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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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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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脑袋不好,是普通一般。我对我自己也有好多好多不明白的,普通人嘛!〃
  直子把两脚放在沙发上,支起膝盖,将下颌搭在上边,说:〃暖,渡边君,我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普通的事情。〃我说。
  〃呃,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对吧?那本书,我从你手里借来,看了一遍。〃直子调皮似的说道。
  〃的确,〃我承认,〃不过我不是有意给自己贴这么一张标签,是从内心里真这么认为的,真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你从我身上发现什么不普通的东西了?〃
  〃那还用说广直子惊讶似的说,〃你连这点还看不出来?难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和谁都可以睡,所以才和你睡了不成?〃
  〃哪里,我当然没那么想。〃我说。
  直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沉默。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顾喝葡萄酒。
  〃渡边君,你和多少女的睡过?〃直子突然想起似的,低声问道。
  〃八。九个。〃我老实回答。
  玲子停止练习,吉他〃蹦〃一声掉在膝上。〃你还不到 20吧?到底过的怎么一种生活,你这是?〃
  直子一言未发,用清澈的眸子盯住我。我向玲子说了我同第一个女孩睡觉后来又分手的过程。我说对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接着又讲了被永泽拉去左一个右一个同女孩乱来的缘由。
  〃不是我狡辩,我实在痛苦。〃我对直子说,〃每个星期都同你见面,同你交谈,可你心中有的只是本月。一想到这点我心里就痛苦得不行。所以才和不相识的女孩儿胡来的。〃
  直子摇了几下头,扬起脸看着我的脸:〃对了,那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同木月君睡觉么,还想知道?〃
  〃还是知道好吧。'哦说。
  〃我也那样想。〃直子说,〃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以后还要活下去。〃
  我点点头。玲子在反复练习一段乐曲的过门。
  〃同木月君睡觉也未尝不可,〃直子说着,取掉发卡,放下头发,手中摆弄着蝶形发卡。〃当然他也想和我睡来着,所以我俩不知尝试了多少回。可就是不行,不成功。至于为什么不行,我却一点也弄不清,现在也弄不清。本来我那么爱木月,又没有把Chu女贞操什么的放在心上。只要他喜欢,我什么都心甘情愿地满足他。可就是不行。〃
  直子撩起头发,卡上发卡。
  〃一点也不湿润。〃直子放低声音,〃打不开,根本打不开。所以痛得很。又干又痛。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我们俩。但无论怎样就是不行。用什么弄湿了也还是痛。就这么着,我一直拿手指和嘴唇来安慰木月……明白么广
  我默然点头。
  直子眼望窗外的明月。月亮看上去比刚才更大更亮了。
  〃可能的话,我也不愿说这种事,渡边君。如果可能,我打算把这事永远埋在自己心底。但没有办法啊,不能不说。我自己也束手无策。可是跟你睡的时候,我湿润得很厉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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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应道。
  〃我,20岁生日那天晚上,一见到你就湿来着,一直想让你抱来着,想让你抱,给你脱光,被你抚摸,让你进去。这种欲望我还是第一次出现。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本来,本来我那么真心实意地爱着木月!〃
  〃就是说尽管你并不不爱我?〃
  〃原谅我。〃直子说,〃不是我想伤你的心,但这点希望你理解:我和本月确确实实是特殊关系。我们从3岁开始就在一起玩。我们时常一块儿说这说那,互相知根知底,就这样一同长大的。第一次接吻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真是妙极了。头一回来潮时我去他那里哇哇直哭。总之我俩就是这么一种关系。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她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酒杯,但没拿稳,酒杯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葡萄酒洒在地毯上。我弯腰拾起酒杯,放回桌上。我问直子是不是想再少喝一点,她沉默了半天,突然身体颤抖起来,开始啜泣。直子把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捂脸,仍像上次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剧抽咽。玲子扔开吉他,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直子的背。当把手放在直子肩上的时候,直子像婴孩似的一头扎在玲子胸口。
  〃喂,渡边君,〃玲子对我说,〃抱歉,你到外边转20来分钟再回来好么?我想等一会她就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起身,把毛衣套在衬衫外面。
  〃对不起。'我对玲子说。
  〃别介意。这不怪你,别往心里去。你转回来,她就会完全镇静下来的。〃说着,她朝我闭起一只眼睛。
  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进人杂木林,信步走来走去。月光之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下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声。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干涩的〃咔嚓〃声。林中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沉问,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的离去。
  我穿过杂木林,在一座小山包的斜坡上坐下身来,望着直子居住的方向。找出直子的房间是很容易的,只消找到从未开灯的窗口深处隐约闪动的昏暗光亮即可。我静止不动地呆呆凝视着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联想到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那若明若暗地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30分钟后,我折身回去。走至楼门口,里面传来玲子弹吉他的声响。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敲了下门。走进房间,不见直子,玲子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弹吉他。她指了指卧室的门,仿佛说直子在里边。随后玲子放下吉他,坐在沙发上,叫我坐在旁边,并把瓶里剩的葡萄酒分倒在两个杯里。
  〃她不要紧的。〃玲子轻轻拍着我的膝头说,〃独自躺上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别担心,只是心情有点激动。嗯,我们两人到外面散散步可好?〃
  〃好的。〃我说。
  我和玲子沿着街灯下的路面缓缓移动脚步,走到网球场和篮球场那里时,在长凳坐下。她从长登底下取出橙色的篮球,捧在手中团团转动。稍顷,问我会不会打网球,我说会倒是会,只是非常差劲儿。
  〃篮球呢?〃
  〃也不怎么拿手。〃
  〃那么,你拿手的到底是什么呢?〃玲子堆起眼角皱纹笑着问,〃除了同女孩子睡觉以外?〃
  〃那也算不得什么拿手。〃我有点不悦。
  〃别生气,开个玩笑。暖,到底怎样?什么东西拿手?〃
  〃没有称得上拿手的啊。喜欢的倒是有。〃
  〃喜欢什么?〃
  〃徒步旅行、游泳、看书。〃
  '嘻欢一个人做事?〃
  〃嗯……或许。〃我说,〃以前我就对同别人配合的活动提不起兴致。那类活动,无论哪样我都沉不下心,觉得怎么都无所谓。〃
  〃那么冬天来这儿好了。冬天我们搞越野滑雪,你保准会喜欢上的。在大雪里边扑腾扑腾一走一整天,弄得浑身是汗。〃玲子说道,然后拉起我的右手,像在街灯下检查乐器似的盯盯细看。
  〃直子经常那样吧?〃我问。
  〃是啊,不时地,〃'玲子这回看着我的左手说,〃不时出现那样情况,亢奋、哭泣。不过不要紧,这样还好,因为可以把感情宣泄出去。可怕的是感情泄不出去。那一来,就会憋在心里,越憋越多,各种感情憋成一团,在体内闷死,那可就要坏事了。〃
  〃我刚才没什么失言吧?〃
  〃根本没有。不要紧,就算有什么失言也用不着担心,只管照实直说,那样再好不过。即使那样互相有所伤害,或者像刚才那样一时使对方情绪激动,长远看来也还是那样做最好。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想使直子康复,就那样做好了。你刚来时我就向你说过,不是想帮助那孩子,而是想通过使她恢复而同时恢复自己自身,这就是这里的医疗方式。所以就是说,在这里你必须推心置腹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外面的世界,不是什么话都不能全盘推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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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说。
  〃我在这里呆了7年,亲眼看见很多人进来出去。〃玲子说,〃也许我看得太多了吧,因此我只要看上一眼,凭直觉就能看出这个人是能好还是不能好。但对于直子,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那孩子到底将怎么样呢,我实在把握不住。也许下个月就能出院,也许年复一年地在这里长住下去。因此在她身上我对你提不出什么建议。提也只能是极为泛泛的,例如要诚实啦要互相帮助啦,等等。〃
  〃为什么偏偏对直子看不出来呢?〃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那孩子的缘故吧,以至不能一下子看透,感情因素掺杂太多啦。我说,我喜欢那孩子,真的。另外与此不同的是,她身上有很多问题交织在一起,挺复杂的,就像一团找不着头绪的乱麻,关键是要一根一根地清理出来。而清理,一来可能花很多时间,二来说不定因某种偶然原因突然前功尽弃。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再次把篮球捧在手里,团团转动一会,〃砰〃一声拍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不急不躁。〃玲子对我说,〃这是我对你的又一个,忠告。急躁不得。即使事情再错综复杂,甚至叫人无计可施,也不能灰心丧气,不能急于求成地强拉硬扯。要有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必须一根根地耐心清理。做得到?〃
  〃试试看。〃我说。
  〃也许花时间,也许花时间还不能全好。这点你可想过?〃
  我点点头。
  〃等待是痛苦的。〃玲子一边拍球一边说,〃尤其对你这样年龄的人。唯有耐着性子等待她的康复,而且又没有任何期限上的何证。你能办到?你爱直子爱到哪个程序?〃
  〃不清楚啊。〃我直言不讳,〃甚至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大清楚,当然意义上与直子不同。但是,我准备竭尽全力。如若不然,我对自己都将不知何去保从。所以,正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同直子必须互相拯救,除此之外别无共渡难关的途径。〃
  〃还同路上随便碰见的女孩睡觉?〃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我说,〃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该一直通过手Yin等待下去不成?对我本身都没办法处置,这样下去。〃
  玲子把球放在地上,轻拍一下我的膝部,说:〃听我说,我并不是说你同女孩子睡觉有什么不妥。如果你觉得那样可以,也无所谓。因为那是你的人生,应该由你决定。我要说的,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懂吗?那是最得不偿失的。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所以,要慎重地考虑。你要是想珍惜直子,那么也要珍惜自己。〃
  我说想想看。
  〃我也有20岁的时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玲子说,〃信吗?〃
  〃信,当然信。〃
  〃打心眼里信?〃
  〃打心眼里。'哦笑着说。
  〃虽说比不上直子,可我也是满可爱的咧,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皱纹。〃
  我说我非常喜欢那皱纹,她说谢谢。
  〃不过,往后你可不要对女人夸她的皱纹有魅力。我给你这么一说倒是高兴……〃
  〃一定注意。〃我说。
  她从裤袋里取出钱包,从该装月票那栏里拈出张照片给我看。是个十来岁女孩的彩色照。女孩身穿滑雪衫,脚蹬滑雪板,在雪地上漂亮地微笑着。
  〃长得很漂亮吧?我女儿。〃玲子说,〃今年初寄来的。现在,怕是小学四年级了。〃
  〃笑的样子很像。〃说着,把照片还给她。她把钱包揣回裤袋,轻声抽了一下鼻子,叼烟点燃火:
  〃我年轻时,打算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来着。才能也还过得去,周围人也都那样认为,听的夸奖话可多得很哩。音乐会上拿过名次,音乐大家里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就去德国留学也大体定了。可以说,真是一帆风顺的青春时代。干什么都一帆风顺,即使不一帆风顺,周围人也都会设法使我一帆风顺。但出了一件怪事,整个世界在一天里就颠倒过来了。那是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比较重要的音乐会,我为此练习了很长时间。不料小指突然不会动了,也不知为什么不会动的,反正一点也动不得了。于是又是按摩,又是用热水浸,又是停练两三天,可还是毫不见效。我吓得脸都青了,跑到医院去。做了好多种检查,结果医生也莫名其妙。说是手指完全正常,神经也毫无问题,不该不会动的,所以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我就又找精神科。然而在那里也还是查不出确切起因,只是说大概是音乐会前的疲劳造成的,建议我无论如何要离开钢琴一段时间。〃
  玲子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歪了好几下头:
  〃就这样,我决定到伊豆祖母那里静养一些时日。就是说,放弃音乐会,好好轻松一下,两周时间不接触钢琴,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就是不成。无论做什么,头脑里出现的尽是钢琴,除了钢琴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小手指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动弹不得呢?果真那样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呢?头脑里反复想的全是这些。其实也难怪,在那以前的人生中钢琴就是我的一切。我4岁开始练琴,生活中想的除了琴还是琴,此外我几乎什么都没考虑过。怕弄坏手指,家务事一点没做过。也就因为钢琴弹得好,周围人都替我倍加小心。你想想看,从如此长大的女孩手里夺走钢琴,还能剩下什么?这么着,'砰'!头脑的螺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脑袋一片混乱、一团漆黑。〃
  她把烟头扔在地上捻死,又歪了几下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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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当钢琴演奏家的美梦化为泡影了。住了两个月院才出来。住院不久,小手指可以动了,便去音乐大学复学,总算毕了业。然而,一种东西已经消失了,一种像活力凝聚体那样的东西已经从我身上永远消失了。医生也说我神经太衰弱了,不适宜当职业钢琴家,劝我死了那份心。因此,大学毕业后,我就在家里收学生教课。可那多么叫人难受啊!就像我的人生被突然拦腰截断了一样,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20年刚过就彻底报销了。你不认为这太残酷了?我曾经把所有的可能性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等明白过来时却已两手空空。谁也不再鼓掌,谁也不再娇宠,谁也不再夸奖,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家里教附近的小孩,除了初级教程就是小呜奏曲。心里难过死了,动不动就哭一场,窝囊啊!才能比我明显差一大截的人在哪里的音乐会上获得了第二名,又在哪里的音乐厅里举行独奏会……每当听到这类消息,我就懊恼得眼泪流个不止。
  〃父母也对我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触到脓肿似的。其实我也明白,他们一定很失望。直到前不久还为自家女儿自豪来着,可如今却成了精神病院的归来者,婚事都很难谈拢。一同生活起来,他们的这种心情我感受得是那样真真切切,难受得不知怎样才好。而一出门,似乎附近的人都在议论我,吓得我门都不敢出。于是就又'砰'的一声,螺丝飞了,链条乱了,一时天昏地暗,这是在我24岁的时候。当时我在疗养院住了七个月。不是这里,是围着很高的院墙,大门紧闭的地方。又脏又没有钢琴……那时我不知如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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