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哥,不好了!祸事了!”管崇冲进内厅,也不行礼,先捞过一坛子花雕酒满满筛了一大碗,一口气闷了,接口说道:“洒家去兰陵前沿的溧阳县等处转了一遭,打探得确切消息,朝廷派了驸马都尉萧铣担任丹阳郡守,带兵两三万人来江南讨伐咱,取代被斩的吐、鱼二贼。朝廷说是只给两万人,但洒家看着这萧铣肯定是聚敛了私兵,根据情报,绝对不止两万人,肯定有三万人。”
刘元进一愣:“便算是三万人,比鱼俱罗当初兵多一些,贤弟何必如此惊慌?驸马都尉?哈哈哈哈,一个靠睡了杨广的女儿爬上去的小白脸,还能比鱼俱罗这种杀了十几年突厥鞑子的将领还犀利不成?”
刘元进是会稽乡下出身。没什么文化。见识虽然有,但是人面不熟、对朝臣才具不了解,这一点始终是硬伤。故而说得出这般言语来。而一旁的朱爕是在吴郡起兵的,毕竟萧铣做过好几年吴郡的地方官,朱爕肯定了解一些,听了管崇的话,倒是脸色一变。
“刘老大,这个萧铣倒是不可小觑——虽然萧铣是靠睡婆娘的本事爬上去的,不过听说在昏君征讨高句丽的时候。也跟着厮混了两年军旅生涯,听说是建了一些功勋的,只是不知道有几分是杨广偏宠自个儿女婿。往他连上贴金送的功劳。不过纵然萧铣这厮打仗的本事不咋样,有两点却是不得不防。
第一,萧铣是萧梁后裔,原本的南朝皇族。虽然后来陈国三十几年江山。让萧家在江南威信扫掉了不少,但是有几处依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兰陵萧氏,听说是在兰陵郡三百多年的郡望大族,盘根错节,任你改朝换代,都抹不掉的。管二哥的地盘正好在兰陵郡,当地有多少兰陵萧氏的门生故旧心向他们,实在是不好说。
第二。几年前咱便听说过,那萧铣的祖父萧岩。二十年前便是被咱三吴之地反抗隋军的义军奉为主公的,当时连高智慧都要拥立萧岩,而且在南陈亡国之前,萧岩就是陈叔宝册封的东扬州刺史,治所便在姑苏。而萧铣后来自己又在余杭、吴郡做了好几年的县令、郡守,任上官声很好,后来残虐征发徭役的事情,都是萧铣被迫离任后,新来的狗官干的——而且民间多有传说,萧铣便是因为在杨广面前据理力争,说是朝廷既然在江南超征粮税,按照那什劳子的租调税换役的法令,就该减免徭役,最后才被杨广撤了吴郡的职务。某在吴郡起兵之前,还多有人念萧铣的好,每每说‘若是萧郡守在,何至于要闹到背反朝廷’,其声望不可小觑!”
刘元进静静地听朱爕条分缕析说完,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了,“如此说,杨广倒是不傻,他改了方略,这是不想一味攻杀,而要利用萧铣在江南的人望,分化瓦解咱了——既然如此,咱倒是不能再用对付鱼俱罗时候那套坚壁清野、固守反击的法子了,否则只怕没多久人心都要被萧铣慢慢拉拢过去。此战,咱利在速战,二位贤弟,如今咱便点齐人马,直奔兰陵郡,估摸着决战会在无锡县一带展开。那里有原先和鱼俱罗交战时的延陵砦可守,略有地利,又不至于让萧铣不敢上来一战。”
贼军向来都是说干便干,三个贼首商议好了速战的方略;刚刚逃过浙江不过半个多月的刘元进,重新收拾起主力人马,这便北上渡江进入吴郡地界,沿着盐官县、嘉兴县这条道路,直奔吴郡与兰陵郡交界的无锡地区。
在刘元进等人分析看来,此前吐万绪、鱼俱罗属于战场上很强大,但是得人心方面很弱智或者说无根基的角色,所以对付那样的人物,战场上硬拼是没前途的,就要坚壁清野,消极避战,让那些胡将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而萧铣属于南方威望很高的人望派,而其战场实力却没怎么听说过,所以对付这样的人,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给他拉拢分化人心的机会,堂堂正正在战场上击败对方。
……
刘元进合三家贼寇的全部兵力,巅峰时可以打到十五万众,其中精装战兵大约五万余人,其余老弱少年等充作杂兵、辅兵的将近十万。这次听说萧铣兵力不少,刘元进也不敢托大,只在后方留了两万辅兵、一万战兵镇守会稽、吴郡各县,自个儿带了四万战兵、八万辅兵,总计十二万人马,直奔无锡来与萧铣交战。
农民军行军缓慢,缺少车马,而因为吴郡的余杭县、钱塘县一直被朝廷官员沈法兴牢牢守住了,刘元进的人马是从盐官、嘉兴二县北上的,所以连大运河都走不了,全靠两条腿行军,幸好江南筹粮方便,刘元进军又是内线作战、就地补给,故而并不幸苦。
饶是如此,从会稽渡江直到赶到无锡县,军队足足走了**天功夫。一路上,便是传来朝廷军队的先锋秦琼、冯孝慈等在兰陵郡境内分割包围、四处平贼的消息,显然形势并不乐观。
刚到无锡县那天,刘元进还想哨探一番,堪堪是否可以继续进兵,结果管崇麾下一个贼将突围出来,带来了一条噩耗——却是管崇的老巢,作为兰陵郡治的武进县已经失陷了,朝廷的军队围城不过五天,就拿了下来。
管崇第一个就跳起来了,一把拎住自己麾下那贼将的肩甲衬叶——如果那突围的贼将此刻穿的是有衣领的服饰,那肯定就有后世黑稻老大教训马仔的即视感了——一边拎起来,管崇一边用疑似分筋错骨手姿态的动作死命摇晃对方,厉声质问:
“这不可能!武进县乃是兰陵郡治,好歹也有两丈多城墙,修葺完备,洒家给你们留的兵马也够,怎么可能五天就被拿下!”
“仆射……你……你松口,要断气了……咳咳”那贼将也是命大,终于呼喊得管崇松手,猛咳了一阵,才接上气回禀,“仆射,实在是怪不得末将不尽力固守啊。那萧铣着实狠毒,围城之后只是一边用弓弩压制、一边作势填河,也不摆出强攻的架势。
但是围了两天,把周遭都把守定了之后,第三天一早,萧铣便亲自到了城下喊话,让咱城上守军出人答话。然后他便在两军阵前扯出一道黄绫的诏书,当众宣读了一番,无非是杨广下的旨意,此次叛贼只……诛……首恶,胁从不问云云,以及许诺平乱后在江南行租庸调法,不得更易,从此凡多纳一倍税赋者,即免去徭役;还宣布此前种种税役重复征发、加派的乱政,俱是大业七年以来新任地方官吏欺上瞒下所为,俱已经被如同吐万绪、鱼俱罗一样审明正法。”
管崇听得目瞪口呆:“就特么这样完事儿了?就这么一纸废话,你们这些猪脑就相信了?好啊,看来你是觉得自己是‘胁从’,可以逃得性命了?爷爷剐了你这两面三刀的二五仔!”
那贼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仆射饶命,末将冤枉呐——末将若是有此心,如何还突围来报信?且听末将说完。”
一旁刘元进也出手,拦住了管崇,脸色铁青,威严地说:“让他说完!”
管崇这才不好发作,任由贼将继续说道:“这还不算什么,可是架不住萧铣在吴郡此前官声太好,哪怕是在兰陵,他说的话愿意信的人太多;而且萧氏郡望兰陵三百年,盘根错节,改朝换代都不能折损其威信。末将虽然不信,却架不住城里人心浮动,仅仅过了两日,有城内豪富大户连络、各以私兵内应,夺了北门,放入萧铣的兵马,某死战不得,只能逃来报信了。”
刘元进心中暗暗震惊,心说如果不能速速求战把萧铣的威望打下去,这兰陵郡的变天便是榜样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掌 血战杀贼
兰陵郡,无锡县城北方的田野上。两支大军摆开阵势,隋军在西,农民军在东,剑拔弩张,战云布霾。
隋唐时候,一直到宋为止,无锡地区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地级市”级别行政区划,而是属于兰陵郡/常州下面的县。当然了,后世的“无锡市”,如今这个当口是由两个县组成的,南边靠太湖的这一块就叫无锡县,北边依傍锡山…黄山,面朝长江的那一块,则是江阴县。
(注:江阴县在隋朝有十几年属于苏州,另外十几年属于常州/兰陵郡,区划经常变动,书中简化处理,求别考据)。
无锡县与江阴县之间,有一道依托自然河道沟壑,修筑起来的夹城状防御工事,叫做延陵砦。所为夹城,就是和长城关卡差不多,两面城墙,两面都防御,只不过延陵砦简陋,并不能把这无锡到江阴的**十里路全部隔断,还是有不少缺口的,哪怕设防的地段,也不过是以木栅栏、尖桩木墙为主,少有夯土的城墙段。
这道延陵砦,当然不是刘元进和管崇、朱爕之类没远见的草头王修的,而是二十年前南陈亡国之前,东扬州刺史萧岩——也就是萧铣的爷爷——在任期内修筑的,用于抵挡隋军对吴郡的入侵,后来隋将宇文述便是在这延陵砦与义军首领高智慧决战,依靠从太湖水路迂回敌后夹攻取胜,最终平灭了三吴之地的反隋势力。
再过几百年,到五代十国。吴越与南唐两个南方政权,也在这里反复拉锯了六七十年,南唐拿不下吴越的苏州。吴越也拿不下南唐的常州,一直僵持到赵匡胤灭南唐的时候,作为仆从军的吴越才越过了这里的防线。
再过上千年,这道延陵砦的故址,会在塞克特将军和法肯豪森上校领衔的德国顾问团规划下,成为蒋校长拱卫南京的三道德制国防线的最后一道——锡澄线(澄就是江阴的代称。三道国防线乍浦线、吴福线、锡澄线分别在上海、苏州、无锡,是德国顾问团为蒋校长规划的层层抵抗倭寇的。)后来八一三淞沪开打。一直撑到十二月南京沦陷,中间便有整整一百零八天的战役,是在以江阴要塞为核心的锡澄线上打的。
可见。在古今军事家眼中,战略要地的定义,基本相同,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火器时代。太湖平原一马平川。此处虽然不算很险要。但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这儿已经是兵家必争的固守之地了。刘元进好歹有三成墨水,颇打过不少仗,即使被萧铣逼得不得不速战速决,好歹也会挑一个对自己相对有利、而又不至于让萧铣迂回避战的战场。
……
萧铣骑着一匹雄骏的黑马,站在阵后堆高的土山上,放眼望去,隋军这边。约莫有两万人马,而农民军一侧。怕得有十万之众。他身边跟着的,是客串此战副帅的周法明,毕竟跟着萧铣来的诸将当中,按照官职高低论资排辈,也该是他坐镇。萧铣虽然知道来整、秦琼将来更有名将潜力,也不好越过这个次序去,寒了身居高位的将校的心。
周法明虽然不惧贼军势大,心中却有些犹豫,略显忧心忡忡地说:“大使,我军如今新下兰陵郡治武进县,却是士气正盛,士卒颇感大使在江左之地的人望。贼军却是士气低落,唯恐被大使的威名引诱出无数临阵倒戈的内贼。既然是对贼军利在速战,为何我军还要给他们机会决战呢?”
“拖得更久,虽然可以分化更多贼人,但是也没什么意义——鱼俱罗当初求战都不可得,还不得不深入敌境与之周旋,方才得以一战,今日贼人送上门来,咱有什么好避战的?某从辽东带回来的百战之兵,只会比鱼俱罗的人马更为精锐。最关键的是,陛下只给咱三个月的期限平定江南贼乱,若是迁延日久,你便不怕被陛下当成第二个鱼俱罗,疑忌你养寇自重么?让秦琼、冯孝慈出击,今日便堂堂正正击败了刘元进。
来整那两路人马,则好趁着敌军有生力量大损、后防空虚的当口,从太湖、长江沿线迂回绕后,跑马圈地,免得一城一城地攻过去——当初杨素和宇文述灭高智慧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用兵?对付这些记吃不记打的乌合之众,这些招数也就够了。”
看着萧铣指挥若定,周法明也收拢了心神,安心先打好眼前这一仗。毕竟将和帅考虑的问题是不一样的,周法明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今这个战场上,怎么样集中优势兵力才能最大程度地取得战场上的大胜;而萧铣要考虑的,不仅是一场决战胜利的伤亡比,更在于怎么打才能更好的善后,做到势如破竹,数节之下、余皆迎刃而解。
鼓角相闻,牛角号吹得嗡嗡作响,官军这边弓箭手纷纷列阵,抬高准备抛射。前头手持藤牌的长枪兵依次靠拢,比西式方阵要显得稀疏一些。这样疏松的阵形,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固然不如密集阵来得威力巨大,却能在机动灵活性上胜出不少——毕竟越是人挨人站得紧密的长枪兵方阵,士兵的行走速度便会大打折扣,因为稍微一快就容易乱,一乱就会自相践踏,所以密集阵的指挥官不得不刻意压制部队在战场上的前进速度。就好比高速公路上,越是因为天气能见度差、跟车距离越近,车子限速也就越慢。
刘元进是会稽郡土生土长的人,江南的贼军也没处去弄骑兵和战马,所以萧铣当然不需要为对抗骑兵冲锋而牺牲自己部队的机动性。
在长枪兵阵列之间留出的甬道中,是一股股埋伏的,操着横刀皮盾。或者双手持陌刀的后备队。这些士兵平时不投入战斗,直到白热化阶段才会有他们出场的机会,而且这些士兵多是从皮岛军那些已经丢了户籍身份、在大隋朝廷的户籍记载上属于死人的家伙里头挑选的。由冯孝慈带队。
至于萧铣最后的战略预备队,当然是从高句丽一直用到现在的、配备长枪横刀、皮甲铁盔的骑兵部队了,秦琼当上鹰扬郎将之后,这队人马一直归他统帅。
而这些装备,都是刘元进的部队想都不敢想的,农民军有的装备,除了那几万战兵可以充分保证使用从隋军那里缴获或者说一开始袭击地方武库拿到制式装备存货以外。其余辅兵都只能拿民间铁匠铺赶时间粗制滥造的兵器。唯一一点农民军和朝廷正规军相对比较平衡的领域,或许就是弓箭了——江南气候潮湿,弓箭容易受潮而不耐用。所以也很少花费精良的材质去制造弓箭,无论官军还是农民军,都是使用桑木弓和竹片弓。而且简陋弓箭容易大量生产,辅兵也正好可以使用。进行覆盖射击、不追求准头的时候。辅兵这种没怎么训练的士兵好歹也可以发挥出精兵一大半的战斗力。
正因为农民军的弓箭好歹还是给力的,萧铣才让长枪队都装备了藤牌遮挡,而且把没有盾牌的陌刀队作为预备队使用——要是和那些热血勇气流的白痴那样,在两军胶着之前,就把陌刀阵放到第一线,承受肉搏前的几轮箭雨的话,虽然陌刀手好歹都有铁鳞甲护体,却也免不了折损不少。
箭矢飞蝗对射。农民军一侧有延陵砦的部分简陋工事遮蔽,诸如拒马鹿砦、尖桩木墙。不过士兵们的甲胄便要简陋得多,所以双方交换箭矢的时候农民军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纵然官军射出的箭矢十箭里头有七八箭射偏了扎在木头上,仅有射准那一两箭也足以致命,箭箭入肉入骨,飙射出一股股血花。反观农民军这边,射偏的首先有半数,射准的还要被藤牌挡掉大半,穿透藤牌或者从缝隙中钻过去的,还要被皮甲鳞甲再去六七成,俨然没什么效率。
“不要停,不许蹲下!全部起来放箭!放箭!”拒马、尖桩木墙背后,一个个农民军的军官用刀鞘猛力砸击被箭雨吓破胆后蹲在掩体后面不敢抬头的士兵,实在劝不动了,还拔出障刀一刀剁下脑袋威吓示众,逼着旁边的辅兵抬头放箭。
刘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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