,也纷纷退到门外去了,屋中只留了唐夫人和唐琬二人。唐夫人又像刚刚清点嫁妆一样,把唐琬身上一样样地清点了一点。妆是否画好?凤冠霞帔是否戴好?凤头鞋是否穿好?看得样样都妥当了,便取了早就备好的红盖头来。唐夫人看着手中的这一方红色绸缎,眼睛里渐渐泛起泪光。
唐琬忙问道,“娘,怎么啦?”
唐夫人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双眼,但是仍可看到女儿明艳动人的容貌,心头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有女长成,且又寻得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日后必定少了许多罪与累受,做母亲的便也安心了;而忧的则是,今日之后,她便少了日日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少了嘘寒问暖的贴心人儿,一时间难以接受,便不舍地说道,“带上这红盖头,你便又多了个身份,娘以后想要见你就不是传个丫鬟去唤你这么容易了。”
唐琬虽然是新嫁娘,但也明白,如今世风虽开明,三从四德不如以前束缚得紧,但到了夫家,毕竟还是要听从夫家的管教的,行事自然不能和在唐家相比,想到这里便也徒增许多忧愁。
唐夫人继续说道,“咱们娘儿俩好久未像今日这般仔细端详了。想想上一次,还是你刚出生之时,接生婆把你送到我的怀里,我搂着你,你小手伸来伸去,最后紧紧捏着我的手指。”唐夫人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挽起唐琬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唐琬的手背,继续说道,“今日我们还是这样,手手相挽,却是要我将你亲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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