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见此连忙将他扶起,而后上下打量,发现与分别时相比,钱一枫却又黑瘦了许多,“子允,独自一人,于天南之地,照看近六七千百姓,辛苦矣!”
钱一枫本是青州秀才,家境还算殷实,虽然随王彦一路转战,但穿上儒衫,依然还是翩翩公子,但现在即便华服在身,也看不出半分富贵模样了。
这么大的变化,钱一枫独自一人于天南经营的辛苦,可想而知。因而他听王彦之语,心中顿时一阵感动。
这时王彦亲执钱一枫之手,将他带到客厅,待两人坐定之后,才问道:“自四月间,分别以来,如今已有五月有余,不知子允带领士卒家眷是否已经安定下来?为何不在肇庆府安置,反而到了雷州呢?”
钱一枫闻语,神情不禁一暗,“侯爷有所不知,职下入粤后,第一站就是欲落户肇庆,但待了不足半月,便被迫继续南下,寻求生路矣。”
“这是为何?”王彦急于安置三十万扬州百姓,因而不禁皱眉问道:“难道是有官员故意责难?”
“非也!阻碍的势力,并非来自官府,而是肇庆民间。”钱一枫见王彦满脸疑惑,随解释道:“侯爷入粤以来,当有所发现,粤地虽有千里,但多为山峦丘陵,良田甚少,而自南宋以来,广南路得以开发,大量人口随之涌入,再加之蒙元南侵之时,汉人一路向南,于闽粤之地避祸,都使得粤地人口饱和。粤地土著与客家人,便时常因为土地而械斗,规模庞大者甚至多达数万之众。职下初至肇庆,不知深浅,为了给眷属挣些耕地,卷入械斗之中,使得一百多老兄弟死伤过半,家眷亦被打死千人。”
“这便是子允离开肇庆的原因!”王彦听钱一枫之语,心中震惊粤地民风的彪悍,“那到了雷州府,子允获得了土地吗?子允是如何让让眷属安顿下来的呢?”
“职下当时于肇庆已经无法立足,只得带着眷属继续南迁,便到了雷州府,但雷州的土地同样都是有主之地,职下最后只得花光银钱,够买了数百条小渔船,才在海边扎下跟来!”钱一枫回道。
王彦听完不禁皱起眉来,钱一枫的方法只适合安置数千人,王彦却不能让三十万扬州百姓,全部都去打鱼。
“如此说来,本侯想要安置相随而来的百姓,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王彦沉思着,想着钱一枫刚才的话语。
“侯爷!想要安置百姓,职下其实还有些想法!”钱一枫见此,随抱拳道。
王彦闻语,心中不禁一喜,“子允有何办法?可速速言之。”
“那职下便试言之。”钱一枫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琼州府方圆数百里,且孤悬于海外,比之广南诸府,人迹可称罕见,还有许多未开发之地,可以作为安置之所也。”
“宋时,琼州还是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如今能安置得下三十万百姓吗?”王彦担心道。
“这一点侯爷不必担心,琼州之地与安南气候相仿,可种三季水稻,养活三十万人,完全没有问题。”钱一枫解释道:“职下是因为没有大船,无法渡海,才不得已落户雷州海边,但侯爷有海船数百艘,却不用担心渡海之事。”
第141章官场上,各方态度
明《正德琼台志》记载,琼州府在唐虞三代称为“南服荒缴“,在秦代称为“越郡外境“。
位于琼州府最南端的崖州,自古便是流放犯人之所,其荒远,世人可想而知。
琼州府方圆六百里,人口却只有十万户左右,即便加上隐于深山的黎、苗之民,人口还是少得可怜。
琼州之地湿气重,酷热难耐,遍布的原始森林,使人望而却步,个人很难开发,但三十万人有组织,有器械,有官府支持,想要扎根却还是有些可能。
这时王彦听完钱一枫的诉说,脑中对琼州府的情况又做了一遍梳理,不禁点了点头,“子允之策,本侯觉得可行。扬州三十万百姓,本侯便安置于琼州矣!”
自七月初,扬州百姓随王彦南渡,途径几千里,来到天南之地,沿途倒在路上的百姓,便不下万人。百姓相随,如此情意,使王彦不得不担负起,照看扬州百姓的担子。
如今远离故土,身似浮萍的百姓,终于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令王彦心里一阵高兴。
当下,王彦又问了一些,钱一枫对安置百姓的具体方法,他都一一告知,王彦随让曾经担任过江都知县的周志畏和他一起,主持安置百姓之事。
这时,王彦见钱一枫抱拳应下,顿觉一件大事以了,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子允来粤地已有五月时间,不知对广东官场可有了解。”王彦又提出新的问题道:“对于本侯入粤,不知粤地官员是何态度?”
钱一枫闻语,沉思一阵后,才回道:“侯爷,职下不过一千户,能接触者,多乃县令知府之流,对于掌握大权的高官,却知之甚少。不过粤地诸多大员中,有一人的态度,职下到是十分清楚。”
“那人可是两广总督丁魁楚?”
今日身在广州的官员,多出城迎接王彦,两广总督虽高王彦一级,但王彦有侯爵在身,又加太保衔,地位完全与他并肩而立,丁魁楚即便不用亲自相迎,派遣一位心腹,也是因该地,但他却似乎完全没有将王彦入粤的事放在心上,连一点接触都没有。
王彦本欲从钱一枫口中,摸清粤地官员的情况,好为他掌控粤地,做好准备,但此时看来,他却需要从他处,再行探知矣。
“侯爷英明。”钱一枫见王彦心中已知,随赞叹道。
“子允可试言之。”王彦如今没有获得信息的其它渠道,所以还是决定,听一听钱一枫的话语。
“两广局势,丁魁楚虽是总督,但其实只管得了广东一地,广西则几乎在巡抚瞿式耜手中。”钱一枫顿了顿,接着道:“侯爷入粤地,官为都督总镇,而朝廷又将粤地税权,兵权全部交付侯爷之手,丁魁楚这个总督等于被侯爷和瞿式耜完全架空,他心中自然不会欢喜。对于丁魁楚,职下以为,侯爷还需防备。”
王彦听完,心中一知道利益冲突的关键所在,那他便可根据这一点,来做应对之策,于是他不禁点了点头,“子允担心得十分有道理,这丁魁楚既然心中已经生隙,那本侯便不得不防。”
“对了。”王彦又接着问道:“本侯在朝廷奏报中,得知那瞿式耜,已经被靖江王拘留,却不知叛军如今发展如何,是否已经进入粤地?靖江王反叛之始末,子允可尽数告知本侯。”
“那职下便从靖江王妄称监国开始讲起。”钱一枫闻言,整理思路后道:“靖江王乃是太祖侄儿朱文正的后裔,在宗室诸藩中谱系最远,按照宗法之制,他根本不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然而他却有窥视大宝的野心,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黄袍加身。”
“北都覆亡时,靖江王便蠢蠢欲动,只是南京弘光朝立,使他的盘算一空,但七月间,北虏拿下南京,安宗被掳的消息传来,他又觉得机会来临,随假借勤王之名,行窥视神器之事。”
“八月底,朝廷已经传旨两广归附效忠隆武皇帝,但在广西总兵扬国威、桂林府推官顾奕等人,还是拥立靖江王于桂林,南面而坐,自称监国。他们改桂林为西京,扬国威封大将军,兴业伯,孙金鼎为东阁大学士,顾奕为吏科给事中,广西布政使关守箴,堤学道余朝相都参与其中,发动叛乱。”
王彦闻语,不禁皱眉问道:“靖江王叛乱这么大的事,丁魁楚、瞿式耜,难道之前就没有丝毫察觉吗?”
“这一点,正是职下要说的。”钱一枫抿了抿嘴,接着道:“南京朝廷覆灭之后,瞿式耜本是想拥立血统较为亲近的桂藩安仁王朱由榔为皇帝,所以在接到陛下于福京登基的诏书后,他认为陛下只是太祖后裔,世系太远,就没有上书朝廷表示屈服。靖江王叛乱之时,他想凭借自身之力压服,但没有朝廷的支持,他不仅没能扑灭叛乱,反而被靖江王拘捕。在其被拘禁之后,瞿式耜才秘密派遣家人,上书朝廷,表示归附,并请发援兵。”
“至于丁魁楚,那变更为复杂。”钱一枫思索后接着说道:“职下曾听到官场上,流传着一些消息。言,陛下于福京登基时,丁魁楚也是心怀观望,并没有马上表示支持,而靖江王叛乱前,亦于丁魁楚多次秘密联络,他对靖江王的谋立之举,其实采取的乃是故意放纵的态度。后来,陛下加封丁魁楚为大学士后,他的态度才有所转变,准备着手平定叛乱。时靖江王自立后,感到广西地方狭小,兵马钱粮件件有限,难以为守,随进犯广东,以观天下形势。丁魁楚亦起兵相迎,并用计假意迎接靖江王入粤,却突发奇兵,将叛军打得大败。”
王彦闻语,不禁说道:“如此说来,靖江王之乱,已经被丁魁楚平定呼?”
“并非如此。”钱一枫摇头的道:“丁魁楚于梧州大败靖江王,本该乘胜追击,攻下桂林,一举荡平叛乱,但他却忽然退兵,返回了广州,而且还将俘虏的士兵尽数还给靖江王,甚至暗中为其输送物资,助其恢复实力。这一转变,当时令职下十分不解,现在却已经想明白,那正是侯爷入粤的诏书,传到广州之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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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抗虏兵,血染江南
广州城内,王彦听完钱一枫的话语,不禁皱眉叹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利益冲突,已经深入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即便他离开朝堂,也不会存在一片供他栖身的净土。
如今王彦已经从福京退到粤地,南面就是大海,他已经退无可退,而且他也不允许自身再退一步,所以无论遇见什么挑战,他都必须迎难而上,无论谁人掣肘,他都要无情的将其踩在脚下。
王彦在粤地,思考者如何收服官员,平定靖江王之乱时,远在福京的左懋第,同样思考者隆武朝廷的出路。
这几日,皇帝与左懋第刚压下郑芝龙对王彦的弹劾,又利用郑成功在政治立场上的不同,与郑芝龙在朝堂上达到制衡,但当他满以为朝廷能够占时喘息,集中力量抗清之时,不好的消息又从浙省传来。
八月底,皇帝派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前往绍兴宣旨,要求鲁监国政权,承认隆武朝廷的正统地位,但最终在张国维、熊汝霖等人的反对下,鲁监国政权拒绝了隆武朝廷的诏书。
唐、鲁争立之局面,从此形成。
九月初,隆武帝再次做出努力,从已经捉襟见肘的国库中,挤出十万两白银,命都御史陆清源,前往浙东犒师,但却被鲁监国的部将杀害。(历史上,发生在1646年正月,作者这里有所提前。)
消息传回福京,皇帝大怒不止。
前日,锦衣卫又探知,鲁王派遣左军都督裘兆锦,行人林必达秘密进入福京,求见郑芝龙,并许下诺言,只要郑芝龙支持鲁监国,则郑氏兄弟都封公爵。
皇帝得到讯息,惊恐不已,问计于左懋第,他随谏言:“敲山镇虎。”让锦衣卫将鲁监国使者锁拿,囚禁于狱中。
愈演愈烈的唐、鲁之争,让左懋第忧心忡忡,但更让他痛心的是,由于唐、鲁纷争,使得江南义师不能得到有效的支援。
在昆山、嘉定被清兵攻破后不久,嘉定士民再次聚集于城内,在义士朱瑛的领导下,于清兵离去后的第四日,再次回到城中,杀伪官汉贼,又一次打起抗清义旗,但不久城池又被清军攻破,城内士民被清兵屠杀殆尽,谓之二屠。
清兵的残暴,接连两次,将嘉定城内的士民杀绝,但城外的乡民,却再一次聚集起来,纷纷赶往嘉定,他们会同总兵吴之番,攻入嘉定,第三次打起抗清义旗,但乡民毕竟不是军队,他们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就溃不成军,清军第三次攻入嘉定,总兵吴之番战死,清兵再次屠城,谓之嘉定三屠。
自此,嘉定内外,有血性的汉民被屠杀干净,剩下的都剃发易服,成了满清的顺民。
日后,亲身参与嘉定抗清的士人朱子素,将其亲眼目睹的清军暴行和满腔悲愤倾注于《嘉定乙酉纪事》中,言被屠之民,不下十万。
在嘉定抗清之时,与其紧临的吴淞地区,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抗清起义。
夏完淳在清兵南下余杭之时,正好在松江老家,准备带家人一起南迁,但他们还未行动,杭州便已经被清军攻占,其父夏允彝于独松关战败自杀,其师陈子龙则败奔太湖。
夏允彝的殉国,使夏完淳满心悲愤,决定去太湖投奔陈子龙抗清,但时逢镇南伯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于吴淞之地起义兵抗清,夏完淳便前往投效,但义军先是在苏州中伏,副总兵鲁之屿惨遭伏杀,而后又于柳湖被清军击败,黄蜚、吴志葵遇害,夏完淳则只带几百残兵,逃到太湖。
吴淞之地,抗清义军,也随之失败。
徽州府,金声领兵与清军在丛山关血战,苦等援兵,但援兵却始终不来,时日一久,清军逐渐取得优势,加之汉贼黄澍伪装束发,服明衣冠,诈称率兵来援。金声不及细查,放他入关。
清军乘机里应外合,侵占丛山关,进而夺取了绩溪县,江天一领近千残兵,遁入山中,金声被俘,痛声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执吾去,勿残民。”
不久后,徽州府城向清将张天福投降,而后黟县,祁门,婺源等地也先后投降。
石埭县的义军首领,吴应箕独木难支,遁入乘顶山中,但还是在清兵的追击下,受重伤而亡。
八月底,金声被压往南京,百姓沿途相送,在途径芜湖时,有徽州同乡迎送于路旁,大声呼道:“先生回来时,我等一定再来路旁恭候。”
闻语,带着镣铐金声却笑着回答:“再回来,我就一文不值了。”
这时,当年与金声同年中进士的洪承畴,听说他被押到南京,便有意劝他归降清庭,随将金声提到府邸,劝之曰:“多少臣子,今俱亡殁;公宜应天顺天,毋徒自苦也!”
“汝为朝廷大臣,不能死而反诱人耶?”金声却双目圆睁,大声怒斥道:“尔与吾乃同榜进士,同受皇恩,且先帝待尔之厚,赐尔九卿,加尔总督,今吾为抗清而死,尔却坐了胡夷之鹰犬,尔有何面目来见吾耶?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
洪承畴闻言,顿时气得不能发声,连忙让甲士将其押走。
时江南局势鼎沸,原本北返的清庭豫亲王多铎再次南下江南,平定义兵抗清,他闻金声被关押在南京,想起扬州城外,金声与王彦大破李率泰之事,觉得金声很有能力,便欲留之。
多铎对金声的看重,使洪承畴杀金声,颇有顾虑,就暗示金声出家为僧,但金声却反问道:“何以称忠臣?”洪承畴谓其“火性未除”,遂杀金声。
临刑前,金声遥拜明孝陵,而后端坐饮刃,金声弟金经、总兵范云龙,义士陈际遇、吴国祯、余元英。同起兵者,歙县诸生项远、洪士魁、副将罗腾蛟、闵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后被执,不屈而死。
至此南直隶一地的抗清义军,除了江阴陈、阎二公,太湖陈子龙,吴易之外,全部被清庭扑灭。
九月初,江南义师接连失利的消息,传回福京,隆武帝大怒,斥责救援不力的郑彩,削其侯爵,锁拿下狱,但最后还是因为郑氏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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