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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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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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哟,我哪里会教这种歧视人的话。〃玲子说。随即又学了声猫叫,鹦鹉这回没再吭气。
  〃这小家伙,有一次给猫吓个半死,那以后就怕猫怕得什么似的。〃玲子笑道。
  打扫完毕,两人放下清扫用具,接着把饵料投进每个饵槽。火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打地面的积水,跑过来一头扎进槽内,直子拍打它的屁股,它也顾头不顾腚地只管猛啄不止。
  〃每天早上都做这活儿?〃我问直子。
  〃是啊。新来的女的,一般都做这个,简单嘛。想看兔子?〃
  〃想看。〃我说。
  鸟舍后面是兔舍,十来只兔子趴在草堆上。她拿扫帚把兔粪扫在一起,给食槽放完食,便抱起一只小兔贴睑。
  〃可爱吧?〃直子欣欣然地说。然后让我抱过来,那暖乎乎的小圆团儿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两耳一抖一抖地直动。
  〃放心,这人不用怕的。〃直子说,用手指抚摸小兔的脑门,看着我的脸甜甜地一笑。那张笑脸没有一丝阴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我便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并且思忖,昨晚的直子到底怎么回事呢?那千真万确是直子本人呀,绝非什么梦境……她确实在我面前脱光身子来着……
  玲子打口哨悠扬地吹着《骄傲的玛莉》,一边归拢垃圾,装到塑料袋里,扎上口。我帮忙把清扫工具和饵料袋收进小仓房。
  〃我最喜欢早晨。〃直子说,〃一切都好像重新开始似的。中午时间一到我就有些伤感,晚上最最讨厌。每天每日我都是这么想着度过的。
  〃而且那么想着的时间里,你们也会像我一样上了年纪……就是在朝朝暮暮的时间里哟!〃玲子不无得意地说,〃快得很哩!〃
  〃不过玲子姐看起来倒是挺高兴上年纪似的。〃直子说。
  〃上年纪我是并不高兴,可也不想再重新年轻。〃玲子应道。
  〃那为什么?〃我问。
  〃嫌麻烦呗,那不明摆着。〃玲子回答。随即便继续吹着《骄傲的玛莉》的口哨把扫帚放进仓房,关好门。
  返回房间,她们脱下长胶靴,换上普通运动鞋,说这就去农场。玲子劝我留在这里看书或做点什么算了,因为去看也没大意思,又是跟其他人共同作业。
  〃看完书,盥洗室桶里满满装着我们的脏内衣内裤,洗洗可好?〃玲子说。
  〃开玩笑吧?〃我吃了一惊,反问道。
  〃那还不是,〃玲子笑着说,〃当然是开玩笑嘛,这种话。你这个倒满可爱的,是吧,直子?〃
  〃是的吧。〃直子笑着赞同。
  〃我学德语好了。〃我叹了口气。


  〃乖孩子,我们等不到中午就回来,可得好好用功哟广玲子说。随即两人呵呵笑着离开房间。窗下传来一伙人走过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我走进盥洗室,重新洗把脸;拿她们的指甲钳剪了指甲。就两位女士居住这点来说,这盥洗室真是朴素利落得可以。雪花膏、唇脂育、防晒膏、洗头膏一类东西倒是零零碎碎排列了不少,而化妆品样的东西却几乎见不到。剪罢指甲,我去厨房倒杯咖啡,坐在桌前边喝边打开德语课本。我捡一处暖洋洋的阳光,只穿件圆领半袖衫,逐个往下背德语语法表。这时我不由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德语不规则动词同这餐桌之间,似乎相隔着所能想象得到的最遥远的距离。
  11点半,两人从农场回来;轮流进去淋浴,换上洁净衣服。接着三人去食堂吃午饭,饭后步行到大门口。这回门卫倒正好在门卫室内,在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想必从食堂端来的午饭、搁物加上的晶体管收音机播放歌曲。我们走到时,他〃呀〃一声扬下手,寒暄一句,我们也道了声〃您好〃。
  玲子说三个人这就出去散步,大约要三个小时后回来。
  〃嗅,随便,随便。嗯,天气满好嘛!沿河谷那条路因最近大雨有塌方危险,其他的尽管放心,没问题。〃门卫说。
  玲子在一张外出登记样的纸上写下直子和自己姓名以及外出时间。
  〃路上注意些!〃门卫嘱咐道。
  〃挺热情的嘛!〃我说。
  〃那人这地方有点小故障。〃玲子用手指戳着脑袋说。
  这且不论,反正天气确如门卫所说,果然不错。天空掉了底似的一片湛蓝,只有断断续续的云片在穹隆依稀抹下几缕淡白,宛如漆工试漆时涂出的几笔。我们沿着〃阿美寮〃低矮的石围墙走了一会,便离开墙,顺一条又陡又窄的坡路一路攀援而上。打头的是玲子,直子中间,我最后。玲子在这羊肠小道上步子迈得甚是坚定,俨然一副对这一带的山势无所不知的派头。我们几乎没再开口,只是一个劲儿地搬动脚步。直子身穿白衬衫蓝布裤,外衣脱掉拎在手中。我边爬边望着直子在肩头飘来摆去的垂直秀发。直子不时地回过头,和我目光相碰时便微微一笑。坡路长得简直令人发晕,但玲子的步调居然一点不乱,直子时而擦把汗,随后紧追不舍。倒是我因好久没跟山打交道了,不免气喘吁吁。
  〃经常这么爬山?〃我问直子。
  〃一星期差不多一次吧。〃直子回答,〃很累吧?〃
  .〃不轻松。〃我说。
  〃三分之二了,不多了。你是男孩子吧?顶得住才行!〃玲子说。
  〃运动不足嘛。〃
  〃光顾和女孩厮混了。〃直子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本想反驳一句什么,但透不过气,终未能顺利出口。头上生着一根伊然装饰性羽毛的红色小鸟不时从眼前掠过。它们那以蓝色天空为背景飞行的身影十分赏心说目。周围草丛里盛开着各色野花,白的、蓝的、黄的,多得令人眼花缘乱。到处都有蜜蜂的嗡嗡声。我一边观赏眼前景致,一边一步步往上移动,什么也不去想。
  又爬了10多分钟,山路没有了,来到高原一般平坦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歇息片刻。擦汗,喘气,喝水筒里的水。玲子找来一种什么叶片,做成哨笛吹着。
  下坡路便徐缓了,两侧狗尾草已经抽穗,黑压压的又高又密。大约走了15分钟,我们路过一处村庄。村里空无人影,十二三座房子全都作废了。房前屋后长满齐腰高的荒草,墙上的窟窿里沾着白花花的干鸽子粪。有的房子塌得只剩下立柱,但其中也有的似乎只消打开木板套窗便可以马上住人。我们从这早已断绝烟火的无声无息的房子中间的道路穿过。
  〃其实也就是七八年前这里还有几个人居住来着。〃玲子告诉说,〃四周全是庄稼地。可终归都跑光了,生活太难熬啦。冬天大雪封山,人动弹不得,再说土地也不是那么肥。还是去城里干活赚钱。〃
  〃可惜啊,本来有的房子还满可以使用。〃我说。
  〃值皮士住过一阵子,冬天也都冻得逃之夭夭。〃
  穿过村庄,前行不一会,便是一片草地。像是一座四周有围栏的广阔牧场,远处可以望见几匹马在吃草。沿围栏走不久,一只大狗〃啪喀啪喀〃甩着尾巴跑来,扑到玲子身上,在她脸上嗅了嗅,然后又扑向直子摇头晃脑。我一打口哨,它又跑过来伸出长舌头左一下右一下舔我的手。
  〃牧场的狗。〃直子摸着狗的脑袋说,〃估计都有20岁了,牙齿不中用,硬东西几乎啃不动。总在店前躺着,一听到人的脚步声,就蹿上去撒娇。〃
  玲子从帆布包里掰下一块干奶酪。狗嗅到那气味儿,便奔过去一口叼住,高兴得什么似的。
  〃和这东西再也见不了几天了。〃玲子拍着狗脑袋说,〃到10月中旬,就要把马和牛装上卡车,运到山下的牧舍里去。只是夏季在这里放牧,让它们吃草,还开了一个小咖啡店招待游客。说起游客,一天跑来的顶多也就是二十来个。怎么,你不喝点什么?〃
  〃可以。〃我说。
  猗带头把我们领到那家咖啡店。这是座正面有檐廊的小建筑物,墙壁涂着白漆,房檐下悬挂一块咖啡杯形状的退色招牌。狗抢先爬上檐廊,〃唿〃地躺倒,眯缝眼睛。我们刚在檐廊的桌旁坐定,一个身穿教练衫白布裤、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儿闪出,亲热地向玲子和直子塞暄。
  〃这是直子的朋友。〃玲子介绍我。
  〃您好。〃女孩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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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我应道。
  三个女士一阵闲聊的时间里,我抚摸着桌下面狗的脖子。那脖子的确老了,硬邦邦的几根筋。我在那硬筋上搔了几把,狗于是十分舒坦似的闭目合眼,〃哈味哈味〃喘着气。
  〃叫什么名字?〃我问店里的女孩子。〃
  〃贝贝。〃她说。
  〃贝贝。〃我叫了一声,狗完全无动于衷。
  〃耳聋,得再大点声才能听见。〃女孩儿的话带有京都味儿。
  〃贝贝!〃我扯着嗓门喊道,狗这回〃霍〃地立起身,〃汪汪〃两声。
  〃好了好了,慢慢睡,好长命百岁。〃女孩儿说罢,贝贝又在我脚前来个就地卧倒。
  直子和玲子要冷藏牛奶,我要了啤酒。玲子请女孩儿放立体声短波。女孩儿便按了下放大器开头,选放立体声。里面传出布莱德·舒特·安德烈斯的歌……《飞转的车轮》。
  〃说实话,我是为听立体声才到这儿来的。〃玲子一副满足的神情,〃我们那儿连个收音机也没有,要是再不来这里几次,连世上现在唱什么歌都不晓得了。〃
  〃一直住在这里?〃我询问女孩儿。
  〃那怎么成,〃女孩笑着回答,〃这种地方,夜晚会把人孤单死的。傍晚由牧场的人用那个送回市内,早上再赶来。〃她指了指稍远一点牧场办公室前停着的四轮机动车。
  〃这里怕也快到闲时候了吧?〃玲子问。
  〃嗯,就要一点点地收摊了。〃女孩儿说。玲子掏出烟,两人拍起来。
  〃你不在可就寂寞啦。〃玲子又说。
  〃来年5月还来呀!〃女孩儿笑道。
  库利姆的《白房间》播完后,有一段商业广告,接着是西蒙和加丰凯尔乐队演唱的电影《毕业生》主题歌。曲子播完,玲子说她喜欢这首歌。
  〃这电影我看了。〃我说。
  〃谁演的?〃
  〃达斯汀·霍夫曼。〃
  〃这人我不知道啊。〃玲子不无伤感地摇摇头,〃世界一天变一个样儿,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
  玲子请那女孩儿借吉他用一下。女孩答应着,关掉收音机,从里边拿出一把旧吉他。狗抬起头,〃呼噜呼噜〃嗅了嗅吉他味儿。〃可不是吃的哟,这个。〃玲子像讲给狗听似的说。带有青草芳香的阵风吹过檐廊。山脉的棱线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简直像《音乐之声》里的场面。〃我对调弦的玲子说。
  〃'你说的是什么呀?〃她问道。
  她弹起刚刚播过的电影《毕业生》主题曲。听起来她没见过乐谱,是第一次弹,未能一下子准确把握基调。但反复摸索之间,终于捕捉住那种流行的风格,把全曲弹了下来。而到第三遍时,已经可以不时地加人装饰音,弹得很流畅了。
  〃我的乐感不错。〃玲子朝我挤下眼睛,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只要听上三遍,没乐谱也大致弹得下来。〃
  她一边低声哼着旋律一边弹,直到把这首主题曲完整地弹完。我们三人一齐拍手,玲子彬彬有礼地低头致谢。
  〃过去弹莫扎特的协奏曲时,掌声更大着哩!〃她说。
  店里的女孩儿说,如果肯弹甲壳虫爵士乐的《太阳从这里升起》,冰藏牛奶可算店里请客。玲子伸出拇指,做出OK的表示。随即边哼歌词边弹《太阳从这里升起》。音量并不大,而且大概由于过度吸烟的关系,嗓音有些沙哑,但很有厚度,娓娓动人。我喝着啤酒,望着远山,耳听她的歌声,恍惚觉得太阳会再次从那里探出脸来。那心境实在太温馨、太平和了。《太阳从这里升起》一曲唱罢,玲子把吉他还给女孩儿,再次让她打开立体声短波。然后叫我和直子到附近一带散一个小时步去。
  〃我在这儿听收音机,和她聊天,3点前转回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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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单独果那么久没有关系么?〃我问。
  〃照理是有关系的。也就算了吧。我又不是守护婆,也想一个人轻松一下。更何况你大老远来一趟,也攒了一肚子话要说吧?〃玲子边说边重新点燃一支香烟。
  〃走吧!〃直子说着,立起身。
  我便也起身跟在直子后面。狗睁开两眼,随后跟了几步,终于觉得自讨没趣,跑回老地方去了。我们在牧场围栏旁边平坦的路上从容自得地走着。直子不时拉起我的手,或挽住我的胳膊。
  〃这样子走路,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直子说。
  〃哪里很久,今年春天嘛广我笑道,〃直到今春还这么来着。这要是说很久,10年前岂不成了古代史啦!〃
  〃真有点像古代史似的。〃直子说,〃昨天真对不起,精神又有点激动。你特意跑来的,都怪我。
  〃不要紧的。我想恐怕还是把各种情感发泄出去好些,你也罢我也罢。所以,如果你想向谁发泄那些情感的话,那么就向我身上发泄好了。这样可以进一步加深理解。〃
  〃理解我又怎么着呢?〃
  〃嗅,你不明白。〃我说,〃这不是怎么着的问题。世界上,有人喜欢查时刻表一查就整整一天;也有的人把火柴棍拼在一起,准备造一艘一米长的船。所以说,这世上有一两个要理解你的人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或许类似一种什么爱好?〃直子好笑似的说。
  〃说是趣味也未尝不可。一般而言,头脑精明的人称之为好意或爱情。你要是要称为爱好也是可以的。〃
  〃暧,渡边君,〃直子说,〃你喜欢本月?〃
  〃当然。〃我回答。
  〃玲子呢?〃
  〃那人也极喜欢,好人呐!〃
  〃我说,你喜欢的那么都是这样的人呢?〃直子说,〃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不论我、本月还是玲子,没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因为我并不那样想。〃我略一沉吟,这样答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你、木月和玲子有什么不正常。我觉得不正常的那帮家伙全都在神气活现地东奔西窜。〃
  〃可我们是不正常啊。我心里明白。〃直子说。
  我们默默走了一会。道路离开围栏,通到一片形状如同小湖一般圆圆的、四面围有树林的草地。
  〃夜里我时不时地醒来,怕得不得了。〃直子依偎着我的胳膊说,〃万一就这样不正常下去,恢复不过来的话,岂不要老死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我就心都凉透了。太残酷了!心里又难受,又冰冷。〃
  我把手绕到她肩头,拢紧她。
  〃觉得就像本月从黑暗处招手叫我过去似的。他嘴里说:喂,直子,咱俩可是分不开的哟!给他那么一说,我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那种时候怎么办呢?〃
  〃嗯,渡边君,你可别觉得奇怪哟。〃
  〃好的。〃我说。
  〃让玲子抱我。〃直子说,〃叫醒玲子,钻进她被窝,求她紧紧抱住,还哭。她抚摸我身体,直到心里都热乎过来。这……不奇怪?〃
  〃不奇怪。只是想由我来代替玲子紧紧抱你。〃
  〃马上就抱,就在这。〃直子说。
  我们坐在草地上的干草上,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完全隐没在草丛之中,除了天空和白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把直子慢慢放倒在草上,紧紧搂住她。直子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双手摸索着我的身子。我和直子接了一个深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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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暧。渡边君?〃直子在我耳边说。
  〃嗯?〃
  〃想和我睡?〃
  〃自然。〃我说。
  〃能等?〃
  〃当然能等。〃
  〃在那以前,我想再调治一下自己。恢复得好好的,成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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