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点,一气之下奔赴延安。北平的学生到延安并不难,日本人虽然占领着北平,但离城不远就是八路军的天下,门头沟就有游击队,而国民党也有一股势力活动在北平地下。
奔赴延安的路上,刘采云的男朋友又不幸被她最要好的女朋友挖走。她伤心欲绝地来到延安,没想到在延安却常常可以遇到北平那些party上的旧人,真像是各路子弟又聚合到延安开party来了。
因为有文化又会演戏,便负责起文体工作,与人接触的机会也多,且都是各个单位很“文艺”的那些人,轮空的刘采云到了女性匮乏的延安,竟成了恋爱专家。。
顾秋水把和大学生刘采云的关系看得很正经,也很当回事,所以他和刘采云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尽管当时很多人因“二五八团”的限制或其他什么规矩的限制,不得不到野地里去解决这类问题,而顾秋水却没有这样做。
他之所以要求带刘采云上前线,是生死与共的意思。领导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说:“我们是恋爱关系。”
领导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不行,你不可以带她上前线。”
顾秋水又问:“为什么别人可以带女人上前线?”
领导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他。这副眼神当即让顾秋水冒了火,反唇相讥道:“既然不同意我带她上前线,何必还问我们什么关系?过瘾还是怎么的?……不管到了哪儿,男人在鸡巴上的待遇应该是一律平等的……”.之后他又找了各级领导,可是没有一个支持他和刘采云的恋爱,更谈不到批准他把刘采云带到前线去。
于是他就到处说怪话,到处骂娘:“我从小就当兵,懂得军队里的规矩,要是上级军官毫无道理抽我一个嘴巴子,我也不会有二话。可是男人睡女人的权利却不该分等级,就算我是一个老军阀,我的鸡巴可不是老军阀,它凭什么不该享受操女人的平等待遇?”
可能因为他是老东北军,所以才没有整治他。
刘采云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恋爱状态中的女人一般处在逆反心理的巅峰,这种情况下,越是正面劝阻越是适得其反,反对那个爱情的最佳办法是为那把爱情煽风点火。
可是领导没有闲心跟她玩这把游戏,简单明了地拿出杀手锏——刘采云是共产党员,如果不听党的劝告,前程就会断送在和顾秋水的恋爱之中。但对刘采云这种浪漫的人来说,这——手似乎不太管用。只好把她送到某地去受训,行动快速诡秘到谁也说不清她的下落。为此顾秋水甚至不怀好意地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可是直到离开延安,他也没有联系到刘采云。
他痛苦地以为刘采云已经不在人世,以为刘采云的爱无比忠诚,只因共产党不拿他当自己人,于是他的爱、他的鸡巴也都人了另册。他们演出的这场《梁山伯与祝英台》轰动了整个延安,特别是顾秋水的那些怪话、那些寻人启事,连胡秉宸都有所风闻。胡秉宸甚至借故来到刘采云的单位,一睹当代“祝英台”刘采云的风采,之后大失所望地对人说:“不过尔尔。”
胡秉宸怎能想到,几十年后这位“梁山伯”竟然成了他的岳父,并与他有一席长谈。
其实刘采云比顾秋水这个登徒子还要快地走出了这个爱的迷魂阵。新年就要来到,负责抓文艺的上级领导需要了解由刘采云策划、为迎接新年而准备的大型晚会情况,而负责抓文艺的领导出乎意料地潇洒倜傥。
刘采云最后与主管文艺的领导人结了婚,头生儿子取名狄更斯,后生女儿取名勃朗特,总之是不能忘情英伦,可能与当年读英国文学系有关,却再也想不起自己曾为之“…哭二闹三上吊”的顾秋水。
若干年后他们还有一一次重逢,但是他们已经不能认出彼此,更忘记了曾为他们的爱情舍生忘死。不过说了归齐,顾秋水也早就忘记了叶莲子。也难怪,他与叶莲子的婚姻多少带有因陋就简的性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叶莲子只好成为“过去”。
临出发前,周恩来给他们讲了一次话,讲到八路军和东北军的关系,讲到革命团结的友谊,鼓励他们杀敌抗日,打回东北老家去。
在延安养病的抗大校长林彪也写了书面讲话。
顾秋水带着一颗忿忿不平的心离开了延安,来到边区司令部的驻地。
第一游击纵队党代表即刻与有关方面研究了扩充东北军的问题,得到了有关方面的同意,可是仍然没有人负责落实。包天剑想,当初周恩来先生在太原说的好好的,答应扶持东北军,时隔一年多,第一游击纵队仍然是一个理论上的概念。
原来他们跑来跑去都是蒙着来的!一笔笔糊涂账究竟是谁的责任?连包天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知为什么他就不能直接与有关方面商谈,非得通过纵队的政委?如果他能直接与有关方面商谈,是不是会好一些呢?
这都是马后炮了,包天剑反正是没有直接参与这个与东北军的生存息息相关的商谈。
于是包天剑打算返回后方延安,希望在周恩来先生和毛泽东主席那里得到求证和明确。
包天剑要求顾秋水随他一同返回延安,但顾秋水厌倦了,再也不想追随包天剑没头苍蝇似的东撞西闯、蒙来蒙去,只想借此机会,借包天剑那点尚未贬值的影响离开延安,至于去哪儿也不知道。
然而禁不住包天剑苦求,顾秋水最后只好随行。这一次江湖义气的结果,日后险些为他自掘坟墓,他和包天剑的缘分也就到了头。离开边区前,顾秋水很组织纪律地找政委淡了一次话。政委说:“估汁包天剑回延安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并且可能不回来了。如果那样,希望你做做包天剑的工作,一是不要当汉奸,二是不要投靠蒋介石。”
对这个任务虽然把握不大,但顾秋水说:“一定凭良心,尽力办。”
离开边区时,包天剑只带了一个卫队排,即他带到延安的四十名军事干部,每人携带一支自动步枪、一支连发手枪。顾秋水只携带了一支八音手枪,其余的武器、人员、马匹,全部留在了边区。
途经山西赵承绶防区,赵承绶极力劝说包天剑要回延安,加之随行的四十人中有个王团长,此人极富煽动性,不但其他人的情绪说煽就煽起来,连包天剑也难逃他的影响。王团长认为,即便回到延安,扩充东北军的问题也不一定得到圆满解决。
趁赵承绶请他们到驻地吃饭之机,包天剑借用赵承绶的电话,与绥远的何柱国取得了联系,何柱国请包天剑速到他的后方办事处神木面谈。
于是包天剑修正了回延安找周恩来、毛泽东求证的路线,向神木而去。由于当时通讯不便,他们改变路线的决定,前线也好、延安也好,很难掌握得一清二楚。即便掌握得一清二楚,这四十个人又值得花费多少心思?有多少比这四十个人还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
到了神木,见到何柱国,所谓面谈也没有谈出什么惊人之语,无非是游说包天剑到重庆去。
其实何柱国在接到包天剑的电话之后,马上就打电报给蒋介石的军政部长何应钦,何应钦表示坎迎包天剑去重庆,并且保证其人身安全绝对不会出问题。
随行的王团长此时终于彻底暴露出反共面目,极力煽动包天剑到重庆去。不论顾秋水对共产党有什么意见,但他认为包天剑这样干非常不妥,为此找包天剑长谈了一次。顾秋水说:“第一,何柱国煽惑这件事是为了向蒋介石邀功清赏,好像是他把你从共产党那里拉回来的。西安事变时候他就背叛少帅投靠了蒋介石,现在又用你来请功。第二,蒋介石最不讲信用,何应钦的担保更靠不住。第三,你去重庆即便没危险可也没前途,现在你是一个本钱也不趁的人了,蒋介石怎么能重用你?所以我的意见是:一、我们还是去延安,周恩来满口答应我们建立一支新式的、革命的东北军,不能说话不算,一些细节也不难解决。如有困难解决不了也不要提什么分外要求,可以提出送你到苏联学习两三年,理由是政治思想水平太低,先学习学习本事,提高提高政治水平和思想觉悟,干革命的日子还长着呢。二、如果还不行,那时再走。统一战线政策允许来去自由,他们不会太难为你。来去要光明正大,这样中途不辞而别实在对不起周恩来先生,也对不起东北救亡总会的一些老朋友,大家对我们的帮助很大,期望也很高。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去重庆,不要对蒋介石抱什么幻想。最后实在没办法,可以到香港或到欧洲游历,这一点你在经济上也不难办到。”
包天剑听后没说什么。顾秋水想,他本是一个不善辞令也是一个没主见的人,容他想想再说吧。其实包天剑去重庆的决心已下。
他把从边区带出的那点人马枪支留给了何柱国,心想何柱国到底还是东北军骑兵军军长,还抗日。哪里知道何柱国很快就完蛋,包天剑留下的枪支想卖也卖不出去,最后落到谁的手里也就无从得知了。交出那些人和武器后,在东北军里混了多年、武器从未离身的包天剑,至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轰轰烈烈奔赴延安的一行人,此时也就剩下了包天剑和顾秋水。顾秋水最后还让各人将自己的枪支擦亮,当人们将擦过的枪支放到枪架上后,一排排枪就像参加葬礼那样庄重。
他独自在那些武器面前站了很久,这哪里是枪,分明是长歌当哭的男儿咽、他忍不住从枪架上取下一支自动步枪,抚摩着乌亮的枪身说道:“这种自动步枪,全国都没有啊!”
而后他就是退出戎马生涯,也还会在梦中听到这些枪支的哭泣。醒来之后,看看睡在身边一茬又一茬的女人,深感连一个可以说说枪支是女口何哭泣的人也没有,只能对着黑暗悄声自语:“你知道枪支如何哭泣吗?你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儿汉吗?”而在没有女人共枕的时候,他可能会情不自禁地号啕:“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他原本期望过一个儿子,像这些自动步枪一样禁得起风雨,禁得起拳打脚踢,与他同舟共济,使他如虎添翼的儿子,可是叶莲子偏偏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顾秋水错了,他无从了解,也不愿了解,吴为虽然身为女儿,可她的一生就像这些自动步枪一样,不但禁得起风雨,更禁得起比拳打脚踢还残酷的日子。
包天剑带着顾秋水,乘何柱国的汽车,与何柱国一起从神木到了西安。
到西安后,共产党没找他们,国民党没找他们,胡宗南也没找他们,不论哪一方政治势力都把他们忘了。
留在神木的人很快四分五裂,王团长并没有跟随何柱国,而是投奔了南京伪政权的鲍文岳。鲍文岳给他在山东章丘县弄了一个县长的位置,当了一两年县长,弄了几个钱回到北平,花十条金子买了一所四合院。一九四九年解放后企图偷越国境,被解放军抓获后又释放,在北京一个电子管厂当了工人。工人成分不但使这个反共老手免除了各种政治灾难,“文化大革命”时期甚至成了专政知识分子的工人宣传队队员。
有一个下场很惨,到地方土匪武装那里胡吹,说自己在南京有关系,能弄来多少多少武器,结果被土匪活埋。
还有个营长,岳父大人是阎锡山的高级顾问,通过岳父在阎锡山那里弄了个小官,抽上了大烟,再也不讲抗日,也不再讲反共。
何柱国到西安后先期飞往重庆,不久包天剑接到何应钦电报,也就与顾秋水搭机飞往重庆。
到重庆后与东北军的一些旧人重逢,包天剑又支上了麻将桌。
何应钦将包天剑到达重庆的消息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不计前嫌召见了包天剑,按规定只谈五分钟,实际上却不止五分钟。召见回来,他对顾秋水说:“就是蒋介石一个人在说。”却没有告诉顾秋水蒋介石都说了些什么。
顾秋水想,可能挨了骂。
蒋介石果然把包天剑说了一顿:“共产党是很会骗人的……我在苏联的时候比你还相信共产党,比你接受共产理论还早。你是上当受骗了……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原谅你……”
包天剑这才算是过了关。
过了一个多月,蒋介石又请包天剑出席了一次宴会。经人疏通,蒋介石最后给了包天剑一个军委少将高参的闲职。包天剑原是中将,这下等于降了一级,使他大为丧气。
顾秋水劝解道:“你不想想,你这样倒来倒去,搁在谁那儿谁不杀你?说来说去蒋介石还算大度,没有杀你就是好的了,还计较什么升降?也许他有意留个后路,老太爷不是还在天津日伪区?
说不定将来就有什么用处。”不久包天剑听说特务头子戴笠要找他,吓得失魂落魄。借此机会,顾秋水又向他进言:“重庆是待不下去了,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是设法去香港吧,要走赶快走,晚了恐怕就走不成了。”
包天剑马上弄来两张飞机票,和顾秋水一起飞到了香港。
蒋介石后来也没过问这位军委少将高参哪里去了,显然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在顾秋水和胡秉宸那次会面中,胡秉宸却这样解释戴笠的事:“戴笠找包天剑是为了拉拢他,分化东北军。”
顾秋水也好,包天剑也好,他们的延安之行本无悬念。但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制作了一个悬念,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误解,不管结局怎样,都应该由他们自己负责。
第二部 第四章
1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一九三七年八月底,平绥、平汉、津浦铁路就被日本人占领,南北交通很快就断了。
叶莲子这才尝到了什么叫做出其不意,对埋伏在今天和明天进出口的不测,严重估计不足。也就难怪吴为在进入梦境前,总会怀着某种期待,对“明天”探头探脑地窥测,从未设想过伴随明天而来的也许是当头一棒。家风如此。
她对交通的理解也很具体,所以有个疑问老也不能释怀。那条铁做的路,上面还能跑那铿锵作响、威风凛凛、说轧死人就轧死人的火车,怎么说断就断了?
现在顾秋水是欲归不得,她是欲往不能了。这条不能“交通”的路,轻而易举就把她和顾秋水天南地北地隔在了两处。顾秋水一去音信全无。善于理解的叶莲子对自己说,“那边”不好寄信过来。可是那点左藏右掖的钱,却不善于理解地越来越少。如果说骤然离开顾秋水时她更多的困难来自精神,那么现在她就非常物质地感到人海茫茫,四不着边,没抓没挠。夜晚那张床更像一叶孤舟,即便紧贴着墙也是靠不了岸的。不要说亲戚朋友,连那些不肯善待她的人也没了,和现在一比,乡下的日子可不就是小风小雨?她检讨起来,不见世面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知足的。
墙根的蟋蟀开始叫了,出其不意、舒缓有致地,一张一弛、拉弦似的,然后是突然的沉默,暗藏着小小的较量。什么地方不好待?偏偏喜欢墙根这种地方!毕竟还有蟋蟀在呜叫,特别在夜间,就连不常想到春华秋实、风花雪月的人,也不得不因这一张一弛拉弦似的呜叫浮想联翩。而一天天的时间,也就在它们的紧拉慢提中过去了。
老槐树上的树叶子也渐渐掉光,只剩下插在树杈上的鸟窝。白天鸟儿们飞出飞进,倒也热闹;等到夜深下来,鸟窝里也就没了动静。可总有一只鸟儿蹲在窝外,似睡非睡,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拍着翅膀起来巡视一番,那是雄鸟,守护着窝里的雌鸟和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