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英国商人的府第。他回国时,轻泽从其手中买下了这栋建筑。它的内部结构完全是一种日本式房屋所感觉不到
的西洋风格,怪人轻泽引以为傲。一位身着洋装、十分摩登的女佣把我们领进了大门旁边的接待室,轻泽夫人出
来迎接我们。“啊,欢迎欢迎。刚好大魔术马上就要开演了,请赶快人场吧。”夫人待客总是那么快活热情。
“夫人,路上听说出了件大事,这附近有个马戏团在演出,团里的老虎跑了出来。”舅舅省去寒暄,急忙向她报
告了听到的严重情况。“嗯,我们也已经接到了通知,但是主人害怕惊扰了客人,所以还没有跟大家讲。不过,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枪具室的枪支全部都已子弹上膛了。”“那就好。演出没结束前,还是不要向大家讲明的好。”
舅舅对主人的用意表示了赞同。提到枪具室,其实这也是轻泽的一大爱好,他花重金买来各式各样名贵的猎枪,
专辟一室收藏,冠名枪具室。随后,夫人带领我们走进了表演魔术的大厅。刚找到座位,屋里的电灯就立刻全熄
灭了,变得漆黑一团。夫人向我们小声解释:“现在表演就要开始了,待会儿舞台上会出现一位美人,你们可别
吃惊哟。”轻泽到底想让大家看什么呢,我往舞台上一看,只见舞台的正面出现了一幅小小的幻灯片。上面是一
个一尺来高的倡人一样的活人的身影。由于太小看不清脸,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位身着晚礼服的年轻女子。不可思
议的是,那女人的身影在一点一点不断变大,二尺、三尺,眼看着在伸长。一会儿工夫她就变得和常人一般大小,
面对台下的客人微笑致意。啊,原来是她。我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是秋子,野末秋子。我感觉就像一整年都没
有见到她一样,没想到在这魔术的舞台又再次相遇。与前几天朴素的和服不同,秋子今晚一身洋装,依然那么光
艳照人。其美丽绝非俗气的女优之美,而是那种社交场中贵妇人的典雅之美。不过,只有一处不太协调,今晚她
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镶嵌珍珠的手镯,有和服腰带那么宽,和她的装束很不相配。轻泽的所谓大魔术,看来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戏法。像幻灯变活人这一套,是很早就有的魔术。不过作为业余爱好来说,能练到这个程度,
技艺也是相当不错了,而且有秋子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站在舞台上,观众席上的喝彩声顿时响成一片。在大家为表
演喝彩的时候,电灯重又亮起来,舞台上霎时亮如白昼。这时,秋子向观众深施一礼,来到舞台右侧的大钢琴前
坐下,轻轻弹奏起肖邦的小夜曲。我虽不懂音乐,但还是能听出秋子弹的是一首很难的曲子。她高超的演奏技巧
令在座的客人全都如痴如醉。啊,秋子是多么才华横溢啊!不仅是文章,你看她的钢琴演奏技艺也是如此娴熟,
真是多才多艺。也难怪我对她的爱怜之情令我陶醉了。一曲终了,热烈地喝彩声又比刚才表演魔术时多出一倍,
经久不息。客人们不停地鼓掌,很明显是请她再弹奏一曲。秋子略带羞涩,含笑再次登台,弹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才谢幕。掌声又似潮水般涌起,席间充满了对这位才女的溢美之辞。等气氛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秋子看到了我
们,急忙向我们跑过来。舅舅要赞扬秋子的才气,她却抢先说:“那天真是太抱歉了,我的同伴突然急着催我走,
因此没来得及跟你们道别。还有,今晚又在这里丢丑,让你们见笑了……”秋子礼貌地问候我们。荣子这时又从
一旁插嘴说;“啊,演出太精彩了。不说钢琴,魔术简直令我佩服极了。你是怎么装得那么巧妙的呢?”她真是
一刻不停地惹事。荣子肯定是怀着这坏心眼才跟我们来的。“装”这样的用词,明摆着不是要挑战吗。但是,秋
子并没有介意,而是不露声色地回答:“这家主人变魔术的手段高明,很内行。所以不是我装出来的,而是幻灯
装置把我变得如此巧妙。”然而,荣子却充满了敌意,并不罢休。“不,你就是很厉害呀。赤井时子装扮成野末
秋子,这手段我实在觉得精彩。”荣子的用意终于暴露出来。她实在过分,竟然认定秋子就是那个在幽灵塔伺候
过老太婆的女佣赤井时子,她要当众揭开这张“画皮”。“啊呀,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怎么出来个赤井时
子?”秋子仍然并不十分在意。“我说的是叫赤井时子的女佣巧妙地装扮成了大小姐。”“什么?你的意思好像
是说我和那个赤井时子是同一个人了?”“嗯,就是。你就不要再隐瞒了,我还知道时子去过上海的事呢。”
从小就任性惯了的荣子,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在礼节礼貌上她简直就是个弱智。舅舅和我为了
不再让她丢人现眼多次阻止她,但她根本不听。不管说什么,秋子都面带沉着的笑容,这反倒引得荣子更加急躁。
“那,你是说你不认识赤井时子?”荣子还在逼问。这回秋子甚至笑出声来,她并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巧妙地回
答:“哪里,我很熟悉赤井时子。虽然现在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可小时候我们俩成天像朋友一样在一起玩呢!”
这是多么轻松的回答啊。秋子口答得直率甚至天真,反弄得荣子无话可说,哑巴了。舅舅和我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只我们,荣子的任性无礼惹得旁边几位客人也忍不住发笑。荣子看到大家在笑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失败了,又
羞又恼,眼泪掉了下来。“好呀,你们都这么欺负我。”大家都瞧不起荣子的无礼,她感到待不下去了,一捂脸
扭头跑了。舅舅非常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向秋子道歉。光道歉我觉得还不够,又把荣子的不礼貌狠批了一通。
“不不,让荣子姑娘那么生气,全是我的不对。她去哪里了,去找找看吧。”秋子的胸怀是多么宽广啊。她和荣
子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太大了。“不用啦。待会儿说不定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会回来道歉吧。”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但气氛不太融洽。正在这时,轻泽家的书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向我们走来。“这是一位客人
让我交给您的。”他把纸条递给了秋子。我瞥了一眼,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似乎是荣子的笔迹。上面到
底写了些什么内容,难道会是她们女人间的决斗书吗?“是荣子写的吧?信上讲了些什么?”我问秋子,她仍然
是如钢铁般冷峻的表情。“没什么,她说在那边一个房间等我,那我现在就过去跟她和好。”说完,秋子不听我
们的劝阻,一个人出了大厅。我非常了解荣子的乖戾暴躁和反复无常,所以替秋子捏了把汗。说不定又会引起无
谓的争吵,岂不更加丢丑,于是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就悄悄跟在了秋子身后。秋子并不知道我跟着她,出子大厅,
她向着长长的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进了楼梯旁边的一间屋子。我和轻泽家来往比较密切,经常出入这里,所以
我知道那间屋子就是轻泽的枪具室。荣子那家伙把秋子骗到枪具室来,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我又上前走了几步,
这时突然从楼梯后面闪出个人来,是荣子。我纳闷她为什么役在房间里等候秋子,只见她像猫捉老鼠一样蹑手蹑
脚走到枪具室门外,从外面一下子把门锁上了。然后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一样,撒腿跑了。“咦,真是太奇怪了。
她把秋子镇到枪具室里,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越来越不安。幸好我知道在楼梯中段墙上有枪具室的通风窗,于
是我就轻轻登上楼梯,从窗户前屋里观望。这一看不得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像化石一样一下子僵得不
能动了。虎口惊魂啊,当时的惊恐至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恰似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样。我往检具室里只看了
一眼,身子立刻就僵得像块石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头发像针尖一样一根根倒竖起来。屋里不光是秋子
一个人。除她以外还有一只动物。那是……啊,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诸位读者听我说,那是一只老虎,
一只嗜血如命的猛虎。老虎正一副饿虎扑食的架势,死死地盯着秋子。轻浮家里竟然有只老虎,此等怪事简直无
法想像。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难道轻泽的魔术还在继续?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我们来轻泽家的路
上,警察告知我们附近马戏团的一只老虎冲破铁笼跑了出来。轻泽家也接到了通知,而且轻泽夫人还告诉我们说
已经在枪具室里的猎枪中装了子弹。真是太凑巧了,那只闯了祸的老虎居然溜进了枪具室。也许是老虎跳过轻泽
家后院的院墙,在院子里乱转的时候,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枪具室。原来荣子这家伙暗地里发现老虎在这里,她
就企图利用这一变故来报复秋子。而且,她装作若无其事,用纸条把秋子骗到这里来,然后又把她反锁在屋里,
想让秋子成为老虎腹中的美餐。我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是这么恶毒的女人!就算忌妒心让人昏了头,就算她再怎么
小孩子脾气,也不该如此毫无人性。这个女人恐怖的复仇心深深震惊了我。可我看房间里秋子,看来我还是不了
解女人啊。在这危急关头,她却仍然似钢铁般沉着。要是普通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她却全然不知害怕一
样,冷冷地和老虎对视着,腰板儿笔直,一动也不动。不过,就算秋子再怎么沉着,可面前是一只不通人性的野
兽,它才不会留情呢。老虎扑食的架式可真够吓人的,它只要向前一扑,秋子就会命丧虎口,顷刻间血肉模糊,
到那时什么都晚了。要想救她只能趁现在,错过时机,说不定终生留恨。但是,怎样才能救得了她呢?现在不能
大声喊人来,就算是再细微的声响,一旦传到老虎耳朵里,就全完了,猛兽肯定会立刻把秋子撕个粉碎。我简直
都要急疯了。也许只有舍弃我这条命才能救得了秋子。我决定现在就要当一回勇敢的骑士,不管这瞬间的决定能
否奏效,但没有工夫再让我冷静思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定了。我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敏捷地钻
过楼梯扶手。紧挨着下面就是枪具室的通风窗,我双手紧紧抓住窗框钻了进去,恰好看见老虎的屁股。我心一横,
纵身跳了下去。后来想想,当时我的举动实在是太鲁莽了,但我顾不上细想,只想把野兽的注意力引到我这里来,
牺牲我自己,以便让秋子哪怕是从窗户里钻出去也好。由于跳下去的姿势不对劲,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还没等我爬起来,声响已惊动了老虎,它迅速转过身来,一跃而起,扑到了我身上。“啊,北川君。”我好像隐
约听见秋子的呼唤,但我哪顾得过来,猛虎那颗像妖怪般丑陋的大脑袋近得快要贴到我脸上了。它那双可怕的眼
睛比我的眼睛大十倍,凶恶地瞪着我。血盆大口张开来,露出黄色大牙,喉咙发出雷鸣般的声音,黏滑的唾液和
令人窒息的热气一起喷在我脸上。虎头离我只有五六寸的距离,要是没有我这样的遭遇,肯定无法想像它是多么
可怕。那早已不是动物园铁笼子里可爱的乖乖虎了,纯粹就是妖怪。一身乌黑条纹的黄色皮毛,简直就像蜿蜒跳
动的山脉,嘴角的一根根白色胡须像锐利的剑锋,鲜红的舌头上面布满了怕人的突起物。我可没有那么充裕的时
间去观察。刹那间,这些景象全都深刻在我眼底,清晰程度超过任何的电影特写镜头。尽管说来有些丢人,但当
时我的确别说反抗,就连瞅一眼这怪物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闭上双眼等死。尽管闭着眼睛看不到它,但还是能
感觉到老虎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吼声和火烧一样的热气。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老虎身上竟有一股刺鼻
的臭气,呛得我喘不上气来,臭得可怕。老虎的前腿像榨油用的大木头一样压在我胸口上,突然挥动起爪子,
“哧哧”几下,我的呢绒西服坎肩就被撕开了。这下完了。接下来它就会用大黄牙咬断我的喉管,我死到临头了。
我紧闭无用的双眼,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地震般的巨响,震得玻璃窗直晃,在整
个屋子中回荡。我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扑在我身上的老虎,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像块大木头一样应声
倒在我身旁,不动弹了。“北川君,你伤着没有?”我听到秋子的呼唤,睁开了眼。身着艳丽晚礼服的秋子,腋
下夹着一支猎枪,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从猎枪的枪口,还袅袅升起几缕淡淡的白烟。明白了,刚才的巨响是秋
子从架子上取下猎枪,开枪射杀老虎的枪声。我没能救成秋子,反倒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弱小的秋子救了。“谢谢
你,我太莽撞了,差点儿喂了老虎。多亏你让我捡了条命,太感谢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永世难忘。”我不好意思
地站起身,一个劲儿地叹服秋子那连男人都比不上的敏捷。“不不,是你救了我。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正是因为有你,我才得救的。北川君,是我该感谢你啊。”她低下头,从心底里真诚地
表示感激。对我来说,就这一声“谢谢”已令我把刚才的恐怖忘得一干二净。很高兴我总算还当了回骑士,而且
还得到了我的女神的褒奖。值得一提的是,在猛虎倒下的那一刹那,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秋子站在面前,那么
端庄,那么美丽,真是难以形容。当时的感觉真好比是饱受地狱之苦的人盼来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秋子那
威严而又可爱的身影,令我终生难忘。“你的枪法真不错。真没想到一枪就结果了它,实在佩服。”“不是的,
我一直害怕伤着你,拼命打了一枪,神灵保佑我才打中了,所以不是我的功劳。我先前听说主人家的枪都已上好
了子弹,从一开始就想取枪,可是刚才只要我的眼睛稍微一分神,身子稍微一动,老虎就会立刻扑上来,所以无
法动弹。正和它僵持着的时候,恰好你跳了进来,一下分散了老虎的注意力,我才趁机取到了枪。正是有你进来
我才得救了。要不然,我已经快没力气和它僵持,马上就要昏倒了。”秋子非常谦虚。她越是谦虚,越让我感觉
她是那么婀娜多姿,我的爱也越来越深了。发电报的人秋子射杀老虎的枪声,当然惊动了轻泽家所有的人。不多
时,主人轻泽和一大帮男宾客就拥到枪具室来了。看到门锁着,赶紧叫佣人拿钥匙来打开了门。一阵骚动之后,
大家挤进屋里,看见地上躺着一只死老虎,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啊,原来是北川开枪打死了老虎,救了秋子小
姐一命。”轻泽不假思索,就先把我夸奖了一番。这回整个全颠倒了,我反成了打虎的英雄。对此,秋子和我都
没有特别解释什么。因为要是讲不清楚,反而会牵扯出荣子的罪名。幸好大家搞错了,才没露出什么破绽。如果
众人冷静思考一下,单凭门锁着一点,就让人怀疑。可当时大家都沉浸在打死老虎的兴奋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
这一点。很快,警察接到报告赶来了。马戏团的老板也跑来道歉,并取回了老虎的尸体。精心准备的轻泽魔术大
会就这样草草收场了。骚动暂时告一段落,我们也告辞回家,此时已经过了晚上11点。自从荣子把枪具室的门锁
上之后,她就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舅舅和我只好两个人坐人力车回家。“光雄,今晚的乱子是
荣子干的吧。你好像在替荣子遮掩,可这些瞒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