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这座城市,害怕城里的人、车、楼房。她和海卢宏走出来,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或者说,是海卢宏给了她勇气。
小猫儿紧紧贴在海卢宏怀里,她又变回原先那个懦弱、卑微、凄楚的小女孩。
“别怕,我在你身边。”海卢宏说。
“嗯。”小猫儿低吟一声。
她不时抬头朝四周打量,小心翼翼地经过一间间店铺。她忽然停下来。海卢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原来是一家眼镜店。海卢宏以为小猫儿只是随便看看,谁知她推着海卢宏朝店里走去。
他们推开明亮的玻璃门。
“您好,您要配镜吗?”服务员热情地问。
小猫儿紧张地东张西望,手指抖个不停。海卢宏握着小猫儿的手,让她平静下来。
小猫儿轻声说:“给他的。”
“您说什么?”服务员弯腰,仔细倾听。
“给他一副眼镜。”小猫儿说。
海卢宏惊讶地看着小猫儿。以前他没有流露过这种表情,不过此刻流露出的“惊讶”,也不过是嘴角微微咧开一些,眼里雾蒙蒙的影子明亮一些。
“小猫儿,你要给我配眼镜?”海卢宏想确认一下。
“嗯。”小猫儿低着头。
“我的视力很好,不需要眼镜。”海卢宏说。
他的眸子虽然显得迷离,但是目光清晰敏锐,而且是近乎广角式,随便扫一下,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而且海卢宏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空间感——能迅速把周围的一切转化成几何图形,分类观察,从而判断出哪些是强大的、哪些是弱小的,哪些有危险、哪些更安全。
“我要改变一下你的脸型。”小猫儿悄声说。
海卢宏这才明白,早上喝粥的时候,小猫儿说他“需要一个东西”,原来指的是眼镜。
服务员疑惑地看着两个人,实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交流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而这个男人似乎很听她的。
“二位需要帮忙吗?”服务员礼貌地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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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儿略微提高声音:“你们这里有没有……不是眼睛不好的人也可以戴的眼镜……”
服务员终于弄懂了那句话的意思。“哦,您说是平镜啊?可以可以。”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小猫儿粘着海卢宏,给他挑镜框,最后终于选中一副亮银色的镜框。
海卢宏无奈地戴上。
小猫儿兴奋极了,虽然这种兴奋很压抑,但红扑扑的面庞暴露了内心的情感。
服务员越来越纳闷。她从来没遇到如此内敛、如此低调的男女,整个过程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结了账,两人回到街上。
“戴上吧。”小猫儿说。
海卢宏没反应。
“戴上!”小猫儿低喊。
海卢宏只好掏出盒子,把眼镜戴起来。
“不但帅,而且显得特别斯文。”小猫儿的眼里闪闪发光。
她蜷进海卢宏的怀里。两人朝吉祥胡同走去。
海卢宏很不适应鼻梁上有这么个东西,但是没办法,小猫儿下了命令。不过海卢宏心里很清楚:反正出去杀人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戴着它。
他可不想给受害人一种文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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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金丝熊(1)
西凉市第三医院距离市中心十公里,医院后花园的一棵银杏树很有名,据说有三百年历史,至今仍然枝繁叶茂。
小康和柳素素来到住院部二楼,走进207房间,猛标正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两人放轻脚步,没有惊动猛标。小康提着一只有机玻璃缸,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金丝熊。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买的,特意送给猛标的礼物。
小康把玻璃缸放在床头柜上。金丝熊钻在棉花里,缩成一团,像个小肉球,淡黄|色的皮毛泛着可爱光泽,黑黑的小眼睛闭着,红红的小嘴巴不时蠕动一下,好像在梦里吃东西。
柳素素看到这小家伙,爱不释手,可他们买的时候,卖主只剩这一只了,柳素素忍不住想据为己有。
“别闹,猛标一会儿醒了。”小康说。
柳素素折腾了一路,都说要把金丝熊带回家。“待会儿猛标醒了,就说金丝熊是我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康宝宝’。”柳素素故意说。
小康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病床上动了动,猛标睁开眼睛。他从来没睡过这么久,也没这么踏实过。虽然车祸给他带来了伤害,但医生说猛标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自我恢复能力惊人,再休息大半个月,就可以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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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标,你醒了。”小康在床边望着猛标。
柳素素坐在旁边的病床上,那里的人前天刚出院,房间里只有猛标一个病人。
“小康?”猛标似乎不大确定。
那雨夜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猛标记得自己看到了小康,小康救了他,但他想不起细节了。面包车撞过他之后,他的脑子里只有轰鸣的雨声和沉重的雾。
“是我。”小康轻轻拍了拍猛标的胳膊。
猛标的喉结上下蠕动,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找到了小康。
“咱们有很多年没见了。”小康低声说。
猛标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打开三根手指。“十三年。”
“十三年。”小康的眼窝一阵酸涩,热热的。
猛标的长发清理过了,板寸头显得十分精神,只是面容还有些憔悴。
“我出院。”猛标说。
“不急,很快就能出去。”
“没有钱。”猛标紧张地说。
“不用管,安心养伤。”
柳素素估计两个兄弟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过来,微笑地看着猛标。“猛标,还认识我吗?”
猛标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看得柳素素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多年没见,环境变了、人也变了。
“你——柳素素?”猛标咧了咧嘴巴。
“还好,你还记得我。”柳素素笑得很开心。
当年在莽村的时候,猛标和柳素素没什么交往,只是在那次“关路镇大战”中,他们才真正相识。作为事件的倡议者和组织者,柳素素当时也想不到,后来能发生这么多事,更想不到,如今在西凉市第三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再次遇到猛标。
柳素素发现猛标变了许多,虽然表情还是有些僵硬,但目光里多了几分狂野,同时又有着纯真与安静。猛标成熟了。柳素素并不知道这么多年,猛标遇到了什么,现在的猛标,像一个圣徒。
“谢谢……救了我。”猛标对柳素素说。
柳素素的脸红了。“猛标,你也学会客气了。”
猛标转过脸,忽然看到床头柜上的玻璃缸。此时,那只金丝熊居然也醒了,瞪着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珠瞅着猛标。它从棉花里直起上身,半蹲半坐,头顶上竖着两只尖尖的小耳朵。
“嘿,这是……”猛标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柳素素正想据为己有,小康比她动作更快,提起玻璃缸,塞到猛标怀里。“素素送你的礼物。”
柳素素恨不得踢小康一脚,不给就算了,还说是她送的。她气得在小康胳膊掐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距离很近,这样掐过去,又尖又痛,功效比拧肉高两个级别。
小康却没反应,继续和猛标说话:“这是金丝熊。”
第二十三章 金丝熊(2)
“金丝熊。”猛标喃喃自语,目光完全被那小家伙吸引了。
他以前流浪的时候见过金丝熊,街边的孩子围在小贩周围,每当金丝熊踩动滚轮时,孩子们便欢呼起来,猛标也看得入迷。
此时,金丝熊活动着四个爪子,又短又细,似乎在向猛标展示它的5个小指头。然后它侧过身,短短的尾巴翘起来,毛茸茸的,像个小绒球。
它在全方位地向猛标宣传自己。
“给它起个名字吧。”小康对猛标说。
“叫它——”猛标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对面床头的塑料袋里,那里有两个空的可乐瓶子。猛标舔了舔嘴唇,他以前流浪的时候听说可乐很好喝,可他从来没喝过。
“就叫‘可乐’吧。”猛标说。
柳素素看到猛标的神情,感到一阵心酸。
“就叫‘可乐’。”柳素素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我一会儿回来。”
小康猜得到,柳素素肯定去买可乐了。他从自己带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只苹果,削了起来。
猛标仍在观察玻璃缸。底部铺着细细的锯末,上面是一层棉花,金丝熊自己做了窝。旁边有块小木头,让它磨牙用的。
“你叫可乐。”猛标对金丝熊说。
“金丝熊天生怕水,要注意啊。”小康削着苹果,把卖主告诉他的注意事项转告给猛标,“不用给它洗澡,这些小家伙都很爱干净,你看它不停地清理自己。”
可乐又钻进棉花里,蜷成一小团,却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猛标。而且它只看猛标,其它一切在它眼里,似乎都不存在。
躺了一会儿,可乐爬出来,像小孩子一样沿着玻璃缸逛了逛,然后踩到滚轮上,使劲蹬了起来。滚轮发出轻柔的咔咔声,金丝熊越踩越快,显得十分快活。
“可乐,累了,休息吧。”猛标隔着玻璃缸说。
小康笑了。眼前的一幕,就像一个大哥哥对一个小儿多动症的弟弟说话。
可乐收起爪子,钻进棉花里。这次它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猛标忍不住伸手到玻璃缸里,轻轻碰了碰那个小肉球。可乐睁开眼睛,看了猛标一眼,伸个懒腰,再缩成一团,呼呼睡去。
猛标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缸放到床头柜上。小康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猛标,猛标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金丝熊。
“可乐吃苹果吧?”猛标忽然想起来。
“给它喂小米和葵瓜籽。”小康从塑料袋里拿出食物,放到玻璃缸旁边。“葵瓜籽一定要原味的,金丝熊最喜欢吃。不过要注意,葵瓜籽一定要少喂,每顿一两颗就行了,当心偏食、发胖。”
正说着话,柳素素走了进来。“什么发胖?”她问。女孩最敏感的就是这两个字。
“说可乐吃瓜籽。”小康笑了。
柳素素把两大桶可乐放在床头柜。“对了,要给金丝熊喂青菜的,它很喜欢吃,但是要洗得很干净,在风里吹干。”柳素素望着猛标,“养金丝熊很麻烦的,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然……我帮你养几天?”
猛标歪着脑袋。“我行。”
“我看不一定。”柳素素咕哝一声。
小康用胳膊肘碰了碰柳素素,拿过可乐瓶,拧开盖子。
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护士走进来,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东西。“哎?怎么能把小动物带进病房呢?”护士说,“病人也不要喝可乐!”
小康只好把瓶子收起来。护士还让他们把金丝熊带出去,于是柳素素开始给护士做思想工作,关于金丝熊如何给病人带来快乐,关于医道慈善与人类的悲悯。
护士终于落荒而逃。
…… …… ……
第二十三章 金丝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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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素坐在旁边的病床上,打开刚买的报纸翻看起来。她翻到第五版,看到一则消息:六一儿童节,雨姐姐孤儿院将在金钟广场举办慈善募捐会,届时将有市里的领导、一批社会名流和企业家参加募捐会。现场还会有拍卖活动,都是孤儿院孩子们制作的艺术品,主持人是雨姐姐孤儿院的院长唐雨薇。
柳素素推了推小康的肩膀,小康转过脸。这时猛标已经睡着了,柳素素把报纸递给小康,小康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看这个,”柳素素低声说,“照片上的人是我们公司老总的女儿。”
小康看着照片,有些惊讶。“她——就是那天晚上帮我们的人。”
“哦对,我想起来了,”柳素素不禁提高语调,随即捂住嘴巴,“那天晚上,我总觉得车里的女人好像见过,原来真是唐小姐。”
小康又看了看报纸。“没错,就是她。”
“那你快把银行卡还给人家吧。”柳素素的口气怪怪的。
“唐小姐给了我名片,我原想等猛标出院,带他一起去孤儿院感谢人家。”
“唐小姐很漂亮吧?”柳素素忍不住问道。
小康怔了怔,不明白什么意思。“没注意。”他说。
柳素素笑了,面颊莫名其妙飞起两朵红云。
“你笑什么?”小康一头雾水。
“唐小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注意呢?”柳素素小声说。
“对我?”小康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伤者,唐小姐也不认识我,她是在扶危救难。”
静默片刻,柳素素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真诚地说:“我以前对唐小姐了解不多,以为她也是高傲的富家小姐,看来她的心真的很善良。”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柳素素忘不了那个雨夜,她在街边拼命拦车,但是一辆辆车冷漠地开过去,就像一颗颗冻硬的心。只有唐雨薇停了车,如果不是天生的慈善之心,谁能在漆黑的雨夜感受到陌生人的痛苦?谁又能把钱、银行卡交出去,而不求丝毫回报?
柳素素刚才故意对小康说那些话,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总有些担忧,却不知究竟担忧什么。或者某种直觉,在那个雨夜遇到唐雨薇,仿佛宿命的安排。
“素素,你有心事?”小康发现柳素素神色游离。
“哦,没事。”柳素素回过神。
小康把报纸看完了,说道:“六一儿童节,我想去金钟广场看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就算远远地支持一下慈善募捐会。”
小康当年在孤儿院生活时,孤儿院也做过募捐,但捐助者很少,现在想来有些难过。
“咱俩一块去。”柳素素说。
“我也去。”猛标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冷不丁来了一句。接着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小康和柳素素笑起来。猛标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看着窗外的天空。
阳光从散乱的树枝间投射进来,窗下斑驳的光影摇晃着,犹如水中的世界。
天气,越来越热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十四章 牡丹花癫(1)
热浪席卷了赵家门开发区,这里的气温比外面至少高五度。空中尘土飞扬,打桩机和推土机轰鸣着,到处是撞动声、敲击声。
明棋刚刚和八个民工扛完水泥管,水泥管大约三吨重,他们走得很慢,弯着腰,好像老牛上山,明棋快把裤裆挣破了。最惊险的是,走着走着,突然绳子松下来,幸亏没人受伤。
明棋出了一身冷汗,其他民工却没什么反应,他们的年龄比他大得多,满脸的疲惫和木然。赵家门这么大的工地,事故随时可能发生,明棋前几天亲眼看到一根钢筋戳进一个工人的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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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棋后怕了好几天,晚上做梦,总感觉屁眼突然一紧,然后就吓醒了。他想起小时候在渠上点屁玩儿,是不是那游戏冒犯了屁神,所以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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