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兄妹……呵呵……”连天瞳苦笑,“确是伤透脑筋,当初若我出手阻止,恐怕就……”
“当初你什么?”钟晴转过头,问。
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天瞳忙住了口,搪塞道:“没什么,随口说说。”
“哦。”空着肚子找了一上午的钟晴,疲倦地坐到了粗糙的地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望着前方,懊丧地说:“他们不会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吧?可惜我灵力不够,否则就画个寻人符了。”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连天瞳到是笃定得很,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不早了,休息一下就动身罢。”
“去哪儿?”身心疲惫的钟晴抬起眼皮看着连天瞳。
“故人之地。”她看了看不远处依稀可见的渭河,“就在渭河之畔。”
“那走吧。”钟晴呼口气,站起来,捶了捶酸痛不已的双腿。
“你不休息了?”连天瞳打量着疲态明显的他。
“还休息什么呀。”钟晴摆摆手,“早去早回,说不定那两个神经病已经回村了。唉,真不让人省心!”
连天瞳一笑:“总不让人省心的,怕是你自己罢。”
“我……”钟晴眼睛一瞪,旋即又焉了下去,边走边嘀咕,“好像有时候是有些麻烦……”
“难得你肯承认。”连天瞳瞟了他一眼,突然话题一转,问,“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你从没认真考虑过如何送自己回去么?”
“回去?”钟晴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老实回答道,“刚来的时候是迫不及待想回去的,不过现在……咳,想也是白想,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去。”
“如果有办法呢?”连天瞳的口气突然认真起来。
钟晴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说:“应该会回去的,毕竟一千之后才是我的世界。老爸老妈都在那里,虽然他们两个都是强人,不太需要我去照顾,但是,离他们太远,总还是不太放心。而且我还要找我姐呢!啊,对了,你不是说要帮我找人的吗!”
他转过头,正要继续说下文,却蓦地看到连天瞳眼中闪过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失望和落寞。
转瞬即逝,不着痕迹。
但是,他看得清楚。
“怎么了?”钟晴不解地问,随即心头一动,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要走的,留不住。”说话时,连天瞳的眼睛一直没有再看过他,脚步迈得更快了。
“哎,我开玩笑的,你生什么气嘛!”钟晴看她又摆出了一副臭脸,慌忙追上去,“慢点走好不好,我的脚都起泡了呢!”
一路上,任钟晴说什么,连天瞳就是不再开口同他说一句话。
跨过了好几个小土坡,又走完一条弯弯曲曲的不能被叫作路的崎岖小道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呈半月形的空地前,三座紧密相连的小山丘如手臂一般稳稳拥抱着这块黄沙遍地的地方,山丘后头,水声隆隆。
一棵枝桠横蔓的枯树,端端长在空地正中,除了黄土沙石,它是这里唯一的景物。
看着连天瞳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钟晴问道:“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是。”连天瞳终于应了他一声。
“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嘛,空荡荡的,就多了几座山丘,还多了一棵枯树而已。”钟晴嘀咕着,还以为她说的故人之地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光秃秃的地方。
“今年没有落雪……”连天瞳环顾着四周,淡淡一笑,“待到天降大雪,此处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哦?!”钟晴开始努力地想象着这个地方被盖上一层雪会是什么模样。
连天瞳缓步走到枯树前,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说:“每到降雪之时,此树便会开出满枝红花,映衬雪上,却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这个树会开红花?”钟晴的脑海里似乎对她说描述的景象有了些许概念,“红花,白雪……搭在一起好像是挺好看吧……”
连天瞳背过身,整个人舒服地靠在树干上,问钟晴:“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将守陵之职交给我的那个人?”
“记得啊,你还说过那个人对你亦师亦友。”钟晴扣了扣树干,对这棵会在冬天开花的树很是好奇,顺口问道:“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人?”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连天瞳垂下了眼帘,缓缓道:“我的名字,也是他给的。”
“什么?”钟晴收回放在树上的视线,走到她面前,“你说你的名字,连天瞳,是这个人给你取的?”
“是。”连天瞳点头,直起身子,望着头顶上的树枝,“不仅给了我名字,还教会我许多本事。伏魔诛邪,阵法口诀,你曾见过我使出的种种,大都是来自于他的传授。”
“真的?”钟晴吃了一惊,忙问:“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这个人的本事岂不是更惊人?!”
连天瞳笑笑:“其实,从结识到分别,不过短短一月时间,我只知他是秦陵守陵人,还是一位将军。如此而已。”
“还是个将军啊!”钟晴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个战甲披身,策马挥剑的高大形象,心头不由肃然起敬,脱口而出:“原来你师傅是这么一号人物,难怪你那么剽悍。”
“当年,我与他分别前的一晚,他曾赠我几句话。”连天瞳走到枯树朝东的那面树干前,看着眼前这片灰褐的树皮,说:“上半厥,我看了。而后半厥,他却嘱我在遇到我该遇到的那个人之后,再回来此地观看。我说的故人所留之物,就是这两句话。”
“两句话?”钟晴越听越玄,“究竟什么意思啊?”
连天瞳伸出手,衣袖朝树干上一挥,如一片轻纱略过,那粗糙的树干上竟现出了几行红字。
“自己来看罢,隶书应该不难辨认。”
她退开一步,给钟晴让出了一块地方。
钟晴狐疑地走上去,把脸凑近了一看——
少年郎,掌生剑。红似血,胜骄阳。
短短十二个字,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写成,晃眼一看是刻在树干之上,但是细看才发觉,其实这几句话是浮在离树干小半寸远的空气中的,呈波浪状微微起伏着。
标准的隶书,钟晴每个字都认得清楚。
反复念叨了几遍,他问:“这话有什么玄机吗?”
“这是他赠与我的预言。”连天瞳的手指轻轻抚弄着这些奇异的方块字,“他说,预言中的男子,于我而言,是极重要的人。”
“你师傅还会预言未来?”钟晴乍舌,又把这几句话读了一遍,心头突然冒出一点点酸意,“对你很重要的人,哈,难道是你的真命天子?!”
“这‘重要’二字,含义太深,我琢磨了许久,也不知究竟所谓何意。”连天瞳摇头,“我也曾问过他,他确不明示,只让我遇到这个人之后,再回来看他留给我的下半厥预言。”
“下半厥?!哪儿呢?”钟晴围着大树绕了一整圈儿,“没看见呀!”
“要看见,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行的。”连天瞳将手掌平放在字下的树干上,“需要预言中人与我共同出手,方能去掉遮住下半厥的封印。呵呵,想来是我这位师傅怕我偷看罢。”
“啊?!那不是白来了吗?预言里那个家伙,人在哪里啊?你又没把人给带来。”钟晴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说。
看见钟晴这个表情,听见他说这种话,向来冷静的连天瞳再也忍不住了,曲起食指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你怎么就比驴还笨哪!”
钟晴痛得叫了一声,看着柳眉微立的她,委屈地说:“什么嘛?我哪里又说错了?你自己说要两个人才能看到下半厥的,现在这里除了你就是我,那……”
讲到这儿,钟晴突然打住了,扭头看了看那几行红字,心里一思量,脸上的表情顿时从迷茫变成了震惊。
“你……你别告诉我,那个预言里头说的什么少年郎……”钟晴指着自己的鼻子,结巴着说:“就……就是我?!”
“你说呢?”连天瞳放缓了口气,“在石府,初见你的钟馗剑时,我心中已有眉目。”
“这个……掌生剑,红似血……好像说的的确是钟馗剑啊……”钟晴越想越觉得离谱,“但是……但是怎么可能出现在千年之前的什么预言里头?!太夸张了!”
“是或者不是,很快便见分晓。”连天瞳把手重新放回树干上头,回头对他说:“把你的手放到我手上。”
钟晴小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连天瞳的手,温软如初,钟晴狂跳不止的心脏,在触到这股让人安心的温暖后,竟平复了许多。
“闭上眼,心无杂念,以念力朝前推。”她对他说。
“哦……知道了。”钟晴点点头,照她说的,闭上了眼,沉下心,努力排斥着心头那一堆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所有的声音渐渐离开了自己,钟晴只觉得身陷一片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彷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
心里突然空得厉害,灵魂似乎与肉体分开了一般,若不是掌心那缕温暖仍在,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奇怪的感觉,搅得他心绪不宁。
眼皮不停颤抖着,像在抗拒自己的命令,迫不及待想要张开。
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身边的一切,在无声无息地转换着。
钟晴再也按捺不住,忽地睁开了眼睛。
身边的连天瞳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独自站在树下。
抬头一看,钟晴大惊。头顶上哪里还是刚才所见到的条条枯枝,只见到无数朵艳艳红花错落有致地开在绝无枯槁之像的青枝之上,神采奕奕,生气盎然。
再看四周,满地黄土连同那三座山丘,已然被厚厚冰雪全部覆盖,钟晴眼中,纯白一片。
几道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钟晴这才猛然发觉,原来天已经黑了。
难道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明明在几分钟前还是青天白日的正午,怎么眨眼间就入了夜?!
钟晴越看越不对劲,他想喊,喉咙却出不了声,想走,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正慌乱间,身侧却传来几声嗖嗖的声响。
小心翼翼转过头,钟晴顿时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人,一个身形高大,战衣加身的古代男子。
浓眉深目,高鼻薄唇,月光之下,一张英气逼人的俊美脸孔刹是惹眼。
一把巨大的弯弓紧握在男子手中,上箭,拉弓,一气呵成,又一枝利箭离弦而出,乌黑裎亮的箭杆,划出一道笔直的光芒,直奔那半弯明月而去。
当箭光消失在夜空中后,男子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放下了弓箭,轻叹了一声,眼中似有一丝怅然。
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古代男子,钟晴突然生出了一抹熟悉之情,虽然他的脸孔如此陌生,但是他拉弓射月时的霸气,却不期然地令他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胡思乱想间,一阵衣带摆动的悉嗦之声从后头传来。
是个一身素衣的女子,踏着一地积雪,走到了男子身后。
钟晴用力眨了眨眼睛,仔细一瞧,顿时比见了外星人还要诧异。
素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连天瞳无疑。
此时的她,除了装束不同之外,与平时毫无二致。
钟晴正纳闷她怎么这么快换了打扮时,连天瞳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你真的要走了么?”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语气淡然如初,听不出是质问还是挽留。
“是。”男子回过头,轻笑道:“缘尽人散,无需太过介怀。”
“去哪里?”连天瞳看着他的眼睛,“临别之前,仍要保密么?!”
“天瞳,”男子端详着她的脸庞,半晌,语重心长地说:“我走之后,有你来接替,同样,别人走后,亦需要我去接替。”
“比守皇陵更重要?”她问得直截了当。
男子朗声大笑,拍了拍她的肩头,以欣赏的口吻说道:“有你青出于蓝,心怀叵测之辈断无机会对皇陵不利。想来,你能做得比我更好。”
“你……”连天瞳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上天将你送到我面前,于我是莫大的幸运。”男子看着她,亲切之态犹如面对自己的至亲,“当我在渭河之畔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已然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继任者。”
“是么?”连天瞳黝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那我是否也曾出现在你的预言之中?”
“在我打算做出寻找继任的预言的前一天,我便遇到了你。”男子摇了摇头,笑道:“你是个突然闯入的异数,我至今也看不透你这小女娃的真身。”
“既然看不透,你还信我,还教会我如此多的本事,就不怕我是妖魅邪人?”连天瞳相当认真地问他。
男子又是一阵大笑,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停。
笑过,他上下打量着连天瞳,慎重说道:“天瞳,你通身灵气,绝世聪慧,当初我见你双目纯净灵动,似有窥透天机之能,故而为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我断断不会看错了人。”
连天瞳愕然片刻,旋即淡然一笑:“你赠我名字,且让我随了你的姓,如此说来,你是我的亲人;你又悉心教授我种种奇门异术,算得上是我的恩师。今日一别,恐日后再无重逢之机,就按照凡俗之礼,受我一拜罢!”
说完,连天瞳双膝一屈,跪在了雪地上,端端正正地朝男子磕了三个头。
见状,男子本想阻止,可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由着她以这种最简单也最诚恳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她的额头,直贴到了地上,白雪之上,被她磕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起来罢。”男子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拂去粘在她额发上的冰雪,笑:“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秦陵宝藏,不仅内贼觊觎,就连匈奴外敌也虎视眈眈,你当谨慎处置,用心守护!如此,我便安心了。”
“我会。”连天瞳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问:“你送我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何意?”
“呵呵,那是我做的最后一个预言,权当是赠给你的临别之物罢。”男子的目光投向了钟晴这边,准确地说,他是看着这棵大树,“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极其重要的人。你也一样。既是预言,我自己也无法准确告诉你,那究竟是何意思,只能待你自己去解开了。”
“可是你说,那只是上半厥。”连天瞳疑惑地看着他。
“后半厥,待你等到那个少年郎之后,再一道回来看罢。”男子收回投向前方的目光,微笑着看向她:“只有你们两人一起回来,才能解开我加在上头的封印。”
“你……”连天瞳眉头一皱,旋即无奈地笑了笑,“要见识你这高人最后一个预言,真不是易事。可是,为何你以后都不做预言了?能知晓未来,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梦寐以求?”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定她,“天瞳,你要明白,知晓未来,不代表可以改变未来。当你知道一些事情,却无力去做改变时,那绝非一种好受的滋味。所以,今夜之后,我会封起我预知未来的能力,永远不再超越时间。”
“那……”连天瞳咬了咬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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