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小黑鸟一本正经的答道。
挨饿的确是一种生存手段,并且是最为原始的生存手段,然而,姬烈却并不想挨饿,他来到这里不是来忍饥挨饿的,更不想变成仓惶无助的老鼠,他穿着铠甲,腰上悬剑,终有一天,他会率着大军跃过流渊河,去兑现往日的诺言,纵然那一天,看上去还很遥远。
此心,坚定不移。
于是,他朝着自己的司寇官重重的点了点头。
刑洛一手按着膝盖上的甲叶,一手按着剑柄,声音很沉:“海风糟蹋粮食,我们可以把它拦起来,就拦在那片小山坡上,海鸟糟蹋粮食,我们可以趋赶它们,射杀它们,把它们通通赶进大海里,或是腌成鸟干。”
“谁来筑墙,谁来赶鸟,谁又来种粮?”慎夫子阴恻恻地问。
刑洛道:“这里有人,他们躲在漆黑的泥洞里,我们得把他们请出来到阳光之下。”
“你骑着马去,他们会像老鼠一样钻进洞里,说不定,还会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朝你射上一箭。”慎夫子的声音依旧很冷。
年轻的司寇官不为所动,一张脸冰冷的就像石铸铁浇一般:“他们之所以畏惧我们,那是因为他们分不清我们与那些大王的区别。所以在筑墙之前,我们得砍些脑袋,那些大王们的脑袋。”
“愚蠢!”
慎夫子猛地一甩袖子,喝道:“好战者,必亡于战。况且,山高林深,你上哪去寻盗匪的脑袋?若是冒然进山,怕是有去无回,那时就是覆顶之灾!”
“嘿嘿。”
刑洛冷冷一笑,按膝而起,正准备说话。
殷雍微微一笑,抬起手来,示意刑洛坐下:“一路而来,从西到东,两百余里,我们共计遭受了十二次袭击,盗匪扔下了数百具尸体,却仍然不肯放弃。这是为什么呢?是我们的粮草而来?还是别有所图?若是粮草而来,应当知道他们是在以卵击石。若说是证明谁才是此地的主人,那又太过荒谬,山里的大王可不止一个,又是什么让他们沆瀣一气?”
儒雅的老者抚着三寸短须,睿智的目光逐一的扫过在座之人,最后停顿在了姬烈的身上。姬烈皱着眉头,眼角与脸颊上的伤疤轻轻的跳动。
良久,姬烈道:“有人希望我们知难而退,离开此地。”
“会是什么人?”殷雍紧接着问。
慎夫子冷冷的笑着。
姬烈道:“谁获利,谁为盗。”
“便是如此。”殷雍拍了下手掌,笑道:“诸位试想一下,我们若是知难而退,会退向何地?”
“流渊河南岸。”慎夫子立马接口道。
殷雍笑了一笑:“慎夫子所言正是,我们若是跃过了流渊河,想必纷乱的安国又将添上一把火。如此说来,谁将获利?”
“陈、召二位君侯。”慎夫子智珠在握。
殷雍笑道:“既是如此,那么我想,在没有达到意图之前,山里的那些盗匪根本不用我们去寻,他们必然还会再来,或许,就是今夜。”
姬烈看着自己的两位谋臣,脸上浮起了怪异的笑容,他说道:“大王们的脑袋得砍,海墙得筑,海鸟得杀,钻在泥洞里的人也得请出来。这里并不是我们的牢笼,而是我们的起点,我们会用手中的剑赋予它和平。”
“要做到这一切,你还需要一个人。”殷雍笑道。
“谁?”
“桐华。”
殷雍的话刚一落地,一直搭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蒯无垢便睁开了眼,英俊潇洒的白衣士子举了举手里的小酒壶:“是啊,很多时候,美丽的女子总是能带给人迷惑,人们会震惊于她的美丽而忘记美丽的事物背后,往往很危险。不过,我想有了她的帮助,那些老鼠们会少一些戒备,慢慢的从泥洞里爬出来。”
姬烈点了点头。
刑洛不屑地挑了挑眉,冷声道:“有些人,只会动嘴皮子。”
“很多时候,我的嘴皮子,胜过你腰上的剑。”
蒯无垢饮了一小口酒,脸上飞起了潮红,他淡淡的看了刑洛一眼,把目光转向姬烈。
“领主大人,你若不想被困在这里,那么,还需要一个人。”
“谁?”
“我。”
1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戮与魅惑()
“我得活着,活着回去。”
“我得去找到她,用最为真诚的话语告诉她,当我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时,是她点亮了我的世界。她在墙上读书,至此,我不再孤独。”
“我还会去宋国,把手中的剑插进鱼罗夫的喉咙里,告诉他,死亡曾经离我很近,现下我把它赐给你。”
“等做完了这一切,我会脱下沉重而冰冷的甲胄去寻小虞她们,萤雪已经离我而去,我的亲人越来越少,希望那一天,我的世界不再有杀戮与痛苦……”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姬烈的铠甲上。
海边的月亮格外冷,它飘浮在大海之上,将冷冷的光芒撒向大地。海鸟在月光里逃窜,大火鸟在天空下纵横,大地在颤抖。
零星的厮杀还在持续着。
当海上的月亮刚刚冒出一个脑袋,凄冷的夜风吹过茂密的森林,从那巍峨如鬼的大山里钻出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拿着各式各样武器,怪叫着冲进了简易的营地,很快,整个营地便化成了一片火海,就在他们肆意的大笑时,从那火海的外围响起了震天荡地的角声,轰隆隆的马蹄声。已久的士兵们既像是魔鬼的使者,又像是昊天大神的鞭子,无情的抽向他们,把他们抽得肢离破散。一遍又一遍的辗过他们,把他们辗得血流成河。
杀戮,就此而始。
月亮冷冷的注视着,一眨不眨,或许,它很喜欢杀戮。
与此同时,白衣士子骑着那匹跛脚马冲下了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姬烈派了二十名骑兵护卫他的安全,而他将会去完成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终于,最后一声惨叫嘎然而止,杀戮的火焰咆哮而来,沉寂而去,士兵们踩着血色的泥泞,把剑从敌人的胸膛上拔出来,带出一股又一股尚未凝结的血液。一群又一群的俘虏在血水里颤抖,半个时辰前,他们凶恶的就像魔鬼,然而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只是老鼠,惊慌失措的老鼠。
刑洛朝着姬烈走来,年轻的司寇官脸上被血糊得乱七八糟,那件古朴的甲胄上又多了一些凹痕,背后的大氅也湿透了,滴着一窜又一窜的血,而手里则提着一颗带血的头颅,他把那颗头颅扔在地上。
“来了三个大王,这是其中之一。”
头颅在滑腻腻的血地里打着滚,这是一颗肮脏的头颅,大张着嘴,死不瞑目,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被血糊成了一条一条,在那额头上缠着一条五颜六色的草绳,绳子上系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既有飞禽的羽毛,又有走兽的牙齿,还有海边的贝壳。
“明天,当太阳升起来,在那里升起旗帜,把头颅通通插在戟尖上,命的俘虏去修筑海墙。”
“诺。”
姬烈只是扫了那头颅一眼,便向蒙蒙远方看去,声音冷得仿若千古不化的雪,不带半点感情,可是仔细一听,好似又有一些疲惫。
刑洛走到他的身旁,与他肩并着望向远方,白衣士子的身影在远方忽隐忽现,渐渐的,再也看不见了,年轻的司寇官犹豫了一下,说道:“他走了,或将就此不归。”
“不会。”姬烈摇头道,目光很坚定。
“就他一个人前去,能顶什么事?当真能挑起陈国与召国之间的战争?”刑洛凝视着姬烈,他不明白姬烈为什么要相信那个骗子,是的,智者一眼就能看出来,蒯无垢就是个骗子,爱说大话的骗子。像这样的骗子他见得多了,这些人没什么本事,却喜欢周游在列国之间,向诸侯们大肆的卖弄他们那些所谓的学问,事实上,除了极少部份有真材实料的人,大部份都是骗子。
“他是鬼谷先生的传人,在这个世间,若是连鬼谷先生的传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情,那么,无人可以做到。”
“或许,他的身份也是假的,家主,他的胆子很大,我想,如果在必须的情况下,他甚至会说自己是昊天大神的传人。”
刑洛的声音急切起来,他与蒯无垢是死对头,但却朝夕相处,所以,他非常了解蒯无垢,那可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物,而且嘴巴厉害,死的能让他说成活的,活的也能变成死的。
“安静的吧,我们别无选择。”
姬烈微微笑了一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司寇官的肩膀,翻上马背,朝真正的营地走去。
“什么?背叛吗?”刑洛嘟嚷了两句,拧起地上的头颅,大步离去。
士兵们将俘虏一窜一窜的绑起来,押向营地,姬烈骑着马从他们的身旁经过,那些俘虏像是丢了魂一般,怔怔的看着他,而他也在打量那些俘虏,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窝内陷,的精气神都被死亡的手无情的抽走。
“或许,他们并不全是山戎人。然而,此刻命运都一样。”
些许的怜悯很快被冷冽的夜风吹走了,姬烈纵马奔入营地,里面孤零零的燃着几束火把,火苗在夜风里乱窜,滋滋作响。在一辆马车旁边,姬烈看到了自己的司器官,他畏畏缩缩的站在月光下,鬼头鬼脑的东看西看,好像是在犹豫,又仿佛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蹄它,蹄它。”
马蹄踩在空旷的营地里,发出了轻微却又响亮的声音,那声音惊了月下的司器官,他转身想跑,可是身子扭过来了,脚却还没掉过来,于是,就听‘扑通’一声响,司器官摔倒在了泥泞里。
姬烈骑着马,慢慢的靠近,剑袋里的剑拍打着裙甲。
战马低下头来,拱了拱司器官。
司器官妫离浑身猛地一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的道:“家主。”
“你在这里干什么?”姬烈看着那辆马车。
“我,我。”司器官的牙齿在打颤。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姬烈回过头来,直视着妫离。
司器官的眼睛躲来躲去,却哪里躲得过,只好壮着胆子迎视着领主大人,过了一会,他平静下来,摊开手掌,说道:“我,我来送东西。”
“送给谁?”
“她,她……”司器官飞快的指了一下马车,又飞快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浑身都在颤抖。
“放着吧,我代你交给她。”
“是。”
妫离蹲下身来,把掌心里的物事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然后猛然起身,调过头来,一溜烟的逃走。
这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玩艺,木头做的,像是一只小鸟,姬烈把它拿起来,东看西看,发现在那小鸟的肚子下面有一个转轴,拧了几转,轻轻一抛。那小鸟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飞在浩浩的月光之下。
姬烈骑在马背上,看着它越飞越高,等到轴转尽了,它从天上掉下来,姬烈一伸手,接住了它。
“大人。”
马车的车窗推开了,一张绝美的脸蛋掩映在迷离的月光之下,那双眼睛真漂亮,像是黑白琉璃一样。车里的人儿见姬烈怔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弯,脸蛋上飞起了一抹红晕,妩媚之极,她说道:“大人手里拿的木鸟是司器先生赠送给小黑鸟的,大人莫非想占为已有?大人们的玩物是整个天下,而不应该是一只着,她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摊开了雪白的手掌。
姬烈把木鸟放在她的掌心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恰好与姬烈的掌心微微一触。
浅凉,浅凉。
美人儿脸上的红晕更红了,她缩回了手,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大人,要不要进来听琴?”声音很细,像蚊子一样低不可闻。
月色有些诱人,月光下的美人更诱人。
桐华是姬烈的侍姬,可是姬烈却从来不与她亲近,今夜,姬烈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砍了不少的头颅,浑身上下正是血气充沛,无处发泄之时,此刻,美人邀约共聚马车听琴,那马车的车厢不过丈许方园,两人若是对坐,想必再无缝隙。
耳髻斯磨,浅吟低聆,正是英雄男儿本色啊。
“咕咕。”
殊不知,就在这媚惑无极的时刻,大火鸟的叫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它从不远处走来,一步一步走到姬烈的马前,一挥翅膀,把姬烈的马逼退数步,随后转过头,盯着车窗里的美人儿:“咕咕咕!”
又是你这只讨厌的大怪鸟!
桐华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脸上的妩媚却半分不减,她媚媚的瞟了一眼马背上的姬烈,咬着嘴唇的一角,慢慢的关上了车窗。当那车窗完全阖上的一瞬间,桐华面寒若雪,横打在腿上的琴中剑已经出鞘。
姬烈摸了摸大火鸟的头,朝自己的帐蓬走去。此时,整个营地亮起来了,得胜归来的将士们执着火把,牵着战马,穿梭于其中。他的老师殷雍迈着方步,走在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群里,好像是清点人数,又好像是训斥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希望它永远也不会结束。姬烈刚一进帐,看见有人在灯下待他。
那人是慎夫子。
“我是来向你告辞的,老朽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浪费你的粮食。”
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坐在灯下,面无表情。
姬烈笑道:“姬烈早就说过,慎夫子来去自如。”
“难道,你以为我会背弃自己的诺言?”
慎夫子抬起头来,目光犹胜灯光。
1
第一百三十五间 咨意妄为的大将军()
刚下了一场雨,空气很清新,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清香味,那不是案上寥寥娜娜的熏香的味道,而是竹子被雨水滋润后所散发出来的香气。
院子并不大,前后不过三进,院墙也并不高,便是一只猫也能很轻松的翻进去,不过,这里却是整个即墨城里,除了宫城之外,最为知名的地方,它是大将军府。
门上没有牌匾,昨夜的那一场雨很猛烈,它不仅滋润了大地,还侵蚀了陈旧的牌匾,致使匾额上的那个‘大’字彻底的脱落在了地上。
匾坏了当然得修,这是先君亲笔所书的牌匾,偌大的齐国,能修它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齐国的新君。此刻,它躺在院子里的雨亭里,大将军跪坐在它在的身旁,用上好的楚锦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它的身体。
大将军的手很粗大,右手少了一根尾指,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斜长的旧伤,它爬在手背上,像是一条百足蜈蚣。
这是一双握剑的手,掌握万千人生与死的手。大将军没有穿甲胄,袭着一粗布麻衣,像个普通的农夫。他擦试着匾额,一遍又一遍,动作很轻柔,神情很专注,仿佛深怕将它弄疼了似的。
等到把匾额擦得干干净净,大将军俯着身子,把匾额上的水痕吹干,用一方锦布包起来,慎重的放在案角。然后,展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起笔来。
雨亭的四周围着竹子,晶莹的水珠挂在竹叶的尖端上,又‘哚儿’一声,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水窝里。一群小孩在竹林旁边的书台上排排坐,有男有女,大的七八岁,小的三四岁。书台是一块凸起的大青石,上面铺了一层木板,夫子坐在木板后面的廊上,捧着竹简摇头晃脑的读起书来,小孩们也有样学样。朗朗的读书声飘荡在院子里,为这清幽的早晨带来了鲜活的气息。
妇人从后院来,三十有许,面目姣好,风韵犹存,她是大将军的夫人,也是那一群小孩的娘亲。世人尽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