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田里的活,柳安其实算不上好手,如果农忙的事情寨子里的帮忙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细磨工夫,很多事情就是细磨工夫磨出来的。再说,有孩童到家里来,孩子家即便没钱教学费,隔三差五的,总会收到孩童家里送来的几个鸡蛋,几块腊肉什么,其他寨子的前来,总还是能收到些大洋铜钱,最重要的是,柳家人丁单薄,没有寨子的帮衬,一旦有点什么事情,还不得被人家欺负死去?
悉悉索索地夜饭开餐了,还不算太晚,柳安家的夜饭本来就比所有人家早,即便因为煮食狼肉,也不会比别的人家迟。
酒桌是男人的领地,石平汝和三女端着饭碗,坐一边,偶尔会到桌边夹一夹菜。
家长里短的说了不少,杨念豪道:“柳安,我看私塾还是收一些银钱当学费比较好。一来那么多孩子要照管过来,不比田地里的农活轻松,二来,一些小孩在你家吃些零嘴,也是不小的开支,三……”
“大爷,这话不要再提。我公,我爹,常跟我说,我们是农户,骨子里都带着土腥味道,田地里出产的粮食能糊弄好肚皮,死后能有一床草席裹着就心满意足。柳家几代一脉单传,到我还是如此,不过是我爹多让我认识几个字,要不是寨子里帮衬,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家里有田有地,不用自己劳作,却衣食无忧,在寨子里我看还没几家人过这样的生活。
虽然到我这,下一班变成了女儿,我还是很知足,不论有多少家财,这人活着,就求个心安。”
柳安似乎喝高了点,感慨有些大。
柳香玲面色不由一暗,暗自瞟了齐柳笙一眼。
杨念豪没有再说,生时死祭,看破这个,除了心安,还真没什么可以让人念念不忘的。
或许话题过于沉重,杨念豪转而对江信北道:“信北,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事情,说半截。”
江信北腹诽一阵,要不是你突然打断我的话,我有说一半话的爱好么?端起酒碗对几人扬了扬,闷一口,道:“我们这里,山上,猫耳朵,香菇,松蜜,松茸之类的山货很多,各家的干货肯定也不少,拿出去贩卖,不说很赚钱,起码能多些油盐针线钱,学费钱,怎么就没人这样去做呢?”
自从中午,那个古怪年头出现,江信北总想弄清楚原因。
杨念豪:“呵呵,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你先生不是说了吗?我们农户骨子里都带有土腥味,有田有地,心里才安,没有田地,那就像无根的浮萍,稍有风吹草动,那还不得流离失所?你看看村里那些佃户半佃户就行了。山上那些货物,除了肉类,其他的耗油多,没油又不好吃,谁家愿意跌落自己田地里的活计去做那没谱的事情?再说,上山采摘的数量少,拿出去卖,一天时间,在路上就去了一半,到场上还得运气相当好,能顺利卖完。要卖不掉,几天的工夫还不白白浪费了?”
江信北:“如果,不论多少,外面有人直接收购,不耽搁工夫,那样或许可行吧。”
杨念豪:“山上的货物终究只是一时之利,没有田地,谁家心中都没底。”
江信北心思大动,田地里出产,一年也弄不了几个大洋,能糊弄好肚皮算不错了,能多得些银钱,用来换粮食,就比种田划算多了,你们心安是要抱住自己的田地,我的心安是让家里生活变得舒坦些,有钱还怕没土地吗?
伍郎雄傍晚听江信北一说,没多想,现在听了愈发就得江信北不安分。闷了一口酒,道:“信北,很多事情,知易行难,就我所知,乡镇根本没几个人买这些东西,想吃,自己上山找就是,就算到了县城,价钱没个谱,还有商会行会的管制,小打小闹都麻烦不断,想立足恐怕不拜码头是不行的,再说,收山货,需要本钱,我看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的好,”
江信北:“大公,要是我帮村里人把这些拿出去卖掉,你觉得怎么样?”
杨念豪呵呵笑道:“好事啊,莫非你想学你先生那样,求个心安?不过,这和你先生的事情不同,要是卖不掉,你自己吃亏不算,还要遭村里笑话,败家不是这么败的。”
江信北自己有谱不再多说。
伍郎雄这段时间心绪不宁,先是听柳安说心安,此时又听杨念豪说起心安,不觉陷入沉思。
是人总在寻找自己的心安之处,自己的心安之处在哪里?
在家里,老想着外面的事情,是心不安,但如果不顾老爹十多年来既当爹又当娘的感受,真正如愿以偿了,自己就能心安吗?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故乡”
苏轼这词虽然是对美女而作,但那份心境似乎很对伍郎雄此时的心思,故乡能让人心安,反过来,能让人心安的地方也可以是故乡,不可能局限一隅一地。
伍郎雄确实很矛盾。
第四十八章 农忙来临请帮工()
开学都好几天了,伍郎雄好像忘记俩这回事情,没有和伍泽猎闹别扭,每天不是往柳安家跑,就是跟江信北在一起,伍泽猎有些失落同时,高兴更是溢于言表。
江信北却与伍泽猎相反,这几天,在伍郎雄和齐柳笙的帮助下,收到的山货堆积越来越多,兴奋的同时,不免发愁。几乎占了偏屋一半空间的货物,要运出西林壁是件**烦事情,单人独骑,一百两百斤问题不大,但数量猛地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不由得不让人头疼。
这些天,陆续有人家开始打谷子,八月十五也就没几天了。
农谚说:“宁可早一日归仓,不可空一天留场”。秋收得赶天气好,尽快收割,晾晒,归仓。如果遇上雨天,打烂谷田不说,收回家的谷物也难干燥,工夫也更多,弄不好就发霉。
随着秋收越来越近,各项抢收准备都在进行,前来送山货的人,今天还没有。
村寨里,各家的仓楼,院子;门前,寨子空落处,铺开的竹席子越来越多。晒谷子一点也不比打谷子清闲,大清早就得起来占地方,迟些就有人占据了,论理是多余的麻烦,还没有用。
左右没有好办法,江信北去帮大嫂石莺清扫仓楼。
“三弟,收那么多山货,能买出去吗?放的时间久了,起了霉,拿来喂猪,猪都不吃。”
石莺这些天见江信北忙进忙出的,一直想提醒一下江信北,只是不好扫江信北的兴头。此时,见江信北看着偏屋发愣,忍不住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江信北:“没事,我就是想怎样才能尽快把货物运出去。出西林壁的这路,真是坑爹,请人的话,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大嫂,你看今年我们是不是也请几个人打谷子?”
“这事要爹做主,爹不放话,我们说了没用。”
石莺顺着江信北的眼光,见屋下的路上寻工夫做的外村人来往,顺口说道。
“嫂子,信北在家吗?”
听声音,江信北知道是伍泽猎。
竹晒席打开,有不少霉斑,杨卯几抬头,笑笑,“你家开始打谷子了吧,请人手可要赶快。请不到人手,你家那么多田,够你受的。”
伍泽猎:“是呀,明天开始,我正想请信北帮我几天,等你家开始了,我和郎雄再来帮你们几天。”
杨卯几:“这个,你自己跟他说。信北,你猎叔找你。”
江信北听母亲喊叫,从楼上下来,“猎叔,找我什么事情?”
伍泽猎要请人打谷子,出来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到江家来,除了想让伍郎雄和江信北多亲近些,还有一点不为人道的小心思。
听伍泽猎说明来意,江信北没有真面回应,说道:“猎叔,我家打谷子之前,我可以帮几天,但光我一个,怕是帮不了什么,刚才我看见不少来村里找工夫的,你先去看看。”
有江信北这句话,伍泽猎也没多说,打谷子有前有后,换换工,在村里也是常事。
江信北:“娘,我们是不是也要请几个?你看,家里堆积这么多货物,家里防潮又不好,来几天雨,怕是要发霉,我想趁天气好,赶快运出去。打谷子的事情……”
杨卯几:“等你爹回来,我们再商量吧。”
江敬林一直反对江信北做这事,认为江信北这是不务正业,但江信北没有动用家里的钱,也没有耽搁家里的事情,对江信北的事情,也就一直不加理会。抢收时间到了,江信北实在没信心让江敬林网开一面,准许自己不参加打谷子。
没有得到杨卯几肯定的答复,江信北有些不满,这么明显的帐难道不会算?简直不可理喻,心里郁闷难平,走出门去。
石家祠堂前的空坪,一些找工夫的年轻汉子,在木屋的阴凉处散散坐着,时不时说几句话,间或传出一些笑声。
见伍泽猎走来,大伙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大哥,请人吗?”
………
七嘴八舌地,伍泽猎一言不发,扫视着这些人。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带着一男一女俩小孩,*岁的光景,缩在后;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站到老汉身旁。那样子和其他人不同,衣着不用说,面黄肌瘦,不像是找工夫的,而像是逃难的。
伍泽猎本能地挑选那带着俩小孩的女子,实在是那俩小孩渴望的眼神,太像自己那对儿女没了娘的时候,眼巴巴的眼神。
那老汉见伍泽猎转身要走,几乎要跪倒,说道:“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你们是逃难的?”
恰在此时,江信北走来。
有人问话,让老头燃起了希望,精神大振,点头格外用力。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前段时间,包括从瓜坪到南河县城一趟,江信北在县城听到不少难民依靠妻女用身体讨食的议论,心里对那些难民鄙视之极,回来这么多天,从来不愿去想那些凄惨惨的难民。眼前这几个人无疑是逃难的,没有守在城边等着施舍,而是走乡串村,用自己的劳动换吃食,就分外让江信北高看几眼。
打谷子是重农活,要求这么低,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何至于此。
伍泽猎没有走,江家从来没请过帮工,莫非今年例外?
江信北带上老汉和小后生,伍泽猎带着母子三人,一起离开。
分路之际,江信北道:“猎叔,我看这几人饿的够呛,你家恐怕没人在家弄吃的,不如先到我家,先让他们吃些东西再说。”
这点,伍泽猎没有想到,点头答应。
江家。
杨卯几时不时用扫帚扫掉竹晒席上的霉斑,江玉致不停地在竹晒席上跑来跑去。祖孙俩一个喊,一个跑,倒是很热闹。
石莺挎着一篮红薯去溪边洗去了。
乡村野民,本性淳朴善良,杨卯几没有责备江信北。
除了早上剩下的几个红薯,没吃的,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看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还陪着流了一会儿泪水。
俩小孩很懂事,自己吃了一节,剩下的塞到母亲嘴边。
看的杨卯几心里大恸,抱了一下近身的女孩儿,“造孽呀……”
看着杨卯几有些哭腔,江玉致上前边扯边摇晃杨卯几,“奶奶,奶奶……”
叫着叫着,江玉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杨卯几赶忙放下小女孩,把孙女抱起来哄骗着。
没多久,石莺洗红薯回来,江玉致跑到母亲跟前,瘪着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杨卯几接过红薯篮,进屋,石莺顺便和那女子聊上。
江信北,伍泽猎和那老汉祖孙俩无话可说,边上几个女子和小孩似乎和他们没什么关联。
杨卯几切好红薯,打开鼎罐,还有一小碗冷饭,把切碎的红薯倒进鼎罐,加进几瓢水。
兴许那女子和石莺年岁相差不大,比和杨卯几说话顺畅多了。
女子叫吴晓萌,家乡去年一年三次打仗,丈夫出门去了,不知生死。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在家乡无法生存下去,只好一路逃难,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
吴晓萌说这些事情,好像与她无关似的。俩小孩陪在她身边,俩小很乖巧,眼里噙着泪,却没有哭。
吴晓萌声中没有悲呛,石莺认为,一年的时间,该流的泪只怕早就流干了,石莺想起丈夫,仿佛找到了知音。
第四十九章 有惊无险()
秋收开始了,想要请人把家里这些货物运送到县里很不现实。江信北很想知道周凡回来了不,或许他有办法。
事实上,还是江信北多想了,交通闭塞,资讯欠缺本来就阻碍商品流通,制约人们的商业意识。
江信北这次准备按照自己的设想来,不准备考虑父亲的安排,不过,这样做首先要取得母亲的支持,让母亲去与父亲交涉。
伍泽猎带着吴晓萌母子三离开,江信北窜进灶屋。
杨卯几听江信北一席话,没有说什么,心里却认同了儿子的想法,只要能给家里带来收入,做什么事情都是做。江信北说的不错,现在一百斤谷物三四个大洋,就算上好水田,亩产不过四百来斤,春耕秋收,一年的农事,一亩收入不过*个大洋,如果是一般的田亩,四五个大洋都赶不上。
此时,石建对江敬林说完,胸脯起伏不定,气息粗壮。
江敬林蹲下,在地上画了画,石建稍稍平静,江敬林道:“应该不是大股土匪,敲大钟没必要,你回去召集人手,我先去看看。”
一阵马蹄声传来,江敬林停住话头,朝那看去。
江敬林和石建拦下那人,询问分水岭的情况。
这次来的陌生人有二十多,先有猎户设置的机关,加上路径不熟,被打谷子的人阻住。那伙人没有强来。之后派人跟庄户接触,说他们不是土匪,就想进村买些粮食。要买粮食,可能有,但谁知道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能够和那些人周旋,庄户们只不过是仗着天时地利,如果直接硬抗肯定是抗不过。便选人回村报信,主意得长老们拿,村里提前做好准备。幸好,那些人没有阻拦。
石建赶回村子,村里早从其他渠道知道有人进犯,只是不知道梨子界的具体情形。听了石建的回报,石英杰长老:“对方有枪,却不打算强抢,也许不是土匪,但也不能肯定,毕竟在村子有防备的情况下,即便是土匪也不敢强来。”
石万达快人快语:“人绝对不能放进村里,他们二十多人抢没有实施抢劫,说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但村里不可不防,还是要把人抽调组织起来,守住寨门,至于卖不卖粮食给他们,就要长老拿主意了。”
石英杰:“现在还有二十多人在那,我们也不用多说,我看,做二手准备,先让村里做好防备,谷子还是卖给他们,是谁家的,回来后,再从大户里匀出粮食替换就是。时间不等人,只怕等久了,生出变故。”
陈大奎自从一个多月前在南河县城出了些事故,保安团迫于上峰的压力,加强了对陈大奎所处之地四处骚扰封锁的力度。陈大奎困于山中,活动困难,山上物质异常匮乏。如果再没有粮食储备,这个冬天不用团防围剿,就得拍屁股散伙。
西林壁地域多山多溶洞,相对比较容易安稳下来。虑及之处,陈大奎将队伍化整为零,潜出老巢,另寻安身之地。稍稍安定,秋收季节筹集粮食成了而当务之急,其他的只能以后慢慢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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