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特斯库先生的早餐里动手脚。他的思绪再往前移,想象
她摘取紫杉果,放进小提篮内。他叹口气回到现实。“现在
我想见那个女孩子——呃……葛莱蒂——然后再见家务女仆
艾伦。”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对了,窦夫小姐,你能不
能说说看佛特斯库先生为什么在口袋里摆谷粒?”
“谷粒?”她瞪着他,显然真的很吃惊。
“是的——谷粒。窦夫小姐,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根本没有。”
“谁管理他的衣物?”
“克伦普。”
“我明白了。佛特斯库先生和佛特斯库太太是不是住同
一间卧室?”
“是的。当然啦,他自己有一间更衣室和浴室,她也有
……”玛丽低头看手表。“我想她过不久就该回来了。”
尼尔督察站起身。他用悦耳的声音说:
“窦夫小姐,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三个球场,可是一直
没办法在某一个球场找到佛特斯库太太,我觉得奇怪。”
“督察,如果她根本不是去打球,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玛丽的语气平平淡淡。督察厉声说:
“你们明明跟我说她在打高尔夫球。”
“她带了高尔夫球棍,宣布要去打球。当然啦,她是开
自己的车子。”
他发觉话中有话,一直盯着她。
“她跟谁打球?你知道吗?”
“我想可能是维维安·杜博斯先生。”
尼尔只说一句“我明白了”。
“我叫葛莱蒂进来见你。她可能会吓得半死。”玛丽在
门口停留片刻,然后说:
“我劝你别太重视我跟你说的话。我是存心不良的人。”
她走出去。尼尔督察看看紧闭的门扉,心里暗自奇怪。
无论她说话是不是出于恶意,她的话一定有提示作用。如果
雷克斯·佛特斯库是被人蓄意毒死的——几乎可以肯定是如
此——那么“紫杉小筑”的布置似乎有成功的希望。动机好
像多得很哩。
。5。
非自愿走进房间的少女长得很平庸,面带惊惶之色。尽
管她个子高大,身穿漂亮的紫红色制服,仍显得有点邋遢。
她立刻以哀求的眼光望着他说:
“我没做什么。真的没有。我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尼尔诚挚地说:“没关系。”他的声音略有改变,听来
愉快些,音调也平实些。他想让惊慌的葛莱蒂放下心来。
他又说:“坐在这儿。我只想知道今天早餐的事情。”
“我根本没干什么。”
“咦,早餐是你摆的,不是吗?”
“是的,是我摆的。”连这一点也不愿承认似的。她显
得愧疚又害怕,但是尼尔督察看惯了这种证人。他想叫她放
心,遂怡然提出问题:谁最先露面?接着是谁?
爱兰·佛特斯库最先下楼吃早餐。克伦普端上咖啡壶的
时候,她正好进来。接着佛特斯库太太下楼,然后是瓦尔少
奶奶,男主人最后出现。他们自己取食。茶、咖啡和热食一
盘盘摆在侧几上。
尼尔没从她口中问出什么原先不知道的消息。食物和饮
料跟玛丽·窦夫描写的一样。男主人、佛特斯库太太和爱兰
小姐喝咖啡,瓦尔少奶奶喝茶。一切都和平日差不多。
尼尔问起她自己,她答得比较爽快。她先在私人住宅帮
佣,又在好几处咖啡馆当过女侍。后来她想再回私人住宅服
务,九月来到“紫杉小筑”,至今已两个多月了。
“你喜欢吗?”
“我想还不错。”她又加上一句:“脚不会酸——可是
自由少一点……”
“跟我谈谈佛特斯库先生的衣服——他的西装。谁负责
照料?刷洗之类的?”
葛莱蒂似乎有点愤慨。
“应该由克伦普先生管。可是他多半叫我做。”
“今天佛特斯库先生穿的衣服由谁刷洗和整烫?”
“我不记得他穿哪一套。他的衣服太多了。”
“你可曾在他的西装口袋里发现谷粒?”
“谷粒?”她似乎大惑不解。
“说得明白些,是黑麦。”
“黑麦?那是面包吧?一种黑面包——我总觉得味道不
好。”
“那是黑麦做的面包。黑麦是指谷粒本身。你们家主人
的外套口袋里有一点。”
“外套口袋里?”
“是的,你知不知道怎么会放进口袋的?”
“我不敢确定。我从来没看过。”
他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一时怀疑她是否知道某些事却
不肯承认。她显得尴尬,想保护自己——但他以为只是天生
怕警察罢了。
最后他打发她走,她问道:
“是真的吗?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
“很突然,是不是?听说她们由办公室打电话来,说他
发病。”
“是的——可以算发病。”
葛莱蒂说:“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常常发病。随
时发作,真的,常常吓得我半死。”
这段回忆似乎暂时压倒了她的疑念。
尼尔督察向厨房走去。
他接受的招待很突然、很吓人。有一个红脸的胖妇手持
擀面棍,恶狠狠向他走来。
她说:“警察,哼!跑来说这种话!告诉你,没这回事。
我送进餐厅的东西绝对没问题。跑来说我毒死男主人。管你
警察不警察,我要告你们。这栋房子里从来没有坏食物上桌。”
尼尔督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息大烹饪家的怒火。海依
巡佐咧着嘴由餐具室往里瞧,尼尔督察猜他已经首当其冲成
了克伦普太太的出气筒。
电话铃响了,好戏因此而中断。
尼尔走进门厅,发现玛丽·窦夫正在接电话,把口信写
在一张便条纸上。她回头说:“是电报。”
电话打完了,她放下听筒,把刚才写的便条递给督察。
发报地点是巴黎,电文如下:
“苏瑞郡贝敦石南林紫杉小筑佛特斯库。遗憾你的信耽
搁了。明天午茶时刻来见你。但愿晚餐吃烤小牛肉。兰斯。”
尼尔督察扬起眉毛。
他说:“原来浪子奉召返家了。”
。6。
雷克斯·佛特斯库喝下他生前最后一杯咖啡的时候,兰
斯·佛特斯库夫妇正坐在巴黎香榭大道的树荫下端详来往的
人潮。
“派蒂:‘形容形容他吧。’说起来简单,我最不会形
容。你想知道什么?父亲大人可以说是老骗子,你知道。不
过你不介意吧?你一定相当习惯了。”
派蒂说:“噢,是的,是的——你说得不错——我能适
应水土。”
她尽量装出可怜的声音。她暗想:说不定世人全都不老
实——还是她自己特别不幸?
她是身材高挑的长腿女郎,长得不美,却有一股活力和
热心肠带来的魅力。她的动作优美,栗棕色的头发亮得迷人。
也许因为长期和马儿为伍,她看起来真像一头纯种的小母马。
她知道跑马圈的诈术——现在她似乎要面对金融界的诈术了。
尽管如此,她尚未谋面的公公就法律观点来说却是正义的基
石呢。这些大吹‘妙招’的人都差不多——他们技术上向来
不超出法律的范围。可是她觉得她所爱的兰斯早年虽出了轨,
却具有成功的诈木家所缺少的正直本性。
兰斯说:“我并非说他是诈欺犯——不是那样。可是他
懂得成就一桩骗局。”
派蒂说:“有时候我真讨厌耍诈的家伙。”接着又加上
一句:“你喜欢他。”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兰斯考虑片刻,然后用诧异的口吻说:
“亲亲,你可知道,我相信自己挺喜欢他哩。”
派蒂笑出声,他回头看她,眼睛不觉眯起来。她真是可
人儿!他爱她。为了她,一切都值得。
他说:“你知道,回来等于下地狱。都市生活——每天
五点十八分下班回家。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我在荒原和
异域自在多了。不过人迟早要定下来,我想。有你抓住我的
手。这种过程也许很愉快哩。既然老头子回心转意,我们该
利用这个机会。我收到他的信,真的很吃惊……没想到柏西
瓦尔竟做出有损名誉的事。柏西瓦尔,小乖乖。告诉你,柏
西一向狡猾。是的,他一向狡猾。”
派蒂西亚·佛特斯库说:“我大概不会喜欢你哥哥柏西
瓦尔。”
“别为我的话而对他反感。柏西和我一向不投缘——只
是这样罢了。我乱花零用钱,他则存起来。我交名誉不好却
很有趣的朋友,柏西只交所谓‘益友’。他和我有天渊之别。
我总觉得他是可怜虫,而他——你知道,有时我觉得他好像
恨我。我不知道原因……”
“我大概猜得出原因。”
“真的,亲亲?你真有脑筋。你知道我老是怀疑——说
起来很怪——不过——”
“怎么?说呀。”
“我不知道支票那件事是不是柏西瓦尔搞鬼——你知道,
老头把我赶出来——因为我已分得商行的股份,他不能剥夺
我的继承权,还气得要命呢!怪就怪在我没有假造那张支票
——当然啦,我曾经偷拿钱柜里的钱,跑去赌马,所以没人
相信我。我确定自己有能力把钱放回去,反正那也可以算是
我的钱嘛。可是支票那件事——不,我不知道怎么会怀疑是
柏西瓦尔干的——反正我这么想就是了。”
“可是对他没有好处吧?钱是汇进你的帐户呀。”
“我知道,所以讲不通,对不对?”
派蒂猛转头看他。
“你是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把你赶出公司?”
“我不知道。噢,算了——说来真晦气。忘掉算了。不知
道柏西老哥看到浪子回家会说什么。他那双缺乏血色,像醋
栗般的眼睛会惊得跳出来!”
“他知不知道你要来?”
“若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会吃惊的!老头子有一种滑
稽的幽默感,你知道。”
“你哥哥做了什么事,害你爹气成这样?”
“我就想打听这一点。一定有某件事害老头子生气,才会
匆匆写信给我。”
“你什么时候收到他的第一封信?”
‘大约四个月——不,五个月以前。很狡猾的一封信,但
显然有意谈和。‘你哥哥在许多方面令人不满。’‘你似乎浪子
回头了。’‘我保证财务方面值得你跑一趟。’‘欢迎你们夫妻。’
亲亲,你知道,我觉得我娶你大有关系。我能娶身分比我高
的人,老头很感动。”
派蒂大笑。
“什么?娶个贵族中的下等人?”
他咧嘴一笑。“不错。可是下等人没登记,贵族却是登录
可考的。你该见见柏西瓦尔的太太。她那种人只会说:‘请把
蜜饯传过来。’然后谈谈邮票等话题。”
派蒂没有笑。她正在斟酌夫家的女人。兰斯并未考虑这
种观点。
“你妹妹呢?”她问道。
“爱兰——?噢,她没问题。我离家的时候,她还很小。
挺认真的姑娘——不过现在长大了,可能不再那样了。对事
情很认真。”
听来不太保险。派蒂说:
“你走了以后——她从来没写信给你?”
“我没留地址。不过她无论如何不会写的。我们家人感情
不深。”
“不。”
他连忙看她一眼。
“吓倒啦?为我家人?用不着。我们又不去跟他们同住。
我们会找个小地方。养马、养狗,你喜欢什么都行。”
“不过每天还是得在五点十八分下班回家。”
“我是如此。穿戴整齐,来往于市区。不过甜心,别担忧
——伦敦四周也有乡区僻壤。最近我忽然兴起搞金融的本能。
这毕竟是天生的——从家族两方面继承来的。”
“你不大记得你母亲吧?”
“我总觉得她老得不可思议。当然她是真老……生爱兰的
时候都快五十岁了。她配戴许多叮叮当当的饰物,躺在沙发
上,常读些骑士和淑女的故事给我听,我简直烦透了。丁尼
生的‘国王牧歌’。我大概喜欢她吧……她非常——没有特性,
你知道。回忆起来我觉得如此。”
派蒂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你好像从未特别喜欢某一
个人。”
兰斯抓住她的手臂,捏了一把。
“我喜欢你呀,”他说。
。7。
尼尔督察手上还抓着电报,忽然听到一辆车驶近前门,煞
车嘎扎一响,车子停了下来。
玛丽·窦夫说:“现在是佛特斯库太太回来了。”
尼尔督察向前门走去,眼角瞥见玛丽·窦夫谦谦虚虚退
居幕后,不见了人影。即将来临的场面她显然无意参加——
表现得真圆滑、真谨慎——却也太缺乏好奇心了。尼尔督察
断定大多数女性都会留在现场……
他走到前门,发现茶房总管克伦普正由门厅后面走上来。
原来他听到了车声。
这辆车是罗斯本特利跑车。两个人下车向大楼走过来,
刚到门外,门就开了。阿黛儿·佛特斯库吓一跳,瞪着尼尔
督察。
他立刻发现她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刚才他为玛丽·窦夫
的评论感到震惊,现在他体会出个中真义了。阿黛儿·佛特
斯库的确是性感尤物。她的身材和特征跟金发的葛罗斯佛诺
小姐相似,但是葛罗斯佛诺小姐外貌迷人,心性端庄;阿黛
儿·佛特斯库却从里到外充满魔力。她的魅力是明显的,不
是微妙的,等于向每个男人说:“我在此。我是女人。”她
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口气息都含着性感——但她的眼睛却有
种精明的意味。他暗想:阿黛儿·佛特斯库喜欢男人——不
过她永远更爱钞票。
他接着打量她后面那个替她背球棍的身影。这种人他见
识过。他们专门迎合阔老头的少妻。他大概就是维维安·杜
博斯吧,他具有相当不自然的雄伟气势,事实上可能并不刚
毅。他是那种“了解”女性的男人。
“佛特斯库太太?”
“是的。”她的蓝眸子睁得很大。“我不知道——”
“我是尼尔督察,恐怕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你意思是说——窃案之类的?”
“不,不是那种事情。跟你丈夫有关。他今天早上严重
发病。”
“雷克斯?生病?”
“我们从早上十一点半就一直想跟你联络。”
“他在什么地方?这里?还是医院?”
“他被送到圣尤德医院。你大概得准备面对一个打击。”
“你该不是说——他该不是——死了吧。”
她身子微微向前倒,抓住他的手臂。尼尔督察自觉像一
个参加舞台表演的人,连忙扶她走进门厅。克伦普热心在附
近徘徊。
“她需要白兰地。”他说。
杜博斯先生以低沉的嗓音说:
“对,克伦普。去拿白兰地。”又对督察说:“进来吧。”
他打开左边的一扇门,大伙儿列队走进去。先是督察和
阿黛儿·佛特斯库,然后是维维安·杜博斯,克伦普端着圆
酒瓶和两个杯子殿后。
阿黛儿·佛特斯库跌坐在一张安乐椅上,一手蒙着眼睛。
督察递上酒杯,她啜了一小口就推开了。
她说:“我不要喝。我没什么。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猜
是中风吧?可怜的雷克斯。”
“不是中风,佛特斯库太太。”
“你说你是督察?”问话的是杜博斯先生。
尼尔转向他,怡然说道:“对。犯罪侦察部的尼尔督察。”
他发现对方的黑眼睛浮现一股警戒的光芒。杜博斯先生
不喜欢犯罪侦察部的督察露面。他一点都不喜欢。
他说:“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