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枚银币是普通人家两个月的支出。
明天还有课,薇妮和伊丽莎白又坐了一会儿,便和艾维告别。
离开的时候,薇妮的手还握着一枚西红柿。
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来诺伯城执行任务。完成任务的过程太过残忍,想到之后还要回到勃伦地堡,伊芙不免情绪低落。维克多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的心情好起来。”
那晚唱歌的似乎是个新来的小姑娘。酒吧这样的地方,总有人故意找茬。有个大嗓门的男人嫌小姑娘身材不够火爆,于是率先向台上扔去了西红柿。维克多借口支持小姑娘,将手中的西红柿拍到了男人脸上。男人和他的朋友们怒了,拿西红柿做武器,和维克多杠了起来。伊芙自然是在维克多那一边。被无辜波及的人们也渐渐加入了这场没有血腥的战斗。
“眼睛,额头,左手,右手。”维克多一边提示着,一边准确无误地用西红柿依次砸中对方的身体各个部分。
伊芙那天晚上玩得很开心,用西红柿乱砸了一通,也被别人砸得满身流淌着红艳艳的汁水。
原来,在很久以前,她也做过一些幼稚可笑,没有意义的事,但是,这些都仅仅发生在和维克多在一起的时候。
成为压倒性的强者,重塑维克多的身躯,是她曾经的梦想。而这两个梦想,再也无法实现了。
回去的路上,薇妮问伊丽莎白:“你有梦想吗?有没有想象过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月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勾勒出伊丽莎白深邃的侧脸剪影。黑暗中,薇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回答:“我想,我并没有多少自由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即使你现在这样努力?”
伊丽莎白的语气异常冷静:“不管怎么努力,都难以逃脱既定的命运。”接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话语中似乎带着什么深意:“大多数时候,未来的路在你降生之时,就已经决定。”
薇妮睁大眼睛看着帘上朦胧的月影,轻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任务?既然不能改变,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
伊丽莎白回答:“虽然辛苦危险,但是我真正享受的,是冒险的过程。”
薇妮没有再多问什么。她想给自己的存在找一个意义,却发现,除了权力、虚荣、金钱、美色这样的“坏”借口,她真的很难给生命赋予什么别的积极的正面的意义。
现在最让她担忧的,还是维克多的事。也不知道劳里有没有派人去寻找神官。乔回到宿舍,薇妮考虑再三,还是给劳里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写得极其艰难,每一次措辞,她都斟酌了许久。
161。木系()
请牢记
地址
薇妮在信里对劳里赠予的生日礼物表示感谢,并且解释说,因为神官乔告诉她劳里在佛兰大教堂参加典礼,而她不知道典礼持续的时间,加上开学初始功课繁忙,所以到了这时才来得及给他写信。
距离神创节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个时候才写感谢信显然有些晚了。不过理由虽然牵强了一些,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费奇的冲锋最终还是没能通过,劳拉。凯的策略弄巧成拙,有人贪杯喝醉,将所有的西红柿都砸在费奇的脸上。
挥霍了大笔的钱却徒劳无功,劳拉。凯满腔怨愤,在宿舍里和凯特蜜滔滔不绝地抱怨。
薇妮受不了她嗓音的脆响,索性躲到了古老的伊斯顿二楼的那间空房里。
罗纳德校长布置的关于幻阵的资料她已整理得差不多了。因此,她现今便利用特殊训练的时间和这个宽旷的空间能用来做一些别的事。
伊斯顿学院数百年收藏而来的关于幻境的信息远远超过了她当年所阅读到的只字片语。薇妮综合了书里的信息,利用数学知识,研究出了最基础的九阶幻境的变形。她用三块廉价的晶石,在房间里布下了幻境。这样,即使有人闯入,她也来得及准备。
光荣之刃成员的处决日就在下个月。
五个新近被捕的成员外加已经被关押了大半年的塞德里克。勃艮第公爵这次态度异常坚决。政治课上坡利提克教授说,南方的很多旧贵族倒向了王子这一边,在他们的支持下,王子很快就会重新回来。
当然,这些逐渐衰败的旧贵族之所以支持王子并非仅仅出于对王室的忠诚。近百年来,平民或者商人出身的新贵逐渐取代了依仗血统传延的旧贵族们。王子和勃艮第公爵的矛盾,将成为旧贵族们翻身的契机。
勃艮第这个显赫的姓氏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在勃伦地堡的日子里。每当听说勃艮第公爵派了人来,她总会觉得脊背发凉,仿佛有一条毒蛇蜿蜒游走在她的背心。
记忆中,勃艮第公爵的侍臣总是藏在一件宽大的斗篷里,斗篷上绣着一朵象征着勃艮第家族的香根鸢尾花。
她从来没有看清过侍臣的模样,却在梦中都能清晰地回忆起侍臣凑在勃伦伯爵耳边悄声低语的动作。他在出坏主意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食指和中指摩擦自己的拇指指腹。
和野兽搏斗残酷淘汰法,用杀死同伴来表达忠诚的方法,都出自他的主意。
伊芙十一岁那年,因为侍臣的一句好奇“人在面对危险动物时。会不会激发出强大的潜能”,便被毫不留情地推进了关着饥饿猎豹的大笼子里。
侍臣的猜测没有错,面对猎豹的利齿。伊芙那天破例越级施展出了水之长矛,瞬间洞穿了猎豹的胸膛。
伊芙十五岁那年,勃艮第公爵带走了维克多,他需要一只隐藏的手为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私人事务。
而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维克多。
直到那个墨色浓稠的夜晚。浑身是血的维克多突然闯入了她的房间。他用沾着血水的手拉起她,说:“伊芙,跟我走。”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那一夜无比漫长,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如奔腾呼啸的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她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问,维克多就已经倒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勃伦死了。死的时候,他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瞪着她,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华丽阴暗的阁楼里绝望地奔逃。
而她。就好像等待了许久的猎手,一步步的,极其耐心的将她的猎物逼上了癫狂无助的绝壁。
而勃艮第公爵,他会和勃伦死得一样悽惨。这样,等下了地狱之后。他们或许可以互相交换濒死前绝望的体验。
想到这里,薇妮的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微笑和纯稚面容格格不入。更像是因为贪玩而扣上的恶魔面具。直到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薇妮这才不得不停止愉快的念想,埋头画着魔法阵草图,计算公式写满了一页页的草稿纸。
薇妮趴在地上,左肘支着身子,掌心托着侧脸,凝眸沉思。草稿纸上乱七八糟地绘着几何图形,旁边还标着注解。她的字迹极为潦草,笔锋锐利得仿佛每写下一笔都如同挥刺出的一剑,每个笔画都带着威慑的力量。
头脑的飞速运转让她忘记了自我。某一个瞬间,她依稀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伊芙。
即使她已经逐渐踏上了落魄贵族小姐薇洛妮卡的生活轨迹,但是想要全然抛弃过去的一切却并不容易。
魔法阵的草图基本完成,薇妮扔下笔,默默看着地上的图纸,最后轻声地自言自语:“维克多,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成为你所期望的那样。”
虽然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那样生活,也是她曾经的梦想。但即使人生得以重来一次,她却始终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纵然维克多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可怕的夜晚,也从没有说起过复仇。但是,她不会放过勃艮第公爵,不管是为了维克多,为了她自己,或者是为了光荣之刃。
她不知道幸福确切指的是什么。她喜欢学院里单纯的生活,但是她也知道,看着所憎恨的人享受着奢靡的生活,她绝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当下的时光。
离开的时候,薇妮用火魔法将废弃的草稿纸全都烧成了灰烬。魔法废柴的体质无法逆转,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她积蓄元素的能力没有多少提高。如今唯一可行方法,只有让现有的魔法元素变得更加精纯。
想要提纯元素,只能使用噬魂咒。
伊斯顿学院有众多厉害的教授,她不方便下手。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拯救赛德里克和其他五个人。
此时。她的书包里装着用做任务的报酬换取的晶石。
回宿舍的时候,薇妮顺道去了元素卷轴查看枯死的菀藤。虽然她绝对不会放弃复仇,但是她也决定去融入学院的生活,加入逆转俱乐部,成为学院里最让人羡慕的优秀却堕落的精英中的一个。
元素卷轴是三年级的宿舍楼。此刻时间不过晚上十点,元素卷轴楼上闹哄哄的,不断有书本从某个窗户里飞腾出来。
菀藤从地里一直蔓延到了三楼,覆盖了一小面墙。薇妮伸出双手握住了菀藤枯萎的主蔓。她忽略了四下的喧嚣,静静地聆听着菀藤的感受。然而,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茫茫的虚空。微弱的生机从虚无中慢慢地浮起,薇妮往菀藤体内注入了绿意元素。
菀藤:渴。
薇妮再次注入绿意元素,但是吸收了绿意元素的菀藤却没有绽放任何的生机。菀藤的藤蔓内部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窟窿。绿意元素全似沉入了深渊,甚至没有牵起一丝涟漪。
薇妮停了手。就她目前所知,绿意元素有双重功效,一则可以用以治疗,二来可以当作木系元素用。只不过操作起来不如木系元素那般得心应手。
薇妮突发奇想,聚起绿意元素,施展了一个简单的木系魔法——木刺。木刺是将木系元素在掌心聚合成刺,不过对于那些有着强大魔法操纵能力的法师来说,他们能从指尖、或者手臂上聚出木刺。
远不如木系元素那般紧密有序地排列,薇妮绿意元素软绵绵的堆砌在一起。从她的手心窜出四条油滑的藤蔓来。薇妮尝试着操纵这些藤蔓,然后这些藤蔓不听指挥地摇来晃去,相互缠绕。然后分开,像是四个亲昵谈笑吵架憎恨的小姑娘。
看上去,还比不上她直接操纵绿意元素凝结出的荆棘。薇妮将手心绿意元素散开,轻轻拉过菀藤的一条细须,借着月光。仔细地研判起来。习惯于使用万能的绿意元素,她已经很久没有花费精力运用过植物学的知识。
这株菀藤症状古怪。薇妮推测,它不像是自然枯死,而更像是中了毒。毒应该来自根部的土壤。这么看来,她必须将土壤挖开,找出毒素的来源。
据说这株菀藤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想来根一定也埋在极深的地下。波藤不在,而仅仅凭借她的力量,绝对不可能自己用铲子将土一点点地挖开。
原来以为治疗植物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没想到,这件看似简单的事竟然成了困扰她的难题。她不肯就此认输,也不愿意请人帮忙,只交叉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菀藤。
“薇妮!薇妮!”
听到楼上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薇妮抬头,看见衣冠不整的乔治从三楼上探出身子来,手里还端着酒杯。
“嗨。”薇妮朝他挥挥手。
乔治大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吵闹声从乔治所在的房间里传来,薇妮指了指菀藤。
乔治问:“我们吵着你了吗?”
薇妮摇摇头。
有好几人在叫着乔治的名字,杰夫拍了一下乔治的肩,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乔治伸手将杰夫推开,对薇妮嚷了一句:“祝你好运!”然后关上了窗户。噪声大多被隔绝在了屋内,却仍能隐约听到乒乓声。
薇妮对着菀藤,思索了片刻。她双手握住菀藤,控制着掌心溢出的绿意元素,想要将绿意元素附着在菀藤表面,可是绿意元素一沾了菀藤,便立刻被吸收。薇妮索性换用木系元素,木系元素成功地在菀藤面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沿着菀藤的主蔓,伸向地底。
菀藤根须众多,发散向四面八方。薇妮能感知到菀藤难受的源头,用木系元素沿根追溯。指尖的元素传来地底的阴寒,但是因为元素不足,薇妮并不能得到过多的信息,只是直觉地感觉她似乎正在靠近什么可怕的秘密,仿佛正在悄然推开地狱之门。
体内的木系元素很快用完,薇妮不甘心就此放弃。她无法改变自己身体的元素储存能力,即使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薇妮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绿意元素之上,她用心感受着绿意元素,竭尽全力地想要找出绿意元素和木系元素的共同点。她尝试将绿意元素注入木系元素中,没想到,绿意元素竟然真的和木系元素融合,合成了一体。得到了绿意元素的木系元素,力量得到升华。
仿佛星光划破黑夜,薇妮难以置信地再次感受到了力量。
薇妮没有欣喜若狂,甚至面容淡然得连微笑也吝惜。她不是没有想象过重新获得力量的情景,然而当梦想成真,她已经地反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她动动手,将更多的绿意元素和木系元素压缩在了一起。
薇妮小心地牵引着绿意元素附上菀藤表面的木系元素,离开身体的元素操控起来更加艰难。等到薇妮将绿意元素源源不断地注入地底之后,她的鼻尖已经浸出了汗珠。
绿意元素与她自己和植物亲近的本质让她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地底的情况。薇妮深情专注,随着绿意元素的深入,彻骨的寒意和即将揭开秘密的兴奋使得她连心尖也开始瑟瑟颤抖。
地底的菀藤藤根已近乎完全枯死。薇妮因为过度消耗体力和精力,手臂有些控制不住地微颤。她慢慢趴在了地上,双手仍旧握住菀藤。绿意元素此时已经潜入极深的地底,触碰上了一个什么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东西。
薇妮侧脸贴在地上,仿佛通过这样,她能够更好地和土壤交流。她控制着绿意元素慢慢攀附上那个奇怪的东西,心底描绘着那个东西的形状。
忽然,连成一条细线的绿意元素似乎被那个东西狠狠咬住。元素线被那个东西象鼻吸水一般狠狠地吸去。
薇妮一惊,果断地切断了靠近源头的绿意元素线,将剩余的绿意收回了手心。
大地开始隐隐震动,似乎地心裂开,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土地,腾飞而出。
薇妮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元素卷轴中传来一阵模糊的叫嚷,想来楼里的人也感觉到了这异乎寻常的震动。
地面开始皲裂,薇妮直觉不妙,抄起背包,飞步逃离。
轰隆隆。
大地哗啦炸开,一团漆黑的庞然大物冲破大地,腾空跃起。
逃跑已经来不及,薇妮伏地半蹲,右手握着银匕首挡在身前,左手迅速地聚集着元素,不断地将体内的绿意元素和木系元素挤压融合在了一起。
此刻,月光缓缓地从乌云后移出,映射到了那个从地底窜起的怪物身上。怪物缓缓张开双翼,挡住了远方的月光。
被挡住的月光给怪兽的身躯描摹上了一层银色的轮廓线条。薇妮看得清楚,这只怪兽有着蜥蜴的身体,背上长着宽阔的双翼。然而,它全身上下什么皮肉也没有,只剩下干枯的骨架。
这模样,分明是传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