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摸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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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摸了我一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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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云走进一间暖和的办公室,那里面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办公桌上,正在摆扑克算卦,他穿着一件蓝大褂。   
    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一旁观看,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只不过他的蓝大褂瘦小些。   
    床上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低头缓慢地嗑着瓜子。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已经很脏了。   
    “请问,哪位开票?”厉云问。   
    那个摆扑克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厉云一眼,很不高兴地收起了扑克,傲慢地说:“证明。”   
    厉云急忙出示了死亡证明。   
    那个小伙子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要骨灰盒吗?”   
    “要。”厉云说。   
    他站起来,带厉云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骨灰盒。   
    他说:“有高中低档,便宜的几十元,贵的几万元。你要哪一种?”   
    厉云挑了一个榆木骨灰盒。   
    回到刚才的房间,厉云交了钱,装好火化证明,问:“谁管火化?”   
    那个嗑瓜子的男人终于不嗑了,他掸掸手,说:“跟我走。”   
    厉云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脸是古铜色的,浓眉,一双大眼炯炯闪光。   
    焚尸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到焚尸房中间是一条石板甬道,有斑驳的积雪,很滑。一路上,焚尸人没有说一句话。   
    厉云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很高大,要是摔跤的话,估计三个厉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空气太清爽了,一阵冷冷的风刮过来,厉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怪味,好像是一种烧棉花的味道。   
    厉云想,那就是死尸的味了吧。   
    在厉云眼中,他是一个另类。   
    他把一具具死尸送进焚尸炉(那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哐当”一声关死炉门,然后走到背后,甩开膀子往火红的炉膛里填煤。   
    焚尸炉会传出闷闷的声响。   
    肌肉被烧焦:“………………”   
    筋骨在断裂:“啪……啪……啪……”   
    焚尸炉里冒出烟气,在烟气缭绕中,他不时地用长长的铁钩子伸进去,翻动尸体。   
    渐渐,那声音终于听不见了。火被大烟囱里的风抽得“呼呼”响……   
    他总共焚过多少人?   
    他有女人吗?她和他做爱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做不做噩梦?   
    他烧过他的亲人吗?   
    他想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躺进他熟悉的那个焚尸炉?   
结了仇(2)   
    到了那个焚尸房前,健壮的焚尸人掏出一把很大的钥匙,打开了那两扇铁门。   
    天很蓝。火葬场里很安静。   
    “哐!当!”铁门打开了。   
    他挥挥手,说:“抬进来。”   
    厉云赶忙和另外两个帮忙的人爬上车,把奶奶抬下来,趔趔趄趄地走进了那个焚尸房。   
    里面很空旷,很寒冷,是土地,有一些草屑。两个焚尸炉冷冷清清地敞开着,炉口方方正正,狭小,深邃。   
    焚尸人指了指一个有轮子的铁担架,大声说:“抬到那上面去。”   
    几个人就把厉云的奶奶抬到了那上面。   
    “出去吧!”焚尸人说。   
    两个帮忙的人就出去了。   
    厉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掀开奶奶的棉被,最后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青白,双眼微微睁着一条缝,眼珠毫无光泽。   
    “我让你出去!”焚尸人不耐烦了。   
    厉云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愤怒。厉云是个老实人,他一发脾气,脸就变成了红布。   
    那个焚尸人一点不回避,眼里射出凶狠的光,挑衅地和厉云对视。他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人可以越权。   
    厉云的奶奶是个胆小的人,非常怕事,特别是陌生的环境里。假如现在她活着,一定会把厉云推开,声音抖抖地说:“别惹事,快出去,啊!”   
    可是,她再不会坐起来了……   
    厉云慢慢把棉被放在奶奶的脸上,擦了一把泪,往外走去。   
    他走过焚尸人身前的时候,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烧棉花的怪味。焚尸人像铁塔一样戳在那里,一动不动,还在凶狠地盯着厉云。   
    厉云脸上的红已经像潮水一样退下来,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小声问那个焚尸人:“什么时候能完?”   
    “排队。”   
    “就一个排什么队?”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他把脑袋朝侧面转了转,眼珠却依然盯着厉云,显得极其傲慢。   
    厉云不想跟他争执,走出去了。   
    厉云的心里很难过,他觉得,他把奶奶丢下了,丢给了这个空旷、冷清的大房子,丢给了这个蛮横的焚尸人……   
    接着,那个焚尸人也走了出来,“哐当!”把铁门一锁,踩着积雪走了。   
    厉云傻傻地望着他那脏兮兮的蓝大褂,不知道他干什么去。   
    司机小声说:“你得给他塞点钱。”   
    “为什么?”   
    “都得塞。要不然,你就等吧。”   
    “我就不给他,看他能拖到什么时候!”   
    “即使他不拖,也不会给你好好烧,连骨带肉地倒出来……”司机继续劝厉云。   
    “那我就找他们领导去。”   
    厉云是一个中学教师,他对社会上的一些门道一窍不通,又很犟。   
    这时候,他对这个焚尸人已经产生了一种仇恨——他竟然连死人都欺负。   
    而且,伤害厉云最深的是,他竟然不让厉云多看奶奶一眼。   
    那充满火药味的对视,已经使两个人结了仇。厉云感觉到,这个焚尸人开始跟自己较劲了。   
    如果让厉云低三下四地去给他送钱,他觉得是一种侮辱。   
结了仇(3)   
    天很冷。   
    司机跟那两个帮忙的人坐到驾驶室里去了。   
    厉云一个人蹲在焚尸房前。   
    不远处的雪地上,扔着一个很大的筛子。   
    厉云带着刚刚流过泪之后的淡淡倦意,看天,蓝盈盈的天上没有云彩。   
    奶奶有过五彩斑斓的童年,有过如花似玉的青春。这一辈子,她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面孔,但是,她一定没来过这里。   
    她不会想到,最后,她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大房子……   
    这个焚尸人出生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大眼睛,人见人爱。奶奶不可能见过这个孩子,她不会想到几十年之后,她会落在这个人手里……   
    厉云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中午都过了,那个焚尸人还没有出现。   
    又有一辆车拉着尸体来了。   
    那些家属下了车,跟厉云一样,匆匆忙忙去办手续。   
    他们好像都懂得这里的规矩。   
    终于,那个焚尸人来了,他的脸上挂着笑,指挥那个死者的家属把尸体抬进焚尸房,接着,他在里面把铁门锁上,开始工作了。   
    厉云耐着性子等待。   
    几个小时之后,那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焚尸人从铁门里探出头,对死者的家属喊:“1号,把筛子拿过来!”   
    他们成了1号!   
    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人立即拿了筛子跑进去。   
    他们用筛子盛着滚烫的骨灰,跑出来,放到一片空地上。等那骨灰凉了之后,筛出一些,装进骨灰盒里,开车走了。   
    焚尸人又锁上门走了,连看都不看厉云一眼。   
    司机从驾驶室走出来,对厉云说:   
    “你还是给他塞点钱吧!”   
    “不塞!”厉云说。   
    “我……”司机犹豫着说,“我在这里等的时间太长了,耽误了别的活,你能不能加点运费?真是不好意思。”   
    厉云咬咬牙说:“我给你加。”   
    他说完,站起身,朝办公室走去。   
    他要去讨个说法。   
    进了办公室,他看见那个小伙子还在摆扑克算命,那个瘦小的老头还在一旁看,而那个焚尸人还在床上嗑瓜子。   
    厉云大声问:“请问,你们的领导在哪个办公室?”   
    那个焚尸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个瘦小的老头朝厉云看了看,说:“你有什么事?”   
    “我找你们的领导。”   
    “我是这里的书记。”那老头说。   
    他就是领导?   
    厉云一下就没有了信心。   
    “我们来得最早,排在第1号,现在天都快黑了,为什么一直不给我们烧?”   
    那个老头乜斜了那个焚尸人一眼,淡淡地问:“是吗?”   
    焚尸人这才停止了嗑瓜子,笑笑地看着厉云,厉云感到那笑里含着杀气。他慢腾腾地说:“刚才不是已经烧完了吗?”   
    “你烧的是哪个?”   
    “1号啊!”   
    厉云愣了。   
    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家伙在使坏,奶奶的骨灰让另外那个死者的家属领走了!   
    “你为什么不叫我?”厉云的脸“呼”地又红了。   
    “我叫的是1号啊。”   
    “你……”   
    焚尸人依然在笑:“别着急,你送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太太。”   
    “噢,老太太,她还在那里躺着呢,刚才烧的那个是老头。我现在就去烧你的人。”   
    说完,他掸掸手,下了地,悠闲地走了出去。   
    那个老头不再理睬厉云,继续看那个小伙子算命。   
    厉云跟出门,竟然没看见那个焚尸人。   
    他怎么走得这么快?   
    在路上,厉云越来越感到那个焚尸人的笑不怀好意。他是在暗示自己:我已经把你奶奶烧了,把骨灰给了另一家人。你跟我过不去,那你就抱一个陌生人的骨灰回去吧……   
    厉云疯了一样朝焚尸房跑去。   
    他要看看,剩下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奶奶。   
    他来到焚尸房前,猛地停住了脚——晚了,那两扇铁门已经被他在里面锁上了。   
    他冲上去,使劲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焚尸人终于把铁门打开,那张古铜色的脸露出来,说:“你敲什么呀?”   
    “人呢?”厉云面如溅朱。   
    “已经推进去了。”   
    厉云傻了。   
    焚尸人慢腾腾地把门关上了:“哐!当!”   
    厉云把骨灰装进骨灰盒里,在怀里抱着,心情复杂极了。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奶奶还是另一个陌生的老头。现在的科学技术还无法进行“骨灰认定”。   
    他吃了哑巴亏。   
    他把骨灰盒寄放在了火葬场,然后上了车,沮丧地对司机说:“我们走吧。”   
    司机早调好了头,他发动着车,朝前开动了。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   
    那个焚尸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黑糊糊。车开过去的时候,厉云看见那个焚尸人站在里面,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他打了个冷战。   
烤 肉(1)   
    奶奶去世之后,厉云的心情一直很抑郁。   
    奶奶只有爸爸这一个儿子,爸爸只有厉云这一个儿子。   
    爸爸得了老年痴呆,遇到这样的事全靠厉云一个人操持。   
    处理完了奶奶的后事,他累得筋疲力尽。   
    这一天,他躺在床上,咳嗽起来。   
    “你最近都皮包骨了。”老婆说。   
    “有什么办法?”   
    “你家有那么多姐妹,她们怎么不管?”   
    “我不是儿子吗?”   
    “儿子就该一个人扛起来?我不管你,累死活该。”   
    厉云不说什么了。   
    老婆下了地,拿来两片止咳药,还有一杯水,说:“吃!”   
    厉云顺从地吃了药,点着了一支烟。   
    老婆说:“你能不能把烟戒了?”   
    “不能。”   
    “这东西难道比毒品还难戒?”   
    “我以后少抽点。”   
    “你都说多少年了?你少抽一根了吗?”   
    厉云不说话了。   
    “明天,我去省城进货,你自己去医院看看。最近你一直咳嗽,可别得肺炎什么的,咱家得不起病!”   
    这句话让厉云有点恼怒,他说:“你别咒我!”   
    “我是关心你!好歹不知。”   
    老婆的脾气不太好,每次她发火,厉云都不还嘴,只是一言不发地抽烟。   
    前段时间,她下岗了,脾气更加暴躁。   
    当时厉云想给老婆摆个服装摊,可是,他去几个姊妹家借钱,却没有借到。她们的生活都不宽裕。   
    最后,他从一个叫蒋东的朋友那里借到了五千元钱。   
    前些年,厉云考了师范,蒋东考进了一所民政学校。毕业之后,蒋东被分配到省城殡仪馆,担任专业尸体化妆师。虽然他干的是边缘工作,但是工资挺高。   
    老婆终于有了营生干。   
    不过,她一忙起来,说话更是粗声大嗓,破马张飞。婚姻的模式一天天固定了——她越来越专横,厉云越来越软弱。   
    不过,厉云还是很心疼老婆的,每天他下班都把饭菜做好,等她回来。   
    对于厉云来说,最幸福的时光是周末。   
    周末孩子从幼儿园回来。   
    孩子有点惧怕妈妈,他对厉云很依赖。就是因为他太依赖自己了,厉云才决定把他送到幼儿园全托。   
    爱是矛盾的。   
    厉云希望孩子对他好,又怕孩子对他太好——万一他有了什么意外,他怕孩子承受不住那种打击。于是,他就希望孩子对他不好,自私些。   
    他希望天天跟孩子在一起,夜夜搂着孩子入睡,又担心孩子不自立,长大后不易生存,只有忍痛割爱,把他彻底交给了幼儿园……   
烤 肉(2)   
    第二天老婆走了之后,家里只剩下厉云一个人。   
    晚上,他不愿意做饭,想到街上随便吃一点。   
    他走到了一个夜市,那里有很多烧烤摊,烤羊肉,烤火腿,烤鱼,烤蛋……什么都有。   
    他找个背静的座位坐下来,跟老板要了几串烤腰子,一盘泡菜,一扎啤酒。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举动。   
    烤腰子很快就端上来了,“啦啦”地响,散发着一股诱人的孜然味。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她笑吟吟地说:“兄弟,慢慢吃。”   
    “谢谢。”厉云说。   
    他拿起一串烤腰子刚要吃,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抬头看了看,有个人坐在离他几米远的一个位置上,正在看着他。   
    他惊呆了——这个人正是那个焚尸人!他依然穿着那件蓝大褂,那张古铜色的脸在夜市白晃晃的电灯下显得更加阴沉。   
    他张着大嘴一边饕餮吞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厉云。   
    厉云不知他手里烤的是什么肉,块很大,好像烤煳了,有的部分红,有的部分黑。他的手很粗糙,也是古铜色。   
    厉云似乎闻到了一股烧棉花的味道。   
    他一下没有了胃口。   
    他避开焚尸人的目光,朝女老板招招手:“老板,结账!”   
    那个女老板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跑过来:“兄弟,你带走呵?”   
    “不,我不吃了。多少钱?”   
    女老板疑惑地看着厉云,有点不自在:“兄弟,怎么了?烤得不对口味吗?”   
    “不是,我有点事。”   
    他们的对话,那个焚尸人应该听得清清楚楚。厉云没有再看他,但是他感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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