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帕特里克。”艾维长长地轻呼出声。
帕特里克身形消瘦、深色皮肤,鹰钩鼻。
薇妮偏过头看了看艾维,原以为她会为现实中帕特里克远不同于想象的模样而失望。没想到艾维的眼里却只有浓浓的哀伤惋惜。
行刑官大声宣读了这几人的罪证。然后,帕特里克在两名骑士的押解下,缓步走上了绞刑台。绞刑台有七个台阶,象征了光明教会所定下的**、饕餮、贪婪、懒惰、愤怒、嫉妒、傲慢这七宗罪。
帕特里克站在绞刑架前,用冷如死灰的眼眸地看着行刑官取下绳索握在手中。艾维不忍地俯在了薇妮肩头,不敢去看。
就在这时,帕特里克的眼光顿住,惊讶、欣喜、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这一连串的表情在很快的一瞬间次第呈现在了他的眼中。他冷漠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得无比狂热,仿佛困兽看到了鲜肉,光明信徒亲见主神降临。他骤然伸出手。手掌贴上了绞刑架。
周围的人连同行刑官全都为这突然的变故不知所措,只有薇妮看到他的嘴唇开合,念着她曾经教给他的咒文。
行刑官伸手想要抓住帕特里克的肩膀。然而,在他的手即将碰上帕特里克时,一阵火焰从帕特里克的身前窜起,猛地卷上了行刑官的手,仿佛长着毒牙的猛兽。一口咬下了所有的皮肉。行刑官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他的一只手就这样被烧成了焦炭。
不等行刑官有所反应,火焰沿着他的手臂舔上了绳索,将绳索烧成了灰。行刑官想要大吼,但是还没等他吼叫出声,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台下的小孩子们尖声大叫起来。围观的人们推推搡搡。纷纷急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已经晚了,火墙燃起,包围了整个叹息广场。
艾维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她站起身,似乎想要冲下广场,但是薇妮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艾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颓然地坐下。
大火覆盖了整个广场,几个光荣之刃的成员站在一片火海中。显得格外突兀。除了他们以外,唯一逃脱出火海圈子的。只有安东尼。
火势起得迅猛,仿佛潮涌潮落,熄灭得也极快。广场上很快便只剩下了满地的焦黑的人骨,还有支离破碎的绞刑架立在广场中央。
炼狱花开,是伊芙制作的最有名的卷轴。
她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以火属性的星光红宝石为媒介,将卷轴上的咒符转换绘制到了广场之上。帕特里克知道开启卷轴的咒语。卷轴原本是用伊芙用魔法元素和着血绘制的,凡是跟伊芙立下了血之契约的光荣之刃成员都不会被魔法阵的力量灼伤。
看台上,艾维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台下,安东尼表情凝重皱起了眉。
帕特里克没有片刻的踌躇,带着几个光荣之刃的成员,迅速逃离了满目狼藉的叹息广场。
在大火烧起时,薇妮的内心始终保持着平静。她默默地看着火焰吞噬了广场中的人们,脑子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薇妮,我们……”艾维推了推目光凝固身体僵硬的薇妮。
一切脱离身体的感觉在艾维推动她时又重新回来了。薇妮弯下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她一手死死地按着心口,一手紧紧地抓着艾维的臂膀,她无法呼吸,心痛得似乎就要炸裂开来。
她终于知道早上徘徊在心里那些不安焦躁的来源。
她不想杀人。自从启用绿意元素成为木系法师之后,这样的感觉变得更加的强烈。
艾维任由薇妮抓红了她的手臂。她有些瑟缩轻轻地扶住了薇妮的肩,说:“薇妮,你没事吧?我带你去看神官。”
神官?
对了,她要见劳里。她现在必须见到劳里。
她难受得快要死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确定,只有劳里可以给她救赎。
169。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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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妮重重地推开艾维,朝着学院教堂的方向飞奔而去。她跑得极快,带着冲破一切的力量。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拖着装满沙土的麻袋一般的身体,艰难却执着地往前飞驰。像是重伤的人提着最后一口气将短剑刺入敌人的胸膛,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摆脱心痛。
劳里一定可以将她拯救。只要见到劳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薇妮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获来这样坚定的信念,她明明对他又忌惮又讨厌。
这份坚定的信念支持着她从遥远的叹息广场一路跑到了学院教堂。今天中午,教堂似乎有什么特别活动。典礼之后,神官们和信徒们仍旧呆在大厅里。薇妮双手将教堂沉重的大门用力急速推开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目光齐齐地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安德森主神官站在讲经台上,他清咳了一声,所有的信徒又将头转了回去,无视了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站在信徒后排的阿米丽娅偏过脸看了看薇妮,终于还是向她缓缓走了过来,双手还端着翻到《赞美诗》篇章的《圣典》。
一停下脚步,薇妮便觉得一阵心慌。她被这种仿佛毛毛虫从心上滚过的又痛又痒逼得难受,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疾步走上去抓住阿米丽娅的胳臂,声音急切地问:“劳里在哪儿?我要见劳里!”
阿米丽娅顿了一顿,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劳里神官刚才已经离开了学院教堂。”
薇妮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握住了岸边的稻草:“他现在在哪?”
“我想,”阿米丽娅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冷冷淡淡,她语速缓慢地回答,“他现在已经在诺伯城主教堂。”
“诺伯城大教堂。”薇妮重复道,放开阿米丽娅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坚决如同誓言,“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阿米丽娅冷静地说:“你看上去不太好。 劳里神官主管……不是负责治愈的普通神官,如果生病了,你可以请安德森主神官帮忙。”
“不用了。”薇妮向她挥挥手,虚浮着脚步走了几步,好容易积蓄起了力量,便一阵风似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着,风将她微卷的长发吹得乱蓬蓬的。到了诺伯城主教堂,薇妮几步跃上台阶。推开教堂的门,看也没看便一把抓住就近的见习神官问:“劳里呢?我要见劳里。”
停下脚步的瞬间,她觉得头晕眼花。紧紧抓住了见习神官的衣袖才没有摔倒在地上。模模糊糊间,她隐约看到大厅里有很多人。他们嗡嗡嗡嗡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突然想起,二月的最后一天是赎罪日。所有的人都会聚集在教堂里忏悔自己的罪过,神官们会将葡萄酒分给信徒,红的酒。喝下去一路火辣辣的直到心底,寓意主神的火,用以洗涤灼烧人的罪孽。
既然人是主神创造的。人生而不完美,满手罪孽,该是主神之过。她为什么要为此赎罪?
见习神官对她说了什么,她听得不够真切。她感觉到见习神官想要挣开她。但是她却牢牢钳着他,坚决不松手。
她的眼前像是蒙着一层雾,只瞧见有个白色的影子大步朝她走来。她本能地伸出手向那个人影扑去。一头栽进了他清冷的怀里。
“世上为什么有杀戮?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仿佛迷途的羔羊找到了主,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地哭喊出声。
教堂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劳里对康奈主神官作了个手势,蹲下身来。将薇妮抱了起来。
劳里将薇妮抱到了一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四下的静谧让薇妮地慢慢镇定了下来。剧痛也在静默中被无线放大。充斥了她的整个心脏。
薇妮脸色发白地蹲在地上,手臂紧紧地圈着双腿,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劳里手里聚起圣光,探在她的前额。果然,又是从前那种没有由来的心痛病。他吟诵着祈祷诗,声音低沉悠扬如管风琴:“我们受罪恶支配,深陷泥淖。万能的神,我的祈祷能不能获得你的救赎?神深知我们的本质,知道我们本是尘土,神所要的祭祀,即是破碎的心灵。从忏悔中获得宽宥,从祈祷中获得救赎。”
劳里用圣光洗涤了薇妮身上残留下来的戾气,洗去了她身上所沾染的黑暗魔法的痕迹。薇妮觉得心痛渐渐减轻,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劳里。
劳里收回圣光,伸手将薇妮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起身给薇妮倒了一杯茶,轻声问:“还痛吗?”
薇妮摇摇头。她双手捧起茶盏,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为什么世上会有杀戮?”
劳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但是必须得有人去完成得。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一掷千金的贵族,而不是日日辛苦耕作的农夫,所以,想要获得权力,就得用血腥的手段去镇压奴役别人。”
薇妮咬着杯壁莞尔一笑:“一个神官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你刚才明明还在祈祷你的神的宽恕。”
劳里极浅极浅地扬了扬唇角,忽然转了话题,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心痛是因为植属法师无法承受杀伐而引起的自然反应。”
薇妮捧杯子的手蓦地一紧,被人洞悉心内的感觉恍若芒刺,直直地扎入她的心底。
“哗”地一声,水杯碎开,瓷片扎入了她的手心。鲜血和着淌的温水一同汩汩地延着她的手臂流下。
薇妮的手仍旧保持着握着刚才的姿势。她怔怔地看着流血不止的手,研判着从伤口中许许漫出的鲜血蜿蜒地爬上她的手臂,像是古老而繁复的魔法图腾。
劳里一把抓过她的手,指尖划过她的伤口,吸出了一块块细小的碎瓷片,伴着轻微的灼烧,伤口迅速的愈合。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粉红色。
薇妮收回了残留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的手臂,下意识地背到了身后。
劳里略微低头凝视了她片刻,语气淡漠地陈述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的心里充满了黑暗的情绪。你看,流着这么多的血,却连正常人应有的缩手皱眉这样的基本条件反射也没有,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漠视生命,憎恨一切,甚至这份冷酷也延伸到了你如何对待自己。”
薇妮看着他淡漠中隐饮透着犀利的眼睛。唇角缓慢地绽出一抹讽刺的笑。她不是不会感觉到痛,只是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即使受伤也不缩手。而是一鼓作气地将匕首插入了敌人的心脏。
像他这样从小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立场来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自以为是地来剖析她的内心。
“热爱生命是植属法师的本能,虽然。这样的博爱最终导致了植属法师一系的没落。”劳里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圣光照耀,她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事实上,我并不倡导博爱,更厌烦伪善。但是,我同样憎恶杀戮。因为,人曾经因为**而被天国驱逐。贪婪、虚荣、仇恨、骄傲。这些都是每个人与生相伴的罪孽,即使是众口称颂的圣人或者德高望重的教皇也无法摆脱。**是**的载体,只有经历了磨难,灵魂到达天国之后,我们的罪恶才能被洗涤干净。”
薇妮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似笑非笑地反问:“所以呢?”
劳里回答。字里行间尽是带着俯瞰世俗的疏离:“所以,因为这些充满罪恶的人而去抢夺去杀戮,让自己的内心越发的被这些罪孽所掌控,根本不值得。”
薇妮不以为然:“生命本来就脆弱而短暂,如果不好好把握享受每一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亲爱的神官大人,我不是您,我可不信仰什么主神,相信什么往生之后的天国。”
劳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在这个充满神迹的世界上,没有可以否认主神的力量。”
薇妮说:“但是,就如同你从前跟我说过的那样,教廷的教义不过是人对神明的主观诠释,并非像教廷所宣扬的那样,是唯一可以接近神明的方法。”
劳里微笑地看着她,说:“如果你肯从心底去敬畏神明,信仰神明,你会感受到神的力量。”
他的微笑像是贴在脸上的纸糊面具,精致却虚假。
“信仰?祈祷?”薇妮冷笑,语速骤然快了起来,“是不是像神官们所宣称的那样,闭上眼睛,在心底和主神对话:伟大的主神呐,我渴望聆听你的训导。然后时间长了,主神自然会听到你的心声,来给你以指引。哈,这些都是幻觉症吧。跟误食了毒蘑菇,以为自己变成国王的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劳里说:“你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这些不是真的?你不去祈祷,怎么会知道神不会听到你的愿望?”
“不去尝试?”薇妮笑出声来,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曾虔诚地祈祷?”
她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声音骤然拔高:“我告诉你,我在教堂长大!我在教堂长大!”
她一步步地退到墙边,交握的双手开始隐隐地颤抖,声音沙哑却尖涩,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我每天都做早课晚祷,凡事都先在心底祈求主神的指引。《圣典》的故事我能如数家珍地一一讲出来,每一篇圣咏我都会吟唱,我比谁都更加坚定地相信着主神的存在,相信他眼前的苦难只是主神给予我的历炼,相信最终有一天,他会来拯救我,带我去无忧无虑的天国。”
劳里站在原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怜悯。他的沉默足以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阿缇斯教堂的主神官,你永远不会想到,偏远小镇的教堂是怎样地藏污纳垢,道德堕落,”薇妮面带笑意,用一种残酷的语气生动地叙述道,“所谓的主神官,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老混蛋。他六十岁了,却偏好玩弄小男孩。他最喜欢用一带着细小倒刺的绳子勒住他们的脖子,看着他们满脸通红,呼不出气来,他就能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你知道吗?他把失手杀死的小男孩全都埋在他居住的小花园里,小花园里的百合花总是比种在别处的开得好。
对了,他是一名虔诚的光明教徒。能当上主神官也全都是主神的旨意。
负责照顾见习神官的那位夫人,据说有神经衰弱症。她只有不断挑刺找茬,用棍子惩罚‘魔鬼派遣来的小恶魔’的时候,才能打起全部的精神。她会一边在你身上抽打出深深浅浅、毛毛虫一样的红痕,一边向主神祈祷。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神驱逐藏在人间的恶魔。
所以,当她一个不注意地将珍娜眼睛戳瞎的时候,她知道这是因为珍娜长着魔鬼的眼睛,魔鬼寄生在她身上,透过她的眼睛偷窥主神创造的世界。
珍娜也是相信主神的,但是她最后还是死去了。失去了一只眼睛,又没有获得治疗,你知道伤口溃烂,连带整张脸浮肿流脓的样子有多么可怕吗?可惜,她到死都没能获得神的丝毫眷顾。
这样的小故事,我还有好多好多呢。劳里神官有兴趣听我一一讲述吗?”
劳里问:“后来呢?你将他们都除去了?”
薇妮轻笑:“没有,他们都坚信着自己死后能去天国。即使,我将他们都杀死,他们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相反地,他们会以为他们是在和魔鬼战斗牺牲的英雄,主神给了他们荣耀,再将他们召回天国。”
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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