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带着劳里一路向南方走。佣夏日的南方,多雨潮湿,他们避开了城市。越往前走,所到之地越偏僻阴郁。到了沉暗沼泽的边界,这里一年四季雾气厚重,往来的佣兵和冒险者们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却如同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一样,只有看准时机。才对突然龇出凶狠的长牙。
冒险公会还是老样子。
苔藓从地面蔓延上了破旧的灰色石墙,没有工作的时候,负责打扫清洁的男孩抵不住阴霾的天气。趴在褪色的桌面上昏昏欲睡,酒保比起伊芙第一次见到时,老了十岁,额头上横刻了皱纹,却仍旧是吹着口哨。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愉快一些。
小酒馆里出售的樱桃酒还是那个味道。薇妮喝了一口暖身去湿气,大概是太久没有喝酒的缘故。劣质酒的辛辣味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果然是被优越的生活娇惯坏了舌头,由奢入俭难。
劳里把白面包撕成小块,就着白水吃。由于潮湿的缘故,这里出售的奶酪大多长着青蓝色的斑点。佣兵们不会讲究那么多,有的人仍然拿起一条奶酪直接大口吃掉,当作餐后的点心。
见薇妮被劣酒呛得龇牙咧嘴,劳里忍俊不禁。
突然听到隔壁桌的佣兵在议论“今年迦勒节不知道谁会获得第一”。
迦勒节,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个节日。迦勒节的时间在暑假,薇妮要么被一个人晾在勃伦城堡,要么待在学院。
隔壁的佣兵也喷着酒气说:“好几年没去迦勒节大典凑热闹了。伊芙死了之后,后面这些人看上去都不怎么样。”
“伊芙,哈,伊芙都死了很多年了吧。”
“六七年了。”
“不过还是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
薇妮没有再注意佣兵们议论什么,她转过头,轻声问劳里:“你知道伊芙是怎么去世的吗?”
劳里漠不关心地说:“听说是在索多玛之岭。”
薇妮没有接话,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劳里一边撕开一块面包,一边说:“索多玛之岭是传说中埋葬众神之地,本来就是极度危险的地方,即使她是三百年来最伟大的黑暗法师,也并不能够无所不能。”
这么说来,果然,劳里也不知道伊芙去找《记忆之书》的事。
薇妮不再纠结伊芙的话题,而是看着窗外的沼泽说:“劳里神官,你还记得当初你给我看过一本,你的藏书《锁魂》吗?”
劳里微微颔首。
薇妮说:“我的朋友的全名是:莉莉安。克莱沃丝。”
克莱沃丝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历史最悠久最高贵的姓氏,意思是“洞察一切的力量”。拥有这个姓氏的人,在亡灵法师被归为异教徒被清除之前,是帝国最神秘的力量掌控者。
劳里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薇妮说:“是的,她就是你当初想要寻找的那个亡灵法师。不过,你不可以杀死她。因为,我们需要她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劳里放松了皱起来的眉,语气忽然轻松了下来:“谢谢你的信任。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去捕杀亡灵法师。于我个人的信仰而言,我并不认为亡灵法师是异教徒和罪人,现在我已经叛离了教廷,自然更没有立场去替教廷做清除异教徒的事。”
226。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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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妮和劳里一同进入了沉暗沼泽。两个人都是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因为准备充分,沉暗沼泽虽然危险,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有喝了毒龙血的波藤。一直一进入沼泽,之前一动不动已绕在薇妮“脚踝”上装死的波藤“扑通”一声跳进了泥泽里。在烂树叶和浮萍之下的各种魔兽顿感大难临头,纷纷从伪装中翻身起来,四散而逃。
波藤卷起一头木洼巨鳄,巨鳄挣扎不休,咬断了波藤的一根支蔓。波藤的血性被激起,勒破了巨鳄坚韧的外皮,毒素渗入,巨鳄血肉被波藤吸干,很快就蜕成一摊黑色的渣滓。薇妮拾起落在地上的魔晶,用水洗了洗,收了起来。
劳里不解:“这种低级的魔晶,你收集起来做什么?”
薇妮轻描淡写地说:“这种魔晶虽然没有很大的用处,但是可以收集起来卖钱呀。我和??朋友从前都是靠贩卖低级魔晶来获得零用零用钱这就和别的小孩采花,或者摘蘑菇去市场卖掉一样。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在她眼里,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杀掉一头巨大的会喷火的魔兽,和采花编环没有多大的区别。”
每次执任务,伊芙和维克多都会利用剩余的时候,大肆围捕魔兽,收取魔晶。勃伦伯爵从来不给他们薪酬,他们只有靠这个方式来快捷地攒取一些备用的钱。
波藤在薇妮脸上蹭了蹭,全然没有意识到它现在拥有的庞大体积,方才在沼泽泥里面沾染的泥沿着主藤蹭到了薇妮的脸上,泥水染脏了薇妮的衣领,还有几滴落在了薇妮项间的镜子上。
镜子怕水,此时又气又急,如果没有劳里在。它只怕已经尖叫了起来。
波藤:哟唔哟唔,好吃。
接着它又潜入沼泽,钻来钻去,不知道哪儿去了。
薇妮也不担心,波藤早先随着莉莉在沉暗沼泽住过几年,对这里的环境应该很熟悉。周围的魔兽让波藤清了干净,因为走起来,也容易了很多。
劳里提醒说:“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这根波仞之藤是从哪里来的?”
薇妮坦诚地承认:“是试炼的时候,从寂静森林里收来的。”
劳里难以置信地说:“就凭借你一个人?”
薇妮点头。
此时。波藤呼啦啦地顶着一头的泥浆,从地下钻了出来。泥浆沿着主藤不断往下淌,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波藤就已经脏得差点让主人认不出来。
波藤将卷着的什么脏兮兮沾满了泥的东西放到了薇妮面前,还卖乖地碰了碰薇妮的脚,在她的鹿皮靴子上抹上了一层泥。
见薇妮没动,波藤用身子在那团脏东西上擦了擦,终于勉强露出了木洼巨鳄的头。
薇妮不知道它又捕捉一只巨鳄来做什么。波藤把主藤靠在薇妮手里。
波藤:好吃好吃。
薇妮:那就快去吃吧。
波藤:好吃好吃。
薇妮:??
波藤:好吃好吃。
薇妮似乎读懂了波藤的意思:“你是专门抓来给我吃的吗?”
波藤兴奋地卷起比薇妮还要高的巨鳄,把巨鳄递向薇妮的嘴边。
此时,不用言语,薇妮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镜子对波藤的嫌恶。她伸出手指,轻轻推开巨鳄,说:“我不能吃这个。你留着自己吃啦。”
于是波藤再次吃掉巨鳄,魔晶掉落,薇妮收了起来。吃饱喝足的波藤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地耍赖。不肯再往前走。巨大的主藤扫过,在大小沼泽地上,漾起水波,一些没来得及逃走的鱼,被扇飞到了地上。
薇妮笑:“这些鱼倒是能吃的。”
薇妮急着想见莉莉。波藤见薇妮要走,于是习惯性地要往薇妮脚踝上缠去。它粗壮的身躯一动。薇妮反而被它绊了个踉跄。波藤见自己做错了事,于是不敢在耍赖,躲到沼泽地里,不肯在把身子露出来。
薇妮和劳里往前走的时候,它默默地跟在一旁的水里汩汩潜行。
沼泽地里的尸体不容易腐烂,沿途看到有面目依稀可辨别的冒险者尸体半浮在水里,衣装上黄色的红色的布料在茫茫青灰中分外醒目。
薇妮想起镜子曾经诵读过的诗句:“沼泽泥里漂浮的佣兵,已经死去两个星期,泥地的暗流悄声地剔净他的骨。你总是朝着风的方向望去,忘记回顾,忘记他也曾和你一样高大漂亮。”
劳里说:“是萨佛的《沼泽地里的死亡》。”
薇妮仿佛听到了镜子在无声地说:知音呐。
劳里接着说:“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一定描绘不出。我总觉得中世纪的游吟诗人是拥有勇者之心的歌者,他们在那个知识文字匮乏的年代,通过亲身的经历感悟,吟唱出一首首优美的诗歌。这份阅历,不是那些终年在象牙塔里读书幻想的学者可以相比及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波藤在身边,不用担心危险的缘故。薇妮第一次为这些素昧蒙面的死者感到一丝悲哀。
“忘记他也曾和你一样高大漂亮。”
薇妮不擅长表达这样细腻的情感,只能拙拙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的残酷?看到别人悲惨的结局,再推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下一刻,下场就落得同他一样。”
劳里笑笑:“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多感慨。”
莉莉的莲花已经被毁掉了,埋在地下的骷髅阵也不在了。
走到这里,劳里似乎很不舒服,过了许久,他才说:“这个骷髅阵是我毁掉的。这个阵法所使用的骷髅,来自被亡灵法师杀死的冒险者。”
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在神官看来,的确不可饶恕。
薇妮开始不确定,带劳里来见莉莉,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莉莉的庄园已经空了,庄园外挑着木桩顶端的人头也不在了。有“我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空了,”劳里说,“跟我来。”
劳里将薇妮带到了离庄园不远处,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地,而现在,地面竖起了一排排的墓碑。墓碑很简陋,没有姓名和墓志铭,上面只刻着阵法。
“我把骷髅和只剩下头的死去者都埋在了这里,”劳里解释,“墓碑上刻的是《亡灵安魂曲》。”
227。见到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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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妮不确定除了这座房子,莉莉还能到哪里去。房子里的家具还在,但是那些关于亡灵法术的书却不在了。薇妮不相信莉莉一个人能搬走所有的书。莉莉的房子有个隐蔽的地下室,地下室入口的阵法还是当初伊芙替她建造的。
薇妮打开地下室,果然,所有的书都在里面。
地下室的桌上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用的是密码标示的,一看就知道是维克多绘制的。
只要她来到这栋房子,就一定会想到来地下室,只要一进地下室,她就可以看到这份地图。
这份地图是一年多以前绘制的,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来得及回来这里。
薇妮把地图卷起来,说:“我们走吧。”
他们往沉暗沼泽深处走去,沼泽的深处,是薇妮也没有去过的地方。
劳里看了看她手里的地图,没有看懂,接着他说:“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你的朋友。”
薇妮对比着地图的标识,说:“但是我听说你打伤了她。” 劳里说:“我没有正面打伤她。当时我想用阵法困住她,将她捉起来,但是没能成功。当然,我自己遭遇了骷髅围攻,也受了重伤。”
波藤还没有完全恢复,起初两天比较兴奋折腾,过了些时候,便有些恹恹的。
薇妮不想在劳里面前展示魔法,只好把饿了就贪吃,吃饱就假死的波藤担在脖子上。波藤缩小了主藤,缩成了一条蛇大小,远看上去,薇妮就像是围了一条黑漆漆的蛇在脖子上。
波仞之藤是“沼泽地的魔鬼”,有波藤盖在身上,薇妮第一次在沼泽郊外放心地露宿。
沼泽地阴冷潮湿。露宿的时间长了,薇妮的身体渐渐有些受不住。她觉得讽刺,没想到自己来沉暗沼泽,不是因为魔兽而受伤,而是倒在气候不适上。
起初薇妮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偶尔有些头晕和气闷,有一天早上起来之后,她刚坐起,就因为头晕复而倒回了地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体慢慢暖和了起来,睁眼一看。是劳里用圣光包裹了她。
“你不舒服是因为疲劳和湿气。圣光可以暂时缓解,但是要痊愈,还是需要尽快离开沼泽,”劳里双手合十,温暖而明亮的圣光从他的掌心中绽开。洒在了薇妮的身上。
薇妮勉强站了起来:“我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找到莉莉。”
劳里没有反对,只是在薇妮坚持不住,坐倒在地的时候,拉起她的手臂,把她背在了背上。这是他第一次背人。薇妮安分地由他背着,偶尔呢喃几句,仿佛耳畔私语。传到他的耳朵里,暖暖痒痒的。他默默颂唱着经文,圣光像被子一样,轻轻包围了薇妮。
在阴沉灰暗的沼泽地上,绕在橘黄色圣光里行走的他们像是一盏移动的灯。
薇妮偶尔清醒的时候。拿出地图看看,给他指路。她的双手分别从他两边的肩膀圈过。地图就摊在他的身前。地图用了密码标记,那些他看不懂的密码像是一堵墙,把他隔在了她和另外一个人的世界之外。
连续在圣光之中沐浴了多日,薇妮的身体渐渐恢复。
等到沼泽之中渐渐看到红色的小莲花,起初只是零星的一两朵,到后来密集地开在灰绿色的苔藓中,薇妮知道莉莉就在不远处。
薇妮在地上找到了一只人头骨雕刻而成的灯罩,灯罩是搁在地面上的,中间点着一根蜡烛。蜡烛不知道是什么油制成的,灯火飘着黑烟,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薇妮还在研究这盏烛火,四周突然亮了起来,一盏盏相似的灯火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齐齐亮了起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惨白的烛光愈来愈亮,黑烟飘摇,在透过人骨看过去,仿佛一张张在燃烧中扭曲哭喊的脸又活了过来。
薇妮觉得冷,刺骨地冷。她扬起声音,高喊了一声“莉莉!”
烛火骤然熄灭,薇妮却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的灵魂似的,冷颤着瘫倒在了地上。她扬脸斜觑了一下劳里,劳里虽然还站着,但是情况不比她好多少。劳里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失去了活人的血色。
“莉莉!”薇妮又喊了一次。
“我听见了,真吵真吵。”安莉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但是她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更靠近了一些。
莉莉安站在曾经的胖鳄鱼夸夸身上,出现在了薇妮和劳里面前。莉莉看上去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披着齐腰的长发,穿着朴素的白布裙,裙子外罩了一件宽松的白袍。随着她行动,白袍沿着肩头滑动,露出了印在锁骨上的紫星。她用深海般湛蓝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薇妮,仿佛观察在什么有趣的东西,语气满是兴趣:“没想到你长大了,是这个样子。”
在莉莉专注地看着薇妮的时候,劳里的目光同样被钉在了莉莉安身上。
莉莉安围着薇妮看了一圈,语气里满是惊叹:“你居然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成长,这骨骼,这皮肉,就跟真的一样。天啊,你居然真的长大了。”
然而劳里此时却没有空细想莉莉安的话。他仔细研判这莉莉安五官清秀却隐含着妩媚诱惑的面庞,眼神里满是不确定。
薇妮向莉莉安介绍说:“这是劳里。斯德林,我的朋友,也是曾经追杀过你的那个神官。”
“追杀过我?”莉莉安顿时转过目光,用冰冷的眼神直盯住劳里。劳里没有来得及转开目光,于是两个人堪堪对视。
“对,”劳里坦率地承认,“因为当时侍奉我的见习神官失踪了,根据消息说,他来了沉暗沼泽。”
“沉暗沼泽里有那么多丧心病狂的冒险者,杀了一个小小的见习神官也不足为奇。你评什么断定是我?”莉莉安咄咄逼人地质问。
乔是我杀的。薇妮在心里大声承认呐喊,却说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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