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杨经略可能没有看到另外一点。那就是始毕可汗面对的威望受损的处境,其实不比陛下好多少,他此番调动二十几万草原诸部兵马前来,可以说是一个全胜都没有捞到,对于各部是交代不过去的,如果他就这样回去,薛延陀与铁勒等诸部将来与他貌合神离、不再实质上听从他调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连东突厥内部,说不定都会有势力秘密转而支持他的二弟、三弟。而且突厥人穷苦,他们南下作战,为的就是抢掠钱粮牲畜、绸缎布匹,如果没有得到财货,那么在突厥人看来这次出征就是失败的了,如今雁门郡城一直没有被攻破过,始毕可汗带了这么多兵马,几个月功夫只是攻破我大隋关外一些县城,其劫掠所得,当然不能满足出兵的胃口了。
所以,如今咱面临的形势其实是:陛下也害怕突厥人不和咱打了,不给咱报仇雪耻的机会;突厥人也怕我们不和他们打了,不给他们彻底建立威望和大肆劫掠或从外交途径让咱赔偿一笔的机会。这时候,咱要做的,就是尽量让陛下相信突厥人有强烈迫切和咱一战的**,稳住陛下不要操切心急报仇。同时又要反过来在外交上欺骗突厥人,最好让他们误以为陛下转了性子,让他们以为陛下愿意放过他们,只要他们撤开雁门之围。如此,他们指望陛下强令我军去追击的图谋落空,自然会选择主动与我们坚持战斗下去——
但是这里面同时又要拿捏好一个度,那就是咱在假装陛下已经赦免了始毕可汗的时候,不能太给始毕可汗面子,诏书言辞也不能太谦卑,不然的话,如果字面上就看出来是我大隋服软了、被打怕了的话,那始毕可汗定然会拿着诏书出示给诸部酋长传阅,用陛下的诏书给他自己长脸,标榜他是胜利者。如果给了始毕可汗这个面子,那么他此前为了可汗威望而下不来台的困局可就被解了,他哪怕立刻撤兵,也不用担心被人赶下可汗之位了。”
杨义臣的目瞪口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半晌才回过神来:“萧驸马洞悉人心之能,杨某真是望尘莫及。此计可有实施方略了么?需要哪些人配合?”
“倒也需要杨经略派些精兵配合,不过主要部分,萧某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与陛下一并被围在雁门城内的朝臣之中,自然有人出头。”
“什么?已经安排好了?这不可能,萧驸马你可是才到了两天,而且这两天根本没有信使突围入城联络,萧驸马怎么可能和城内的朝臣取得联系呢?”
“如果萧某说,萧某在小半年前派遣秦郎将到辽东时。就已经预先安排了数个锦囊给秦郎将,杨经略相信么?”
“这不可能!”
“不可能最好——既然杨经略觉得不可能。那么可敢配合萧某,到时候真有朝臣向陛下献书劝谏的时候。杨经略可要认下这一桩突围送信的功劳喔?”
杨义臣很是认真地看着萧铣的眼神,萧铣的双目看上去居然是那样诚恳,让杨义臣突然觉得有一点可怕。他慌乱地移开目光,“杨某知道萧经略在担心啥,陛下多疑,对于多智近妖之人自然忌惮,有些事情,说是杨某临机应变的决策,反而容易让陛下接受得多。这件小事上。杨某便任从萧驸马差遣吧。不过,杨某到时候只认下帮助突围送信的功劳,这出谋划策之功,还是萧驸马自领的好,否则以陛下的精明,定然看出破绽。”
“既如此,萧某便谢过杨经略高义担当了!”
……
萧铣从杨义臣的中军大帐出来之后,当天夜里隋军大营就摸出一支约莫两三千人规模的骑军,都是杨义臣麾下嫡系。朝着北方突厥人的雁门围城大营摸去。
距离雁门城东侧和南侧城墙至少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隋军骑兵队就遭遇了突厥人撒出来的夜不收斥候,一番激烈的前哨战,取得了斩杀近百个突厥游骑兵战果的同时。隋军骑兵队自己也付出了二三十个伤亡。又往前摸了一阵,距离城下约莫还有十三四里地界,得到警示的突厥大队骑兵终于反冲了出来。开始反击隋军骑兵的夜袭。
因为这些日子来两军的小规模袭击战本就是不少的,所以突厥人也没当回事儿。只是照例出来反击而已,出动的兵力也不算很多。毕竟暗夜之中谁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埋伏二线夹击的部队,所以都得留出足够的预备队随机应变。
隋军骑兵见大股突厥骑兵反击过来,知道再也没办法靠近雁门城太多,人群中一队身负特殊使命的骑兵的军官便从褡裢中掏出三个粗壮的竹筒放在地上,每个约莫都有几斤重。用火折子点了之后,马上和护卫亲兵一起跑马散开数十步远。不到十秒的时间后,三颗闪耀着黄光并且发出巨响的信号弹腾空而起,随后在空中炸裂,看那架势,约莫可以飞到七八十丈高度,黑夜之中,哪怕是二三十里地之外,都是可以看见的。雁门城内,如果此刻守卫南城和东城的将校士卒目力够好,肯定也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都放出去了,可能够撤了么?”杨义臣派出的那个统领今夜这支奇袭部队的骑军郎将见萧铣的人已经把信号弹放出去了,赶紧过来催问,因为突厥人已经明显越打越多了,再不撤伤亡定然会增加。
“不行!再等等!第一波放信号弹,城头有些人说不定才刚刚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看全,所以第一波只是给城头的人提个醒儿,让他们赶紧赶过来盯着点儿。咱等三盏茶的功夫,再放第二波,那才是真正的信号弹。”
“干你酿!这玩意儿真是麻烦!”杨义臣派来的那个郎将唾骂了一句,无奈却不敢半途而废,只好指挥麾下骑兵们继续和突厥人死磕血战,
三盏茶的功夫,其实也就十分钟不到,此刻却显得颇为漫长,隋军骑兵和越来越多的突厥人死战半晌,所幸突厥人似乎也只是误以为这些隋军骑兵是想要趁乱突围一部分到雁门城内送信,所以只以封堵为主,不敢全部一拥而上让战线变得太混乱,才让隋军压力略微小了一点。
时间终于等够了之后,萧铣派来的那个联络骑兵军官又掏出三个数斤重的大竹筒,重新依样画葫芦点燃了,然后退开等它爆炸升空。此刻隋军距离雁门城大约还有十二里地,应该是很保险的了。
三颗信号弹重新升空,不过这一次居然是一颗发着绿光地首先飞射而起,然后是一颗正统的黄光烟花弹,最后竟然还有一颗泛着幽蓝色光辉的。
第二波信号弹升空的时候,这些日子来经过虞世基和裴矩运作,已经调到东城负责某一段城墙一线城防的罗士信,其实早已在听到第一波响动之后就被手下士卒叫起来,然后盯着这边不放了。第二波三颗信号弹的颜色、顺序被罗士信牢记在心,马上写在随身的一片竹版上。
“绿…黄…蓝顺序,那就是2x1x3,第二包,第一行,第三个锦囊……嗯,把这玩意儿交给虞侍郎和裴侍郎他们,应该知道如何处置的吧。”
罗士信说着,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一个几个月前萧铣为他送行时候给他的大包裹——其实当时也给了秦琼一个,然后翻检了一阵,抽出对应序号的一份书函,便连夜去找裴矩禀报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幕后英雄谁人知
裴矩看着罗士信连夜来求见时出示的萧铣亲笔书函时,眼中也满是震惊之色。
“罗都尉,你是说,这封密函,是你数月之前移防辽东之前,萧驸马便已经在你启程的时候交给你的了?这怎么可能!若说是陛下被围之前一个月半个月什么的,有有识之士看出了突厥人动向不稳,有可能对陛下不利,而提前做出一些处置的话,还有可能说得过去。老夫身为内外侯官总管,消息灵通充其量也不过如此,萧驸马纵有天眼,又怎么可能提前数月就预测?而且预测到了还不提醒陛下,此过错若是为世人所知,只怕不小!”
“裴侍郎勿惊,我家萧经略自然不可能有洞察天人的远见,不过他却善思多谋,行事深沉稳重,行一思三,多有应急备案。数月之前,他当然不可能断定局面定然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但是自从他得到陛下要北巡的消息之后,已经考虑到了有种种可能,今日的局面,也不过是诸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所以他当初给末将和秦将军留下的锦囊,足足有二十七个,对应了二十七套事情发展不同趋势之后的应对之策。其中第二组的九策,都是假设突厥人果真对陛下不利之后的应对方案,而此后又会根据萧经略勤王之师来援时,我军与突厥军交战的形势不同、兵力强弱不同,而分成九策应对。昨夜萧经略是通过让城外的送信死士放出信号弹,通知末将如今该取出哪些方略来找裴侍郎协商。”
裴矩好歹是如今大隋谍报工作第一人,虽然萧铣的手段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可他好歹还可以反应过来——昨晚听说在南城外头十几里地放出的烟花弹,应该是一组密码连络信号。可以让隋军在没法突破突厥人的层层铁桶防守的情况下,把联络信息送进城里。而突厥人永远不可能想到,萧铣早就把要传递的信息的内容提前送进了城,最终只需要传递一个密码索引数据就行了。
“萧驸马学究天人,神算鬼谋,老夫不如也。不过这事儿,到时候纵然老夫帮忙,又如何向陛下解释这奏表的来历?”
“裴侍郎,末将不是在您和虞侍郎的提携下,得到了暂时驻防东城南门的权限么?昨夜城门城楼内都是末将的人马。末将便说有个别送信的死士摸黑混过了突厥人的防线,把东西送进来的……而且这份密函是萧经略亲笔手书,萧经略与陛下乃是翁婿之亲;加之萧经略的书法也算是当世名家水平,素为陛下赏识;朝中书法胜过萧经略的文臣,无非太常卿欧阳询、以及虞侍郎之弟虞世南二人而已;所以只要此书呈到陛下手中,陛下定然可以认出是萧经略亲笔所写,绝不怀疑这一点。既然如此,就算陛下不愿意相信昨夜真有死士突围成功送来这封信,也不得不信了。”
“那死士又何在?”裴矩刚刚问出这个问题。就拍了一下脑门,发现自己多余问了,“是了,罗都尉带进城里的那些劲卒。陛下又不可能都认得,随便挑出一个武艺高强的,说是昨夜杀入重围送信的。便成了。”
裴矩醒悟过来之后,又把来龙去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接过罗士信递给他的密函,自言自语道:“既如此。来历都解释的通,待老夫细细看了内容,从长计议。”
……
半个时辰之后,裴矩对于萧铣的担心和谋划已经了然于胸,而且细细思之,里头很多细节其实裴矩自己也早有同样的担忧,但是萧铣居然能够在几个月前按照各种情况的分叉步步推演,形成系统的方略,还是让裴矩震撼得不行。裴矩心中暗忖,待此间事了,定要想办法找罗士信或者萧铣本人,把剩下的二十六策拿来看看,看看萧铣究竟有多少层层推演的谋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却说看完眼下这一策之后,按照两人的共识,如今最关键的事情便是想办法劝说杨广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给突厥人透一点底,表示如果始毕可汗愿意撤开包围圈离开的话,那么大隋就愿意既往不咎,不再追杀他。不过这个措辞要严厉一些,不能让始毕可汗那到诏书之后就四处给酋长们显摆、找回他的面子。最好的状态,就是既威胁了始毕、又不给他面子,还清晰地让始毕透过字里行间看出一个结论:如果他北撤,隋军是不会深入追杀的,而让那么多部众族人白跑白死伤还一点好处都没抢劫勒索到,始毕可汗肯定回去会地位不稳。
这么难的事儿,如果杨广真答应外交交涉了,说不得还是只有他裴矩亲自出马才能完成。毕竟他裴矩也是大隋朝御用了三十年的头号外交大骗子了,属于两张嘴皮子一合就能让突厥人和薛延陀反目仇杀、让吐蕃和吐谷浑互砍数十年、让新罗百济和高句丽势同水火的大阴谋家。要说靠嘴皮子杀掉十万兵,自问天下只有他裴矩做得到。
怎么出使接触、怎么措辞诏书这些细节,便留给裴矩一个人去慢慢烧脑了。剩下的第二个问题,便是首先如何说服杨广使用这个计谋,可别小看这一点,有时候对付自己人比对付敌人还麻烦。尤其是摊上了杨广这么一个驴劲儿拽不回来的主子,爱面子的程度比始毕可汗还强好多倍,要他虚与委蛇地对胡狗服软,哪怕是暂时假意的服软,那都比杀了杨广还难受。
而萧铣对于这一点,倒是很有研究,也在密函里头给裴矩说了应对方法,其实想来还是很老套的法子,那就是找个替罪羊,再扮演一回蒙蔽圣听的奸佞,让那个“奸臣”劝说杨广暂且如何如何,到时候解决了突厥人之后杨广再回头责罚这个“奸臣”,说此前一切决策都不是出于杨广本意。也就把天子威严找回来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杨广爱面子的脾气真的和后世大明朝的亡国之君崇祯很像。其实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到了最后关头是不得不做的,但是又扯不下面子不顾天子威严去做。就像崇祯难道最后不想迁都南京么?其实也想。可惜他需要一个“奸臣”先提出来,然后他崇祯扭扭捏捏半推半就才答应,等跑成功了之后,再把这个“奸臣”杀了背黑锅,把抛弃北京的罪名都堆过去。只可惜十七年里五十相的换人频率已经把忠义之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明哲保身之徒,都是“个个皆可杀”的墙头草,所以崇祯最后找不到自甘背黑锅的人来顶罪,只好带着皇帝的尊严吊死的歪脖子树上。
杨广算是运气的。历史上的杨广手下几任内史省的一把手,头一位的萧瑀便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典范,为了杨广的安危,宁可自己扮演背黑锅的角色,让杨广既保全了面子,又保证了安全,而萧瑀在这个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丝毫不计个人得失。然而可惜的是杨广把萧瑀贬官软禁之后,接班的虞世基没萧瑀那么大的骨气。小事情上事急从权从多了,最后大事情上也含糊了,历史上最终没能阻挠宇文化及的步步坐大,最后君臣一同受戮。
当然这倒不能说虞世基这人就真是和侵只低噶说募槌肌F涫涤菔阑彩窍胱拧凹热惶熳右丫豢扇摆桑赏魉酪参抟妫蝗绫A粲杏弥怼D芡旎匾坏阈∈露阃旎匾坏悖”拘亩选薄U庖坏闵稀2蝗缢涤菔阑头氲烙行┫嗨疲谰鞑豢哨伞D蔷妥约荷僮鲆坏慊凳拢芫纫桓鏊阋桓觯疤崾遣话炎约捍罱ァ6液拖衄r相比,萧瑀好歹是杨广的小舅子,在自个儿姐夫面前再是犯言直谏,姐夫也不可能真杀了他;而虞世基和皇帝之间可没什么亲戚关系,所以没那么大胆子也是正常现象。
可惜,因为萧铣带来的蝴蝶效应,八叔萧瑀这个黑锅王已经在大隋灭高句丽的时候用掉了,现在人家已经是个在家当寓公的待业中年了,而原本历史上,雁门之围中正是要萧瑀来当这个黑锅王的,所以现在只能临时换一个。
萧铣在给裴矩的密函里头,建议裴矩劝说虞世基雄起一把,扛下这个黑锅,还给了许多许诺,诸如将来事情平息之后,他萧铣只要有机会,定然不会亏负了虞世基,为他求取更多荣华富贵云云。然而裴矩却知道,虞世基不是那么容易劝动的,萧铣如今还没有资格开那么大空头支票让人相信。而他裴矩自己又不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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