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原地。 “就我们两个人跑到这里来,被人看到了不好,有什么话请你快点儿讲。” 咦,说话的居然是秋子。我吃了一惊,禁不住站起来,透过树叶向对面窥视。 果然是秋子。今天,她和我们一样,作为主人一方专门接待女宾,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情愿被这个男客人带到这里。不过,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呢?我急切地想知道个究竟,透过树叶仔细一看,原来是个40来岁的小个子男人,身穿黑色西服,条纹布裤子,留着一小撮仁丹胡,一副公事人员的模样。 原来是他,黑川律师。当然,他也是今天受邀而来的宾客之一。这个黑川律师曾在和田银子谋害铁婆一案中担任和田银子的指定辩护律师,因而名噪一时。他好像和秋子熟识,才把她带到这地方来,到底有什么话要讲? “秋子,你不要老是这样无动于衷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听我指示吗?” 黑川的话听得我莫名其妙。让人家听他摆布,简直岂有此理。不知道秋子到底答应过他没有。 “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这不是听你的话,跟你到这里来了吗?” 看来,秋子确实答应过他。 “唉!你老是这么应付我。确实,好像你什么都听我的,但有件事却除外。对我来说,别的你什么都不听也可以,椎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的。秋子,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无论再怎么期盼,你都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黑川君,你不要太勉强了。就算我答应什么都听你的,但那种事我不能答应。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只要我力所能及,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你却说不要金钱报酬……你看,我答应什么都听你的,可你却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你说难题?哈哈,秋子你仔细想想,你的身世是多么得不同于寻常人,你现在已经承受了普通女人不能承受的巨大痛苦,而且将来还要面对不亚于从前的艰难,你想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闯过去,这是多么的不现实! “我的要求哪里是难题,而是保护你将来平安的惟一方法。除了我以外,不论谁都帮不了你,不管他多么爱你,多么有力。这,难道你自己不也是很清楚吗?要是与我为敌,你一天也无法生存。但是相反,只要你把我当成自己人,就能永保平安。所以你现在的希望只能是和我结合,除了答应我的请求,嫁给我之外,你别无出路!” 听着听着,我的心怦怦直跳,不安与焦虑不禁令我在热带植物的大树叶后面攥紧了拳头。 秋子会怎样答复他呢?虽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非常复杂的关系。难道她会被逼无奈,答应黑川的要求? 我竖起耳朵细听。秋子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过了一阵才叹了口气,哀婉地说道: “为什么男人总是要提这种要求。难道男人就不能像男人之间、女人之间互相帮助一样,维持普通朋友关系,或者像兄妹一样来帮助女人吗?” “不是不可能,但放在你身上却太困难了。像你这样的美人,无论对哪个男人来说都不能仅仅维持兄妹一样的关系,罪责不在我,要怪就该怪你长得太美了。哈哈。” 秋子却抽泣起来。 “啊,都是这张脸,这张脸……” 她反复念叨着,自己阻咒起自己的美貌来。 “可这张脸是你天生的,怪谁都没有用……秋子,你好好想想,如果惹怒了我,与我为敌,会有什么后果。” “那……与你为敌,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对啊!所以,除了跟我结婚,你别无选择。只有如此,你才会一生平安。快点儿决定吧,就听我的话吧!” “不行,不行。” 秋子推开黑川伸过来的手。 “你是乘人之危,要挟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秋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就算是要挟你吧,可我不能没有你,秋子,秋子……” 最后,两人站了起来,黑川喘着粗气,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伸手要抱秋子。 秋子只有进了。她使劲挣脱开黑川的手,偶然间跑到我藏身的地方来了。 要是秋子误以为我在这里偷听,实在太尴尬了,但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为了保护秋子,我猛地站了出来。 秋子看到我在这里,吓了一跳,刷地一下脸就红了。但此刻黑川已紧迫而来,她像得到救兵一样,躲在了我身后。 紧接着黑川那短小精悍的躯体就出现在我眼前了。看到我怒目而视挡在面前,他一下呆住了。我们两人默默对立,互相瞪着对方。 “光雄,是你啊。没想到你在这里,我太大意了。” 知道刚才他俩的对话被我听到了,黑川有些后悔地嘟囔着。不过,他还算个男子汉,没有与我无谓地争吵,悻悻地离开了温室。 没想到在危急之刻我替秋子解了围。但黑川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却百思不得其解。黑川当然是非常爱慕秋子,但秋子却不爱他。不过,秋子似乎真的又把自身性命的生杀大权交给了黑川,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川虽然是在要挟秋子,但也并非那种坏人的恶意威胁。看来,他和秋子间保持着一个共同的秘密。现在,又冒出黑川律师这个神秘人物,罩在秋子身上的疑团更加复杂,更加让我摸不着头给了。 黑川走后,秋子带着羞意从我身后走出来,一言不发就要离去。 “秋子,请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正在这休息的时候,你们走了进来。我已经没时间回避了。” 我不得不做解释。 “嗯,这我很清楚。” 也许是因为害羞,也许是担心我已听到了一些秘密,秋子话不多。 “秋子,刚才你不是说难道就没有男人能一点回报都不索取地帮助女人吗,我想我可以做得到。如果你有什么难题,尽管开口,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绝不会提黑川那样的要求。” 这些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冷静地想一想,我也没有不重蹈黑川覆辙的自信。 “多谢了,可是你做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帮助我的只有黑川一个人。” 秋子有些悲凉,撂下这句话,就从我身旁选也似的离开了。 我一个人茫然站在那里,越想越糊涂。现在迷雾重重,我根本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秋子实在是让我觉得可怜。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如何能承受这般重负,就连惟一能帮她的黑川,现在也快成了她可怕的敌人。秋子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与无尽的艰难争斗。 温室里发生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但秋子的前方依然是荆棘密布,一难过去,又蒙一难。这回,第二个家伙又气势汹汹地向她袭来。 复仇之战 人夜,盛大的晚餐会在钟楼宅院的大厅里举行了。宴会菜肴特邀长崎烹饪店的名厨掌勺。席间服务的也是从该店请来的服务员,他们身着艳丽的服装,在酒桌间穿梭忙碌。收秋子为养女的仪式总算没发生什么意外。用餐完毕,在大厅里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长崎市的艺人们为来宾们友情表演了三合奏①和少女的手舞。其间还穿插轻泽表演的小魔术。长夜无尽,欢歌无尽。 ①筝、三弦、胡琴或尺八三种乐器的合奏。 我和秋子并肩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我这样可以在看节目的同时保护着她。忽然,我看到胖得像肥猪一样的肥田夏子抱着心爱的小猴子,神色慌张地向秋子跑过来。这个胖妇人颇为令人不快,就连舅舅收秋子做养女之后,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眼下,她作为客人暂住在钟楼宅院。 肥田夫人慌慌张张地跑到近前,在秋子耳朵边嘀咕着: “秋子,不得了了,大坏蛋来了,我们赶快逃吧。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没想到又杀出个拦路虎,实在是太糟糕了。” 肥田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毫不客气地拉起秋子就往大厅外面走。 我想瞧瞧到底是什么人来了,朝大厅里四处看了看,发现身着礼服的舅舅正站在与秋子出去不同的另外一个门口,不停地向我招手。 我赶紧跑过去,问道: “舅舅,有什么事?” “荣子来了。她说来道歉,也来祝贺。她已经知道我收秋子做养女的事了。既然是来道歉的,我们也不好回绝人家。现在她在那边的房间里等着。荣子还带来了一个奇怪的男子,而且那个男的还说想见见秋子。” 舅舅的语气有些犹疑。看来虽然荣子坏事做尽,但毕竟是舅舅亲手抚养大的,他还是割不断对她的疼爱之情。 听到有奇怪的男子要见秋子,直觉马上告诉我刚才让肥田夫人大惊失色的肯定就是这个人。我想看看这奇怪的男子是个什么样,于是就跟在舅舅身后,来到了那个小房间。 “啊,北川,好久不见了。先前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过今天特来道贺。” 看到我来了,荣子这家伙竟面不改色心不跳,假惺惺地跟我打招呼。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原以为她会瘦,但她却有些胖了,穿着华丽的洋服,浓妆艳抹,真是越来越没有品味了。 不过,比起她来,倒是其身旁那位身着礼服,瘦高个子的绅士才让我吃惊。不是别人,来的正是早晨我在杀人犯和田银子墓前见到的木屋别墅的主人“大青蛇”。噢,那么说早上从别墅窗户里偷看我的人就是荣子了?这家伙居然找了个这么奇特的搭档。 她佯装不知,煞有介事地说: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长田长造。你或许不知道,他就是钟楼宅院原来的主人铁婆的养子。因此,今天特来问候舅舅,另外还想见见野末秋子小姐。” 说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大青蛇”原来是铁婆的养子。既然如此,他去参拜和田银子之墓也就不用大惊小怪了,因为老太婆被杀之前,他一直在这栋房子里生活。 明白了,明白了。荣子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长田,今天是来找秋子对证的。为报老虎事件失败之仇,她特地瞅准今天这个日子前来复仇。 既然是铁婆的养子,他该相当了解老太婆的佣人赤井时子,荣子认定秋子就是那个赤井时子,今天带长田这个证人来,肯定是想让秋子出丑。 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气质高雅的秋子是那个女佣人。可肥田夫人那么惊慌,而秋子也答应和她一起逃走,这弄得我也不敢肯定了,心里头有些不安。 “我们就在这附近住。北川,你知道那座别墅吧,我们就住在那里。既然是邻居了,今后我们就能常见面了哟。” 荣子完全像外人一样跟我们假客气,她这样全不念旧情,才可以这样寸步不让,气势汹汹。 没想到荣子脸皮这么厚,她无情,我也无义。 “啊,是吗。那我就对上号了,早上从那别墅里向外偷看的就是你吧,好像看到我以后还躲到窗帘后头去了。” 本以为这回戳到敌人的要害了,谁知荣子脸皮实在太厚了,一点儿也不在乎。 “嗯,就是我。有些失礼了,不过当时我是怕冷不丁吓着你呀。嘿嘿,对了,秋子在哪里,我早想见见她,长田也说非常想见她。” 她的口气简直就是说“快叫秋子出来”。 “我在宴会厅里没见到她,可能是出去了。那我出去找找她。” 说罢,我逃出了房间。我实在不愿再看荣子恬不知耻的厚脸皮。其实我也没有去找秋子的意思,心里反倒祝愿秋子能躲得远远的,兔得碰上这条可怕的“大青蛇”。 我在院里散步,又在走廊里溜达,无意间看到厚颜无耻的“大青蛇”和荣子把舅舅夹在中间,在宴会厅里到处搜寻,一副毫不罢休的架势。 不久,助兴的节目表演完了,除了几对要在钟楼宅院住下过夜的男女宾客,其余的客人都要赶K镇发出的末班火车回长崎市,大家依次向舅舅道别。 大门外已经聚集了K镇来的20多辆人力车,车把一溜排开等候着。有的客人乘人力车先走一步,也有客人不要车自己步行,他们在夜道上高声谈笑,女佣们则提着灯笼为客人照明送行,门口一片热闹景象。如此喧哗,今晚的主人公秋子也不好一直躲下去了。也许她拒绝了肥田夫人的阻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大门口,微笑着向离去的客人们致意。 秋子的脸色有点儿苍白,但却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就算心里有一点点愧疚的事情,也绝不可能显得如此镇静,看到这些,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客人们渐渐离去,门口的喧闹重归平静,同样也是出来送客的舅舅立即叫住了秋子。 “刚才一直在找你呢。荣子今天特地向你道歉来了,也许你不想见她,但人家一番心意,你看是不是还是见一面?” 舅舅这么一说,秋子也不好回绝。她跟着舅舅回到大厅,我也紧跟在他们后面。 “大青蛇”和荣子正在大厅里等候,压根儿就没有离去的意思。 “啊,秋子小姐,好久不见了。今天特来向你道歉。” 看到秋子来了,荣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不害臊地向秋子问候。 秋子看了一眼荣子身后的长田长造,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但那只是一眨眼的事,她马上就恢复了往常的钢铁一样的冷峻。 “啊,什么道歉,根本用不着。” 秋子平静地答道,显得很真诚。这回荣子反倒神气起来。 “哪里哪里,你要是这么说,我就难过死了。轻泽魔术表演的那天晚上,我在众人面前讲你是幽灵塔的女佣,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后悔极了。” 借着道歉之名,荣子又在散布什么“女佣女佣”。 秋子没有理会她。 “不,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当时肯定是弄错了,用不着向我道歉。” “不过,我还是挺在意的。这不,作为今天来道歉的见证,我还请来了一位你过去的朋友呢。我想见到他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嘿嘿。” 荣子得意洋洋地说。 现在,她终于撕下伪善的画皮,露出了报仇雪恨的真面目。她肯定在心里头乐开了花。听到她可怕的狞笑,我不禁有些颤栗。 但是,秋子仍然非常镇静,不解地问: “哎,我过去的朋友?” “正是,就是你很熟悉的长田,长田长造先生呀。长田,这位就是儿玉家的养女。” 荣子的神情简直就是在说“看吧,是不是她”。早等在后头的“大青蛇”此时立刻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秋子。 要是这个男的认识秋子可就糟了,我替秋子捏了把汗,心跳得厉害。 我甚至不敢去看秋子的表情,但又不能不看。难道她会面露狼狈之色?我偷眼看去。 然而意外的是,秋子依旧如水一般平静,不动声色,冷冷地看着对方投过来的眼神。诸位读者或许还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秋子时,还以为她戴了橡胶的面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立刻就打消了那个念头。但现在,我又不禁联想到了面具,此刻她的面容从容而又威严,简直超乎了常人的表情。 再看“大青蛇”,一开始他是一脸的恶意,也许是荣子一直给他灌输秋子就是赤井时子,让他来识破庐山真面目,所以他好像一直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但是,当他真切地看到眼前冷峻的秋子时,却大惊失色,脸上的恶意顿时消散,转而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大概是认错人了。但认错人的惊讶该不至于如此惊恐。秋子的身影里肯定有让他惊心动魄的东西。他显得恐惧至极,把头扭向一边,不敢再看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定定神,再瞪大眼睛,痴迷地凝视着秋子。 “大青蛇”看得简直着了魔,直勾勾的眼神像X光一样,穿透秋子的皮肤、肌肉,诧异地上下打量秋子。可是无论他再怎么使劲看,却仍然是一脸疑惑,就是看不透秋子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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