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因他嘴唇紧闭冷硬,因他……已死……
而如今,若果不是胤禛果真忧急攻心,生了癔症看错了眼,怀里的少年那稚嫩的唇瓣确实是添了些颜色。
淡淡的,有些潋滟的春、色。
那么,他未死?
一想至此,胤禛心中却是又惊又惧,半响过后也仅仅是迟疑地盯住了怀里那人,细细地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今夜所遇过于跌宕,胤禛至此,竟是不敢去想,不敢去证实了。可心中还是被丝丝甜意渐染,进而透出几分狂然失措来。
他未死,胤禟没有死。
胤禛勉力镇静,深深呼吸了几次,这才颤颤地把怀中少年揽住,低下头去,缓缓用脸颊贴向对方唇边。
这山洞虽然被火堆烘暖,但胤禛解了外裳,又抱住了浑身冰冷的胤禟,只顾着对方,他自己脸上是仍有几分寒意的。他把脸颊贴在对方唇鼻之间,便是为了查看底细,试一试怀中少年的呼吸。
轻轻的,几不可察的温热气息,飘飘渺渺地漾开在他脸侧。
是热的,是活着的。
“小九……”胤禛轻叹一声,唇边不由露出淡淡笑意,恨不得立时把他唤醒。不过,他自然知道这般强唤不妥,只得压住了那一丝冲动。
忽得一阵晕眩传来,胤禛险些倒过去,他撑着身子,神情愣了愣,又镇定下来。心知方才欢喜欣慰之下,他的身子生出几分疲惫软弱来。想是他先前强自支撑集中精神,如今猛然得知实情,心神松懈一些便有些不济了。
幸得他向来性情坚韧,又深知如今胤禟虽未身死,但仍旧处于险境,胤禛更是半分轻忽不得。
胤禛吸一口气,把心下翻腾的情绪压下,拉起大皮毯子覆在胤禟身上,又伸手去少年腕间的脉息。虽然指下颤动几不可察,但胤禛还是稍稍把握了那么一两分,不禁皱着眉沉吟。
自古儒杏相通,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读书人少有不看医书的,若是说不通那些个方剂里边的“君臣佐使”,还不足以为治国。胤禛自幼遍览群书,便是医书也看过不少,而宫中贵人甚多,今儿一小病明日一大病的,太医们惯用的方子他见多了,如今都能独个默出来。
虽说他自是不能完全把那脉象认个通透明白,但结合今晚胤禟所历的做旁证,胤禛大致也知道些,旁的不说,先与他驱寒治伤倒是不会错的。
胤禛想得明白,这才转过脸,道:“知福,用滚烫的水把那辟邪丸化一碗送来。”顿了顿,又道:“把我用的白玉膏拿来。”
知福原见他半天不言语,心里正担心着呢,此时听得胤禛开口,又是口齿清晰模样,便略略安心了些,可一听胤禛又要辟邪丸子又要白玉膏,忍不住便急问:“爷可是身上不舒服?还是伤着哪儿了?”
那辟邪丸是祛风避寒的良药,若是见了风遇了冷,化上一丸用了,歇一晚身上准是好了。而那白玉膏用作止血消肿、生肌长肉,在外伤处抹上细细一层,等那伤口好了,半分痕迹也不留,是宫里最是讨好的伤药,便是胤禛自己也只是略略分得了几瓶罢了。
胤禛哪有心情答他,冷下脸来,只说:“快些,偏你多话!方才掌嘴还不够?”
知福被他一斥,也不敢再多问,满心担忧地依他吩咐准备好汤药和伤药,又多备了热水送来,就放在了那简易的床榻边。他抬眼看了下床上情状,见胤禛半躺在外侧,把人揽在里边挡了大半,知福这么一看,却是看不出那人到底如何。
能如何,那人死了啊。知福心里害怕,但心里还是挂念胤禛,想着若是胤禛坚持把那人抱一夜,说不得第二天即便他自个清醒过来,也被冻得厉害了,回去自然是要生大病的。他一咬牙,又迟疑着问:“主子爷,让奴才来伺候吧。”
胤禛不言语,反倒是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个下去离得远远的最好。
知福无法,便又退下,回到洞口处时,跟那傅鼐苦恼地互看一眼。傅鼐坐在那儿,身前又生了火堆,见他过来递给他一张毯子,便坐在草垫上伸手去烤火不语。
胤禛端起那药丸化开的汤药瓷碗,自己喝上一口,低下头便哺给胤禟。
怀中少年的脸颊唇瓣虽然已有几分温软,不如先前冻坏一般冷硬,但他意识昏沉,唇齿之间依旧发硬,自然是不得自己喝下汤药的。胤禛便这么一口又一口,用唇舌撬开,倾哺给对方。
如此一来,这一碗汤药却是有一半是入了胤禛的口。胤禛略有些不满意,不过想及这药丸药效极好,先用一些也是好的。他却没想到,亏得是这般,他自己也喝了一些,这精神才略好些。
洞中火光比那蜡烛明亮,知福傅鼐两人在洞口处也能看见胤禛动作,他们本是不敢去细看的,但因着担忧胤禛身子,均是用那眼角余光斜斜看住了。一看胤禛做喝药状,他们两人心下都略宽了宽。
可转瞬又看见胤禛低下头,不一会儿又抬头喝药,又低下头去,如此来回动作。知福和傅鼐初时是极为不解,但知福好歹也是个照顾惯了人的,不一时便明白过来,这是胤禛在喂药呢。
知福又是讶然又是害怕,以他先前所见,那九阿哥胤禟是早冻死了,身子都僵直了,喉间自然也是禁闭,哪儿还能喝下汤药去?便是撬开了那嘴唇强灌,灌满了口腔,最后也是满溢出来。
可此时看胤禛动作,却是真的把那汤药喂下去了。这要知福如何不惊,直往那鬼神之处乱想了。
九阿哥胤禟死了,四阿哥胤禛疯了,现在,胤禟的鬼魂又迷住了他们……一个死人,如何能喝下汤药去?不是勾了他的精魂,他如何能看清这些……
知福颤颤发抖,忽觉身边蹿动的火花都鬼魅妖冶起来,眼前一黑,却是自个昏了过去。
便是傅鼐也不由惊惧,只他是个铮铮汉子,向来对那神鬼一事,却是有些不信的。傅鼐如此这般惊了一会儿,便又回过神来。
这人能喝下汤药去,除了什么神鬼作怪,自然还有别个清楚明白的缘由。
傅鼐一看胤禛在那儿神色无异,平日那张冷峻的脸上似乎还隐隐透出些喜色,他便想到了原因,莫非,九阿哥真的未死?
比起知福,傅鼐还是真真探过那人身上脉息的,那般冰冷入骨的情状,当然是死透了,绝不可能活着。
难道,他先前慌乱之下,没能弄清楚不成?
傅鼐再聪明,自然也是不知胤禟身上生了何等奇异之事,竟有个百多年前的灵魂占了九阿哥胤禟的身体重活过来。先前少年冻僵过去,身上探不到半点气息,那是东方不败在潜心修习心法,呼吸几不可闻,就如练那龟息真定功一般。
此时傅鼐有了胤禟未死的疑虑,大着胆子,借了提着热水铁锅过去的机会,半惊半疑地问了一句:“九阿哥他……”
“他活着。”胤禛自然明白他要问什么,若是问别个,他怕是不耐烦去答,但既是这个,他却是乐意去答。
像是这般说一次,心里便高兴一分。
“他很快便会好的。”胤禛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认真说。
上药和乱伦
听得胤禛亲口说出胤禟未死的事实,傅鼐心中那口气一松,险些也同知福一般软倒地上,昏了过去。他却不是吓得,而是太欢喜了。今夜这石洞里的四个人,仿佛整个身心均是生生在天上地下走了几次来回,能撑到此时,已然是高人了。
其实知福虽是平庸,但因着他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他只挂念胤禛一个,却还是比傅鼐好受一些。
傅鼐比知福想得更多,心中煎熬也就更甚。他虽年轻,却是康熙心腹,这才得以派出来护着四阿哥胤禛去寻人。他先前没把胤禛早早劝回去,已是一失;好不容易找到人九阿哥胤禟,可人却是已然“死了”,又是一失;再有,便是连眼前的四阿哥也没护住,让他生了疯症,更是一失。
他先前想着有这三样失着,他回去定然是被训斥革职的,这还是轻的,若是撞上了康熙龙颜大怒的时候,恐怕颈上的脑袋就搬家了。
这傅鼐也是能人,他心下无比担忧,可这表面上行动做出来,却也是半分不露情绪,在知福面前端住了面容稳住了。
此时听得胤禛这么一句胤禟平安的话,真是险些让傅鼐大笑出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伸出手抓了胤禟露在皮毛毯子外头的手腕,便去探他脉息。
其实一碰胤禟手上肌肤,察觉那触感那温度,傅鼐立时便知,这九阿哥胤禟确确实实是转活过来了。他这下放心了,一抬头,却见胤禛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中带着若有实质的冷淡警告。
傅鼐吃了一惊,明白过来便倏地放开了手,转而讪讪一笑,这会儿是心甘情愿地退到远处。
即便这九阿哥胤禟现下已不是一具“遗体”,但此时眼前这两位阿哥的状况,这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确实也不宜多观。傅鼐心下了然,寻到洞口边坐下,还故意转回脸去照顾晕死的小内侍知福。
胤禛见他退下,这才有些满意。那化开避邪丸的汤药用完,胤禛便继续给胤禟拭擦身子,此时自然不同先前,那身上伤口也是要处理的。却不想,这回竟被胤禛发现点端倪来。
先前胤禛用那娟帕替胤禟拭擦身子,那动作是是极慢极细致的,擦了半天也只是头颈上身的部位,如今想来,之前胤禛虽然口中不认,但心里其实是信了胤禟已死。就因为他确实信了,那拭擦的举动不自觉当中也添上了几分敛妆整容的意思。
——胤禟如此年少俊俏,风流恣意,怎能以那副神态凄惨离去。
因而胤禛与他拭擦整理,那动作是难以挪动,便慢得很了。还有一点,却是少年身上的伤处先前冻得不成样子,胤禛不忍多看,又因并未流血,胤禛以为他已死,便也没有给他敷上伤药。如今自是不同,拭擦能慢,却是那伤口要快些敷上药。
胤禛先就着火光看了看几处略严重些的伤口,用娟帕拭擦了,就细细给胤禟上药。少年的身上伤痕各异,似乎撞伤的擦伤的刮的划的都有,此时他身上还有几分冷意,青紫红肿的,胤禛替他上药,倒也看不出有异。
转到身子背面,胤禛让少年半伏在皮毛垫子上,一看他后背处那些伤痕,不禁皱了皱眉。
胤禟的背部,那划伤的伤痕多了不少,此外还有大片大片的红瘀,竟像是躺在地上死死地挣扎过一番。先前他身上冻得很,许多伤痕的颜色并不鲜亮,此时胤禟略微恢复了一些,那伤痕一看便愈发可怖可怜……竟然没有一处稍好些的地方!
胤禛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此时他精神短少,心思便不及平日慎密,一时也想不通胤禟伤成这般的缘由,便是遇着了大黑熊,与之搏斗,然后慌不着路之下躲避逃走,怕也不该如此吧?
胤禛有些疑惑,但想不通也只好先把疑惑放下,先替他上药倒是最要紧的。及至视线移到少年身后某处,胤禛这才惊愕停下。
映在胤禟身上的火光被胤禛的身子挡了小半,落在胤禟背后便有些半明半暗,火光摇曳当中,胤禛缓缓低下头去,伸手右手放到对方身后那处圆润之上……颤颤地,忐忑地查看。
若不细看,倒还真的看不来。毕竟那处……那伤口隐在其中,从外头掠过一看,只看得些许溢出的乳白伤药和伴在其间丝线一般的血痕,想也知道,那里边自然是红肿裂伤的。
胤禛不是什么不知情=事、还未开窍的孩童,自然明白眼前所见是何意思。
小九,小九和男人——做了?
胤禛一惊之下,原要继续沾湿的娟帕便失手落下,胤禛恍惚间想要抓回来,却是莽撞地把那盛满热水的小铁锅也碰翻了。
幸得先前收拾此处的人选的好地点,那毛皮垫子都布置在高处,这热水翻倒了,仅仅是洒落在一边,并未弄湿他们这简易的床褥。
傅鼐听得响动,诧异之下想过来收拾,胤禛却道:“另换热水来,这儿烤一会儿就干了,不用收拾。”
傅鼐察觉胤禛声音稍有几分不稳,却也不知何故,见身旁知福早已睡得昏沉,便自个转身出去弄热水了。
此时的胤禛心中各样思绪翻滚,真真是不知该作何想。方才把怀中少年身后隐秘处的伤口看得明白,他先是错愕不解,但随即心里头模模糊糊间竟现出某个温雅俊逸的少年身影来——是他。
是吧?
除了他,又还能有哪个,小九向来只与他亲近。是他。
他们是兄弟啊,这自然是……乱伦背德。
胤禛竟不知他还有这等心性,遇着这事还能稳住声音把傅鼐打发出去,还能冷静地思考。
便是兄弟……兄弟,便是兄弟又如何,这皇宫当中有这等情谊,却是难得。向来严谨自矜的胤禛,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往该不该,错不错的地方去深想。竟是,莫名就把这该不该、错不错的思索判断放过了。
他此时只想到,胤禩胤禟两人间的暗暗亲密,以往胤禛也不是毫无所觉。只他想,他们都是兄弟,两人年岁相差不多,又是日日在无逸斋一同上学的,便是待对方亲厚一些也是应该。以往见着两人相处情状,胤禛虽有诧异,但也只是隐隐欣羡两人友爱,并未往旁处多想。
此时得知胤禟……这般,胤禛却是禁不住在脑中回想起八阿哥胤禩来。又想及先前胤禩为着胤禟迟迟不归而忧急不安,记得他开口应承、主动提及去禀告皇阿玛时,胤禩是极欢喜的。便是在皇阿玛面前,胤禩也是险些失了分寸,不顾旁的一开口就要请命去寻人。
若是寻常兄弟友爱,怕是不及如此吧。
便是他自己,虽一样是关心担忧胤禟,那时他不知胤禟真正如此凶险,因而在康熙面前请命,也有些表现忠孝友爱的心机。
他不及胤禩吧。
因而,胤禩跟胤禟……做下了那事,莫非,他们事后起了争执,胤禟负气而走,这才生陷在这黑熊猛兽当中?
但此时胤禛脑中一片混乱,想及他们两人间的情谊,却不似往常那般欣羡和欢喜,反倒是,隐隐生了恼怒来。竟去想,他真的不及胤禩么?
自然,他是领了人出来,寻了半夜却毫无消息之后,这才愈发心急担忧,再没有什么表现友爱的心思,只一心念着先把人找回来。
那时他想到白天看见胤禟纵马入林,心中还有几分愧疚,转而便是更是坚持,不理会傅鼐等人三番两次的劝告,径直往深处远处去找,比胤禩走得更远、寻得更广。
一路寻人,他自知情绪多有不可控制之处,他不及深究,但却自以为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
但此时回想才知,这一份自认的理智,到底还是多少真切实在。
若是真的克制镇静,他如何能大半月深入密林当中,置自己于无数野兽当中?若是真的克制镇静,他如何一听消息便亲自奔去,把坐骑武器和侍卫们都统统撇下?若是真的克制镇静,他如何又明知那人已无气息,还满心郑重,体贴温柔地抱他回来替他擦身换衣?
他的脑中,片刻也不能忘,胤禟躺在草地上的景象。
及至亲眼看见胤禟冰冷僵硬地躺在草丛当中,想到平日那温软可亲俊俏可爱的少年郎,却变成眼前那般凄凉惨然模样,胤禛这才惶惶失措,深切心疼起小九来。
今夜百般曲折虽是倏然而至,旁人惊讶刺激之下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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