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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神清气爽的萧铣马上投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中去。如今杨广夺储的事情不用他操心,所以就算放弃明哲保身的策略,也不过是提前弄出些富国强兵的方略应应景、凑凑政绩而已。
利用办公时间的闲暇,萧铣花了半天便修修补补写出了一整套在心中酝酿已久的削弱突厥、富强国用的方略,而且尽量还不触动既得利益的门阀势族的传统产业,还要突出义成公主和亲事件在其中的作用。
日落时分,萧铣便亲自登门,赶到晋王府求见。在姑母的帮助下,萧铣的东西自然是很容易就递到了杨广那里。表妹杨洁颖虽然心中还有些吃味放不开,但是见萧铣一脸肃然,是为正事儿来求见的,也就没给他脸色看。
杨广这些日子正在夺储大计临门一脚的时候,心中颇为骄矜,属于那种下属不主动来混脸熟便没空搭理的状态。以萧铣此前在诸般陷害**官僚的行动中几乎不插手的低调姿态,杨广几乎都忘了他老婆还有这么一个侄儿了。
摊开萧铣献策的表章时,杨广犹然挂着戏谑的微笑:“这不是萧郎么?怎得在将作监又鼓捣出了什么奇巧之物要献给孤不成?”
然而打开看了之后,仅仅几眼的时间,杨广就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借和亲削弱突厥三策:其一为扩大互市,以盐茶易牛马,竭北狄之财力,富大隋之国用,疲敌之斗志。自古胡虏大有为之君,皆绝汉俗、尚胡服;弃绢帛、衣皮毛。故每有中原强盛而图北伐,北狄便弃绝互市,唯掠金铁以自给。长此以往,北狄仰赖中原所供给者日稀,而财力难竭;所缺金铁,更赖劫掠,是故民风残悍未尝懈怠……
此番朝廷和亲突厥,当以医官陪同公主入契丹,讲解医理,使突厥广传饮茶益生、与腥膻相得之医理。且茶之为物,乃北地所无。不比铁器,汉土处处皆可打造。故纵有灾荒之年胡骑南下,欲以劫掠茶叶自给亦不可得。
三策之二,乃在榷茶之法。自汉以来盐铁官榷,至于汉末,另增榷酒。国朝至今,可比榷盐、铁、酒旧制,以官榷茶。此法一则增朝廷之岁入,二则可免民间私商转运茶叶于边地,断绝吐谷浑、突厥、高句丽等蛮夷以劫掠自给之邪念。
三策之末,在于盐茶钞引之法:自古新增榷商,无论盐铁茶酒,皆不免聚敛于民,故桑弘羊求‘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而终不可尽得。茶之产出,更不同盐铁;盐铁酒类,产于工、而榷于商;茶产于农而榷于商。若不行钞引之法,则征税难免伤农,有悖圣君重本抑末之常态……
以上三策,又可与朝廷疏浚河道,整顿河运相掎角,以浚河而范商运,以范运而厘钞引,则从本至用、从策至行皆有法可依……”
很详细,很缜密,而且连实施时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尽量想到了不少,虽然不敢说如下围棋那般预算十招,但是预算三招应对还是做到了。更重要的是,几条方略都和一年多前萧铣在清平干济科的科举中所写的开凿运河策论配合颇为严密,同时又结合了当下朝廷即将以义成公主和亲突利可汗的时政现状。
“这些,都是你写的?”杨广斜乜了一眼,注意萧铣回答时的神色。见萧铣肯定回答的时候面色肃然淡定,便信了七八分,“既如此,此前在任一年多,为何不见多有方略进献?”
“下官人微言轻,深恐妄言误国,故而初入仕途仅以观望揣摩为主。让殿下失望了!”
“误国岂是随便什么人想误便能误的!朝中衮衮诸公,难道不会辨别判断么?若是献了昏庸之策,朝廷又岂能通过。说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思不定,没有为国建功立业的野望——这次不再惜字如金,究竟是受了何人鞭策?”
“殿下教训得是!让殿下见笑了,此番实在是……因为下官自从坏了宇文述大人联姻的好事之后,懈怠太久了,以至于被南阳郡主鄙视,又因南阳郡主与义成公主颇有私交,闻之义成公主即将和亲的消息愀然不乐,让下官寻思一些法子善加利用,让义成公主去有所得。下官心中不甘,才搜肠刮肚寻思得此策略献于殿下。
下官自知兹事体大,而下官人微言轻,若是由下官上奏,一来并非有司其职,难免越俎代庖;其次也容易为人所轻;再则此方略还颇不完善。故而要恳求殿下勉为其难,以己名上奏,方可引起朝廷重视、辅弼切磋。”
听到这儿,便是杨广有心绷着一张脸,也不由得莞尔:这厮惫赖躲懒日久,最后居然是因为被自己的女儿鄙视其太不上进,才急匆匆拿出点干货来弥补一下形象。可是既然如此略微逼一下就能逼出来,可见此子平时真是深藏不露,唯有拨一拨动一动,才会展露出一星半点才华。
杨广不由得喟然长叹:“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害怕立功。”
“回禀殿下。自古满招损,谦受益。下官年纪还太小,立功过多,升迁过快,并非福祉。下官还想着再侍奉大隋天子六十载,若是等到河南王暮年,下官还能侍奉在朝,才是最大的幸事。”
“说得倒是好听,罢了,不与你这滑头计较。既然如此,这份东西,孤便留下,明日以孤的名义上奏圣上,请三省及户部、工部会商。”
……
ps:以下不算字数。
开皇十九年,出场人物比较多,主要是历史事件比较频繁,历史文最大的问题,是该哪年出场的人没法推后,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处理水平问题,还有就是不擅长合并次要人物,这点我检讨(大神如罗贯中,连陈到这样的人物都可以被赵云100%吸收,这个吸收虽然违背了历史,但是从艺术处理的角度来说很成功。高山仰止啊)。前面几章写得有点散,确实是有些没处理好的地方。但是这些人物,绝大多数也只是先出个场,与主角混个脸熟,并不会在这个阶段就迅速展开与他们相关的剧情,毕竟年纪都还小。
现在总算是收回来了。看书评区这样,票就不求了,求大家一个耐心吧。
第五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四天后,六月十五的望日大朝会。晋王杨广上书言与突厥增开榷场、开放榷茶、增修运河并查验河运钞引三策,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策略里面描述的一部分目的,诸如削弱突厥财政、使突厥在经济上更加依赖大隋等,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讲的,自然也就没在朝会上公布出来。但饶是如此,依然激起了不少反对的意见。
榷茶和增开互市、疏浚运河的好处,朝中大臣多多少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而且隋朝的茶叶贸易规模很小,只有后世唐宋的十几分之一,本不是北方关陇门阀涉足的领域,朝廷要官营,多征的税一下子也征不到他们头上。而一旦南方常年经营茶叶的商人们被官营重税打压后,说不定关陇门阀还有后进接盘的可能,到时候虽然税还是重了,但是总比现在完全不做要好一些。
所以,朝廷争议的主要反对点,便是运输税结算的办法,以及运河开掘的巨大成本。一部分出于节俭国用,害怕加重税赋徭役的高官显贵,提出了不一定要开凿运河;而是对陆路运茶的客商也沿途设置钞关,收取官榷的关税;但是这一提议很快因为需要设立的关卡太过繁冗,不易操作而被另一派反对。
结果,大朝会上议论纷纷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议出个所以然来。杨坚见不是个事儿,只是让宦官宣布退朝。并给三省及工部、民部、吏部、兵部主官赐宴,宴后在两仪殿继续会商。
以杨广的沉稳,当然不可能随便到他自己看过萧铣陈奏的方略就直接来给父皇进言。所以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前,都是让自己的心腹看过的。首先大局方面,有中书省的虞世基、萧瑀两个绝对铁杆把关,而具体实施细则与花费,则是让新投靠的民部侍郎裴蕴把关。虽然裴蕴一开始对杨广这个计划的前期开支提出了一些质疑,但是也没说不能实施,只是说如果不过分加重百姓负担的话,需要分多年完成。
只要基调和大方向不错,杨广有信心说服父皇按照这个方略先颁行下去,剩下的只是缓急的问题。而只要基调实施了,他杨广的政治资本就会更上一层,毕竟如今大隋四海承平,若是有一个方略可以既控制南陈故地,又削弱北方蛮夷,那就是最大的定策之功。到时候再有人第三次、第四次奏请改立他为太子之后,他只要做完推让的表面功夫,后面就可以顺水推舟接受了。
当然,杨广可以预见到,太子一党的人,会尽最后的努力,阻击他杨广利用这一次朝廷和亲突厥的事情再夹带私货立功。不过这些人的阻挡,只要见招拆招地碾碎就行了。
……
两仪殿上赐宴结束,杨坚让宦官宫女收拾退下,三省主官与相关各部要员便很快进入了状态。上午的讨论把大部分分歧都辩出个对错了,所以下午的议题很明确,那就是直接从开运河收河运榷税这一操作模式的成本上,以及替代方案的可操作性上做出辩论。
太子一党如今势力薄弱,在工部没有什么人,便先从民部下手。暗中听命于柳述的民部右侍郎元衡顺着上午收茶叶陆运关税被据否的议题往下说,提出了一个变更性的建议:
“陛下,臣以为,由朝廷出资修葺历代运河靡费过大,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惠民之处。若只是要行朝廷榷茶制度,又忧患收税不便,不如改关榷税为种植税,即由地方官吏于每年屯田检地时巡检茶园田亩数量,茶为多年生树木,不比稻麦,一旦种植,难以隐匿。如此,民户种茶多少亩数,便按此征税,而商人售卖茶叶时,便会自行加价,省去朝廷反复计点之繁复。”
这个法子朝廷确实省力了不少,说白了就是改流通税为种植税,平白多了一块收入。可惜这个法子的弊端也很明显,马上遭到了持有相反意见的左侍郎裴蕴阻击。
“陛下,臣以为此法颇不可取——元侍郎所言之法,对于朝廷增收确是效果相等。然如此一来,朝廷如何控制茶叶运输流动,如何调整流入北地的茶叶规模?若是假以时日,突厥人饮茶养命之疗法盛行后,有民间商人贪图利益,肆意争竞压价以打击同行,朝廷又如何监管——这些理由,恰才大朝会时微臣恐人多嘴杂,不敢提出以免泄露,如今尽陈于上,请陛下明察!”
眼见元衡有些撑持不住,如今已然是**万金油的柳述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助拳,虽然他的职位兵部尚书注定了他在这个问题上根本不专业,所以只能靠站在道德制高点强辩道:“裴侍郎,怎可以如此险恶之心揣测受朝廷感召的义商儒商。商人言利不假,但是既然是朝廷的榷商,只要批复资格时严加审核,确保都是顾全朝廷大局的人才可做这长途贩售茶叶的贸易,不就避免了失控和恶性争竞么?”
“柳尚书,若是言义对商人有用,又何来无商不奸之说……”
裴蕴这句反击才刚刚开口,却不了已经被自己一方的其他朝臣打断压了下去。原来却是虞世基和萧瑀都忍耐不住了,齐声开口说道:“且不论奸商可否管制。纵然假设可以管制,但是若朝廷改关税为种植税,一旦茶叶卖不出价钱,全部都积压在农户手中,农户又何来钱财完税?茶商知道情形之后,岂有不故意故作囤积之态,诱使农户纷纷贱价抢售以完税?如此,岂非朝廷做了茶商帮凶,把茶叶难售的风险从茶商身上转嫁到了农户身上,如此岂是朝廷长久之良法?”
这一论点抛出来之后,柳述不得不彻底哑火。也难怪虞世基和萧瑀急了,主要是他们代表的都是江东系的官员利益,不比柳述裴蕴元衡这些关陇老门阀。茶叶的种植都是在南方,如果征收种植税,那是妥妥地把全部风险和完税压力压到了南方的农户身上,而北方的行商就可以彻底逃脱风险,所以余杭人虞世基和常州人萧瑀怎能不据理力争呢?
双方唇枪舌剑再战半刻,**的反对声逐渐被越压越低,最后只能死守着一个“工程浩大,钱粮靡费”的由头反对修运河,以及与修运河配套的系列政策,至于别的点,都已经丢光了。
“够了!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坐在御座上听得心烦的杨坚,终于开口喝止了群臣,静了一静,才点名找工部尚书杨达问:“士达,你倒是算算,若是疏浚拓宽山阴渎、邗沟故道、鸿沟故道等古河道。所需靡费人工钱粮,当计多少?”
杨达是杨坚的远房堂侄,他还有一个亲哥哥杨雄是宗正卿、右翊卫大将军,爵位观德王。不过杨达自己却没有郡王封号,只是在朝中做官而已,他从开皇十五年起便担任了工部尚书,如今对于工部的业务也算颇为熟悉。听了杨坚垂询,当下也不合计,就把此前盘算好的数据如实上奏:
“回禀陛下,邗沟、山阴渎故道,若要修葺,需每期各发20万正丁力役,按朝廷制度,重役年份服徭役六十日,则每两月一轮换,预期一年可成,即共计4~6期。如此,总共有200万丁次。鸿沟故道沟通黄淮,历程比之邗沟更长,故分段修葺工期可不变,但力役更需倍之。再有根据朝廷成例经验,力役修河工六十日,则计较征集往返途中、并重力劳作时口粮增耗,百姓需比无徭役年份多负担三个月口粮。”
折算一下,修较短的江南河和邗沟,各需要100万正丁苦干60天。鸿沟需要200万正丁60天。如果三段一起修,那就是400万正丁。在如今开皇十九年整个大隋朝才八百多万户、四千五百万人口的情况下,这个400万正丁那就相当于是全天下都要两户一丁地抽徭役了。
考虑到这种活儿还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异地征发徭役,因此若是只从两淮二十州与河南、江东的沿河州郡抽丁的话,总共才三十多个州,才占大隋117州的三分之一。考虑到这些州郡还不是最富庶人口稠密的,那么压力就相当于每户出两个丁、或者说在每户一丁的情况下把服役期延长到四个月。如果那么干,妥妥地一年农时就没了。
所以,运河的工程肯定要分好几年完成,关键是究竟分几年的问题。便是历史上隋炀帝登基之后,黄河以南的三段河道也是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完成的,饶是如此,看看炀帝一朝的哀鸿遍野,就知道还是用民过重了(当然炀帝同期还有东都和一水儿的宫殿、龙舟工程)。
杨坚是个节俭的皇帝,听了杨达抱出来的数字远比当年的广通渠高了好几倍,也是心惊不已,只能转过去问民部尚书韦冲,民部方面能够筹措的徭役规模有多大,来年朝廷可以承受多大的税粮减免——按照大隋法度,平时百姓一年应当无偿为朝廷服徭役的期限只是20天。如果要延长到60天的话,依法这些超期服役的丁口当年就可以免除税粮了。这对于朝廷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相比于工部尚书杨达的专业,韦冲这个民部尚书显然是半吊子——谁让他去年还是幽州总管,跟着汉王打高丽的厮杀汉呢?若不是原民部尚书斛律孝卿今年刚刚病死、朝廷又觉得韦冲在征讨高丽失败后不适合继续镇边带兵,才把他平调撸到民部尚书位置上的。如今屁股还没坐热几个月,就摊上了这么复杂的政务。
“陛下……若是按照减400万正丁的粮税,粗粗来算,朝廷至少要减收800万石粟米。”
隋朝初年乃至北朝时期,虽然名义上沿用了汉制的“三十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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