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担心猛标发怒，惹出人命官司，急忙走过来，拉着猛标的胳膊。
沙河星转脸对王老板说：“对不住，老板，饭钱和店里的损失费，全算到我头上。多少钱？”
王老板哆嗦着看了看沙河星。这时郑垮子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站在沙河星身旁。
王老板天生胆小，只求他们快点消失，以后再不要出现，便说：“算了，你们走吧。”
“那不行，”沙河星是很懂道理的人，“损坏东西要赔，这是原则问题。算一下，多少钱？”
王老板搓了搓手指，朝四周打量一下。“一共……三十块钱吧。”
“行，老板真爽快！”沙河星摸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收着吧，不用找了。”
王老板接过来，还没顾上说话，沙河星一挥手，几个混混溜走了。
饭馆静默片刻，王老板确定那帮人离开了，这才抖动着那张钞票，准备装进口袋。谁知在灯下晃了几晃，突然发现不对。
“日啊，这是一张假钱！”王老板恨恨地咕哝一句。不管怎样，那几个王八蛋滚得越远越好。王老板祈祷着。
但那几个王八蛋并没有滚远。
他们藏在小街对面的面包车里，等待着。
吃了这么大的亏，沙河星怎能善罢干休？刚才是行动仓促，被猛标那浑小子钻了空子，现在趁着雨夜路黑，当然要好好报复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猛标终于走出饭馆，身上披着王老板给他的雨衣，亮黄｜色，很醒目。王老板是担心雨夜容易出车祸，给猛标一件醒目的雨衣，路上的司机会注意他。没想到，单纯善良的好心人，反而帮了沙河星的忙。
郑垮子发动面包车，悄悄跟了上去。
“大哥，在哪里动手？”沙石头死死盯着路边那个身影。
“别忙，到了前面巷口再行动。”沙河星阴沉地说。他咬牙切齿，肚子里窝着一坨火粪。刚才在饭馆，即将到手的美味遭到无情破坏，沙河星对人生充满怨恨。
宋江提醒道：“再往前有个十字路口，小心摄像头。”
“怕球哩，”沙石头说，“这地方我熟，那个十字口太偏，没有摄像头。”
“反正要小心一点。”宋江咕哝一声。
郑垮子忽然说：“快看，那小子准备过马路了。”
“撞上去！”沙河星发布指令。
郑垮子狠狠踩着油门，面包车震颤一下，猛地往前一窜，朝猛标冲过去。
猛标刚走到马路中间，忽然听见右侧传来面包车的轰鸣。他转脸去看，车头大灯唰地亮了起来，雪白的光束刺痛他的眼睛，他本能地伸手遮在眼前。
面包车如一头怪兽，箭一般朝猛标开来。刺目的灯光劈开雨幕，底盘冲过积水，在车厢两旁卷起瀑布般的水流。那张狰狞扭曲的笑脸，近在眼前！
猛标向前一纵，勉强躲过一击。他跑过马路，朝一条巷子狂奔而去。
郑垮子拼命调转车头，冲进巷子。巷子刚够一辆面包车穿过，郑垮子没办法提高车速，只能咬牙忍耐。等车子过了小巷，猛标的身影已经到了十字路口的另一边。
“冲过去！轧死他！！”沙石头疯狂叫嚣。
（）
郑垮子的眼底充血，此时只有莫名其妙的仇恨。他全力踩住油门，引擎狂吼着，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漫天雨幕中扑向猛标。
猛标在车灯的包围下左冲右突，脚下一滑，被一只翻起的井盖绊了一下，差点摔进下水道。洪流般的雨水沿着街边朝井下倾泻，猛标拼命爬起来，雨衣裹在身上，影响了他的步伐。
眼前突然充满雪亮刺目的光束，发动机轰鸣，面包车疯狂尖叫着冲杀过来。
砰——
猛标被凌空撞起，斜着飞到人行道上，接连翻滚几下，不动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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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猿泰山（3）
就在猛标被撞起来的一刹那，小康和柳素素刚刚转过十字路口。
小康看到那一幕，将手中的伞交给柳素素，向着出事地点跑去。他并不知道被撞的人是猛标，一切都是本能驱动。
面包车撞过之后，沙河星低沉地喊：“撤！”
沙石头问：“要不要下去看看？”
宋江打个冷战。“石头，你想干什么？”
沙石头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没撞死，再过去碾他几下！”
沙河星斜眼瞥了沙石头一眼，这位本家兄弟，从小就是出名的冷心肠，他说出这样的话，原本也是本性使然。
郑垮子回头看看沙河星。沙河星厉声低喝：“看什么看？快撤！没见有人过来了？！”
郑垮子急忙调转车头。他突然“噫”了一声。
“怎么了？”宋江问。
“刚才过去那人……很像小康……”郑垮子说。
“日啊，别乱讲！”沙河星打个哆嗦。他太了解小康了，小康的往事就是他的一场噩梦。
“面容很像，还有那速度。”郑垮子说，“大哥，我以前常在野地撵兔，我这眼睛尖得很，比细狗都厉害，不会看错。”
“你个狗日的，你就是一个细狗！”沙河星说，“快开车，别管了。”沙河星忍不住朝窗外扫了一眼，那背影和奔跑的姿势，真的——他妈的太像了。
沙石头忽然想起什么，对沙河星说：“大哥，管他是不是小康，一块撞死！”
沙河星差点脑溢血。“石头，你疯了？我们来西凉有大事要办，你——”
宋江急着离开这里，忙打圆场：“算了，石头喝高了，咱们快走吧！”
沙石头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沙河星本来想教训几句，比如“小不忍则乱大谋”，再比如“做事不要节外生枝”，话到嘴边，却觉得好无聊，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然而，他们本以为自己放过了小康，但小康却没有放过他们。
…… …… ……
（）
小康跑到伤者身旁，借着路灯辨认，躺在地上的兄弟，竟是猛标！猛标挣扎着，恍惚间，似乎也认出了小康，喃喃地说：“那是……沙河星……”
“沙河星撞了你？”小康凝视猛标的眼睛。两人在漫天大雨中对视片刻，小康突然转身，向着面包车狂奔而去。
“日啊，追来了！！”郑垮子朝后视镜望了一眼，头发一炸。
正在这关键时刻，老天爷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职责，郑垮子猛踩油门，车子却颤声低吼，渐渐没了力气。
“狗日的，肯定是刚才撞猛标的时候，底盘进了水！”郑垮子悲嘶一声。
“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沙石头嚷道。
“别吵了，”沙河星阴沉地说，“垮子，镇静，慢慢来。”
郑垮子狂踩油门，引擎干吼着，忽高忽低。车子猛地往前一窜，随即又颤动起来，不停地喘息轰鸣。
小康已然冲了过来。面包车再次往前猛冲，引擎一高一低地响着，终于激活了，轮胎在雨地打滑，呼啸着逃去。
小康纵身一跃，直接上了车顶，嗵地一声，一道强劲的震力从车顶传来。
“上面，上面！”宋江喊。
话音未落，风挡玻璃猛地一声巨响，哗啦一声，玻璃渣四处飞溅，蛛网似的裂纹迅速蔓延到整个窗户。
小康一拳砸过后，手上也裂了几个口子，尖锐的玻璃碎片扎在手背上。
小康再挥一拳，这一拳从上往下，直直捣向郑垮子的脸。
郑垮子怪叫一声，身子一斜，面包车原地打转儿，差点撞到路灯上。
这时，路口那边传来柳素素的喊声：“小康，快送猛标去医院，他流血了！”
柳素素不停地喊，嗓子快要喊破了。
小康伏在车顶，脑袋探到车窗前，怒视黑暗中几个人。沙河星脸色苍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宋江低着脑袋缩成一团。沙石头转过脸，也被吓坏了。
郑垮子反应过来，操纵车子重新上路。小康纵身一跳，从车顶下来，朝路口跑去。
良久，沙河星才松了口气。在摇晃颠簸的车厢里，他喃喃自语：“这瘟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
“大哥，小康认出咱们了。”宋江带着哭音说。
“万一猛标有个三长两短……”郑垮子不敢再说了。
谁都知道猛标是小康的兄弟。猛标8岁那年勇闯关路镇，一把铁锨挑战黑帮，只为救出小康。
“祷告吧，”沙河星无力地说，“祷告猛标活下来。”
第十七章 测字（1）
大雨如潮，自黑沉沉的天穹倾泻而下。雨水在小康脚下翻滚，他浑身已经湿透，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他和柳素素将猛标抬到街边，因为担心猛标身上有骨折内伤，不敢太剧烈的挪动。
柳素素周身沉浸在黑雨中，拼命伸手，想要拦住过路的车。但一辆辆汽车呼啸而去，雨水四溅，车灯与远处的霓虹交相辉映，竟没有车子肯停下来。
柳素素第一次感到，她生活的城市如此冷漠、如此残酷。她哭喊着，几次险些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挂倒。
小康想冲到街上强行拦车，柳素素哭着拖住他。那样太危险，雨中的视线原本便模糊不清，突然冲出去的人，又会让一辆辆汽车受到连环冲撞。猛标已受到重创，如果小康再有不幸，这一切该怎么办？
所以此时此刻，唯有拼命挥手，期望某个过路的神仙偶然听到呼唤，转脸看他们一眼。
这时，突然有辆车在他们身旁放慢车速，转向灯闪烁，车子缓缓朝路边靠过来。
柳素素本已绝望，突然像打了一针强心剂，惊喜地喊：“小康，有人看到我们了！”她的嗓子已经喊破了，说话的声音嘶哑凄婉。
小康急忙跑到车子旁边，朝里面探望。漆黑的车窗反射路灯光芒，小康只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映像。他的头发甩动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与此同时，车窗玻璃落了下来。
“有病人吗？”一个女人问。那声音悦耳动听。
“刚出了车祸，麻烦你把我们送到医院！”小康急切地说着，眯起眼睛朝车里看。副驾驶室坐着一个女人，微微侧过脸，看不清楚。
“上车吧！”女人说。
司机咕哝一声：“小姐……”
“快上车！”女人提高语调。
小康转身跑到猛标身边，和柳素素抬起猛标。车里的女人对司机说：“快去帮忙啊！”
“是。”司机从车里出来，冒雨赶过来。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猛标抬进车里。后排座虽然宽敞，但猛标要平躺着，柳素素便没了位置。
“小康，你们快走，不要管我。”柳素素在车窗外摆手。
“路上小心。”小康朝外喊。
“知道了。”柳素素的脸上终于绽开明媚的笑容。她又朝驾驶室挥挥手。“谢谢你们！”
座位上的年轻女子挥挥手。她觉得柳素素似曾相识。柳素素的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刘海贴在额头，和往常不一样，所以年轻女子有些不大确定。
然而在闪念间，柳素素却想起来，车里的身影很像一个人。
车子冲进雨幕，朝医院急驰而去。
柳素素这才想起，忘了给小康钱。她追着车子跑了一会儿，实在累坏了，手上提的伞和衣服的包装盒早已不成样子。她靠着路边的树休息，现在已经联系不到小康了，因为小康没有手机。
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柳素素只能祈祷，那远在星辰之外的好运气还没有消散，那位过路神仙没有走远，继续在雨地徘徊，为凡人们默默做着好事。
而那位神仙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雷锋。
…… …… ……
距离最近的医院，是西凉市第三医院。小康和司机抬着猛标跑进大厅，一阵忙乱之后，小康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很需要一样东西。
其实人人都需要那个东西，只不过他现在更需要。那东西有一个朴素的称呼：钱。江湖绰号：孔方兄。
不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孔方兄与某个妖兽近亲结婚，产下了“医院”这个胎儿，它只认它爸爸孔方兄，如果没有这位老兄帮忙，小康只能把猛标放在医院大厅。手术室虽然近在咫尺，对他们却如万水千山。
那个年轻女子忽然走进来，从包里取出一沓钱。
“这是五千，先拿去用吧。”她望着小康。
司机忍不住插嘴：“小姐，这是老总让我带回去……”
“救人要紧。”女人只说了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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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测字（2）
小康接过钱，现在已顾不了那么多，司机只好赶去帮忙。
那女子静静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望着门外的雨幕。大雨使得远处的灯光变得梦幻多姿，霓虹扯出一道道悠长的尾线，看起来更漂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和小康找到了她。
“小姐。”司机呼唤一声。
“哦？”女人如梦初醒。“都办妥了？”
“进了手术室。”小康急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在哪工作？”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连串发问好像居心不良似的。
女子淡淡地笑一笑。“还钱的事，不必着急。”说着，又将一张银行卡递给小康，“这里面还有些钱，想用多少，就拿多少吧。”
“这个……”小康迟疑起来。
“拿着吧，”女子说，“反正是要还的，我也不怕你跑了。”
司机这时候也聪明起来，忙说：“救人要紧，小康，拿着吧。”
“哦，你叫小康。”女子看看小康，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唐雨薇，雨姐姐孤儿院的。”
“孤儿院？”小康脱口而出。
“怎么？”雨薇对小康的反应有些好奇。
她哪里知道，小康曾在孤儿院度过一段漫长而平静的时光，他在那里抚平过去的创伤，并在那里留下温暖的回忆。因此小康对孤儿院有特别的感情。
“我也在孤儿院住过。”小康并不隐瞒。
“哦。”雨薇若有所思地打量小康。
司机暗地咧了咧嘴，心想：这小子真能装淡，看到孤儿院的人，就说自己在孤儿院住过，那下次看到女子中学的，是不是要说自己也在女子中学念过书？
唐雨薇忽然点了点头。“嗯，我看出来了，你在孤儿院待过。”
“啊？”司机差点脑溢血，“小姐，这也能看出来？”
雨薇淡淡地笑一笑。她的笑容永远都是适可而止，而且每一丝笑容里，都有着飘渺的忧愁。
“孤儿院的孩子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不用心去看，是看不出来的。”雨薇轻声说。随后话锋一转，“哦，银行卡的密码是198479。”
“小姐，我们该走了。”司机提醒道，“别让老总等太久。”
小康往前送了几步，说：“谢谢你们。”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用客气。”唐雨薇转身离去了。
小康左手捏着银行卡，右手捏着那张名片，再拿起来看一看，名片上印着三行字——
雨姐姐孤儿院
唐雨薇
西凉市莲池东路北马道巷77号
…… …… ……
（）
小康至今还保留着当年在关路镇集市捡的明信片。那年他8岁。
那张明信片的收信栏，便写着这个地址：西凉市莲池东路北马道巷77号。
那是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