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舅舅来,秋子更让我放心不下。 “她自己说生病了,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听口气,家了似乎不愿提起秋子。秋子一向在家丁中威望挺高,可这回事情似乎不太妙。 我马上来到秋子的房间,敲门问: “秋子,是我啊。没跟你打招呼就出去,让你担心了。我回来了。” 秋子没有开门,而是在屋里用极其冷淡的声音回答: “啊,是北川啊。我现在心情不太好,请你让我安静一下吧。” “你怎么了,先开开门吧。” 秋子没有答话,我伸手去推门,门从里头锁上了,打不开。 没办法,我只能再去看看舅舅了。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门里传来悲伤的啜泣,秋子在哭。这到底是怎么啦。 来到舅舅的房间一看,他正躺在床上,像是病得不轻。枕头边站着穿白大褂的护士和一个实习医生模样的男子。 我冒冒失失要往里走,但是那个实习医生伸手把我拦在了门外。 “现在病人正在睡觉,请不要打扰他。” “是吗。我是他外甥,名叫北川,舅舅到底怎么了。我外出旅行去了,还不了解情况。” “你见过小姐了吗?” 他说的小姐指的是秋子。 “噢,她说身体不太舒服……” 谈话的时候,我注意看医生,觉得他好像挺面熟。到底是谁呢?噢,尽管他化装很巧妙,但肯定就是他。 “请你跟我到这边来一下。” 我把医生请进一个房间,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 “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方对我毕恭毕敬。 “哈哈哈哈,森村先生,难道连我你也骗啊,赶紧讲讲到底出了什么事。” 化装成医生的不是别人,正是森村侦探。就是那位当初在后院池塘打捞上无头女尸之后,去长崎调查犯罪线索的森村侦探。无论他化装得多么巧妙,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北川真是好眼力啊。我这还是头一次被外行人识破。” 侦探解嘲似的夸奖我。 “赶快讲讲出什么事了。你化了装待在这里,肯定有事。莫非……” “不错,又有案子了。有人要毒害儿玉先生。所幸儿玉先生只喝了一点儿掺进毒药的葡萄酒就发觉不对劲,总算保住了性命。根据医师的报告,他们在盛葡萄酒的杯子里检查出了叫格拉尼尔的毒药。” 格拉尼尔是从一种印度产的毒草里提取的毒药。上次将我刺伤的那把短剑上也涂有这种毒药。 “是谁干的。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有可疑的人进来了?” “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罪犯来自外面。” 侦探注视着我,十分肯定地说。 “那你是说罪犯是家里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大概自己的脸色已不太好了。 “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个好消息,其实犯罪嫌疑人已经很清楚了。” “是谁,谁啊?” “是秋子。” 侦探压低声音,沉重地说。 “哎,秋子?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肯定是搞错了。可不能没证据乱怀疑人。” “所有的事情都表明她的嫌疑最大。首先,让你舅舅喝毒酒的是她。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 “那么葡萄酒是从哪里来的呢?或许秋子并不知道酒里下了毒,才让舅舅喝的。” 我赶紧替秋子辩解。 “但是葡萄酒瓶并没有问题,单单盛酒的杯子检查出了毒药。因此只能认为是秋子在倒酒时偷偷下了毒。这件事发生在儿玉先生的书斋里,当时没有佣人在场。” “可是,可是秋子没有谋害舅舅的理由啊。她为什么要杀害善良的养父呢?养父对她一片恩情,没有怨恨啊。” “不好意思,秋子恰恰有作案动机。” “有动机?我不相信。” “北川,你该知道不久之前儿玉先生立遗嘱的事情吧。据说遗嘱是让你和秋子平分他的财产。” “嗯,这事我听舅舅讲过。可是……” “你听我接着讲,在你出去这段时间,你舅舅又改主意了,儿玉先生准备修改他的遗嘱。” “这么说——” “这是因为你的邻居、那个叫长田长造的人交给儿玉先生一封重要的信,讲了很多关于秋子身世的事情。当然我不可能见到那封信,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但我听说儿玉先生看过信后非常吃惊,立刻把秋子叫到跟前询问。 “结果呢,儿玉先生就准备修改遗嘱了。这是儿玉先生亲口说的,所以不会错的。但是就在要修改之前,却突然发生了这一情况。” 长田长造就是下落不明的三浦荣子的未婚夫,那个像大青蛇一样让我不舒服的男子。他肯定在信上讲了很多秋子的坏话。 “长田到底向舅舅告发了什么。难道舅舅会相信他的话……” “不,他并没有说什么坏话。儿玉先生讲,这封信是同时通知他和秋子的,而且秋子自己也承认情况属实。” “她承认了什么?” “你可别吃惊哟。秋子承认自己有犯罪前科,曾进过监狱。”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要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绝对不会相信是真的。但是我在蜘蛛屋恰恰看到了一件像是秋子穿过的囚衣,所以我也犹豫了。 “那她犯的是什么罪呢?” “详细情况我还不清楚。但是既然有前科,那就不得不认为她和现在的投毒未遂事件有关系。也就是这样,她的犯罪前科被人识破,马上就无法再继承遗产了,这就是作案动机。现在,我正等儿玉先生醒来,再问问他,然后就向警署报告,准备办手续。” “要拘捕秋子吗?” “很遗憾,我想会是这样吧。” 啊,这可怎么办呀。我浑身直冒冷汗,心也开始扑腾乱跳。 就算她有前科,但我做梦也想不到秋子会毒害舅舅。但现在她有犯罪动机,案情也显示如此,要洗脱嫌疑也绝非易事。也许是这个原因,秋子才彻底绝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吧。 “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我拼命转动大脑,终于找到了一线希望。 “又是格拉尼尔这种毒药,这一点很可疑。当初无头女尸案的时候,刺伤我的短剑上不也涂着这种毒药吗?当时大家也认为秋子有嫌疑,但后来不是弄明白不是她了吗?那个罪犯还没有抓到呢。 “听说格拉尼尔是任何药房都买不到的少见的毒药。上个案子的罪犯使用这种毒药,这回秋子又用它,这可能吗?秋子是清白的。你应该先把无头女尸的案子查清楚。那个罪犯和这次的罪犯肯定是同一个人。” “你的眼光真敏锐啊。两件案子的罪犯是同一个人,这一点我也赞成。但现在还不能断言秋子不是这两件案子的罪犯。” “你说什么?如果这样,难道说上次无头女尸的案子也是秋子干的?” “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有必要调查秋子,不能排除她还有同案犯。” 我无法继续再追问下去了,因为侦探讲的全都合情合理。 想想看,秋子的行动的确从一开始就非常怪异。当时,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在恐怖的幽灵塔里四处转悠呢?而且碰到我以后,就告诉我她知道时钟的转动方法。这些要说是偶然,可也太凑巧了吧,难道所有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谋划的骗局? 秋子首先成功地赶走了碍事的三浦荣子,之后又花言巧语骗取了舅舅的信任,接下来又诓骗我向她求婚。眼看她的目的就要达到了,可在这时偏偏出现了一个知道她来历的人,向舅舅告发了她。预料舅舅要修改遗嘱,于是就决心毒害舅舅。这些推测也是讲得通的啊。 我无言以对,垂头丧气地思考着。最终下定决心,抬起头对侦探说: “森村先生,你的推断的确有道理。我本来自认为很了解秋子,现在也被你说得不能再替她辩护了。但是我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我需要见一个最清楚秋子来历的人物,找他问清真相。我有预感,只要能见到这个人,就会得到可以证明秋子无罪的反证。” “你说的是谁?” 侦探同情地望着我,知道此刻我非常苦闷,低沉着声音问。 “现在我还不能对你讲。但请你相信我,而且请你答应我,在我去东京见这个人还没回来之前,请不要碰秋子。” “噢,你说的人在东京?” “是的,就算现在马上出发,往返也要花三天以上的时间。你能不能晚个三四天再交有关嫌疑犯的报告。我决不会食言的。如果得不到反证,甚至相反找到秋子有罪的证据,我也肯定会回来如实向你报告。森村先生,请相信我,就答应我缓一缓吧。” 我苦苦哀求。 “这不行啊。我是警察,就算你再诚恳,可我也不能擅自推迟办理手续。不过,在我向警署递交报告到拿到逮捕令期间,还有三四天的富余时间。我可没答应你呀。没答应是没答应,但要是你能赶快回来的话,也许我还不会拘捕秋子。我不能再讲太多了。” 侦探很同情几乎疯狂的我,给我留出了余地。 “明白了。那我马上出发。舅舅的事就全拜托你了。现在出发明天早上就能赶到东京。见到人以后如果能赶上晚上的火车,那后天就能回来。这段日子,请多关照。” “别,北川,你可别误会,我可没答应你说要等到你回来呀。” “嗯,我清楚,我清楚。那我得抓紧了,向你道个别。” 我草草向他道别,然后就奔出屋子,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镜子房间 我打点好行装,还在皮箱里塞上了一张支票和我的印章。这样,万一有什么事需要很多钱时,就可以把银行里的存款从东京的总行里提出来。 准备完毕之后,我先去看望舅舅,他还在昏睡着,我谨遵医生“最好让他多休息”的嘱咐,没有叫醒他。 然后又来到秋子的房间,门依然锁着,怎么敲她也不开门。 “秋子,我就要出远门了,想见你一面,开开门好吗?” 我不停地敲门,大声地呼唤,也许是“要出远门”几个字管用了,终于从里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门一开,我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秋子站在屋里,一如从前那样婷婷玉立。 她穿着一件像丧服一样的黑色洋装,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纤弱地站在那里,模样可怜,但更衬托出她梦幻般的美丽。 “父亲到底怎么样了?大家不让我去看他。” 秋子最挂念的还是舅舅的情况。 “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他正睡觉呢。这次的事情我全都很清楚了,不用担心,就全交给我来处理吧。这回出远门,也是为了洗去你的不白之冤。后天我肯定就会回来。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别着急啊。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带回好消息。” 我怜爱地抚摸着秋子的肩膀,安慰她那颗悲痛的心。 秋子久久地注视着我,泪水从她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夺眶而出,顺着光滑的脸颊流淌下来。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到我怀里,呜呜地哭成了个泪人。 啊,这么可怜的弱小女子会是有前科的人,会是阴谋投毒的人?原先我还多多少少怀疑她,但是看到她的泪水,听到她的呜咽,这些疑虑就全都烟消云散了。我竟然还怀疑她,简直是我的耻辱。 就这样大约一分钟时间,我一直紧紧拥抱着秋子。我们已经不再是两个人了,而是已经溶为一个整体,可以互相感知对方的心灵。我甚至能感到秋子的心脏就在我的手上跳动。秋子肯定也与我有相同的感觉。 过了很久,我们才分开。相对而视,我们都笑了。秋子的脸色红润起来,露出了笑容。 “我没事了。别替我担心,不论你到哪里……” 她已经完全把自己托付给我了。 “那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我让秋子坐在沙发上,转身离去,轻轻关上了房门。从渐渐关闭的门缝里,我看到秋子端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微笑。 经过了20多个小时漫长难熬的火车旅程,第二天早上终于到达了东京火车站。我已经很久没来东京了。当然,那时候还根本没有什么载客飞机。 在车站旅馆吃过早饭,马上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麻布区今井町。到那里一看,竟然是一座令人惊叹的古朴的西洋建筑。在砖砌的门柱上,镶着阿拉伯风格的铁门,关得严严实实。门牌号码是29号,而且大门的名牌上也写着“芦屋晓斋”,肯定就是这里了。我下了车,按响了门铃。门里探出一位健壮的老人,他身穿黑色竖领西服,双手背在身后,像是看门人。 “你有什么事吗?” 老人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打量我,语气很冷淡。 “请问芦屋先生在家吗?” 老人的回答很奇怪。 “他在不在家视客人而定,你到底是哪位?” 既然这么说,那主人肯定在家。 “是先生的熟人介绍我来的。我大老远从长崎赶到这里。” 我把名片顺着门缝递进去,老人接过去看了一会儿,确信没有可疑的地方以后,才默默地打开门让我进去。 “从长崎来别说什么‘大老远’,来找我家主人的远方客人一点也不稀罕。北海道、库页岛就不用说了,就连朝鲜。中国、印度也都有客人来拜访呢。” 老人有些炫耀地说着,打开房门,带我走进了一个房间。 “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禀告先生。” 说完,就继续向里走去。 这是一间和建筑的外观很相衬的古雅房间,地上铺着高贵的波斯地毯,刻花的栎木桌椅油光捏亮。天花板上镶着一个牵牛花形状的枝状吊灯,在墙角的一个栎木角柜里,摆放着一个人的头盖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窟窿好像在瞪着我。 在房屋的装饰当中,最令人称奇的要算是在四面墙和天花板上,都挂着十几个摆成各种角度的大镜子。简直就像走进了一个魔术般的镜子房间。 我来到一面大镜子前往里一瞅,看到连我的后影、侧影也都在镜子里晃动,这让我不太舒服。再回头看,对面的镜子里也总有我的影子,看上去我的影子都重叠在一起了。 顺着镜子的角度我抬眼往上看,发现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顶端留着一道五寸宽的缝隙。或许这道缝隙是光影的通道,屋子里所有的情况都反射到缝隙里去,而主人在里面的房间就可以观察到这里的一举一动。这么多角度各异的镜子,自然而然让我有了这种感觉。想到我坐在这里,芦屋先生在别的房间正紧盯着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不过,既然我的影子可以反射进去,那么我在这里也应该能看到对方的影子。于是我在一个个镜子前走,试试能不能看到里头房间的情况,但没有一个镜子里有人的影子,看来这绝非普通的设计。 我正要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刚迈出一步,恰好看到眼前的一面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装,下配条纹布裤子,腋下夹着一个像是小箱子的东西,急匆匆地离去。 我感到这个人很面熟。可是很遗憾,因为是背影,所以我看不太清。对了,说不定别的镜子里有他正面的影子,我赶紧在众多的镜子间搜寻。啊,果然有一面镜子映着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正脸。原来是他——黑川太一律师,就是秋子说“只有他才能保护自己”的那个黑川律师。 我连忙上前向着镜子里的影像打招呼,但他的影像很快从镜子里消失了。我赶紧推门出去看,走廊里和大门口也都没有他的影子。因为是镜中的影像,也许实际上他在很远的别处。向镜子里的他打招呼,真是猴子捞月。 可是黑川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也认识芦屋先生?莫非也是为了秋子的事情而来?看样子他已经办完事了,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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