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峡谷边缘到山丘脚下,我大约需要走半个小时。星星还没有出来,这时往下爬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的。爬下去后我还得沿峡谷往下走,路上的一些险处,在迈脚之前,必须先用手去试探着前进。但我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显然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前面说过,我在开罗穿过的灰色衣服,爬马布德洞穴和所谓的帝王陵墓时已损坏得无法再穿了。我在艾斯尤特又买了一件新衣服,还是同样的颜色。我把浅色的大袍留在了营地,为了遮住脸,又带了一条这里的男人常用的头巾,约一米见方。把它对叠起来,就成了一个双层的三角形,然后用绳子绑在菲斯帽上,这样光滑的一面垂到了眼前,而后面的角就遮住了脖子。在特别热的时候,还可以在菲斯帽的里面戴一个吸汗的小帽。那儿的穷人戴的是毛料或棉布菲斯帽,富人则戴丝绸头巾,这种头巾在开罗的市场上每块价格高达12个马克以上。丝绸菲斯帽则大多在叙利亚的祖克城或在贝鲁特制作,大多是金底或白底兰花或红色的图案。我的菲斯帽是深颜色的。我携带的武器是匕首和左轮枪,猎枪太长会妨碍我的行动。遇到危险时,我首先使用匕首,为了避免发出声响,左轮枪只能在万不得已时使用。
我看到前面有丝光亮。那是来自燃烧骆驼粪的火堆的光。它只是余烬。我所以还能看到,证明我离它已不太远。我把头巾拉下遮住面孔只留下两只眼睛,然后趴到地上向前爬行。
狭窄的岩壁现在开阔了许多,我看到我的右边还有两堆篝火的光,刚才那堆在我的左边。我应当朝哪个方向去呢?从三堆火可以看出,这里已有三批人扎营。我只想偷听猎奴匪帮的谈话,他们可能还没有到,但很快就会出现的。他们在哪里扎营呢?肯定在水井附近,据我估计,他们步行穿过沙漠已是干渴难忍了。我现在必须知道,到底谁已经来到了这里。纳西尔已经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先向左爬去,听到那里传出一种单弦琴轻轻的演奏声。过了一会儿,又加入了双弦琴的声音,它的音箱是用椰子壳制成的。两个乐器之间还伴有口哨声和笛声。
演奏出来的声音,在我看来,算不上是音乐。四名艺术家都在随心所欲地演奏着,四种乐器混杂在一起,对这些人这已经足够了。这些噪音虽然刺痛我的耳朵,却对我有利,因为它们也掩盖了其它的声响。
我爬了过去,只见地上放着两堆不成形状的东西。它们是骆驼和它们驮过的物品。在篝火旁坐着约有12名男子:四人在奏乐,两人在煮面糊做晚饭,其他人都静坐着在聆听,看来他们都很开心。
这些人和我无关,我继续往右爬,发现那里有几顶帐篷。进一步观察,像是水源看守人的住处。这也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我用跪着的双腿和双手爬向第三堆火。它正在一顶帐篷的前面,旁边还有第二顶帐篷。有两个女人蹲在那里,正在准备晚餐。其中的一个弯身向下想把篝火吹旺,她的脸被火照亮了,我立即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爱仆和女厨法特玛。我曾在米饭中找到她的头发。原来这两顶帐篷属于与我反目为仇的朋友纳西尔,一顶是他的妹妹和女仆们的,另一顶由他自己使用。我又向帐篷靠近,看见他正和骆驼的主人坐在帐篷前面,在科罗斯克时,他租了那个人的骆驼。
这也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因为土耳其人和骆驼队长说什么,和我毫无关系。到哪里去呢?我要是早知道他们就在水井旁边该多好!水井就在第二堆篝火旁边。看来我最好到那里去。我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一头骆驼走过来的声音。
骑手似乎对此地很熟悉,否则在这么黑暗的情况下不会走得这样快。看来他也是要去水井。从骆驼蹄发出的声音判断,我不可能先于他到达水井,所以必须马上藏起来。我现在正置身在他要走的路上,我不得不躲开他。但上哪儿呢?最好是藏到岩石附近纳西尔的帐篷后面去。我滚到路边,这时我听到了来者说话的声音:
“喂,看守!你们的灯火在哪里?”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我听到人们要用灯光迎接他,觉得更该立即藏起来。我躲进那个帐篷的后面,但总觉还不够安全。在帐篷和岩石之间,是一片繁密的树丛,当我爬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尽是带刺的荆棘,但我既已经进去,只好继续往里面钻。这是很难受的,荆棘刺破了我的衣服和遮面的头巾,同时还刺伤了我的手。另一个危险是,这里可能有毒蝎出入,甚至还可能有沙漠上最毒的毒蛇,被它咬中,在现在的情况下我是必死无疑的。这就是一个陌生人在沙漠中夜游的后果!
我终于藏了起来,并可以看到帐篷的周围、包括纳西尔的动静。根据新来者的呼叫,水井看守点燃了一支用棕榈纤维和树脂做的火把,并高高地举了起来。火把照亮了很大一片地方,所幸的是没有照到树丛。骑手下了骆驼,他背向着我。看守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对他深深鞠了一躬。看来他是一个有地位的人,奇怪的是,他既没有向导,也没有陪同,在深夜里孤身一个人从沙漠里走来。现在他把身体侧了过来,纳西尔看到了他,立即跳起来喊道:“阿布德阿西!这真是件奇事,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想得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那个人听到喊声,完全转过身来,现在我也可以看清他的面孔了。真的,他确实是阿布德阿西,那个“圣人苦行僧”,就是他把我和赛里姆骗到枯井里去,想致我们于死地的!我感到我的手脚都在颤动,真想冲过去,和他算个总账。但我不能这样做。难怪刚才他的声音我听着那么熟悉!
“艾乌卡瑟!”老苦行僧吃惊地说,“我的眼睛真看见你了么?你怎么会在穆拉德水井这里?这是最好的安排了,因为我有话对你说。”
他走近纳西尔,向他伸出了手,纳西尔也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这次会晤太巧了,我的灵魂很高兴见到你,你是孤身一人,而我还有仆人。作我的客人吧,请坐过来!”
苦行僧接受了他的邀请。他命令看守把他骆驼的驼鞍卸下来,并给骆驼饮水,随后坐到了土耳其人的身边。我现在更加感到奇怪了。一是他的骆驼,我在火把的光亮下看到那是一头比我的骆驼还要贵重的骆驼。这个一向以清贫为荣的苦行僧,怎么会有这样一头坐骑呢?二是他没有称土耳其人为纳西尔,而是叫他文乌卡瑟。乌卡瑟是瘸子的意思,也当残废讲。土耳其人怎么会有这个外号呢?他的四肢很健全啊!
纳西尔亲自进入帐篷为苦行僧拿来烟袋。苦行僧在艾斯尤特曾告诉过我,他是从不抽烟的,现在他却接过烟袋像一个烟鬼一样吞云吐雾了。我逐渐习惯了树丛中的位置,不再感到那么难受了。我距离两个人最多只有五步远,很有希望听到一些重要情报。
他们首先相互说了一些常规的客套话,然后开始吃饭,骆驼队长退了出去。晚饭以后,苦行僧打量一下四周,小声说:“我想和你说的话,不能让任何其他人听到。你这里有女眷的帐篷。我们讲话会被人听去吗?”
“我妹妹住在那个帐篷里,她可以听所有的话,但她身边还有女奴,所以最好还是到我的帐篷里去。
他们进入了我前面的那顶帐篷。里面没有灯火。水井看守已熄灭了火把,所以外面已变得很暗。但星星渐渐显露了出来,闪烁着光芒。我尽可能靠进帐篷,仔细地听着。但他们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由于布幕挡着,传出来的声音很不清晰。可我想听,而且我必须听,我试图把帐篷支柱之间的布幕掀起来。我很顺利地做成了,然后把头伸进了帐篷里面。
我无法看到他们两个人,但从声音我可以判断,他们离我的位置只有一臂之遥。可惜我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开始,但我立即从苦行僧的话中听了出来,谈话的内容是关于我。
“我必须警告你留心一个人,他是和总督的船长站在一边的,正打算去喀土穆,企图拦截奴隶贩子。”
“难道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纳西尔问道,“我也认识一个你必须留心的人。”
“他是谁?”
“是德国来的一个异教徒。”
“安拉啊!我想说的也是一个弗兰肯人。你在哪里认识他的?”
“我是在开罗再次见到的他。过去在阿尔及尔曾见到过这个本尼西。你和他见过面并且是如何见面的,我已经知道,他自己在艾斯尤特给我讲过。”
“那就是说,你不仅在开罗,而且在艾斯尤特又见到了他?”
“本尼西在艾斯尤特等我,本来他要陪我去喀土穆,然后再去阿比亚德海。他聪明而勇敢,对我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我想把我最小的妹妹嫁给他。”
“安拉饶恕!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这样一来,这个弗兰肯人就成了你的大舅子,而我就无法向他报仇了。”
“不,他只是我的一个最可恶的敌人,他拒绝了我的好意。”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一种只能用鲜血洗净的污辱啊!”
“正是。他如果再陷入我的手中,我得让他求饶三次!我得详细向你讲一讲,我是如何和为什么找他和我合作的。”
他叙述了我们在科罗斯克决裂之前发生的一切。当他谈到他对我做出的许诺时,苦行僧气愤地说:“你的脑子是不是有病了!你怎么能向一个不信教的人做这样的许诺呢?还要给他你的妹妹和财产!这些并非都属于你呀!我的儿子也有其中的一份!你现在把你的大妹妹给他带来。怎么又把小妹妹给了这个安拉都要用火焚烧的异教徒呢!这样一个狗崽子怎么能够得到我儿子老婆的妹妹呢!”
“你要想一想他的本事!”
“他是一个异教徒,他的本事与我无关。”
“我曾向他提过条件,让他加入伊斯兰教。”
“他这个人是绝不会同意的。我从吉萨就跟踪他,但他不知道,卡蒂里纳兄弟会把他交给了我和卖艺人奴巴尔。而你那个没有头脑的总管赛里姆则是我们天然的同伙,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外国狗在马布德就应该死。但帕夏的马槛总管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只好创造另一次机会。赛里姆知道得太多,所以他也必须同时消失。我把他们诱入了枯井之中,我和卖艺人都确信,他们是绝对不会再出来的。但看来幸运之神这次又和他们站到了一起,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我们事先不知道的出路。他们逃了出来,而我为了不受他们的报复却不得不逃跑,这个外国人的领事比我们的君王更有势力。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敢出来了解他们的去向,得知这个异教徒和赛里姆乘艾特尔快船到尼罗河上游去了。”
“那是我租的船。”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已来到埃及。你原来是准备过一段时候才送你妹妹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是卡蒂里纳的成员,所以我才想请那个异教徒把我从鬼魂中解放出来。”
“他干预了我们的秘密。然后又是他的鼓动,使我们的奴隶船‘萨马克号’暴露了。这两个问题都必须让本尼西用生命来补偿,但他逃脱了。如果他把发生的一切都讲出去,那我们就得准备应付最糟糕的后果了,他必须消失,何况你又受到了奇耻大辱,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我也是这样警告那个外国佬的,但他只是一笑了之。”
“让那个弗兰肯人笑去吧!我们会碰到他的。不久他就会陷入我和卖艺人为他设置的罗网,最终落到我们的手里。奴巴尔在尼罗河上跟踪他,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一头快驼,准备尽早赶到阿布哈迈德,在那里堵截他,奴巴尔则在后面驱赶。”
“你弄错了,你怎么会以为他现在还在我的快船上呢!他污辱了我,已经变成了我的死敌,你以为,我还能让他乘我的船吗?”
苦行僧的脸上现在肯定露出了极其失望的表情来,我看不见,但我听见他说:“什么?他不在你的船上?我们这次又失手了?”
“是的。他多次逃脱了你们。你说得对,幸运之神总是在他身旁。”
“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而且也猜不出来。我相信,只要他有这个打算,他是会比你先行到达阿布哈迈德的。看起来,他好像从科罗斯克去了科尔提,然后从那儿再穿过巴尤达草原,直接去喀土穆。”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的?难道是本尼西不小心说走嘴了吗?他走的时候,你在场吗?”
“不。是我先走的。但他很快就赶上了我,我也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他当时和总督的船长的副官坐在旅店的门口——”
“和谁?”苦行僧打断他的话,“总督的船长派副官到了科罗斯克吗?”
“是的。副官找我谈话,说他认识我。他说得对,但我否认了,所以我无法再留下去,于是我租了最好的骆驼,赶紧离开了那里。但那个异教徒和法立德很快就超过了我,他们骑着快驼,还带着赛里姆和本尼罗。”
“本尼罗?安拉呀,安拉!我知道这样一个名字,不过听说他已经死了。”
“是来自古坝塔的一个水手吗?”
“是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
“因为我说的就是你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他们告诉我,是你把他骗人枯井中,但那个异教徒解救了他,并接纳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我听到苦行僧结巴地说。
“事情正像我说的那样。本尼罗现在是异教徒的仆人。”
“安拉饶恕我!这太过分了!这就是说,三个本来应该死的人,现在都聚在一起了!而我们当时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呀!这回又多了一个反对我们的人。但我并不害怕,我有能力把他们全部消灭。我可以向先知宣誓,我一定要这样做,我要跟踪他们,猎捕他们,即使为此我追到艾加萨海,也在所不惜。我去找我的儿子,如果我自己抓不到他们,就让我的儿子去做。你知道我在哪里能找到他们吗?”
“不。这些人只在商队之路上走了很短的一段,从足迹上看,他们随后就拐到右边去了。”
“那我必须尽快动身去阿布哈迈德。如果他们不在那里,我就派人去柏柏尔、科尔提和德贝。至少在三个地方的某一处会有他们的踪迹。”
“我很遗憾。在这里见到你,我本来很高兴,因为我以为我们可以搭伴同行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你随身带着女眷,行动很缓慢,而我必须加紧赶路。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时候从科罗斯克出发的?”
“星期一早上。”
“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你说他们都骑着好骆驼。那他们就离开我们很远了,我必须赶上他们。我——”
他下面说的话我又没能听见,因为现在外面又传来了驼蹄声,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喂,水井的看守们,快快醒来!把灯火点燃,我们需要水!”
我把头从帐篷里缩回来,又藏到了树丛中。星光比刚才明亮多了,它的亮度足以使我看到外面的情况。来的是一队骆驼骑手,他们让骆驼跪下来,在昏暗中下了骆驼。有人拿来了一个火把,我可以看出那是七个人,但骑着五头骆驼。这种比例失调的情况使我奇怪。但很快我就得到了解释,因为我认出了其中的四个人,他们就是我放走的猎奴匪徒。
其他三个人是匪帮大队人马派出来的,用五头骆驼到穆拉德水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