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胤禛不知马车中究竟生了何事,听得那几声惊叫和见着车驾马匹的混乱,又亲眼见到胤禟血迹凌乱地从马车中滚出来,他几乎也被吓得跌落下去。但他被侍卫们围在了外头没能过去,只能克制住心中的急躁关切,满心满意地去细看少年的情形。
也不知为何,却是离着这么些距离,反倒让他看出点底细。胤禟……是在作假。
由昨夜情形可知,少年骄矜任性,根本不怕胤礽,因而这又何来那般惊慌无措脆弱可怜的小模样?想来就算是在马车中他与太子一言不合争执起来,闹到太子激动下拿出那利刃来暗算他,少年不过是愈发怨恨激怒罢了,又怎么会被吓得失了魂似的。
胤禛立时便知晓胤禟在马车中弄了鬼,恐怕先动手的还是这小滑头。他心中责怪胤禟莽撞,急切地想着如何收拾这等局面,可一看胤禩气恨质问和胤礽怒极失态的情形,他上去的动作就是一顿。
一个念头霎时间闪显在脑中,不管胤禟动手时是一时冲动,或是……故意如此,此时的局面却是大好。胤禛心中了然,被侍卫们拦在外头也就稳住了情绪,及至看见胤禩被匕首掷伤,这才心下一惊,推开侍卫出来制止,却也仅仅是拖住了稳住了事态。
就让这场兄弟相残的闹剧在众人面前多演一刻吧。
意识到他们三人身上的伤都不重,胤禛松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神情依旧担忧急切,但心中是隐隐有一丝快意在的。若是以往,他这般出来叫破僵局,自然会寻几句好话替他的兄弟们把方才争执糊弄过去,谁没有一时气急了乱说狠话的时候?即便实情不是如此,胤禛出来替太子辩解两句,两方人也好下台,回去再有龌龊也是另作计较,何必在此让底下侍卫们奴才们看尽了好戏过足了眼瘾,也丢尽了皇家脸面。
但今日的胤禛出来,像是沉稳肃然得过了,一句叫太医断了两方争执,却也直接让敌对的场面僵在了原地。
果然,胤祉顺口所说的让他们留在原地医治伤口的话太子没有领情,此时胤礽身边一个内侍正附在他耳际说着什么,胤礽听后,便在马车上冷哼了一声。
此时胤祉正走到马车边想要上前说话问候,而后边五阿哥七阿哥也随之过来,胤礽面色不善,略带愤恨的眼神在胤祉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冷冷道:“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去。”
这么说完,他就被那个内侍扶了进去。而后那内侍就伸手招呼那车夫上车,车夫一扬马鞭,竟驾着马车转头就急急驶走了。
“二哥?”阿哥们都叫,连胤禛也急忙吩咐了几个侍卫追上去好生护着,一派忧急模样。
胤礽一走,胤禛像是一愣,而后转身就往少年那处去。
此时胤禩胤禟两个已经被侍卫们分开,身上的伤口旁人不好轻动,两人都只是按住了裹紧了止血罢了。胤禛过去扶着胤禟,先把他送上了另一辆马车,而后傅鼐扶着胤禩过来,胤禛留在马车上拉了一把,因此胤禩上来后,胤禛倒是不便下去了。幸而马车内宽敞,坐了三人也不见拥挤。
胤祉被胤礽撂在原地,脸色也很不好看,“这是做什么?”一回头又去问胤禩,“到底怎么回事?”
一听胤祉过来问,刚坐上马车的胤禩也不高兴,一时没答话,反倒是里头东方不败用少年的声音极森冷平静地说:“……没看到吗,他要杀了我们。”
此话一说,马车内外众人都是心中一凛,不由得都转过脸去看少年的神情,却见他苍白的小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眼神还不知看在何处,就像方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难怪那句话说得那么飘忽,又透着认真冷血。
“莫胡说,只是,争吵罢了……赶紧,你们赶紧回营去治伤去吧。”少年一句话说得三阿哥胤祉心中发凉,什么杀不杀的,他当然不敢去相信。他只觉今日无论是太子还是眼前的胤禩胤禟都很是怪异,一想,便又对还算正常的胤禛说:“老四,你看着他们点……”
胤禛答应了,胤祉仿佛觉得他的话太过气弱,又板着脸加了一句:“你们闹出这等事来,回头皇阿玛定然狠狠教训你们……”
胤禛打断说:“三哥,治伤要紧。”
胤祉半截话说不下去,兄长的谱没摆完,哼了一声。
等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等让开了路,胤禛就交代车夫紧着把人送到营帐,正好离着此地最近的就是胤禛自己的营帐,倒是合算。
掩上车门,胤禛转过了脸要跟胤禟说话,眼神甫一对视,外头车厢却被敲响了,又有人道:“四阿哥……”
胤禛只好稳下心神,重又推开了车门,“怎么?”
一个康熙身边的内侍骑着马跟在一旁,见胤禛露了脸,便肃然扬声说:“圣上传诸位阿哥们到主帐。”
胤禛一愣,皱了皱眉,“皇阿玛可知晓……”
那内侍点了点头,脸上神情越发郑重,回道:“圣上已知,太医们也传到主帐了。”
胤禛心下一冷,但也只得领命。
胤禩听得内侍传命时,面容就是一僵,但转瞬又冷静下来,显露出几分坚毅神色。
而马车里最年幼的那人,却仿若未闻一般,依旧维持着平静自若,近似有几分懒散的神情。
破局的解法
那内侍匆匆传了话,很快又离去。
胤禛沉默了一阵,回头看了看车中另两人的脸色,自然更多的是看胤禟。他一看少年脸上的那表情,就不由愣了下,立时便觉得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这人真是胆大包天,惹下这么大事,他还当寻常。这可不是他仗着年纪小,在康熙面前说几句软话装几下可怜就能糊弄过去的。
胤禛猜到胤禟先前在作假,却也闹不清随后他在康熙面前会如何说话,本还想着上了马车与他套问底细,但此时时间紧迫,只能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略作警告,就推了车门出去寻人来吩咐几句,以作准备。
胤禩却是根本顾不上和胤禟说话,想着到康熙处还有一段距离,便更是记挂胤禟手上伤口,只想快些止血上药。
马车重又出发,转了个方向往营地中心去。
到了地方,胤禛三人并没有直接到康熙起居理事的营帐,反倒被引到了另一处。这营帐是平日康熙用作招待塞外客人的地方,装饰布置都依着草原习惯,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皮毛毯子,设的坐席也是矮桌红垫毡子,北面设一主座,而后下边两两相对倒是排了六张矮桌。
从引着他们过去的内侍口中得知,他们的皇阿玛还在理事,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听得此言,胤禛胤禩两人心中不由稍稍松一口气,至于东方不败,仍旧是无甚表情。
他们甫一进去,便见着了先前独自坐马车离开的胤礽,想来先前康熙传唤的人里头有他。胤礽此时坐在左首的座位上,身上外裳已然解开,只是披在身上,中衣也是半拢着,从敞开的衣襟口可以看见他下腹处裹着的几道白色带子,却是已经看过太医处置完伤口了。
见了胤禛等人进来,胤礽只是沉着脸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后招呼他身边一个内侍给他着衣。
胤禩往他身上瞥过去一眼,就连随口称呼一句他也不愿,牵了胤禟就往右边最靠后的位置上走。
胤禛早料到大有可能见着胤礽,因而一见了他,就忧虑地上前探问,“二哥,你身上伤得重么?太医怎么说?”
胤礽心情自然是极不好,但见过来的是胤禛,倒也还有几分心思与他说话,轻轻摇头,道:“还好。”只一句,旁得却也不提,又默然沉思去了。
胤禛本就是个冷情的性子,问他一句也就够了,见他不说话,胤禛便也住了口,皱了皱眉,又转过去看着胤禩胤禟他们治伤。
帐中还另有两个太医和三四个内侍,其中正有先前那个被胤禩带出去给胤禟看伤的罗太医。回来的路上因着胤禛怕胤禟身上难受,回来得慢,便先让罗太医等人回来备下胤禟的药,所以罗太医几个是比他们早入营的,倒是没看见他们和胤礽争执动手。
而罗太医被召了来,实则还不清楚缘由,又不敢多问,替胤礽看伤时已然被吓的不轻。此时一看胤禟也伤了进了营帐,便更是惊讶了。他一急,也不用旁人招呼径直就过去替胤禟看伤。于是胤禩和胤禟一坐下便被人围住了,倒也没有耽搁多久。
东方不败手臂上那伤口深,深红的鲜血都染透了止血的布料,把那血布拆开一看,破开的衣服处露出极显眼的一个血洞,看得旁边的胤禩猛然吸一口气。
便是罗太医一看这个伤口,眼睛也是瞬间一眯,脸上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幸而他虽惊讶,但手下的动作绝对不慢,他皱着眉,直接把少年的右边袖子撕开,抹药包扎,不乱一分。
胤禩也顾不上自己肩背处那个伤口,另一个成太医过来要替他治伤,他反倒让他略等等,只问胤禟:“疼么?忍一忍,”
少年皱了皱眉心,轻咬着下唇,移开眼神不去看那伤口。却正好与胤禛视线相接,怔了怔。胤禛脸色也不好看,却对着少年微微使了个眼色。
东方不败不解看去,发现胤禛手臂微动,袖口处隐隐露出锐芒。他略一思索,便明白那是何物。是他方才刺向胤礽的匕首。却不知胤禛是拾起来藏住了,还是偷偷调换了。他淡淡一笑,那手臂疼痛仿佛低下去不少,看着胤禛,却回了胤禩方才的话:“……八哥,不疼的。”
而胤禩根本不信,他一脸担忧,终于待罗太医帮胤禟裹好了伤口,他才配合着成太医解衣治伤。
就这会儿,三阿哥等人也进了来,脸上神情各异,打头就是三阿哥胤祉,他脸上似有不解疑惑、担忧紧张,又似有几分旁观热闹的好奇玩味。他们一进来瞧见帐中情形便是一愣,顿在了原地。
此时营帐中左边最上首的胤礽靠着底下人搬来的几个大迎枕,整个人半坐半躺着,眼睛半敛下,不知看向何处。而右边最下边坐的是胤禩胤禟两个在治伤,不远处中间立着胤禛,正看着太医们忙碌,脸上虽稍显凝重,但也还算平静。
胤祉左右一看,也不愿此时凑上去掺和,逮着那侍候在一旁的奴才问了两声,确定两处伤情都无不妥,就径直寻了左边中间的座位坐下了。五阿哥七阿哥互看一眼,随着胤禛站在一旁。
一时,帐中除了太医们询问伤情时对答几句,根本无人言语。
就这么静谧了大半刻钟,外头响起了鞭鸣,又有太监扬声道:“圣驾到——”
帐中众人便起身跪下迎驾。
只东方不败顿了顿,脸上神情不甚好看。便是满天神佛他也不肯去拜,此时一个皇帝如何叫他甘心去行礼,即便是隐忍求存,他仍旧不乐意。
只他心念一动,却蓦地忆起往日里少年胤禟与这皇帝相处的情形,这身体当中倒还有几分孺慕之情。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恍惚间,孝经上这句话涌上心间,东方不败不及深思,身体就随着胤禩一同行礼。
此时胤禩胤禟也已经重新换了干净衣裳,只帐中血布药物等仍未处置,一听圣驾到来,有内侍急急把那些物事稍作归拢,刚堆放在身后,就只得跪下迎驾了。
康熙方才显是召见了臣子问政理事,身上穿的是那件明黄缎绣龙十二章吉服袍,脸上阴沉似水,细长的眼睛中冷凝如冰。他从门口进来一步未停,径直大步走到北面主座上,肃然坐下。身后几个随从进来,有立在康熙座位两旁的,有守在了门口的。
康熙坐下后,看也不看底下跪着的众人,冷哼一声,先沉声问了句:“伤得如何?”
那罗太医便上前去回话,把胤礽胤禩和胤禟三人的伤情都说了一遍,在康熙隐然盛怒的情形下,他也不敢隐瞒,何况旁边还有成太医补述着,便一句句细细地说了。
胤礽伤的是腹部,位置紧要,但实则只是轻轻划了下,伤口不深。胤禩伤在肩背处,也是一道划痕,比胤礽严重,但也不难办。唯独九阿哥胤禟小臂上的伤,正正是被利刃戳了一个小洞,几可见骨,便是流血也流了不少,恐怕一月内要那皮肉收口都甚为不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神情均是一变,不由自主地去看最下首苍白脸色、略有几分失神茫然的少年。
若是仅仅是比划着恐吓嬉闹,何来这么个深深的伤口,听太医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人拿着利刃直直刺向他似的。
胤礽听此言语更是心中发沉,拳头紧攥,却是不能突然发话去辩解。此时太医只是陈述伤情,又无那等猜测事实指认凶行的话,他一插话,便更显心虚蹊跷,也只能默然忍了。
康熙脸色也凝重了几分,默然地摆了摆手。
内侍梁九功最明白康熙心意,对着那些个太医内侍们使了使眼色,不一时,除了康熙身边的人,底下就只跪着诸位阿哥们。
康熙看了一眼遗在原地的血衣等物,心中气恼又盛,不由怒道:“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一个太子,两个阿哥,一言不合就争吵动手,还敢明目张胆地动刀子!一个个恬不知耻倒行逆施,丧尽天良全无心肝!亲兄弟之间都敢刀剑相向,专横跋扈全无情义,当真丢尽了我大清朝的脸面!……”
康熙此时是气得极了,一通责骂下来,直把底下的阿哥们都说成了一群寡廉鲜耻的衣冠禽兽。众人不敢开口辩解,只得垂首听训。梁九功瞅着送上了茶水,康熙喝过后,却还不解气,又厉声道:“说说,就在朕面前说,谁要杀人,又想要杀谁?”
这杀人的话是胤礽自个说出来,此时自然也是他来答话。康熙说完,也是怒视左首处跪着的太子。
胤礽闻言,深深伏下=身去磕头,一句也不辩解,只哭求道:“是儿臣错了,皇阿玛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康熙一来,胤礽脸上那等深沉冷漠的面容早换成了惊慌忐忑痛心愧疚的样子,他身上的外袍虽是新换,但因着身上伤口位置腰带未束,惯常装束严谨的太子成了这番样子,立时就有些落魄凄楚的神态。此时这么磕头哭求,顿显他的真诚仁厚和拳拳孝心,似翩翩君子。
便是东方不败在旁冷眼旁观,也深为此人言语神态惊讶,若是昨夜在林中那人不是他,只怕初见此人这般样子,他也会被他蒙骗。
果然,康熙听了胤礽言语,面容稍霁,又斥道:“若无今日闹剧,朕如何生气?”
“皇阿玛息怒!”胤礽又郑重道,有他领头,余下阿哥们都道:“皇阿玛息怒——”
康熙冷哼一声,眼神在底下众人间折转两回,慢慢变得深沉了些。虽然他骂得厉害,但他深知底下几个儿子们的性情,自然不到丧尽天良残杀手足的地步,但胤禟的伤口……他心神一滞,先开口让众人起来,让他们坐下。
众人依言动作,只有九阿哥胤禟行动较为艰难,最后还是胤禩扶了他一把,这才最终安稳坐下。胤禩担忧他身子,沉着脸只坐他身旁。
康熙看了这等情形,气恼归气恼,但终归是自己亲生儿子,便又生了几分怜爱,便冷着去问胤礽:“究竟为了何事?你身为兄长,难道不该容让弟弟一些?”
康熙这话里是认定胤礽先动的手,而且依着胤禟小臂上那伤口,胤礽这还是下的狠手。
胤礽忍住了气,面作沉痛,又略显得有几分迟疑,良久不言语。
胤礽的脸色康熙自然看得分明,便又追问:“为何迟疑,有甚难言的,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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