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呢,还是尹月?
秦伊妮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但是看不见未来的答案。
来到尹月下榻的月光宾馆,已经将近上午11点钟了。冯剑飞孤身一人走下车,而秦伊妮和冯云霄让出租车继续前行,直到一家麦当劳门口前停了下来。目前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尹月暂时安然无恙。所以决定先让冯剑飞打头阵了解一下情况。秦伊妮要了两杯可乐,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与其说她这是在监视冯云霄,倒不如说是掩护他。他俩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当秦伊妮和他独处的时候总找不到话题。于是她索性用右手撑着下巴转过脸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也许旅途的劳累让她半垂下眼皮,而想不到冯云霄居然又趴在她眼前的桌上假寐。她暗暗一笑,这副样子别人看来肯定会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可哪知他们正在凝神倾听耳中的音频信号呢。
不过这次秦伊妮的心情好像在听广播一般,丝毫不指望罪犯能带来让这两位“冯氏侦探”头疼的表现。
月光宾馆看上去规模并不大,所以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家三星级宾馆。不出所料的是门口已经有警察伫立把守,进出的所有人士都要经过盘问,有的甚至要带到其他地方进行搜身才能放行。
死的人不一般呢,冯剑飞暗忖了一下,然后目不斜视地长驱直入。门口的一个年轻警察刚想拦阻,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急忙低语阻止,之前的人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冯剑飞从他们的眼神中隐隐看出冯鹰和冯云霄出事的消息已经在警方内部流传开了。
搭乘电梯来到案发的三楼,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多,有的作吃惊状,有的职业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也有冷不丁捶他一拳再做个鬼脸的,从始至终他一直用一种做作的微笑回应,直到老张精瘦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表情才恢复了严肃。
俩人先低声寒暄了几句,然后直入主题。
“你放心,尹月她没事,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息。”老张用浑浊的眸子瞅着他,冯剑飞从里面看出这些天来他的辛劳。是啊,冯鹰、冯云霄、秦伊妮再加上自己,所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骨干,靠老张一个人撑着实属不易。可是他一句埋怨话也没有说,这无形给了冯剑飞很大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失望。无暇多想,老张稍带沙哑的嗓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死者是尹月公司的经理,名叫王利明。在今天10点左右尹月察觉到王利明的异常,通知了前台,当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就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当时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手机、墨镜、房间钥匙及一块咬了一口的面包。死者表情狰狞、眼球微凸、尸斑暗红,但是四周没有什么挣扎过的痕迹。小沈判定是氰化物中毒,现在把面包拿去化验了。死亡时间是上午7 点-9 点。”
“看来有预谋的嘛,还有别的线索没?”
“有!”老张冲一个鉴证科的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然后他马上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冯剑飞接过来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纸。把它摆正一看,上面写着:——如果你还这样,我就杀了你!
“就是这玩意儿?”
老张撇了撇嘴:“是啊,字你也看得出来是用直尺划的,但作为罪犯经手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带回去检查检查,虽然不抱什么希望。”
“按惯例,先从不在场证明开始调查吧。”冯剑飞努了努了嘴,“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这种人死了可能也不会明白”这样“具体是指什么呢。”
“呵呵,你打算从谁开始问话?”
“尹月。”说到这里冯剑飞顿了顿,双目郑重其事地注视老张,“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久经沙场的老张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想单独审这个人,行么?”
直到冯剑飞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尹月还是低着头。但是从她发白的脸色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不敢面对自己。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你又有何处可以躲藏呢?这可不是周晓乐宿舍外的草坪了,冯剑飞冷笑了一下,像猎手面对退到墙角的猎物般开口了:“又见面了呢,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面对冯剑飞冰冷的语气尹月似乎哆嗦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迟迟开口:“我叫尹月。”声音压得很低但却有一种女性特有的韵味。
“你和王利明什么关系?”
“他是我经理。”
“你在他手下做了几年?”
“3 个月。”
“职业?”
“秘书。”
“你们有没有男女关系?”
面对如此直接的问法,尹月沉默了,但是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这时冯剑飞也闭上了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过了片刻,也许是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尹月再次开口:“他一直在追我……我,我最近开始和他有些交往了……”
“那你和周晓乐又是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尹月突然嗓子里迸出一种低沉的咕咕声,宛如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发出了最后哀吼,突然她用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冯剑飞一如往常,只是冷眼旁观。
当尹月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与其说是恍惚,倒不如说是可怕:“我本是周晓乐的未婚妻。不过,那是‘女神号’旅行之前的事了……”
“那旅途中发生了什么?”冯剑飞双眸突然射出锐利的光芒。
“他……”尹月上身开始微微颤抖,不敢直视冯剑飞的眼睛,只是向后坐了坐,让背靠在床头柜上,把被子抱在胸口,似乎在努力恢复平静……
——到重点了!
冯剑飞暗自沉吟了一下,然后用右手一边摩挲下巴一边开口问:“现在,你可以把你在‘女神号’以及荒岛上的遭遇告诉我么?”
“你不是来调查王经理的死么?”尹月露出不解的眼神。
“死的何止他一个。”冯剑飞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换用严肃的口吻说,“把那次旅行中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难道……周晓乐他……?”
“是的。”冯剑飞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房间里瞬间沉寂下来,出乎冯剑飞意料的是尹月并没有发出冯剑飞预想中的尖叫,也没有掩面而泣,她的脸上似乎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沙,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悲伤?震惊?哭泣?亦或是喜悦?
冯剑飞看不清她的真实心情,好在她终于开口了,用她那带有磁性的音色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有关她的“女神号”之旅。
我想那应该是这样没错,我和他在万分喜悦中登上“女神号”的扶梯,我想是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奢华的游轮可以扫清一切的烦恼,更何况这是我和他的订婚之旅。当船朝着水天一线起航的时候,我没有怀疑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他摆出威武高大的英姿眺望海面似乎在品味海阔天空,我则依依不舍地遥望港口好似坐上花轿待嫁的新娘。我不知道他那时是否也能感受到了我的幸福,只是我能肯定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一次通往地狱的旅程。
船爆炸了。
——你能体会船在汪洋大海中爆炸的恐怖么?
我嘶吼着,他像猛兽般拽着我奔向船头,一路都是地狱的光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船尾会首先下沉,反正大家都如潮水般涌向船头。有时你不得不跨过地上布满脚印的一动不动的身躯前行,如果没有他在掩护我,我可能也会躺在地上任人践踏。他让我背靠栏杆抱紧他,然后他双手抓住围栏用厚实的身躯抵抗已经失去理智的人们。
他让我在人间地狱的一角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后我就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岛!”随之而来清脆的落水声。也许是听错了也很可能,也许是幻觉,但是求生的本能让我转过身来四下搜寻,我真的看到一个人在海里奋力地朝一个方向游着,我望向那边的远处,一个小岛的轮廓真的依稀浮现,不是幻影!
我马上也大声呼喊起来,并把这个惊喜传达给他。他马上脱得只剩一件短裤,然后让我也只保留内衣。我虽然有些害羞,但那时也无暇顾及了。爆炸声不断传来,谁知道现在站的甲板下有没有炸弹呢?而且船在下沉时会形成巨大的漩涡,如果动作慢了被卷进去肯定会一命呜呼,我没时间犹豫,直觉告诉我说要游到那个小岛身着外套肯定是不行的。当我甩掉最后一只袜子后和他双双跃入水里之后,海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冰冷,也许是船身爆炸的缘故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热量传来,我们开始机械式地运动着,大脑的思考已经跟不上肢体的动作,更没有勇气把脸探到海里一窥究竟。这时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故意放慢速度,紧伴我左右,以防我遭到别人袭击。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实际上到小岛的距离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到达的距离,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求生欲望激发出了大量的身体潜能,我早就放弃了。向后回望了一眼,“女神号”已被大海吞没了五分之四,下沉的速度也似乎越来越快。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一件更令我感到恐惧的事:斜后方不远处,有一个女人一直游得离我很近。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在平沙无垠的荒漠中,虎视眈眈尾随在饥饿旅人身后的饿狼。我那时的情况应该比这更遭,你无法想象在筋疲力尽的长途跋涉中,哪怕有石块能让你暂时撑一下也是多么大的诱惑。我想她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跟在我身后的。在茫茫大海中,也只有人类,才可以作为她恶意的支点。
此时他在我右侧几米开外,我想叫喊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已经无法在游的同时从嗓子里发出任何声音,张开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力呼吸。我想游得快点,却因此打乱了节奏而欲速不达,我甚至不敢再次回头看那个女人,生怕一扭头她狰狞的面孔就虎视眈眈地出现在我的脸旁。我感觉她的眼睛就像毒蛇的毒信默默地盯着我。有一种海蛇据说是世界上最毒的动物,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它的同类。
时间一直在缓慢地流逝,但好像是难以逃脱的宿命一般,我突然感到背部有股强大的向下压力迫使我的脸浸到了水里。我手舞足蹈地尽力拍打着水面,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若不是对生命还抱有最后一丝不舍,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丝他的寄托,我不会仅凭意志和死神挣扎到现在。我没想到最后我不是被海水吞没,也没败给自己,而是被谋杀……
——我不想死!
当我渐渐沉下海面的时候,生的渴望变得尤为强烈,不因为别的,只有将死之人才会体会到死亡的恐怖!我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很多自杀过的人都变得尤为珍惜生命,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只要尝过一次之后就永远也无法忘却。当我感觉生命已经从体内消逝过半之时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苦涩微咸的海水。
——这就是我的孟婆汤么?
我已经神志不清,可是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逆转:一只手蓦地抓住我的胳膊,虽然我耳朵浸在水里,却依稀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那快失去知觉的身躯因此颤抖了一下,我感觉好像在鬼门关外徘徊时突然被人召回了人间,那个人无疑正是他——周晓乐。
我把脑袋探出海面,就看见他慌乱的眼神。我马上环视四周,那个恶毒的女人已经不知去向,在我周围方圆几米之内已经看不到类似她的身影了。我得救了!我把头昂起来长吸一口气,然后奋力地朝前游,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我身后一样。
一定是周晓乐救了我,可我甚至没有力气向他致谢。因为二世为人的缘故,我变得更加珍惜自己。我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朝前方努力游着。和走路不同,即使浮在海面也要消耗很多体力,所以不快点到达小岛我将必死无疑。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岛变得愈来愈清晰了,它不是海市蜃楼,它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岛上的怪石嶙峋已经隐约映入我的眼帘。但是随着越接近目标,我已经注意到在海面上消失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向两旁张望了一下,所剩已经寥寥无几。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牺牲者。因为海水此时变得愈来愈冰冷,我的胸口很涨,有种要呕吐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是长时间游泳之后的正常反应,但我的极限就要到了。我已经越游越慢。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样下去是会死的,但是四肢已经渐渐不听使唤,我有些绝望地扭头望向周晓乐,却看见了至今为止最骇人的一幕——他突然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牙舞爪般扑在了我的背上!
于是我第二次沉入海里。
开始我还幼稚地以为是不是看错了,甚至还怀疑那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但是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海水1 米以下做最后的扑腾时,我切实地感觉到了一双脚掌在我背上践踏着,要不是我嘴里充斥着海水,我想我一定会吐出来。
——太恶心了!
——他前面不是救过我么?
虽然我要死了,但我还是禁不住要问自己。
——忽然,第一次得救后他慌乱的眼神闪现在我的脑海。
虽然我要死了,但我还是尽力向上扑腾着。
——忽然,我回忆起我得救后,并没在我的四周发现那个女人,当时我一定以为她沉下海面了?
虽然我要死了,但还是不得不扮演着他最后的踏板。
——忽然,我开始明白了真相: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女人一定已经先我一步成为了他的牺牲品,而我第一次被袭击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他不是在救我,只是“使用”了我一次!和我一起游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长期使用工具”,这就是他心目中“伴侣”的意义!
我无法再想太多,因为后脑突然被大力地蹬踏了一下,我像失去利用价值的筹码一个倒栽葱就沉了下去,并从此失去知觉。他叫我脱衣服时那紧张的神情,是印在我脑海中的最后一幅画面。
秦伊妮惊讶地张大嘴,她几乎不敢相信耳机里传来的话语,曾信誓旦旦要为女友报仇的周晓乐,竟然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她说的会不会是骗人的?会不会是哪里出现了什么误会?
她甚至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捏了捏冯云霄的肩膀,冯云霄抬起头来,把下巴撑在胳膊上。他深邃的眼神化作问号瞅向秦伊妮,秦伊妮一瞬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反应,但她还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用手比划了一下耳朵,这下冯云霄好似纯真的小孩子笑了一下,然后开口了:“尹月说的是真话。”
“怎么会?那么周晓乐全部都是在演戏么?”
“也不是。”
“怎么说?”
也许是觉得下巴枕在胳膊上说话太累,冯云霄坐直了身子,把脸蛋让左手撑着:“她说的话恰好揭示了周晓乐的死亡之谜。我想问你,你有奇怪过周晓乐为什么当时会晕倒么?还有他又为什么要跳楼自杀?”
“……”秦伊妮盯着桌子思索片刻,然后无言地摇了摇头。
“直接地说,答案就是周晓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