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大地上,如今着实是多事之秋,来整和秦琼这些军中将领都已经提前回军复命了,萧铣身边除了些路人甲级别的侍卫,就只有独孤凤一个心腹护卫,一路上也干掉了两三股小蟊贼,又得张须陀派人互送了一程,才算是安全赶到。
路上经过黎阳时,萧铣听说附近又有一股贼军投靠了河北第二号大贼头高士达,虽然只是一股两百人的小人马,但是在朝廷的邸报上却是影响不小——原因是这次投贼的已经不是普通没饭吃的平头百姓了,而是军队里的中级军官。襄国郡的一名旅帅,带领麾下两百个府兵,成建制反出军队、抗拒从军征讨辽东,投奔了高士达。而那名旅帅,便叫做窦建德。这也是隋军当中有记载的中级军官带领属下本部府兵成建制主动降贼的最早记录。
高句丽还没开始打,军队已经乱象丛生。
第四十章 百万大军伐高丽
怒海风涛之上,波峰浪谷之间,战舰千艘阵如鳞次栉比,在黄海上浩浩荡荡地前行。
萧铣还是第一次亲自出海到这么远的地方,此前虽然他麾下势力已经在东海黄海上经略了多次,但是他本人最多也就坐海船到过明州沿海的一些群岛而已。幸好吴人的出身、两世颇习水性的他并不会晕船,黄海海域的水深也比较浅,只有暗涌较多,横浪反而较轻,只要习惯了那种上下起伏的失重感之后,便如履平地了。
“萧司马倒是不减名师之风呐。听说前晋永和年间,名士出游,乘桴浮于海。那些自命风骨之士到了风涛颠簸之间,也畏畏缩缩莫不敢前,只有谢安淡然若素。萧司马从不出远海,第一次横渡去高句丽便能如此,风度不下谢安。”
萧铣正在旗舰船头观风,背后有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却是行军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来护儿扬州人,武夫出身,肯定是说不出这般引经据典附庸风雅的言语的,所以刚才开口之人正是崔君肃。
行军总管属下的长史和司马两个职位,都是辅佐总管的文职,要想让没有古代官场概念的后人分清这两个官位的大小,还是颇为费事儿的。不过稍微举一个显眼的例子,大致就可以有个概念:比如,假设诸葛亮北伐时自任“行军总管”(当然蜀汉是没这个官职的,只是假设)的话,那么长史就是杨仪,司马就是马谡,杨仪是诸葛亮的秘书长,负责日常公文书函文职工作;马谡相当于诸葛亮的主要参谋,参赞军机调度。比照到如今的隋军海陆军,总帅就是来护儿,副帅就是周法尚,秘书长就是崔君肃,参谋长就是萧铣。
“来总管,崔长史。下官原先不曾出过远海,这两日一时贪看海景浩淼,一时倒是失神,没听到二位动静,失礼失礼。不知这行程还有多久可以到高句丽?”
“看海况,应该是再要两天也就够了。”来护儿根据经验揣摩着回答,自从去年年底战船全部交割之后,以来护儿治军之严谨,自然也是狠狠操练士卒与舰船磨合了几个月,对于航线熟悉程度已经比较深刻。停了一下,他又感慨了一句,“可惜陈棱陈郎将没能随军,不然此战咱手下又可多一员熟悉高句丽沿海交战地理的干将。”
来护儿如此说也是有原因的,他麾下十五万正规军,半数是来自山东半岛的登莱各郡府兵,还有半数则是从淮南、三吴甚至荆楚之地征募来的——毕竟杨广此次出兵,足足是一百十七万人,全天下除了岭南和蜀地因为或形同羁縻、或蜀道险远没法出兵,其余天下将近九十个郡都被强派了兵役。浙北的府兵,大多数都抽调到了来护儿的军中,而浙南东阳郡的府兵则是被拿来换防、驻守登莱。
陈棱去年征讨张仲坚贼部、平定流求之后,因为萧铣的帮衬吹捧,军功上达天听,所以额外得了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今年杨广出征时候,就把陈棱加封为东莱留守,戍卫海陆军的基地大本营。也是免得山东地区张须陀治下的乱贼愈演愈烈后向半岛深处蔓延、抄了海路讨伐高句丽远征军的老巢。
若非后方不稳,本来以陈棱在隋军中少有的海战资历,此次出征肯定是可以随军征战的。(注:陈棱在杨广三征高句丽的时候留任东莱留守是史实。)
萧铣何尝不想陈棱同行出征,然而此刻只能是反过来安慰来护儿:“陈留守也着实是一员精悍有节的干将。不过后方一样重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总管。”
“萧司马这般客气作甚?你本就是参赞军机的,有议论一起说来参详便是。”
“我军三月初出征,朝廷四十路陆军都还没全部离开涿郡呢。如今已然出海后,海路险远,与后方声气不通,陆路进展快慢毫无所知,将来到了高句丽,如何才能协同作战,避免孤军深入呢?”
“这着实是个问题,不过来某也想过了,咱出兵时,虽然陆军四十军都还没全部出发,但是也好歹二十四军前军都已经出动了,只是御营随驾的后续主力未动。光是前军二十四军,那也有六七十万大军。出海这天,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宇文述、段文振过柳城、强渡辽河,在河口与高句丽国前来主动迎击的先锋将领乙支文礼野战一场。
乙支文礼原本照搬兵法,还想‘半渡而击’,不想我大军绵延数十里一起渡河,乙支文礼区区一军,哪里抵挡得过来。却是被段文振公两翼的兵马渡河后三面夹击杀败,死伤一万余人。想来经此一战,高句丽人也会有点收敛,从此只敢与我大隋坚城固守而已,不敢迎击浪战了。按照这个进度算,咱这一路人马渡海到了对岸的时候,陆路军应该可以行军到辽东城下,高句丽人应该都会被围困在几座坚城之中固守,野外道路当会畅通。”
如今的高句丽,可不是后世的高丽那么一点点地盘,除了朝鲜半岛大部之外,还拥有相当于后世辽吉二省的地盘。按照大隋朝中有识之士的估计,如果高句丽有亡国灭种之危时,以倾国之力动员,还是可以强征出六十万大军的,而其中效法中原府兵制的话,也可以有二三十万大军。所以两国交战之初,高句丽要说一下子非常畏惧隋朝不敢放手一战,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辽河渡河之战中,被隋军歼灭了一万多人的先锋部队后,应该会审时度势收敛一些,毕竟这一战也相当于歼灭了高句丽全国常备军的二十分之一了。
萧铣听了来护儿的乐观言论,心中却是有些苦笑,又不好太拂了来护儿的信心,只是忧虑地说:“高句丽人如果因此龟缩、固守坚城,固然可以让我军围城之后继续进兵、道路畅通。然而辽东之地,不仅仅是有一条辽河,而且辽河还有数条支流入海,这些河网切割之下,道路要想畅通可就殊为不易了。高句丽人若是有舟船之力,截我大军后路,各处骚扰,那朝廷还是不能对坚城围而不攻、千里跃进的。更何况咱这一路人马是直捣腹心,陆路人马要增援我们,还要过鸭绿江呢。朝廷出征时,海路便只归海路,陆路便只归陆路,两边毫无统属毫无配合,终究不是兵家善法。”
来护儿听了萧铣这番言论,也是频频点头赞许,对萧铣在军事方面的认识第一次有了些认同——在此之前,来护儿纵然觉得萧铣有才,那也只是文官的材料,不会认为他懂兵法。现在寥寥几句虽然没有引经据典,也没说出什么兵家的大道理,却着实切中时弊。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方略是杨广定下的,不容置疑。来护儿只能反过来劝说:“朝廷定下的大方略,咱便不要置喙了。何况海陆相辅、以水军阻截辽东诸河并鸭绿江,这个方略也只是在得知高句丽人固守坚城不出、我军需要围而不打、千里跃进的时候才会起作用。当初出兵前又哪里能料到高句丽人会这般坚守不出呢?所以世事无万全之法,兵家之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如今高句丽人志在坚守,说不定咱海路军若是太过兵强马壮、让高句丽人忌惮,那到了浿水之滨,说不定咱也依然得屯兵坚城之下不得进。反而如今看着后援无继、兵马不多,高句丽人欺我弱势,肯与我们一战也说不定。”
萧铣吁出胸中一口浊气,听来护儿如此老成之断,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数人便在海上每日谈古论今,叙论兵事,来护儿来整等将校则多与萧铣说知一些军旅中厮杀汉的见闻,萧铣不曾有时间空下来细听过这些,一时也颇为觉得有趣,并不枯燥。船队又行了两日,前锋哨探的战船便回报已经见到陆地了,俨然是到了高句丽沿海地界。
在船上憋了五天的来护儿甚感振奋,让从人取了全副披挂,穿戴整齐了准备上岸厮杀。船阵渐渐收拢,其余副帅周法尚与下面各路将领周法明、来整、秦琼等带领的战船也都靠拢上来,一部分准备在浿水河口登陆抢滩,一部分则准备滩头巩固之后直接驶入河口,直奔平壤城下。
当然了,这么做的前提,是高句丽人没有派出水师来阻挠。不过这种愿望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来护儿穿好披挂、集结战船后不久,就已经看到一彪高句丽人的战船从浿水河口杀出,前来迎击了。
毕竟,高句丽水军还从来没有与隋朝水军一战过。陆路的失败或许会打击高句丽人陆地野战的信心,但是并没有影响他们对水军的自信。自古兵法云半渡而击,隋军隔着大海半渡而来,不击一下怎么对得起这个好机会呢?
“看来高句丽人还是不死心,想看看水路能不能‘半渡而击’了——萧司马且观望,看本总管如何杀敌!”
第四十一章 临海水战有萧郎
“八牛弩绞弦——放!”“弓队沿舷列阵,放箭!”“全部被高句丽人的盾板挡开了,快上火盆、放火箭!”
声嘶力竭的混乱战场上,各种命令交错织就在一起,形成一幅惨烈的厮杀画卷。数以万计的箭矢破空飞去,大部分却只有孤零零地被海风吹散,飘落在海面上,不得建功,少数可以如愿插上敌舰,却未必能痛饮到鲜血。
高句丽人显然是发现敌情后仓促来战,人马规模并不多,只有不足百艘战船,而且比隋军的战船小得多,每船不足百人,总计算下来,最多也就七八千人的水军来迎击。而他们对面的来护儿,可是统领了十五万大军,是高句丽迎击水师的二十倍。
来护儿根本没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只顾全军压上,洒漫厮杀。一刻多钟打下来,高句丽人外围也被撞沉或杀光了十几艘船只的士兵,隋军死伤还不足高句丽人的一半。然而后面随着高句丽人船阵的稀疏分散开来,似乎高句丽人也变得越来越有韧劲儿,并不愿意就此放弃。
“咄咄咄~咄咄咄~”的箭雨插在木板上的声音频繁响起,一些高句丽战船已经被射得如同刺猬相似,却犹然在反击,通过舷窗的射孔对外放箭,反而把弓箭手比高句丽人多了数倍的隋军大船上一些弓弩手射杀。隋军大船压过去想冲撞直接击沉对方,却往往会被高句丽人灵活的小船躲开。
一艘刚刚从前军退下来的四百料战船对着来护儿的旗舰靠拢过来,一个甲胄上有些血污的年轻都尉从舷梯爬上大船,对来护儿行了个军礼,正是他的儿子来整。来整所部开始时打了先锋,后来战况胶着之后,前沿又展开不了兵力,来护儿才让他撤下来休整。
“父帅!这些高句丽人的战船乍一看很小,但是着实都是硬木制成,甲板上并不站人,多是藏在船舱中开窗放箭。咱麾下儿郎跟他们对射不占便宜啊!只有靠船大撞上去撞沉才是最爽利。只是高句丽人船又灵活,轻易不让咱撞中,这仗委实憋屈!”
来护儿大度地一挥手,并不介意:“没事儿,咱慢慢收拾他们便是——区区七八千人,在我十五万大军面前,又能有如何作为?六郎,你身上这血……”
来整赶紧擦拭了一下,示意父亲并不碍事:“没什么,那都是贼子的血,刚才末将逮到了一次机会跳帮杀贼,当时原本是想撞敌船的,没奈何被它们躲过了,两船擦舷而过。末将一时气血上涌,带了十几个武艺精熟胆子肥的弟兄,一跃跳上敌船,把一船高句丽狗子都杀了个精光——他们一艘船才八十几人,还有半数是弓手、二十人桨手,持刀盾长枪搏战的,不过二十人常备,其余都不堪技击。孩儿带了十几个人杀尽一船绰绰有余。”
“果然和本帅所见不差,对付这些高句丽贼子的水兵,还是要靠跳船搏杀为要。”来护儿沉吟了片刻,转头对旁边观战的行军司马萧铣问道:“萧司马,当初你为吴郡郡守时,为朝廷督造战船。可知为何这些高句丽战船如此迅疾灵活,我军战船虽然高大,但弓弩对射却没有优势。连撞击、靠帮厮杀都不如贼船灵活?难道我泱泱天朝上国,造船技法还不如蛮夷么?”
来护儿与其他中军将领和来整对答的时候,萧铣自然是正在其侧的,此刻听了来护儿的问话,虽然不是直接质问他这个当初负责给朝廷造船的主官的不是,但是他自然是不得不解释的。否则在别的一旁将领眼中,他萧铣也会落个酒囊饭袋办差不利的坏名声。
“来总管,这个却是无可奈何的——咱大隋也好,倭国也好,造海船都是为了远涉跨海行商、作战,首要考虑的便是战船的航海性能——所以咱的船不能在下层的船舱上开舷窗用于架弩射箭,因为那样在风高浪急的时候就容易进水,要想不进水的话,只有把下层船舱抬高,但是那样船的重心又会上升,导致风浪中不稳。
而高句丽人自古造船并不为渡海击敌,只求自保守御。所以他们造船丝毫不考虑航海性能。如今面对的这种战船,形似硬木围砌的屋宇,四平八稳,咱姑且称之为板屋船。此船重心很高,所以可以把驻扎弓箭手的船舱做成全封闭,且船板极为厚实,弓弩不能透,仅留出射箭窗。
又因为不计稳定性,水线以上的板屋舱可以比水线处的船舷还阔、从下方伸出划桨孔,以桨橹加速——而咱的海船是没法用桨、只能用帆的,短程自然机动灵活性更不如高句丽人了。若是高句丽人的船是与我大隋在江河之中的水师战船交战,咱完全可以改良车轮舸作为战船,把这些贼子杀得片甲不留。又若是让高句丽人把这种静水江湖、浅滩中使用的战船挪到浪涛剧烈的海域使用,那更是都不用咱动手,光靠天威即可让这些贼子灰飞烟灭。”
来护儿听萧铣仅仅和自己这般一样远远地观察,前后看了不过一刻钟,就能说出这么多条分缕析地道道来,一下子也是肃然起敬起来。
“萧司马果然是在将作监待过多年,后来又为朝廷倚重、专精船政海务,对于战船的了解果然造诣非凡。”来护儿捻须赞了一句,皱眉指着远处的高句丽水师,肃然问道,“不过那些缘由固然不能避免,然应付眼前局面,萧司马可有扬长避短的方略么?”
萧铣苦笑,这年代又没有火炮;连大食国的阿拉伯商人都还没大规模来到中土呢,中原连猛火油这种别的唐末五代之后穿越客常用的金手指都找不到。让他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好想?不过完全给不出建议的话,他这个行军司马也太容易被人看轻,支吾了一阵之后,萧铣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给了一条建议。
“敌船机动灵活,不易撞中,唯利跳船搏战。不如设法让我军战船上把八牛弩所用铁杆巨箭换成带有绳钩的。如此只要数箭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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