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仪只微笑着看着他身旁的邓夫人,没有开口。
邓富民急了,“你们吴家家大业大,给你们吴家养了小少爷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邓先生不要急。”简仪抬手,制止了他,反倒是转头向身后的吴管家问道:“吴叔,我最近记性有些不好了。父亲死的时候,告诉我找到弟弟的生母,怎么做来着。”
吴管家没能明白简仪话语中的深意,只是一板一眼道:“老爷吩咐找到小少爷的生母后,告诉她,是他负了她。”
“就这么一句话?”简仪一直都注意着邓夫人脸色的变化,注意到对方在听到自己父亲的时候眉毛很明显动了动。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吴管家始终毕恭毕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我父亲死的时候,承认是他负了邓夫人,那么卖孩子的钱就交给邓夫人吧。那邓夫人,你说个数。”
其实不用想,都能够想到简仪现在的嘴脸是多么的小人。
可她乐意去做这个小人。
有些东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大树在即将开花结果的时候,被别的蛀虫给叮咬然后腐败。这种情况,在上一世是明明白白出现了的。要不然,这吴家偌大的家业,也不会衰败得这么快。都是因为这孩子的亲人打着后悔的幌子,来接近了他。
而这么多人中,只有安静站在了她的身后的吴渊真正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他看着前面努力挺直的瘦弱脊背,只想一辈子永远这样站在她身后,保护着她。
“吴家的一半家产。”已经衰老的妇人,并没有抬眼,却毫不客气地报出了邓富民想也不敢想的数。
简仪身旁的少年,猛然抬起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第200章 醒悟的长姐(8)()
“吴家家产折现的一半,一分钱都不能少。”邓母咬定了便不再松口。
她已经辛苦漂泊了一辈子了,再也不愿意再过穷日子!
而且,这是吴明生年轻时候,曾经许诺过自己的。
她要回自己的东西,并没有过错。
可她也不想想,她到底是否是真的有这个资格得到这笔钱。
吴明生当初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农子弟,要是没有简仪的母亲下嫁给了他,让他得到了自己岳父的支持,他想要成为这里数一数二的富户的难度简直是登天。
可简仪什么也没说。她也不愿意去说。
因为吴明生的背叛,对她的母亲来说,是心里一辈子都拔不掉的刺。
吴管家和围在圈外的村民们听到她如此狮子大开口,一张嘴都合不上。尤其是邓富民,特别想给自己这个瓜婆娘一巴掌,因为邓长宇这个孩子,在他眼中,分文不值。他害怕吴家不愿意出这笔钱。
可他转念又想到吴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少爷,又觉得吴家出这笔钱有可能,便忍住了,只安静站在一旁观望。
他思索着,若是吴家真的不愿意出这么多钱,他就再给他们打个折扣。
其实无耻的人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无耻的。
吴渊听到邓母的话,浓重的粗眉是皱了又皱,最后审度着想要开口。
毕竟这个吴家,并不算作是吴明生自己的家产。
可简仪却仿佛像长了眼睛似的,打断了即将开口的他,对对面的妇人言笑晏晏道:“好。”
这次换她身旁的少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值得。
她抬手摸了摸面前这个孩子的头,轻笑道:“思远,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亲人了吗?真正的亲人啊”
她特意在这里打住了。而她剩下的半截话谁都知道。
邓长宇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新名字并没有任何不适应。
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其实他这是欣喜而生出的眼泪。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是如此的看重一无是处的他。
“怎么又哭了。”虽是责怪的语气,其中蕴含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简仪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捂住了眼睛,温声道:“姐姐之前怎么告诉你的,男子汉是不能轻易掉眼泪的。”
商人一向都是唯利是图的。用吴家的一半家产来换一个孩子的明悟,已然是笔再划算不的过买卖了。
这是她准备教给他的第三课。可今天所教授给他的,已然够他慢慢咀嚼消化了。
“我”吴思远只是紧紧抱住了她的手。
他以后,该怎么做才能报答自己的姐姐呢。
“我要看你们吴家这些年来的进账和出账,该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邓夫人是如此的精明,精明到邓富民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十一年的丈夫半点都不认识。
同时,他的心里又警惕起来。他已经默默拨响了心里的小算盘,等这笔钱一到手,就带着隔壁的傻蛋妈远走高飞。
至于自己那个傻蛋真儿子,就留着自生自灭好了。
是的,邓富民也并不是一个老实的男人。
十多年前,他便勾搭上了隔壁村的村花,几次厮i混下还有了狗蛋。只不过那时候他穷,没能争得过隔壁村的有钱人家。因为贪图邓母年轻时候的美色,半将就着才和邓母在了一起。
‘’邓夫人放心,我已经把吴家的族长一同请了过来,吴家这些年的进账和出账账簿上也写得分明。”简仪握住了少年的手,偏头去看身后的吴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负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吴渊的确是一个天生的商业人才。
在他没离开前,她这个做东家的要尽量的让他发光发热。
而吴管家,见到从人群中出来的吴家族长,以及族长手中抱着的吴家账簿,第一次拿正眼去看自己家的小姐。
他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而这么多年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的心性和手腕。
如果说吴管家是惊异,而吴渊亲眼看着她一步步把邓家夫妻逼到绝路,把身旁的小少年逼上绝路,对自己这位一起长大的小妹妹则是佩服之至。
在这种心情支配下,他只能心甘情愿地道一声“好”。
“那就拜托吴渊哥哥了。”简仪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然后和身旁少年一同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小姐”关于今天的事情,吴管家有很多想要问的,可看到对方那张写满了纯真的脸,却只能咽了咽口水,把所有的疑惑吞了下去。
“吴叔不用担心吴渊哥哥,他能干着的呢。”简仪故意曲解着吴管家的意思。
有些时候,保持神秘性才能给人惊喜哪。
吴管家只好呵呵笑着,说着感谢着面前的女孩子给自己儿子这个机会诸如此类的话。
到了车子边上,新的司机已经就位了。
吴管家望着陌生的小辈,先是愣怔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低头去看了轮椅上的少女,见对方笑眼盈盈,只好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疑惑。
新的司机倒是比吴渊还要称职,抬轮椅的时候又稳又快。
简仪半点都不用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少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能跑的汽车,坐在车上四处张望显然十分的新奇。
简仪也不拦着他,递给了他许多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进口零食。
这些零食都是少年平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紧紧抱着,半点都舍不得打开包装。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的姐姐问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简仪笑着点了点头,主动撕开了瑞士糖的糖纸,放到了他嘴边,“张口”。
少年乖乖照做了。
“甜不甜?”她把糖纸塞回到了他的手中。
“甜。”少年毫不犹豫把糖纸一同咽下了。
简仪见他动作太快,自己没来得及阻拦,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试探问道:“这甜吗?”
“甜。”少年为了表示自己所说话的真实性,还故意砸了砸嘴。
简仪偏头大笑了起来,“没关系的,以后的日子会更甜的。”
前面的司机小宋和吴管家也笑了起来。
第201章 醒悟的长姐(9)()
少年本来就只是一个孩子,今天又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吃了几颗糖后,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渐渐起了睡意。
“困了吗?”她丝毫没有半点嫌弃地握住了他手上粘着糖腻的手。
少年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半眯着眼点了点头,眼神迷蒙。
“睡吧,靠在我膝上。”简仪把左手摊平了放在腿上,又伸出右手把他的头往自己膝上拢了拢。
从小村子到江南吴家,车程还有四个多小时呢。他这样睡能够舒服些。
少年确实是困倦了,怀着对未来有的惶惑,埋在她的膝头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很离奇很复杂。
既有他小时候在小山村里遇到的各种事情,也有他长大以后的各种事情。
最重要的是,梦里有他身旁的姐姐,有他,还有他只见过一次的姐姐唤他“吴渊哥哥”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牵线木偶似的,见着梦里的自己,重复着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见着自己从那个女人的肚子中出来,被神情漠然的老人用破布随意包裹好之后丢在了稻草上,而那个女人不带一点温情地偏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他见着自己三岁时候,在那个女人收拾着包袱要和丈夫一起离开的时候,小小的他牵着自己母亲的裤腿,半仰着头,不让她走,然后被一脚揣在了门外,额头重重磕在了门槛上,还流了血,而年纪花白的老人只是很漠然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他;
他见着五岁的他,乖乖坐在了小板凳上,等待穿着麻布长袍的教书先生走下来夸他功课做得好,然后教书先生真的走了下来,夸奖了他,然后客客气气地问他有没有十个铜板,能不能借他去买酒;
他见着他回家告诉了花白头发的老人自己先生的要求,然后她又是怎样漠然地背过身去,不和他说一句话;
他见着他
他见着他垫起板凳爬上了桌子,去拿盒子里的信封,然后兴高采烈地翻出了一沓钱,然后老人是如何粗暴地从他手中把这一叠钱抢回去,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怎么都驱散不了;
然后,他就这样见着他长大了。
长大了的他,来到了吴家。
被安排在学堂上学的他,十分的调皮任性,并不听教书先生的话,反而还时不时捉弄着他,而知道一切的姐姐一心一意地对他,什么都由着他;
后来,慢慢地,他不再听自己姐姐的话,跟着男人一起进出各种场合,拿钱接济从乡下找来的父母,被各种使唤着败光了吴家的所有家业,最后害得姐姐和他只能露宿在破败的小屋中。
最后,他在梦中,活生生地见着自己姐姐,在破败小屋中吃完他抢来的那两个血馒头,然后带着笑死去了。
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却根本停不下来,只能活生生地见着那个瘦弱的女孩半萎在墙根,身上也搭着半块被丢弃的棉絮,呼吸一紧一缓,最后平复。
然后,他见着十五岁的那个他,抱着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姐姐,去找了那个占有了他们吴家一切家产的男人。
他眼见着男人先是笑了一下,说,“你是在开玩笑吧?”然后愣了几秒,一下子冲了过来,把他怀中的姐姐抢了过去,慢慢地红了眼眶,最后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这孩子,怎么睡着睡着还哭了。”简仪温柔地替他擦去了脸庞上的泪珠,又嘱咐着司机,“小宋,车开慢点。”
吴管家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和的小姐,长眉颤了颤,又往后仰了去,心中庆幸着吴老爷当真是有个好女儿。
而此时的小山村中,看戏的人们尽数回了家去,一切喧嚣归为了平静。
只除了邓家。
邓家的院子正中央,停着一口黑色大棺材,而刚从吴家得到了一大笔银钱的邓富民夫妇,正在为桌子上的那一大堆银票争执不休。
“邓富民,这是我的钱。”妇人半点都不露怯,只狠狠盯着眼前发狂的男人。
这些钱都是她一个人的,是她受了大半辈子哭的补偿,没有谁能够从她手里得到半分钱。
“说的像这儿子不是我的一样。”邓富民无耻起来,早就不要脸面了的。
“他就不是你的儿子!”妇人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票,时刻提防警惕着如i狼i似i虎的男人。
“就是因为他不是我的种,我们俩才能有这些钱啊。”邓富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月香,听话,把钱给我,以后我们俩拿着这笔钱一起做生意,好好过营生。”
妇人哪里不知道他真正的算盘,连连冷笑,“做营生?你怕是去隔壁村找你的老相好吧!”
“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么多年,我就你一个,哪里还有什么老相好。”邓富民自以为这些年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发现,努力狡辩着。
“隔壁村的傻蛋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妇人只是很冷很冷地看着他,甚至连情绪都懒得再波动一下。
要不是今天王婶儿“好心”给她讲了这事儿,她怕是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还真当他只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这样将就过了剩下的半辈子。
邓富民的脸不自觉抽搐了下,心中猜想对方是不是在诈他。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摊明白了。这些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本来她还念着这些年的夫妻缘分,打算给他点钱过活的,可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心还是没彻底冷透。
对待邓富民这样没钱又没能力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他像狗皮膏药一样扯掉的。
“呵,你以为这种事情是你说了算的吗!”邓富民见她态度冷硬,也不打算“诱哄”了,直接重重一把把她扯了过来。
“邓富民,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钱!”
“从现在起,这些钱都是我的了。”
男人冷笑着,一把把她推倒在地,然后捡起地上散落的银票,扬长而去。
第202章 醒悟的长姐(10)()
少年或许也没想到他一梦,竟然就梦了一下午。
等他睡醒,已然身处富庶的吴家了。
他睁开眼,望着满目琳琅的房间装饰,只觉得眼都要给看花了去,不自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哪儿?”
被简仪特地指去他身边伺候的丫鬟芸儿,从床幔边上走了出来,半低着头,细声答道:“回小少爷,这里是吴府的东院。大小姐说,以后您就住在这儿了。等您成亲以后,才把西院正房腾出来给您。”
“吴家?”少年惶惑地挠了挠头,愣神了好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他已经不是小山村里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娃娃了。
他现在是有着独一无二的亲人的。
“姐姐?”他想着想着便想去见带着他回来的简仪了。
他记得自己之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好可怕好可怕的梦。他想要亲自见见她,才能安下心来。
芸儿半蹲下身子,温柔地给他穿上了鞋,“小少爷不要慌张,大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您醒来,一起去西院用膳。”
“姐姐现在在西院?”少年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感觉十分的难为情,可听到是自己姐姐的安排,又忍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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