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出医院,看见枝头招摇的迎春花时,才记起原来春已经踩着小碎步,旋旋地来到了上海,只是,为什么我只能感到料峭的寒意,连不寒的杨柳风拂过脸庞时,身子都能打一个寒颤?我在蒙蒙的杏花雨中徘徊,雨丝细细密密地呈铺在冰凉的脸颊上,痴缠如梦。好像我又回到了如酥的江南,连飘散的雨,都能哀伤到了骨子里,搀和着血液,缓缓注入心室,化作一片看不见的网,然后蓦地收紧,百爪挠心,锋利的爪子撕扯着早已迸出裂痕的心脏,刻上累累的印记。
那一个日子终于来临了。我吻了吻沉沉睡在梦中的外公,他是如此的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只要再过一刻钟,就会睁开双眼,故作气恼地对着我和子裴说:“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
“外公,你知道吗,那堆平日里被你说的烂泥今天要成家立业了,他要成为别人的丈夫,再之后,便是别人的父亲,再过上30年,或许就是别人的外公了。外公,我才是那块腐朽的烂木头,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暗自发霉腐烂。”我喃喃地自语着,回答我的只要加湿器细微的“突突”声。
子裴握着君子兰的手,说“我愿意”的时候,我听见了心碎裂的声音,他的,我的,都一片一片从那个扑腾扑腾跳跳跃的地方跌落下来,化为齑粉,簌簌地往下落,不知会去往何方。我看见子裴为君子兰戴上戒指的那一瞬,他的眼神莫名地温柔,满满得好似要溢出来,如同在他眼眸中倒影出来的是秦烟的脸,然而转瞬便冷漠地寂寥了之后的时光。钢琴泠泠地弹奏出《婚礼进行曲》,在我耳里,竟带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萧瑟了一生。子裴终于把自己卖出了一个好价钱,给莫氏争取了一笔巨额资金,一笔足够撑着莫氏躲过这个严冬的巨额资金。
☆、四谎,谎言与真相
我收拾了一番行李,决定趁着节假日去法国周边晃一晃,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只是,若是再这般锁在家里,恐怕是要发霉了,人……或许也会癫痫,于是便将懒猪猪托给了房东代为照料。
“Camille,你什么时候回来?”临走的那一天,Esther拉着我的衣角,一脸的恋恋不舍。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小脸,“等过了七轮太阳和六弯月亮的时候,我便带着小于连回来给你念床头故事,乖乖的,要听妈妈的话哦。”
她歪着脑袋瓜子,努力地想了想:“要是太阳伯伯被雨姑姑给挡住了身子呢?”
“那我也回来了,不要让懒猪猪吃太多了,要给它减减肥,再这般胖下去,可不是宠物猪而是肉猪了。”
一旁的懒猪猪难得会朝着我龇牙咧嘴一番,表达自己的控诉。
这些日子,布鲁塞尔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时不时还要来几场雨,我困在宾馆中,总也出不去看一看撒尿的小于连,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这天,阳光刚刚探出乌云,我便兴致冲冲地踏着地上的积水,直奔这位小英雄而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有见到他的铜像,无奈,问了旁边一位老人,在他热心的指点下,才到了那尊铜像前,心里却是大失所望,不曾料到,他竟然这般小,小到了我几次经过都没有正眼看上一眼。我原本以为,那尊像,至少是有罗马许愿池那么宽广的。默默地看了一会便走开了,倒不如街边的华夫饼来得吸引我。
“莫子兮?”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叫我的中文名字,转过身,看见一个贵妇人的打扮,头上戴着一顶软边的呢帽,围着一圈纱,看不清面貌。
我停在卖华夫饼的小摊子边,咬了一口,口齿生香,她小步跑过来,黑色的呢子大衣在风中翻扬,如同一只燕子。
“原来真的是你,莫子兮,我还以为认错了人。”
透过朦胧的黑纱,我隐隐约约看清了她的面貌:“徐薇?”
“是的,就是我。异国他乡相遇,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咖啡?”
那个曾经在咖啡馆中拦截下我的女子,那个对我说“顾睿只是在利用我的女子”,我正想要摇头。她急急地开口:“当初是我不对,不应该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她顿了顿,“是关于顾睿的。”
我一听这个名字,转身便走,“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兴趣。”好不容易才脱离他的影子,怎么可以再次陷进去?尤其是在我发现自己还对他余情未了的情况下。
“顾睿他从来都没有偷看过你电脑中的资料。”她急急地拉住我的手。
我停下了脚步,“徐薇,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所以,你也没有资格来评论。
“不,不是的,莫子兮,其实真正泄露资料的是你外公。”
“住口!外公他会傻到把这么重要的资料自行泄露给别人吗?”我的胸口起伏地厉害,“这种无稽之谈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子兮,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听听这个故事吗?你不能就这么冤枉顾睿,天知道,顾睿为了你,已经被顾家逐出家门了,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颗爱你的心,可是你却把他双手呈上的心伤得鲜血淋漓。所有的伤害叠加起来都比不过你的一句话,你说,你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那个场景至今都化为梦魇,时不时地冒出来纠缠我一番,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点了一杯巧克力牛奶,今天若是再喝上一杯咖啡,恐怕会真的睡不着觉。
顾睿的叔叔早就视他为眼中钉了,他的爸爸向来都是喜欢涂涂画画的,而他又对于家族生意,不甚在意,实际上顾氏只剩下了他和他小叔叔在角逐权利。这次顾莫——他的小叔叔抓住君氏不再和顾睿联姻,为了我和他的爷爷闹僵,趁他爷爷生病住院,把他逐出了顾氏。
“那台电脑,只有他知道密码。”我生冷地吐出话。
“但是,不知道密码也是可以打开电脑的。”
这点我并不否认,这种密码不过是用来防君子的。
“莫子兮,你还记得我当年在咖啡馆给你讲的那个女孩吗?他心尖上的女孩。”
我的脑子转地有些缓慢,有一瞬间的空白,盯着她的脸时,我才想起她问我“莫子兮,你知道顾睿心尖的那个女孩是谁吗?”
“他心尖上的女孩子,叫做余生生。他在念小学时,就喜欢上了总是和他作对的余生生,会把他从簸箕上拉出来的余生生,会冲着他吼顾睿尔,你烦不烦的余生生。我只是他和她的旁观者,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叫做徐薇的女孩。”
“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顾及我的面子罢了,莫子兮,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来那一段尘封的过往了,那年我和他在一个班念初中,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记了一本只有他的日记,他有着世上最好看的侧脸,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弯着一双眼睛,他篮球打得很好,我的世界中只有他,用一切美妙的语言描述着我的美少年。彼其之子,美无度。”
“我还记得引用了一首诗:
在同一个一百年里,你来了我来了
——不早,也不迟
在同一朵云彩下,你看见我我看见你
——不远,也不近
你就在那儿,有树有水
所以,我爱你。
却不曾料到,有一天却被好事者发现了我视如珍宝的日记,还跑到他面前,大肆宣扬,顾睿,顾睿,你知道吗,徐薇竟然喜欢你!天知道,那时的我得羞只想去撞墙。那家伙添油加醋地说着我的日记本中的内容,我的双眼蓄满了泪水。他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喜欢我,便递给了我一块白色的手帕。”
“再之后,他会有意无意地和我在一起,以此来保护我那颗敏感的心,好像他也喜欢我一样。只是,只有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同情我。他时常和我说起一个名字——余生生。每每提到她,顾睿脸上才会绽开柔和的笑,如冉冉而生的旭日,整个人都被点亮了。那时,我是如此地嫉妒着余生生,因为她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穷尽我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顾睿尔。”
“余生生,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她盯着我的脸,此刻,我看见了鹰隼的眼睛,锐利而没有一丝的感情。
“我也曾听见你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他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余生生,我该说你蠢好,还是聪明好呢?那不过是我离间你们的一种方式。”
“你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顾睿会答应和君子兰交往吗?”
那是一段我不愿触及的灰色回忆。我们在一起后,我不曾问,他亦不曾说。不过君子兰倒是和我提过一次。
“我知道,君家提的联姻顾家是不会拒绝的,顾睿更不能,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中只能容得下两下个,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他的父亲。余生生,你说,要是顾睿的父亲得了血癌,而唯一能和他匹配的竟然是君家的管家,他会选择谁?是你,还是他的父亲?”
“余生生,你口口声声地说着你爱他,可是你又何曾真正关心过他的家人?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度过日日夜夜,根本就没有抽出哪怕那么是那么一丁点的关心。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
“余生生,顾睿想过想要和你解释,但是你觉得君子兰会给他机会和你解释清楚吗?当时那个女人的脑子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你痛苦,想要子裴记恨她,这样,她就能在你哥哥心中占据一个角落了。”
原来,君子兰的版本还只是一个残缺的版本。
“其实,最重要的,也是因为他的爷爷在向银行施压,以此来打压莫氏。”
“所以我最爱的还是自己,对不对?”我自嘲了一番。
Zippo幽兰的火焰在我面前燃起,说的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时,我担忧地看着辛劳的顾睿,他反倒宽慰我:“生生,你知道什么是娑婆世界吗?意思就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勉强可以承受的大千世界里,只是,我却嘲笑佛陀不懂爱,为了大爱放弃了妻儿,他根本就不懂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凡人心境。只要你在我身边,娑婆世界也是极乐仙境。”
“2013年的最后一天,他竟然去找你了。和君家取消婚姻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去找你了。”
“君家为什么答应取消婚姻?”据我所知,他的父亲现在的身体很健康。
“因为余生生,你有一个疼你的好哥哥。”徐薇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谁能够让君子兰俯首,那个人必定是莫子裴。”
果真,还是子裴。我的指尖无力地蜷曲了一下。
原来我才是那一个被掩埋在事实真想中的幸福小傻瓜,却每天都摆出苦大仇深的样子。
故事讲完的时候,华灯初上,我默然地推开门,不知怎么回到的家,心早已麻木成一片,如果说,徐薇说的是真的……我无法相信这便是事实。
我的手中攥着一张黄色的便条,这是徐薇在我冲出咖啡馆之前硬塞在我手心中的,此刻,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浸地软塌塌的。
“莫子兮,如果你真的还爱着他,就去看看他,现在的他,除了一个未知数的你,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是谎言,我怎么会生活在这般的世界中?我拖着混沌的脑子,如行尸走肉般游离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为什么眼见的不一定为真,为什么耳听的不一定为实?我的世界分崩离析,一片一片,我可以听到倒塌的声音。
回到宾馆,我接上wifi,打开skype,现在这边是23:00,北京时间应该是凌晨5点,我拨通了外公的手机。
当他苍老的声音传到耳朵旁边时,我却怎么也出不了声,该问些什么呢?难道问,外公,是不是你,把我电脑中的资料泄露出去?是不是我们冤枉了顾睿?我又怎么会问得出口,外公把赌注都下在了这一次投资上,可结果却是由于我泄露了资料,导致资金周转不灵,要不是子裴娶了君子兰,得到了君烁集团的资助,恐怕早已宣布破产了。子渊,他得知投资失败时,急急忙忙从瑞士赶回来,却不曾料到,飞机失事。外公得知这个消息时,便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莫氏乱成了一盘散沙。
“兮兮,是你吗?”
我的喉咙似被堵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兮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外公一声一声地问着。
“没有,”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外公,我很好,我只是想你了。”
“外公也想你了,刚才做梦梦见你哭得好伤心,问你,却怎么也不和外公说。”
“没有,我才不会哭呢,外公,你现在身体好吗?”
“好,只是很久没有看见你了,兮兮,什么时候回家啊?一天到晚呆在国外,也不是一回事啊。”
“我……我放假了就回去。”我把手机放得远一些,哽咽了一下,“外公,你要注意身体,我再和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再也支撑不住,便顺着墙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要我一伸手,便可以拨开挂在眼前的纱布,还原一个故事的真相,只是,我不敢。
日子一天又一天千篇一律地从指缝中流逝,要不是手机日历中跳动的数字,我还以为每天都生活在同一个日子里,雷同地不需要花任何心思去记住年轮的魅力。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国的信,我的泪终于如雨般,滂沱在法兰西某一个角落中,混合着MissDior的香味,交织出不可名状的气味。
生生,这是严格意义上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或许是第二封。因为早些的时候,我也曾学着那些文人雅士,在薛涛筏上诉尽衷肠,只是,那一封带着我情蔻初开的信还未来得及流转到你的手上,就夭折在了爷爷手上。
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啊,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在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身上呢?
雪龙号将会带着这一封信漂洋过海,穿过冰雪茫茫的极地再飘到你的手上,我不知道一年后,亲启这一页纸的你,和我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许是共拥一领薄衾,在哔哔啵啵的火炉旁,我念叶芝的《当你老了》,当我念到:
“多少人爱你欢乐美好的时光,爱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爱情,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也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的哀伤”时,你会如小狗般蹭蹭我的胸膛,有几丝头发会飘进我的嘴巴里,带起一阵酥麻,柔夷往我嘴里塞一瓣甜如蜂蜜的橘子,对着我说:“嘻嘻,想来叶芝看到我们这般交颈的香艳场面,也会羡慕不已吧,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啊。”
而我则是刮刮你的鼻子,抱着你温热的身子,汲取你沁人的气息。
或许,一年以后,只剩我孑然一身,在没有你的某个角落,干着一些与你不甚相干的事,然后回忆我们美好的曾经。就如同《当你老了》的后半阙“在燃烧的火炉旁边俯下身,凄然地喃喃说,爱怎样离去了,在头上的山峦中间独步踽踽,把我的脸埋藏在一群星星中。”嗯,这样的场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一把刀子在切割心室。
然而,此刻的我还是很欣喜的,因为,只要一伸手,便能抱住你温软的躯体,一俯首,便能吻到你香软的嘴唇,你还会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我,眼眸中盛满了星子,闪闪烁烁。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则温暖的民国时期结婚的证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那时,你窝在沙发上,身上套着我的一件白色的衬衣,抱着一只蒙奇奇,笑着和我说:“单是读着就觉得温暖如斯,好像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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