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东西,从我身前掠过,又消失在左侧的黑暗中。手中的火柴一下子被吹灭了,而且那个东西重重地击中了
我的左手,手里的火柴盒应声落地。屋子这么黑,我却把极为重要的火柴盒弄丢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弯下腰在
地上摸,然而手指上沾的全是灰尘。地上的灰尘堆了很厚很厚,摸在手上像棉花,大概得多年没打扫屋子才会堆
这么多灰。火柴盒也许掉进了灰尘里,就是找不着。当我在地上找火柴盒的时候,能够感到好像有东西在暗处正
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还能听到恐惧的喘息声,甚至感到有股热气扑到我的脸颊上。我很着急,在地上摸来摸去,
终于找到了火柴盒。但问题是里面已没了火柴。可能是刚才火柴盒打掉的时候,火柴散落到了地上。在灰尘中找
火柴盒都这么困难,更何况是细小的火柴棒了。但我仍努力在地上摸,哪怕是再碰到一根火柴也好。就这样一尺
两尺地向前摸,手忽然碰到一个软绵绵、湿乎乎的东西。我战战兢兢摸了几下,原来是一个大动物的皮肤。我能
感到透过皮肤传来的脉搏跳动,刚才听到的喘息声现在则更加剧烈,好像这个活物的情绪越来越紧张了。佝偻少
年我差一点吓得撒腿就跑了,但好像这个活物并不想扑上来咬我,相反好像比我还胆小。我壮了壮胆,再次伸手
去摸,那东西好像四肢着地趴着,但摸上去不像是兽类,而是像人。天气不冷,但他却浑身打哆嗦,好像是非常
害怕。对方既然如此胆怯,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低声问道:“喂,你是谁?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然而对
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不是人,是长得像人的动物?于是我又一次把那东西全身摸了一遍。这回摸清楚了,
的确是个人,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他背上还有一个像大瘤子一样的突起物,我猜这可能是个严重的佝偻
病人。我正摸着,他却突然间扑向我。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把手往后一撤。没想到,真是太难得了,在我手底
下居然碰到了一根撒落的火柴。火柴盒刚才已经找到了,所以我赶紧划着了火柴,马上看到面前闪着一双惊恐的
眼睛。一个非常奇特的人出现在我眼前,他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污垢,露着大黄牙,耷拉着发紫的嘴唇。我想问
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进屋了。我怕被人发现,就赶忙吹灭了火柴。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等我转身一看,来人手里拿着明亮的蜡烛。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楼下正聊得起劲的
冒牌医学士和白发老太婆。医学士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日本刀,挡在门口。在他身后往里瞅的则是那个外强中
干的鬼老太婆。我禁不住站起身来,医学士发现我后吓了一跳,想要逃跑。看来他根本没料到我会在这里,而只
是上来训斥原来住在屋里的人不要乱动的。他手里拿的刀,也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看到医学士来了,屋里住的
人吓得抖个不停,躲在我身后蜷成一团。那一刹那,借着烛光我终于看清了他原来是个不到20岁年纪的患佝偻病
的孩子。他脚上戴着锁链,屋子一边横着一条铁链,而锁链已被挣断了。这下我终于明白刚才医学士说“把链子
再系紧点儿”是什么意思了。医学士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回头对老太婆说:“哎呀,这里居然还有一位绅士呢。”
老太婆用她如鸟叫般的怪调像个孩子似的说:“就是刚才的年轻人。是他把甚三带来的。”“啊,是嘛。那么刚
才半路上喊我医学士的就是你了。你不是说回M站了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哈哈哈哈。”他装做一本正经,
嘲笑我。“那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从一开始我就想看看这屋子了。”因为抓到了对方的弱点,所以主动权在我
这边。“哈哈,嗯,嗯,你还挺有心计呢。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嘛。不过,你到底是谁。刚才路上你说的名字肯
定是胡诌的吧。你是侦探,还是入室行窃的小偷?”“随你怎么说。我既然看到你们干的坏事,就不能坐视不管。
这个可怜的孩子我要马上带走,赶紧给我让开。”对方要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的话,肯定会立刻持刀进攻我,但
医学士却没这个胆量。虽然他也是个大坏蛋,但他显然对自己的力气不那么自信,只不过是个一肚子坏水,巧舌
如簧的坏蛋。“既然你要走,我也不好强留你。可是我不是这家的人,这家的主人你也知道,受重伤正迷糊呢。
过后要是主人知道我擅自放走了闯入的家伙,闹不好要怪罪我。你说那时我该怎么办呢,所以我得先问问你才行。”
这家伙跟我兜圈子。“好吧,我可不是那种逃避的人。为了日后找我方便,我把名片留给你,要是有什么事,我
随时恭候。”“是吗,那你就赶快走吧,到楼下再给我名片。到那里我还有点儿事给你说。”医学士拽起老太婆,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不料,他们刚一出房门,“咣当”一声门就关上了,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坏了,上当
了!医学士刚才的振振有辞麻痹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也被他们囚禁在屋子里了。广告画的眼睛我赶紧冲到门口,
猛敲坚硬的门板,冲着门外大声喊:“喂喂,干嘛锁门,快点儿开门!”医学士并没有马上走,站在门外奚落我
:“哈哈哈哈,你不是挺关心残疾人吗,那就请你暂时和他住一段时间吧。”多么可恶的家伙,我气得不禁攥紧
了拳头。“你这个无耻的家伙,赶快开门!好啊,你不开是吧,再不开我就把门砸烂。”我大声吼叫,用力砸门。
“哈哈哈哈,那你就砸吧。看看是你的手先烂,还是门先破,正好可以解解闷嘛。”其实,我也没有能把门砸开
的自信。这扇门牢固得像牢房的大门,门板有一寸厚,而且关得很严实。“喂,你等等,我又不会跑。别搞这些
阴谋诡计,不能跟我光明正大地谈谈吗?如果你觉得我犯了擅间民宅罪,那就把我交给警察好了;要是你想和我
决斗,那我也奉陪。总之,你先把门打开。”尽管我知道可能是白费口舌,但还是缓和语气,同他商量。“是吗,
傻小子还想决斗呀。可现在决斗,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过个四五天再说吧。你先在这里头待上四五天,就算你
再厉害,饿上几天就赢不了我了吧。到那时,我再仔细听听你的意见吧。”多么狡猾的家伙呀。他竟如此心狠手
辣,怪不得秋子说这里有吃人的毒蜘蛛。“那你想把我在这里头关个四五天了?”“正是。我在这里一直等到你
饿得没有抵抗力为止。”“喂,你太卑鄙了。你让我放松警惕,结果上了你的当。你这个混蛋,就没有一点儿男
子汉的骨气吗?”“这一手不也是你教我的嘛。你骗我说你回车站了,那你干嘛又偷偷溜回人家家里呢?所以,
这次我们只是摆平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说八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开不开门?”“好吧,那
我就回答你一句话,坚决不——开——门——”简直是个畜生,他还故意把“不开门”三个字说得格外重。他刚
说完这句话,屋里一下子黑了下来。我一愣,原来恰巧这时医学士留在屋里的烛台上的小半截蜡烛燃尽了。医学
士好像趴在锁眼上往里瞅了瞅,确认蜡烛已熄灭了,就扭头对老太婆说:“老婆婆,我们下去吧。为了麻痹这小
子,我故意把烛台留在了屋里。我怕万一失了火不得了,所以才待在这里嘲笑他,一直等到蜡烛熄灭。这小子也
真够笨的。我们走吧。”说完,两个人下楼去了。这家伙可真是满脑子的坏点子,栽在这个坏蛋手里,我可根本
不是对手。这回我是彻底输了。蜡烛熄灭了,两人走了,剩下的是死一般的静寂与黑夜。我束手无策。医学士说
要关我四五天,其实他这也不可能是真话。我知道了这栋房子的秘密,恐怕他不会让我乖乖地回去。说不定要把
我关上10天20天,直到饿死我他才心甘。接着,说不定把我拖到院子里的松树底下,刨个坑把我的尸体埋了。
如果这样,那谁都不会知道我来过养虫园,永远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也就不会有人来替我报仇,那我不白死了
吗?三浦荣子已经下落不明,现在我又失踪,幽灵塔的鬼怪传说会越传越邪乎,那时恐怕舅舅也住不下去了。
比起这些来,最让我担心的还是秋子的事。我不在她身边,她孤立无援可怎么办呀。坏蛋现在碰上了我这样的间
人者,下一步他们肯定会加紧实现他们的图谋。那样,秋子又要吃苦头了。当初信誓旦旦要保护秋子,可现在她
要是知道我下落不明了,一定会怨恨我。唉,我也太不争气了。够了,不能再多想了。男子汉发什么牢骚。也许
等天一亮我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我想找个地方躺躺,可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
根本没法睡。我伸手在屋子里摸索,偶然发现房门的对面是一扇关着的拉门。这表明拉门那边还有一间屋子!我
拉开拉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不像前面的屋子那么脏,地板上还铺着榻榻米。我继续摸索,屋里还摆着碗柜、
梳妆台等家具。再小心往里走,啊呀,房间里居然还铺着被褥呢。尽管棉花已经有些硬了,但摸上去好像还是缎
面的被子,甚至衬布都是天鹅绒的。这里莫非是用来囚禁身份较高的客人的?管不了这么多了,难得还铺着被褥。
我连衣服也没有脱,倒头便睡。被子上有股气味,这口可不是灰尘的霉味或者动物的体臭,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气。
咦,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种香味。噢,对了,那是我在秋子房间里闻到的香气。这是她常用的香料的香味。
听老太婆话里的意思,好像秋子曾来过这里。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当时的香气本不该留存到今天,可我还是觉
得秋子好像就在这被子上睡过,香气就是她的遗香。我被关在曾关过秋子的房间,睡在她曾经睡过的被子上,心
情倒轻松了许多。闻着淡淡的香气,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早上的阳光透过
一个铁格子小窗射进来。尽管昨晚睡的时间不长,但我好像睡得很沉,完全恢复了精神。我爬起来看了看房间的
情况,屋里摆着满是灰尘的梳妆台、碗柜,在墙角还有一个漆成红色的衣架。这些布置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女人的
闺房。既然来养虫园的只有一个女人,那么这个房间原来住的肯定就是秋子了。我注意到在壁龛处通常挂字画的
地方,贴着一张级为低俗的石版印刷的美人画。这是一张很大的啤酒公司的广告画,上面画着一个真人般大小的
美人,手里端着一个啤酒杯,满脸堆笑。我瞥了一眼这幅石版画。怪了,画上美女的眼睛好像活人的眼睛一样闪
着光芒,好像在盯着我看。如果是名画也就罢了,这样一张普普通通的广告画居然能画得如此传神,太不可思议
了。而且美人的鼻子和嘴巴都画得毫无生气,惟独双眼炯炯有神。我感到很奇怪,凑身上前仔细观瞧。然而这次
原本有神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先前的生气,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美人画的眼睛。难道是因为我还没完全醒,恍惚间
产生了错觉?不过,比起这张奇怪的广告画来,更让我担心的是外间那个拘楼少年。我拉开门,重新回到那个脏
屋子里一看,他还在。此刻的他,看上去比在烛光下更脏,像个小叫花子。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喂,你是怎么
被带到这里来的,你家在哪里?”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不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我。难道他是个哑巴?可就算
是哑巴,他也该比划比划。看来他不光残疾,还是个白痴。这孩子怪可怜的,让我忽然想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原来,一些人家如果生出了有严重残疾的孩子,感到有失脸面,就会支付养育一生的费用,把残疾孩子寄养到遥
远的地方。这里有个冒牌的医学士,或许养这些孩子才是这家人的正业。别人把孩子托付给他们,他们却把孩子
当成猫狗对待,死了也不捎个信,就把人埋到松树底下。岩渊和冒牌医学士都是那种什么残忍的事都干得出来的
家伙。养蜘蛛的目的就是让人避开这里,好让他们搞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这,我更可怜这孩子了。仔细端详一
下他的脸,发现他嘴角上还粘着一粒米饭。难道是我在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送饭给他吃?太卑鄙了,我们两人
在一间屋子里,给一个人饭吃,却不给另一个人,让我眼睁睁看着流口水。我这才感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了。
但是,少年为什么蹲在墙角不动呢?啊,明白了。原来也是在我睡熟时,有人进来又给他脚上挂了锁链。孩子右
脚上套着一只铁环,用粗铁链拴在墙角的一根柱子上,简直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然而让我不可理解的是,
昨天晚上医学士好像挺害怕我,可他居然在今天早上大摇大摆进屋来给这个少年拴锁链。如果我睡熟了,他当然
可以进来,但要是我醒着那他进来就要倒霉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睡还是没睡呢?莫非这家伙一直躲在某个地方偷
看我的一举一动,当确信很安全时,才敢溜进来?如果这样,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有个窥视的孔。偷窥我的小孔究
竟在哪里呢?对了,是那张广告画。这是多么狡猾的诡计呀。怪不得画上的美人眼睛像真人一样有神,原来是医
学土把广告上美人的眼睛挖去,躲在墙外边把眼睛贴上去,从两个孔里往里头偷看。那么恐怕除了这些,屋子里
可能还有其他诡秘的机关。恐怖的陷阱少年蜷缩在房间的一角,目光呆滞,实在令人可怜。我从口袋里取出随身
携带的小刀,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帮他打开了脚上的锁链。他很高兴,傻呵呵地朝我笑起来。也许白痴也知道谢
恩,他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抓了一把,把手伸到我面前,原来手心里是他从地上抬起来的七根火柴棒。这太好了。
我抚摸着少年的头感谢他的好意。接过火柴,我先点上了一根香烟。抽根烟也许能让我暂时忘记难以忍受的饥饿。
吸完一根香烟,我决定检查一下有被褥的房间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地方,或者能掌握坏蛋们更多的秘
密。房间的墙角里有一个壁橱。我打开橱门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上面一层里放着三个棕
色的小玻璃瓶,里面像是装着药品,每个瓶子上都有不同的标签。我排去上面的蜘蛛网,看了看标签。其中一个
瓶子上写着“鸦片町”,鸦片町这东西不是毒药吗?在另一个瓶子上并没有写药名,只写着“发病时一次服下”,
还有一个瓶子上写着“兴奋剂”三个字。这些药品肯定有什么说道。如果有医药知识的人看了以后,大体会猜出
它们是干什么用的,但我却一点儿也弄不明白。在下面的一层里,堆着一堆衣服。拿出来一看,已经发霉了。摸
上去湿漉漉的,像是很久没被人穿过。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两件绢绸做的衣服。一件像是少女穿的,颜色挺花,
我隐隐约约在衣服领口闻到一股先前曾闻到过的那种清爽的香气。也许是秋子住在这里时穿过的衣服吧。另外一
件比较朴素,缝制得非常肥大,可能是肥田夏子的衣服。还有一件像是护士穿的白大褂。尽管没有把握,但我猜
测可能是秋子在这里生病的时候,曾雇来护士照顾她。我以为就这些衣服了,没想到里头还包着一件衣服。这是
一件少见的棕红色无花纹的棉布衣服,已经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