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索迪兄弟,情况也不太令人满意。如果单独起诉任何一个人,那么另外一
个人必然难逃责任,如果同时起诉他们两个人,陪审团听了他们的故事也会和警方
一样,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可能被判无罪,但他们将生活在邻居的怀疑之中,
这似乎也不太好。当然,他们都可能被绞死——“如果这样的话,长官,”布伦德
尔先生对警察局长说,“我的内心会永远不安。”警察局长也同意他的看法。“知
道吗,布伦德尔,”他评论道,“我们的困难就在于,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否发生
过谋杀,除非你能确定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死的——”
于是这件案子的调查暂时停了下来。吉姆·索迪回到了船上,威廉·索迪完成
了婚礼,回家继续工作。过这么久了,鹦鹉也忘了自己新学的话——只能断续地说
几个字了。教区长继续忙于证婚、洗礼以及教事活动,最低音钟保罗的肃穆庄严的
钟声不时响起。威尔河迎来了新生,在经历了一个多雨的夏季和秋季之后,水位暴
涨,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磨着河床,现在比从前深了九英尺,潮水已经涨到了大运
河,老河闸全部打开,用于排放上游沼泽地积水。
这非常必要,因为整个八九月份陆地上都是水,玉米在仓库里发了芽,被水泡
过的干草在燃烧时发出难闻的气味。东圣保罗的教区长在丰收节上不得不修改了他
最得意的感恩布道,因为圣坛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小麦可放,按照习俗摆放在耳堂
窗户和炉子边的禾捆也不够。确实,收成来的那么晚,空气又那么黑暗寒冷,所以
晚祷的时候必须生着火。给医院送丰收果实的时候,人们发现不小心放在火旁的一
个大南瓜已经被烤得半熟了。
温姆西决定再也不回东圣保罗,那里带给他的只有不安和忧虑。他觉得教区里
面有些人不想见到他,不过希拉里·索普的一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在信里,希拉
里请求他在圣诞假期里过去看看她,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对于希拉里来说,他的
身份有些特殊,爱德华·索普是希拉里父亲遗嘱中指定的委托人和监护人,他的权
利任何法庭都无法剥夺,不过温姆西作为威尔布里厄姆财产的惟一委托人,显然权
利更大。如果他想和索普先生作对,那他的麻烦少不了。希拉里有证据表明她父亲
希望她接受教育,现在爱德华叔叔就不能再以没钱为理由而拒绝这个要求了。
温姆西掌管着钱包,除非实现希拉里父亲的遗愿,否则他不会出钱。如果爱德
华叔叔继续固执己见,很可能被告上法庭,不过温姆西相信爱德华叔叔不会那么固
执的,只有温姆西才有这个能力,把希拉里从爱德华叔叔的负担变成他的摇钱树,
在金钱面前,爱德华叔叔肯定会收起他的原则。他已经有了妥协的迹象,答应带希
拉里去红房子过圣诞节。红房子没能租出去并不是索普先生的错,他已经尽力了,
不过没有几个人愿意租一所年久失修、位置偏远又被抵押出去的大房子。希拉里仍
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温姆西一方面衷心希望一切都能在伦敦解决,同时非常赞赏姑
娘坚守家庭财产的决心。温姆西是这里有影响的人物,如果他愿意偿还抵押借款,
这笔财产就能得到妥善处理,这样的话索普先生无疑是最高兴的,因为他在委托期
内无权出售。另外,温姆西如果不来东圣保罗过圣诞节,那么他没有理由不和他哥
哥一家在丹佛过节,但他不想在丹佛过圣诞节,这才是温姆西来东圣保罗最重要的
原因。
因此,他路过丹佛时在他哥哥那里逗留了两天,和往常一样,令他的嫂子和客
人们非常头疼。到了圣诞前夜,他才动身赶往东圣保罗。
“看起来,”温姆西说,“这些地方的天气一直都这么讨厌。”他捅了捅头上
的车篷,大股积水流了下来。
“上次还在下雪,现在却下起了倾盆大雨,一切都是天意,邦特。”
“是啊,勋爵,”邦特已经忍了很久,他紧紧贴着主人,他现在觉得自己对封
闭式汽车一贯的反感有点荒唐,“现在的天气变化无常,勋爵。”
“嗯,我们必须快点赶路,保持愉快的心情很重要。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邦特,你一向乐观,我从没见过你不高兴,不要再想那个
该死的啤酒瓶了。”
“不,勋爵,那件事损害了我的尊严,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事情太蹊跷了,
勋爵。”
“我认为纯属意外,尽管当时看起来有些疑点。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哦,当然
是利姆普西。我们已经通过了大运河,现在快到老河闸了,肯定不远了,是的,到
了,天哪! 水可真猛! ”
他把车停在桥下,走出来站在倾盆大雨之中,眼睛紧盯着闸门。五个巨大的闸
门都打开了,桥上的铁棘轮被拉到最大限度。漆黑汹涌的洪水带着棕色的芦苇和折
断的柳树干从泄水管里奔涌而出,其中夹杂着上游沼泽地的木材碎片。就在这时,
情况发生了变化,怒浪咯咯作响,激起强烈的水流,水底潜伏着更大的骚动与冲突。
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到桥头泄水管旁边他的工作岗位上,注视着桥下的水。温
姆西向他打了个招呼。
“潮水涨上来了吗? ”
“是的,先生,我们必须认真观察,以免让水通过堤道,不过它涨得并不厉害,
除非赶上特别的春潮。现在正好赶上春潮,所以我们只好做一些处理,就像这样。”
他转过身去,开始向下放泄水闸。
“看见了,邦特,如果他们关闭泄水闸,那么所有高地的水都将通过老运河,
可是如果他们一直开着泄水闸,并且潮水的力量能把洪水带回闸门,那么泄水闸以
上的地方都会被淹没。”
“没错,先生,”那个人笑了笑说,“如果洪水把潮水带回来,你们那儿就要
被淹了,这要视情况而定。”
“那希望你多为我们着想。”温姆西高兴地说,随着闸门的降低,通过桥拱的
水流变得平缓了一些,漩涡也不那么深了,漂浮的芦苇和树枝开始绕着桥桩打转。
“让她保持这个程度,好让我们去东圣保罗,那儿有个好人。”
“好的,不要担心,我们会保持这样的。”那个人保证道,“这里的泄水闸没
有任何问题。”
他把“这里”说得很重,温姆西抬头看着他。
“那范·莱登的那个怎么样? ”
那人摇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那里的老乔·马西说起过他的老闸门。昨天有三个人过
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可能是河道管理局或者什么委员会派去的,不过在洪涝季节那
些闸门动不得,也许它们能承受,也许受不住,不好说。”
“哦,真不错。”温姆西说,“走吧,邦特,你的遗嘱准备好了吗? 趁着情形
还好,我们赶紧走。”
他们这次沿着三十英尺大堤的南岸,也就是靠近东圣保罗的那边开车。到处都
是排水沟和土堤,地面被水淹没,似乎又变成了古时候荒凉的沼泽地。长长的路上
鲜有行人,偶尔开过一辆简陋的汽车,溅起路面上凹坑里的积水和泥浆。一辆农家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甜菜在雨中缓缓前进,车夫缩在一块湿透的麻袋下面,根本不出
来赶车。一位患风湿的工人弯着腰匆匆往回赶,希望能到最近的一家酒店里烤烤火
喝瓶啤酒。空中全是雨水,直到过了蛙桥,才听到悦耳的钟声,他们知道是鸣钟手
在排练圣诞钟曲。忧郁的钟声穿透雨幕,仿佛来自一座被淹没在水底的城市。
他们在灰塔下面拐了个弯,驶过教区围墙。快到门口的时候,传来一阵熟悉的
汽车喇叭声,温姆西放慢了速度,只见教区长的车小心翼翼地上了路。维纳布尔斯
先生马上认出了这辆戴姆勒,他把他的莫里斯车停在了路对面,隔着侧帘兴奋地朝
他们挥手。
“你们来了,你们又来了! ”他欢迎道。温姆西走下车,迎着他走了过去。
“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是不是听见我的喇叭声了? 上路之前我总是先按喇
叭,这条路的入口太陡了。亲爱的朋友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们是要去红房子吧
? 他们正等着你们呢。希望你在这边的时候经常过来瞧瞧我们。我和我妻子今晚请
你们吃饭。再次见到你们她肯定会很高兴,我跟她说了,有可能在半路上碰到你们。
天气太糟糕了,是吧? 我现在得去蛙桥那边的德罗夫沼泽为一个可怜的孩子做洗礼,
他很可能活不成了,他可怜的母亲也病得很厉害,所以我不能耽误时间,我还得自
己走到德罗夫去,走将近一英里的泥路,现在我腿脚可不如原来那么利索了。我很
好,没事,只是有点感冒。哦,没关系——那天参加完圣斯蒂芬的沃森的葬礼之后
我心情有点不好——他得的是带状疱疹,虽然很痛苦,不过并不太危险。你来时经
过圣艾弗斯和查特里斯了吗? 哦,你从丹佛直接过来的。家里人都好吧? 听说他们
把水引到贝德福德高地去了,再降温的话在伯里沼泽就可以滑冰了——尽管现在看
来还不会。听说暖冬容易死人,不过我觉得天太冷的话老人们才不好过呢。我现在
必须走了,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钟声太大了,所以我才这么拼命按喇叭,
钟一响起来什么都听不见。对了,今晚我们准备试奏斯特德曼,我想你肯定没演奏
过斯特德曼,有空一定过来试试,非常动听。沃利·普拉特进步很快,就连赫齐卡
亚都说他奏得不错。威廉·索迪今晚也参加演奏,您的话我考虑过,不过我想不出
有什么理由不让他演,他有错误,这是肯定的,可我相信他没有犯什么重罪,如果
让他离开演奏队,会在村子里引出许多闲言碎语,流言蜚语害人不浅啊,你说是不
是? 天哪! 见到您我高兴得都忘了自己还有工作要做呢,那个可怜的孩子! 我必须
走了,哦,天哪! 但愿我的车子没出毛病,它怎么发动不了? 哦,不用,您真是太
好了,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啊,平时一摇摇把就能起动,好了,再见,再见!
晚上见。”
他透过褪色的窗帘向他们笑了笑,歪歪扭扭地开车上了路。温姆西和邦特去了
红房子。
第二节 水回家了
你的瀑布发声,深渊就与深渊响应。你的波浪洪涛漫过我身。
《诗篇》四十二、四十七
圣诞节过后,爱德华叔叔不情愿地做出了让步,希拉里·索普的事儿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温姆西还积极参与了许多其他事务。在圣诞前夜,他和教区长与唱诗班
在急雨中一起高唱《仁君温瑟拉》,然后才回去吃已经凉了的烤牛肉和奶油蛋糕。
他没有参加斯特德曼的特里普斯的演出,不过他协助教区长把成捆的冬青和蔷薇系
在洗礼盆上。圣诞节那天他去了两次教堂,还帮助河道下游两英里处一排土房里的
两个妇女带她们的孩子来到教堂接受洗礼。
节礼日那天,雨停了,随之而来的是“友拉革罗”大风暴。趁着路面稍干,温
姆西驱车去沃尔比奇看了看他的老朋友,在那里住了一晚,人们交口称赞新冲积河
道给港口和镇子带来了巨大变化。
吃过午饭,他惬意地驱车返回东圣保罗,身后,“友拉革罗”跟随而来。经过
范·莱登泄水闸大桥时,他发现风暴中的洪水和潮水在通过拦河坝的时候流得非常
湍急,泄水闸旁边,一排驳船停靠在那里,一群人正在用沙包堵闸门。汽车通过大
桥的时候,一个工人喊了一声,另一个人看见他的手势,从泄水闸那边跑了过来,
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彼得·温姆西勋爵停了下来,发现来人正是威廉·索迪。
“勋爵! ”他叫道,“勋爵! 感谢上帝,您来了! 去告诉圣保罗这边的闸门完
蛋了。我们正在用沙包和木头堵住洪水,不过快顶不住了,从老河闸传来消息说水
位已经超过利姆普西的大运河了,他们准备开闸放水,不然的话他们那里就该淹了。
暂时阻住了潮水,不过顶不住风暴和春潮,整个乡村地区都会被水淹没,勋爵,现
在没有时间了。”
“好吧,”温姆西说,“给你多派些人手怎么样? ”
“人再多也没用,勋爵,老闸门那里就要放水,六小时之内,三个教区将没有
一处干地。”
温姆西看了一下表。“我会告诉他们的。”说完他继续开车赶往东圣保罗。
教区长正在屋里考虑着什么,这时温姆西闯进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天哪! ”维纳布尔斯先生叫道,“我一直在担心这事。我已经警告过河道管
理部门,那些闸门的问题我说过很多次,可他们不肯听。不过洒了牛奶之后再哭也
是没有用的,我们的动作要快,一旦打开老河闸,范·莱登闸就会崩溃,你知道那
会是什么后果。所有上游沼泽的水都将回到威尔河,到时候我们这里的水会深达十
英尺。我可怜的教民们——还有那些农场和房屋! 现在必须保持冷静,我们已经采
取了预防措施,两个星期以前,我提醒过教民有可能发生洪涝灾害,我特意写到十
二月份的教区杂志上了。非国教牧师们与我们的合作非常友好,对,对,首先要做
的就是鸣响警报,他们知道警报意味着什么。感谢上帝! 经过那场战争他们都学会
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为战争而感谢上帝,主的行为就是这么神秘。打铃叫埃米莉,
不管怎么说,教堂是安全的,除非水位再上涨十二英尺,不过这几乎不可能。离开
那里,勋爵,离开那里。哦,埃米莉,赶快告诉欣金斯,范·莱登闸门坏了,让他
再叫上一个人立即去敲响高德和保罗钟报警。这是教堂和钟楼的钥匙,告诉夫人把
教堂里值钱的东西都运到塔上去。冷静些,别着急,这才是好姑娘。我觉得这里不
会有事,不过还是谨慎些为好,找个人帮你抬上这个箱子——里面是教区所有的注
册信息——记着把教堂的银质餐具也拿到塔上去。啊,我的帽子呢? 必须电话通知
圣彼得和圣斯蒂芬,让他们也做好准备。老河闸的人们该怎么办,现在一分钟也不
能耽误,你的汽车在吗? ”
他们开车赶往村子,二路上,教区长冒着危险把身子探到车子外面,见到一个
人就大声向他们报警。到了邮局之后,他们给其他村子打通了电话并且和老河闸的
值班人员取得了联系,情况不容乐观。
“很抱歉,先生,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不放水,四英里长的河岸就会被冲
毁大半。现在有六组人在干活,不过面对着成千上万吨的洪水,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水一直在涨。”
教区长失望地比划了一下,转向了女邮政局长。
“你现在去教堂,韦斯特夫人,你知道该干些什么。
塔里面珍贵的文献、中殿里的私人物品、院子里的动物们,猫、兔子还有几内
亚猪——不能让它们随便乱跑。
啊! 警钟响了,很好! 我更为远处的那些农场担心。彼得勋爵,现在,我们必
须维持好教堂的秩序。”
村庄里已经乱作一团,家具堆放在小推车上,肥猪被人追得尖叫着沿街乱窜,
篮子里的母鸡受到了惊吓,咕咕乱叫。学校的门口,斯努特小姐正在不安地向外张
望。
“我们什么时候走,维纳布尔斯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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