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他如此,不由稍觉放心,而后又是暗暗一笑。胤禟如此伶俐聪明的一个人,昏去前又是经了那么大一个变故,自然心里是警惕疑惑的,这一醒来又怎么会轻举妄动。
他这么揣测着,却发现少年眼波流转间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自然,并不是什么眉目传情暗递相思,那眸光当中隐隐露着冷然,不是什么好眼色。
胤禛心里一颤,顿时明白过来,说不得……先前胤禟手指轻颤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许清醒了,只故作昏沉罢了。胤禛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欢喜,他既能忍下脾气,也就无甚可忧的了。
东方不败稍微看了他们一眼,又转了回去,眼底透着些执拗盯住了圆弧状的帐顶。
康熙就在一旁看着,自然也看见了少年醒来后那眼底隐隐的冷然和戒心,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可不一会儿就恍然明了了。眼前终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无论先前在他面前如何镇静自若地应对回复,如何郑重尖锐地与胤礽对峙,担惊受怕了一夜好不容易回了来,却连那治病的汤药也是有毒的,他怎么会不怕怎么会不惊。
怕是连开口询问,也没有拿心思和力气。康熙不由暗暗叹一口。
同样一副情形看在胤禛眼底,却是不同考量。若说床上的少年此时心里是害怕惶急,也许是有那么一些,但更多的怕是不然。他这是在生气忌恨,看那帐顶也好过看着他们,不言不语仅仅是觉得与他们无甚可说的,省的浪费力气。
因而胤禛没得康熙那副怜悯的心思,却又担忧起旁的来。这胤禟此前昏过去前最后那话,可是记恨于他了。胤禛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前听到了多少,有没有解了心中疑惑,消了气,但见了他这副模样,这性子脾气多半是对着他来的了。
胤禟不哭不闹,胤禛放了心,可这般憋屈在心里,也很是不妥。可他由不能当着康熙的面再去解释,很是不耐。
另一边,康熙也知胤禟这是心里有气,但见了少年惨白认真的面容,心里也软了,便把他自己那满心的疑惑瞬时收起来了些。他咳了一声,没有怪罪胤禟怠慢了他,也没有紧着去问之前的事,只道:“小九莫怕,若真是有人害你,朕定然不饶!”
床上的少年闻言,缓缓侧过了头,他动作此时做出来似乎也有几分艰难,眉心处稍稍紧蹙,让人看着很是心疼,他唇上嗫嚅着,轻声道:“……那太医,如何了?”
康熙神色一怔,被胤禟这一句直白的疑问问住了。他方说要替胤禟做主,可却连这一句也答不出来。莫说是胤禟问的什么太医,就连胤禟喝下汤药是何病症,他也还没来得及问一声。这小九模糊一句话,却把他闹得撑不住。康熙不及深想,就移过眼神去看胤禛。
胤禛却垂下头,不去接那话头,反倒转了身去提先前梁九功送进来的茶水壶,想要倒了水来给胤禟。
康熙想起先前那不妥的汤药,又想起他进来时所见的情形,这营帐中确实是跪着个太医模样的人,只他那时气急了,问也不问便打发了去。此时只得开口问胤禛:“先前经手这汤药的人都拿住了?”
胤禛倒水的动作一顿,稳了稳心绪,才道:“是,儿子擅做主张。”只这一句,旁的细节却也不提。
康熙眼底忽的闪过一丝疑惑,脸色发沉,随后却又沉吟起来。
胤禛便又是一阵沉默。
东方不败如何不知康熙为何如此,若是他别个儿子,恐怕这时候下意识就选了给这皇阿玛留几分薄面,等着他幡然醒悟,或是等不到时才叙叙进谏缓缓劝导……可他不会。也许胤禛的法子是一步一步紧逼,让旁人去退。那么他的法子就是直接断了敌人后路,直接夺了那道路再说。
康熙看着胤禛不怎么顺当地捧着托盘回来,终于回了回神,却没有继续方才那话,反而扬声去催问旁人,又叫人去喊太医,只道:“胤禟你身上难受,莫说话了,事情回头再问也是一样。”
东方不败不接他这话,胤禛端来了茶水,他便喝下了大半杯润了润喉咙,觉得舒服了些了,也有了些精神。他便抬眼看向康熙,皱了皱眉,声音虚弱之下不禁略显得有几分委屈,他道:“……皇阿玛,不问清楚我歇不了……我要死了。”
胤禛手里的茶杯颤了颤,勉强一会儿才抓稳了。他凝视着无力地半靠在床头的少年,视线在他脸颊上逡巡,很是忧心。他心知胤禟这会儿是故意这般说的,可他心里……胤禟不过十二三岁,这性子倒是比他还果敢几分,这一醒来就要决断了。
胤禛心里一动,沉沉吸了口气。
“……皇阿玛,我要死了。”少年很认真地说。
“胡说!这个字不准乱说。”康熙气道。
东方不败轻轻哼了一声,言语中掩饰不住地几分苍凉悲哀,“便是这会儿不死,回头说不定也死了。”
康熙怒道,“你今儿就是想要把朕气死是不是?”
东方不败见他有几分急了,便又缓了下来,只硬气道:“旁人引我到密林当中要做陷阱害死我,你不管,此时派了人来下毒害我,你也不让问……现下我明白了,原来不是旁人要害我,而是皇阿玛……”
“放肆!谁要你死?竟还疑心指责到朕身上来?朕告诉你,你死不了!”
东方不败却不答话了,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眼皮,而后又重重合上,看着就是一副心死如灰、闭目待罪的模样。
康熙气得站了起来,抡起手臂就想往他脸上抽,“你这逆子!”
胤禛俯下=身子,斜过去替胤禟挡了这一记,扬声恳求道:“皇阿玛息怒!小九身上不好,实是受不住!”
康熙闻言虽收了手,却仍是沉着脸冷冷盯住了床头歪着的少年,“你说,他为何要杀你?你只要说出个道理来,朕就命人去查,狠狠地查!”
东方不败抬眼看了看他,眼底有着些许漫不经心,只断续地说了一句:“皇阿玛,我不是……咳……哄骗于……你……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我,许是他……讨厌我、不喜我?我……”他无奈地笑了笑,还讥讽自嘲道:“莫非,我属相不好,我对那人有妨害?”
“妨害?”康熙莫名反问,脸色更是不好。
胤禛此时却若有所觉一般,忽的插了一句话,反问康熙:“皇阿玛,听闻昨夜儿子和胤禩领着人出去寻人之后,这营中也有些变故?”
康熙被胤禛这话提醒,心中也有疑惑,只点了点头。
东方不败暗喜胤禛配合,面上却无异状,淡淡接了一句,也有几分不羁懒散,“许是,我知道了他的阴谋?他想着杀人灭口?”
康熙本是沉静思量着,也被他这话气倒,怒道:“这话是你玩笑得起的么?你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东方不败佯作不忿,不假思索张口就答:“也不必我知道什么,只要他以为我知道什么也就够了!谁知道我见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话,他自己疑心要灭口,我却没那阴险地告密心思!”说完却是一阵气短,喘个不行。
这话一出,康熙先是怒极,扬手又要来教训他,可一见他这般难受,便又硬生生忍下了。这一忍下,而后却又慢慢稳下心绪来,仔细考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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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靠,,就差几分钟九点。。==
34章
康熙冷静了下来;只在那儿思索;眼底的神色阴沉不定;隐隐透着极森冷的厉芒。仿佛一言惊醒梦中人;胤禟和胤禛的话说出,他们自己像是没能察觉期间的诡秘,而康熙一听;却是句句缠绕在一起;变成了一件惊天动地地大阴谋。
东方不败整个身子歪在床头艰难地喘息着,先前他一通心中愤懑怒极而出的讥讽乱语,虽有几分作假的样子,但其中的情绪倒也是有几分真切;何况那言语要含怨而出;花费的力气精神也是不少,这几句说完便是不受控制地低咳气喘,险些气血翻涌一下子又昏倒过去。
见他如此,胤禛也顾不上康熙在那儿沉思,更没心思继续说几句去撺掇刺激康熙,只得急急伸手扶住了床上的少年,替他顺气,脸上都是担忧神色。
东方不败此时几乎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为免一下栽倒,便顺从地靠在胤禛身上,半闭着眼睛,勉强养了养神。
胤禛心中着急,在康熙面前他不得过于显露,便只得趁着他靠过来的时候在他耳边悄声轻语劝他道:“……没人能害得你。我也不许旁人害你。”顿了顿,还是有几分怨怼责怪地轻声道:“该说的都给你说了,莫着急,省的乱中出错,反而自误。”
东方不败眼底异色一动,面容倒是丝毫不显,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胤禛见他如此,心头大石终于略微放下了些。此时他已然不是担忧胤禟年幼,性子莽撞控制不住局面,而是怕他算计太深,损了自己精神,又招康熙记恨。
此时若说胤禛心中对他还有什么疑虑,那是装假,经了这么些事,胤禛也将他这个幼弟心智手段看得明白了些。
昨夜那般给人欺辱,以胤禟的性子定然是忍不下去的,即便胤禛三番两次让他隐忍稍待,先缓过这口气再说,胤禟也仅仅是当着他的面佯作应下了,回过头就在心里寻思着坑害太子胤礽。
胤禟只答应了不讲事实真相说出口,而且即便少年答应了不将事实言明,也不是因为胤禛劝得他稳住了情绪的功劳。恐怕一开始,胤禟就没有说出事实的打算,如此大丑,以少年的骄傲,定然绝不会轻易告知他人。此时回想,便是与胤禛说及事,他也是几句掠过,侧面提及罢了。
也难怪胤禟丝毫不担忧那些个所谓的证据,当时他问过了一声,知道毁了大半实情恐怕查不明白之后,胤禟该有的气恼急切分毫没有,只当明白了情况了了心事就是了。
一转眼,这个骄矜桀骜的少年一回营就闹出了事,连康熙的面都没见着,他就使了狠心,直接刺伤了太子胤礽。胤礽身为储君,自小就被大儒名师谆谆教导,便是没能养就那宽广博大的心胸,也不至于被胤禟稍微一激怒就大发狂性,当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就叫嚷着他要杀人。
胤禛猜想,定然是胤禟那一刀刺过去的手法选取的部位极为毒辣阴险,说不定就是奔着那人下腹那处去的。期间又添了几分挑拨激怒言语,最终才让胤礽生生着了胤禟的道。
胤禛一见那番太子失态狂怒的场面就明白过来,胤禟虽有要刺伤胤礽讨几分利息的心思,但更多的,怕是想要把事情闹大。明了这些,胤禛就对胤禟要做的事有几分猜测了。
胤禟要胤礽死,不揭开那丑事的情况下让胤礽死。
胤禟受了欺辱,但他不愿说,而且这件事也不是能够对着康熙直言相告,而后就能从康熙处讨得公道的。
真相说出来,康熙自然是大怒,可这是皇家的丑事,就算是大怒康熙也没得凭此惩戒太子,只得胡乱换个说法去惩戒。
而即便是换了个说法惩戒了,依着康熙对太子的维护,这惩戒也不会太重。板子,禁闭读书,幽禁冷待?板子这等惩罚本就少有上皇子身的,顶多就是底下人受过。禁闭能关几日,读书还能长学问呢。幽禁冷待?堂堂当朝太子,能冷待多久?
康熙要惩罚终究要有个缘由,有个量刑的依据,而且这惩罚罚了下去,他就会弃了这个太子,绝了胤礽储君的道路么?废立,没得这般轻易。终究是心头肉掌中宝,说不得胤礽说几句软话做几个月姿态,花一段时间跪求康熙、对着皇阿玛哭诉他只是一时冲动早已深深懊悔如此这般……小半年,这人又起来了。
所以这些惩罚都不够,或者说绝不够胤禟想要的那般。
更有一顾虑,康熙无辜惩戒太子,风波一起,定然有人知晓这是胤礽与胤禟交恶而致,也定然有那心思慎密的人察觉了内情。这皇宫里的墙面就跟那筛子似的,处处透风。到那时,胤禟即便是苦主,以男子之身受此欺辱,这名声也败尽了。
更有甚者,等胤礽百般讨好,引得康熙转了态度之后,是不是也对胤禟生了几分异样的厌恶?胤禟,这大清朝的九阿哥是一个引得亲兄长觊觎施暴的少年。
这世间的道德教条从来就有那么几分荒诞,胤禟虽不是女子,可这等事跟那祸水乱国也有几分相通。又有何人会一言断定,仅是胤礽的错?而不是因为胤禟立身不正?
皇家龌龊难堪的事每一朝都有,便是家世大族传上了几代也有些腐水渣滓存留,不是没遇上过这等背德忤逆的事,可寻常人见了听了,谴责喝骂之余,也有几分猎奇淫=秽的心思,只将那苦主骂做了本性娇娆、天生淫=邪,这才引得旁人动手。
若是康熙知晓真相之后对胤禟态度有些许异样,那些个胡言乱语自然就添在胤禟身上,慢慢儿,本就有所偏向的康熙,说不得就越发疑心记恨。便是康熙这回因这事果真替胤禟做了主,往后也没得好事。
便是为此,胤禛才深劝胤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少年听了他的话,却更是做下大事来。
胤禟要报复,就要下手狠绝,直接断了胤礽的退路。他不与胤礽去扯那暴行丑事,直接就给他安了一个倒行逆施残害兄弟的罪名,说他要杀人。马车上的举动不过是前戏罢了。康熙初时可以当是兄弟间争执吵闹一时过分了,可事实是遮掩不够去的。
便是康熙自己,也是因为越来越困惑越来越不解,心中隐隐也不得不对胤礽有了怀疑,只不愿立时承认罢了。因此他得了旁人的密告,才如那困兽寻到了出路一般,气愤之下就来找胤禟质问。
却不知,这营帐当中又生了胤禟中毒,和傅鼐呈上匕首之事,在胤禛和胤禟层层紧逼之下,康熙先前对胤礽的信任已经崩塌消散。
最后胤禛提及昨夜营中的乱事,终于将康熙心神引到了旁处。
胤礽要杀胤禟,急不可耐地要杀胤禟灭口,为的是什么?胤禟讥讽的言语貌似只是愤懑不满之下的冲口而出,但听到康熙心里,自然是掀起了滔天的风暴。
胤礽要弑君。
这就是胤禟回营的路上那狡黠的小脑袋里给胤礽构陷的罪名。
胤禛身为皇子,自小就懂得一个道理,帝王都是谨慎克制,质疑一切的。并不是帝王心胸狭隘眼界窄小,只是要得天下至尊之位,得天下至高的权利,就得处心积虑步步算计。身起草莽,历经艰难起义夺位的皇帝如此,便是那遵循礼法得位颇正的皇帝,也或有从外臣,贵戚,内监,豪强等夺回皇权,维护皇权的,从来明君,要有一番大作为,少不得都有这番磨难。
这些,生就了帝王谨慎质疑的性子。
越是雄滔天下的帝王,对自个的安危看得越重。若说胤礽要杀胤禟,康熙因为寻不到理由才不能深信,反而偏向胤礽替他寻着理由狡辩推脱。但只要把这两日种种异事引到另一个方向,康熙却不必去寻理由找借口,立时就接受了。
这些胤禛都明白,他猜想胤禟心里也明白,恐怕在路上他询问胤禩昨夜营中情形,得了胤禩的详细答话的时候胤禟心中就是这般打算的。扪心自问,胤禛听得胤禩言语的时候心里隐隐也生出些想法来,但更多的,只是想着如何在太子胤礽的阴谋下存活,实是没有到诬陷胤礽,欺骗康熙,干脆直接要一招将死胤礽的地步。
他不过是一步一步随着胤禟,又是一步一步帮着他,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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