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突然伸手揉了揉左眼说道,“我这眼睛啊,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事情老瞧不清楚,何大娘你来给我瞧瞧。”
何大娘便起身上前仔细端详一番,也没瞧出个什么来,便说道,“这里光线不好,我又老眼昏花,王大娘,不如我们到临窗明亮处看看。”
唐氏小娘子见他二人此番情景,心想,这阁子里四个人,就王大娘跟她熟络,王大娘若不在身边,岂不是非常尴尬?便立即叫住大娘说道,“大娘,我来给你瞧瞧。刚刚来的路上,大娘还看这看那,都清楚得很,怎么突然就瞧东西瞧不清楚了?若是什么紧要问题,得赶紧找位大夫瞧瞧才是,不要给耽搁了。”
陆公子不知是和唐氏小娘子一样怕落得尴尬,还是真关心王大娘,此时也应和道,“是了,小娘子所言甚是。”
王大娘听他二人这么一说,就怕再纠缠下去,忙摆手道,“公子娘子费心了,我这眼疾毛病时好时坏,没个准信,早前就瞧过大夫了,教了我些缓解的简单手法,有何大娘帮我就够了,不烦二位操劳。”
何大娘倒是个爽快人,接了话道,“您二位呀就定定心心在这儿坐着,我和你王大娘一来看看眼疾,二来呢也是挪出空地儿,给你们好好说说话。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还是少不得你们两个言语投机,兴趣相近。投不投机,近或不近,我们这些外人哪分辨的清,只看你们二人的了。”说完便拉了王大娘往边上走了几步,两人站在小窗边,扭头偷偷看了看桌旁的两个年轻人,掩着嘴角,点头一笑,也不见有半分眼疾迹象,看来,王大娘这眼疾是假,回避是真啊。
第六章 凤头金钗定良缘2()
离了媒人,陆公子唐姑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方寸之地间,气氛异常尴尬,几乎连桌上本没生气的碗筷都要被憋得透不过气来。唐姑娘缓了缓,一双巧目暗自投向面前的陆公子,见他此时左顾右盼,一幅手足无措的神态,自顾低头浅笑,目光经过桌面,看见小二刚刚端上的那壶酒,心想甜酒毕竟不是烈酒,乱不了心神,倒是助兴之佳品,不如先斟上一樽酒再说。
巧的很,唐姑娘刚伸手欲提酒壶,却碰上了陆公子的手。原来,那陆公子心下也是这么一想。
“公子······”
“姑娘······”
两人刚一同缩了手,却又同开了口,不知该说他二人是心有灵犀呢,还是弄巧成拙呢,倒是这副尴尬局面真是让人见笑。
陆公子见闹出了这番尴尬,也便不再如刚刚那般无措了,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位姑娘,再想着刚刚的情形,不禁笑出声来。
唐姑娘只觉莫名其妙,便问道,“公子所笑何事?”
陆公子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了,连忙致歉道,“小生失礼,让姑娘见笑了。”
唐姑娘说道,“见笑倒未必,只不知公子刚刚所笑何事,是小女子的妆容或是言行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说完,一双玉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
陆公子道,“姑娘千万不要这么想,姑娘仪态端庄,举止大方,何来不妥。倒是小生刚刚想到了坊间一件趣事,失声而笑。”
唐姑娘更觉得好奇了,此时此景能有什么事情惹得这位公子发笑呢,便追问道,“什么事?能否说来听听。”
陆公子说道,“只姑娘不要嫌小生絮叨便好。说那前朝都官凌某人,与东京一豪门孙氏女子成婚,但怕自己年纪大,写婚帖时匿报了五岁,待交礼时,却发现眼前的女子长相实在不像二八年华,几番追问才知,这位孙氏女子竟比自己还要大,原来她是匿报了十岁。”
对坐的唐琬听了一番话,竟也如刚刚陆公子那般,一时没忍住,嗤声笑了。
陆公子便说道,“姑娘也觉得荒唐可笑吧。”
陆公子哪里知道,唐姑娘此时所笑并非为他所讲之事,而是他说的那些话语以及说话的态度。原来,陆公子所说的趣事唐姑娘早就听家里丫鬟说起,那丫鬟伶牙俐齿,讲得有趣得很,而陆公子今日中规中矩的言语恰恰让这件事失了几分色彩,两下一对比,更显得陆公子一本正经,连笑话都讲得这么规规矩矩。可是这种话怎可明说于陆公子听,唐姑娘便道,“是可笑,不过,公子是把我比作那年长的孙氏吗?”
“姑娘······不是······”唐琬的话让这位陆公子一下子竟对不上话来,一来他真未如此想,二来唐琬如此娇嫩,孙氏又怎可与她相提并论,可是这些话却只能在他心里打转,一时间怎么都表达不出来,真是才子遇了佳人,也便如那茶壶煮饺子,肚里一番话倒不出来。
唐姑娘见公子着急了,心下越发觉得有趣了,趁着性子,狡黠地问道,“不是什么?”
陆公子一时心急,只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是···是···”
唐姑娘又问道,“又是什么?”
唐姑娘的问题又让陆公子话语凝噎了,不是什么?是什么?该答什么?在他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之时,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失了分寸?平日里与师傅谈古说今,对答如流的风采全不见了踪影,眼前坐着的只不过是位二八年华的女子,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猛兽,怎么竟如此慌张了,实在是可笑。陆公子又想起何大娘之前问他“慌不慌张”的话语,看来,何大娘竟然早就知道这点,此时此处的慌张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怪不得。想到这些,陆公子便定了定神,道,“小生唐突,不知轻重,轻言孙氏之事,还望姑娘莫要责怪。小生也是看此时此景,甚是局促,本想以此事为谈资,未料措辞不当,引起姑娘误会,实是小生不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唐姑娘原本就未当真,见陆公子如此诚恳道歉,不觉过意不去,忙说道,“公子言重了,听闻公子学富五车,书通二酉?今日一见,果然谈吐不凡。”
陆公子道,“姑娘过奖了,实不敢当。只不过家父甚是喜欢收藏各类书籍,小生经常从旁协助,耳濡目染,翻得多了,便也知道得多了。”
如果说耳濡目染便可饱读诗书,那世间不知得出多少文学大家了。如今,凡事小有名望的人家哪个没有书房?哪个书房没有成摞堆着的书?可又有几户人家出了才学高的后辈。唐姑娘自然知道陆公子这是谦虚之词,道,“看来公子不仅才学过人,为人也非常谦虚。不过,公子钟情读书,是为功名,还是为怡情?”
陆公子听了话,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对这句话颇感疑义,只听他说道,“若说只为怡情,未免肤浅;所谓功名,亦不过虚名罢了,读书若只为功名未免急功近利了。”
唐姑娘疑惑道,“公子言下之意,两者都不为?”
陆公子道,“小生读书,初为认知,后为做学,如今是为有朝一日可以为国效力,有所作为。姑娘久居深闺,怕对闺帏之外的俗事知之甚少!”
唐姑娘一听此话,有点按耐不住了,心想,什么久居深闺,他这是小瞧人吗,便道“久居深闺,未必就不知窗外事。中原战势,朝廷纷争,小女子也有所耳闻。”
陆公子听她话,顿时明白自己刚刚的一番话得罪了唐姑娘,她的话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是暗流涌动,是在和自己较真呢。陆公子已不似原先那边慌张,此时会心一笑道,“是是是,姑娘乃唐公之女,必然受教不一般,小生实在不该,多番得罪于姑娘。”
唐姑娘竟为之一惊,陆公子言语里竟开始耍起花枪来。
陆公子继续说道,“当年中原失守,你我还是襁褓小儿,识不得战乱之苦,如今皇上迁都临安,民生渐安,可遥望中原仍是不少人深处心结,我爹爹便是其中一位。爹爹每每与友人相聚,谈起家国大事,无不痛心疾首,大家只盼早日收回国土,恢复大宋往日光辉。小生受家父影响,自小便立志,要遍览诗书,寻得富国强兵之道,有朝一日一展所长,尽献绵薄之力,不愧身为一名大宋子民。”
第七章 凤头金钗定良缘3()
唐姑娘早就听闻陆公子一门乃忠君爱国之士,今日听他一番言辞更真切感受到他那份滚烫的报国之心,心中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说道,“都说好男儿当怀保罗天地之抱负。公子这番话倒与我爹爹平日里训导哥哥的言语颇为相似。”
陆公子听了话当时一愣,唐家老爷与他父亲年龄相仿,少说也年近半百,离花甲之年不远已,姑娘这是说他如唐家老爷般年迈老城吗?想她唐姑娘刚刚以孙氏之事为话柄,自己这会儿何尝不是被她说老了?陆公子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转念又想,这是范了哪门子糊涂,她可是唐姑娘啊,再者,自己若真说出口,岂不是和女子一般了。想到这里,陆公子不禁为自己刚刚的念头而羞愧、可笑。陆公子再抬头暗暗观察唐姑娘神情,看她满脸诚挚,丝毫没有黠笑之意,那就对了,刚刚她定是出于崇敬,才出此言。猜到这一层意思,陆公子心里暗想,自己只是为解唐姑娘之问,并未真想以一番高谈阔论在姑娘面前卖弄,未料无心插柳,竟得到了对方赞许,不禁有点美滋滋了。
只说阁子里的两人意气相投,不知不觉已谈了近半个时辰,全然忘却了两位大媒人。殊不知,此时何大娘、王大娘二人也未闲着,两人靠窗而立,一幅观景闲聊之态,其实,始终竖着耳朵听着里面一动一静,听得“孙氏之事”也为之一笑,听得陆公子之报复也为之慨叹,听得唐姑娘说陆公子和自己爹爹一般,又不禁觉得这两个人一会儿你说他老,一会儿他说你老,真是绝配了。这会儿见情形差不多了,两位老人家相视一笑,乐呵呵地移步进了阁子。
何大娘面向陆公子,问道。“公子,怎么样?”
大娘这一问倒把陆公子问了个不明不白,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直嘀咕着,大娘突然闯进来,开口边问‘怎么样’,是什么怎么样了?
何大娘见他这般模样,笑道,“公子,看你,怕是忘了之前我交代的话了吧?”
陆公子赶紧在脑中,把何大娘之前说过的话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哦,难道是那句“意下如何”?可又想,大娘这会儿问我“怎么样”,并不是“意下如何”啊,到底是什么呢?
何大娘道,“看公子紧张的,那金钗。”
听得“金钗”二字,陆公子立马明白了,赶紧掏出袖中的锦盒,取出盒中金钗。阁中四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瞧向这支金钗,只见这金钗虽已少了几分光彩,但依然精致不减,勾线圆转周滑,图案雕刻精巧,无论是成色还是做工都不失为金钗中的上上品,想来必定是那陆宰一门传家之物。
陆公子走到何大娘面前,双手捧上金钗,何大娘连连摆手说道,“老身可接不得这金钗,公子烦您先持好。”说完又转向王大娘道,“王大娘,这话是我来问,还是您来问。”两位年轻人一脸糊涂,完全摸不清何大娘何意,有什么话不能当面直说,还需与王大娘商议由谁来说。
王大娘接道,“男方为尊,今日的场面全由何大娘您主持。”
何大娘点头微笑道,“好,公子,姑娘,咱们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老身今日可要捅了这层窗户纸,明问了你二人,这插钗之礼可行得了?”
何大娘说完这话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二人。婚姻之事,毕竟是终身大事,需得慎重考虑,不知二人是因此不语,还是出于羞涩难言,反正此时两人纷纷回避了大娘眼光。
何大娘追问道,“陆公子,如何?”
陆公子见无法回避,便道,“翩娴佳人,君子好逑。”
何大娘听得一番文绉绉的话,哪弄得清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问道,“公子不要再显弄孔夫子的学问啦,这礼可不可行了?”
何大娘话语毫不遮掩,说得陆公子顿时红涨了脸,道“大娘,你又弄混了,这不是孔夫子的学问,这……”
王大娘、唐姑娘见了情形心里一阵暗笑。唐姑娘心想,以陆公子的性情,这绝对不是卖弄,多是习惯使然,脱口而出吧。
何大娘见一时口快竟让公子失了面子,真要惹得小公子生气了,那还自己赵上麻烦了,赶紧说道,“看我老糊涂了,公子的话短短数语,有哲有理,一语多关啊。大家听听,其中既然有个‘好’字,陆公子便是可以之意了。”
唐姑娘听她如此不着边际地夸赞陆公子,心里又是一阵嬉笑。此时,王大娘已经走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问道,“小娘子,如何?”
唐姑娘听得问讯,粉脸一红,头顿时低了下去。
王大娘刚刚还暗笑陆公子羞涩,这会唐姑娘羞涩更甚于他,也难怪,毕竟是小姑娘,哪见过这种事情,便又问道,“姑娘,若不做声,我就当您这低头是点头了。”见姑娘果真不做声,看来是默认了,便向何大娘点头示意。
何大娘一见,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拍手称好,“甚好,甚好”。说完,便引了陆公子走到小娘子身旁,扶着公子之手,将那传家金钗为唐家小娘子插上,口中说道“金钗缠发,定一世之情;相扶到老,愿永世为好。”
一时间,阁子内欢笑声大起,一对碧玉人儿相视而笑,心里都在念叨着大娘刚刚的那句话。是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一见钟情,又有多少人能相扶到老,愿一切如此大娘所说,永世为好。
楼下王掌柜听得楼上阁子里不时传来的声响,再仔细辨得其中几句话语,心下已知今日这门亲事算是快成了,便唤了旁边小二道,“来,取了库中那坛黄藤酒,给陆公子送上一壶,就说我王掌柜提早贺他陆唐两家通姓之好,他日喜宴之时定要来讨杯喜酒。”
小二也乐道,“好,咱们丰乐楼今日也算是跟着添喜气,我这就去拿酒。”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转了身回来问道,“王掌柜,送哪家的陆公子?”
王掌柜眉头一皱,伸手戳了戳他脑袋,摇头叹道,“你呀,菜多上了一盘也就算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今日的贵客是哪位,真是够迷糊的。还能哪个陆公子?山阴陆宰,陆公家的三公子,陆游。”
迷糊小二一听,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转,道“哦,知道了,知道了,就是那个十二岁便能文能诗,如今已贯穿百家,精通经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陆公子?”
王掌柜听他这番话,初为一惊,后来料想,以他大字不识几个,这番言语定是哪里听来的,也懒得理会,催促他道,“对对对,还算你有不迷糊的时候。赶紧去送酒吧。”
店小二高声应道,“好嘞,这就去。”
第八章 一旨班回终落憾1()
一门亲事,两家欢喜。陆唐二人既已行插钗之礼,欲结这丝萝之好,两家媒人便各自回府通报,择吉纳聘,自不必多说。
话分两头,且说那半路被沈家千金截了去路的赵士程,听得沈梦一席话,直呆了半响,只从那紧攒眉头间大概可看出此时心里是万般难言滋味。连一旁的赵乐也为他叫苦不迭,怎生真半路遇上个难缠之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心急偏遇拦路虎。
不妨试想一下,若赵士程此时真的掉转方向,回去接了圣旨,恐怕陆唐两家之事怕早已瓜熟蒂落,哪还有挽回的余地,自己辛辛苦苦的一番筹划全部付之东流;可若一意孤行,坚持向前,自古便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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