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诸侯一锅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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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诸侯一锅烹-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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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冰冰的声音回荡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大殿深处。殿内极其昏暗,纵然青铜玉树灯上的那十五根蜡烛正在熊熊的燃烧,却依然照不清他的脸。

    楚舞匍匐在大殿的中央,离那人有五十步的距离,在这段距离之间,站着八名宫庭剑士,四名低头的宫人,四名举着华盖的宫女,剑士浑身上下都笼在铁甲内,腰上悬着剑。

    “抬起头来回答我。”

    那声音有了一怒意。

    楚舞双手按着地砖,那地砖上刻着精美的纹饰,是南楚所发行的蚁鼻钱,他抬起头来,向大殿的深处看去,在蚁鼻钱所铺就的大殿尽头处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的后面有一道半人高的围栏,雕刻着雷云血凤的围栏后面有四道台阶,顶盔贯甲的剑士们就站在台阶上面,从那一片生冷的铁甲缝隙处看过去,仍然看不清那人的脸。

    “回禀君父,儿子不敢。”楚舞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我的儿子,你不敢,你都已经杀了,却告诉我你不敢。若是有一天,你把我也杀了,是不是也会告诉天下人,你不敢?”那声音越来越冷。

    楚舞匍匐在地上,双肩颤抖不已。殿外的阳光其实很耀眼,但是却渗不进这栋古老的宫殿,父与子之间的距离壁垒深严,不单单是隔着屏风、围栏,以及全副武装的剑士那么简单。

    “我的儿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召你回来?”

    “儿子不知。”

    “哈哈。”

    那声音轻笑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语冰冷无铸:“你的母亲死了,临死之前想看到你一眼,然而她却忘了,从凤歌城到燕京城隔着大江,隔着千重青山,足足有一万三千八百里。所以,就算是她喝下了那杯穿肠封喉的鸠酒,也仍然看不到你。”

    “为什么?”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的东西一滴一滴的坠在地砖上,它们沿着蚁鼻钱的纹路缓缓浸开,楚舞的额头抵在地砖上,可是那冰冷的地砖却不能使他平静下来,滔天的怒火与悲恸在胸腔里肆意的翻滚,他深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抬起头来。

    “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你母亲的不幸,却是你的幸运。从今天起,我的儿子,你就是南楚的世子,我死之后的楚国国君。”

    “是因为君父要称王吗?”

    楚舞已经竭力克制了,然而他的声音却仍是无比沙哑,隐隐能听出其间的怒意与质问。

    “哈哈哈。”

    那人大笑起来,模糊的身影在那高高的宝座上摇晃了两下:“十三年前,你七岁生日时,当着群臣的面,拿着弓箭指着我,当时,有人劝我杀了你,也有人说虎毒不食子,大楚开僻至今,虽有兄弟阋墙,父老子弑,却从来也没有亲父杀子。我让你去燕国,没有杀你,你可知道为何?”

    楚舞仍然低着头颤抖。

    “因为你不像我,你像你的母亲,高贵而卑微,你的身上流着一半武英王的血脉,所以你是高贵的,不过却也因此,你就像朝歌城一样的卑微,尽管你手里拿着弓箭,我却从你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杀意,只有惊惶与恐惧。”

    “我的儿子,你近前来。”

    那模模糊糊的人影挥了挥手,台阶上的宫人与剑士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古老而陈旧的殿柱后面,四名宫女也放下了华盖,把手端在腰腹,默默的倒退到了殿外。

    楚舞依然在颤抖。

    “抬起头来!”

    楚舞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

    “近前来!”

    楚舞低下头,匍匐着前进,直到屏风前面才停顿下来。

    “撤了吧。”

    那声音淡淡的说道,尾音有些颤抖,仿佛有些疲倦。四名剑士从柱头后面转出来,把屏风撤走。

    自此,父与子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四十步,仅仅隔着一道半人高的围栏,那是青铜铸的,与整个大殿连在一起,无法移除。

    那人命令楚舞往前,楚舞只得撩起袍角翻过了围栏,爬到了第二级台阶上跪下,低头。

    现在,他们隔着五步的距离。

    “世人都说,君王一怒,飘血墙橹,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若想为你那可怜的母亲报仇,就拔出你腰上的剑吧,我就在你的面前。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殿中,我趁着君父不备,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君父的血与我的血就隔着半柄铁剑。”

    楚舞低着头,死死的咬着牙邦,衣领上湿漉漉的,被汗水浸透了。

    “不必担心血凤卫,自从你的祖父杀了你的曾祖父以来,我大楚就多了一条不文之规,自那而后,弟弑兄,子弑父就履见不鲜,在你杀了我之后,他们不会冲上来定你为叛逆,他们只会跪下来,柱着剑,奉你为新一任国君。”

    那声音越来越疲倦,越来越具备诱惑力,楚舞在那声音里颤抖的像只虾米。

    “你还在等什么,拔出你的剑来!!”

    突然,那声音猛地一声暴吼,那人也从宝座上站了起来,那斜长的影子被青铜玉树灯摇着,将匍匐在它面前的楚舞完全笼罩了进去。

    寒冷,就在这个时候,楚舞感觉到无边无际寒冷,那寒冷从他的头顶贯进去,一下扑灭了胸中的怒火与悲哀。经此一激,他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按上了剑柄。然而,下一瞬间,当他与那人的目光对上时,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又开始不住的颤抖,慢慢的低下了头。

    “君父,儿子不敢。”

    “不敢?”

    “哈哈哈……”

    那声音疯狂的大笑起来,楚舞面前的影子猛烈的摇晃,那影子绕着他走来走去,仿佛是在注视着他,又像是一只狰狞的猛兽正在用鼻子嗅他的味道。

    楚舞的心在狂跳,身子却动弹不得,绝望与悲哀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在那影子里,他是那么的渺小。

    “十年了,你去了燕国十年,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懦弱,真不像是我的大楚的子孙啊,可是我却不得不立你为世子。你是幸运的,下去吧,去你母亲的坟上拜一拜,她很想念你。”

    影子退了回去,慢慢的缩回了宝座里,那声音好像是从地狱深渊里冒出来,冰冷而无情,然而,却又让人觉得它是那么的疲惫与寂寞。

    楚舞倒退出了大殿,外面的阳光很烈,把整个宫城照耀得金碧辉煌。站在大殿门口向下望去,玉白色的台阶很长,日光跳跃在那些台阶上,荡着一层一层令人迷惑的光芒。

    沿着台阶走下去,血凤卫分列于两边,等他走到台阶的最底层,衣服上的汗水已被晒干,高大的宫墙道挡住了炽烈阳光,斜斜的投下了一片凉爽的阴影。

    楚宣怀站在墙下。

    看见楚舞走进阴影里,楚宣怀朝他点了点头,往台阶上走去。

    “十二叔。”

    楚舞轻声唤道。

    楚宣怀回过头来,凝视着他。

    楚舞问道:“十二叔,大楚当真要称王了么?”

    楚宣怀点了点头,眉宇间有一丝忧色。

    楚舞捕捉到了那丝忧虑,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迎视着楚宣怀的眼睛,平静的道:“十二叔,燕国人喜爱梨花,每当这个季节,入目所见唯有浩瀚无垠的梨花海洋,可是,它却并不是燕国最为壮美的,在燕京城头有一只玄鸟,它无比庞大,在它的羽翼之下,燕人穿着黑色的铁甲,驾着黑色的战车,高声唱着无畏的战歌,他们连绵成片,汪洋成势,足以掩盖茫茫的梨花。而此,只是燕国。”

    楚宣怀眯了下眼,眼神锐利的像是一根针,在太阳下散发着无穷锐利光芒的针。

    “迄今为止,天下虽大,却无人敢称王。十二叔,楚舞告辞。”

    楚舞的话只说到一半便顿住了话头,他朝着楚宣怀拢起双手,深深的一揖,然后转身走入那片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楚宣怀凝视着他的离去。

    爬满了青藤的高大宫墙,古老而斑驳的青石地板,狭窄而深长的巷道,静悄悄的。楚舞独自一人走在其中,他的步伐落得很稳,专门踩那些地板上的裂痕,目光直视着前方,没有半点感情,既不愤怒也不悲伤。

    这是一个瘦小的身影,看上去很孤独。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楚宣怀转过头来,按着腰上的剑,一步一步向台阶上爬去。

    ……

    一辆马车等在宫城外。

    宫门向左右缓缓分开,楚舞从两排甲士中走出来。辕上的车夫松了一口气,跳下车辕,迎了上去。

    南楚的都城,凤歌城。

    凤歌城,方周三百里,南看不到北,东看不到西,是中州大地上最为精美的一座城池,它的精美并不是那翼展三十丈的焚天火凤,而是无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辆来去匆匆的马车,每一个说着楚地方言的楚人,统统都是精美的代表。就连那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若是仔细一寻,也会看到精美的痕迹。

    譬如,那条通往幽山的小道,阳光穿过笔直而高大的榕树,投下斑驳的光影,在那光影之外,伫立着两排石兽,它们的样子千奇百怪,却无一例俱是出自名家之手,每一个细节都处理的非常精细,乍然一看,仿佛活物一般。

    这是守陵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幽山上的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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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蛮夷,无人敢称王。”

    “南楚,不是蛮夷。”

    马车从两排守陵兽的中间穿过,凉爽的林风吹起地上的落叶。

    幽山是一座坟山,山势不高,却颇是雄奇,因为凤歌城方园五百里是一片平原,唯它一山独高,它居高临下俯视着凤歌城。自从第一代楚人,也就是乘着独木舟飘到大江之南的那七个兄弟埋葬在山上之后,楚国历代的君侯都葬这里。

    山间的松柏很是苍翠,一座座陵墓分布在四面八方,有的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幽山,与它不可分割的相连在了一起,有的被松柏和野草掩盖,即将失去痕迹,但也有一些坟土犹新,上面还撒着一截一截的茅草。

    马车穿过高大的辕门,守陵的甲士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便放行。一名老得快要入土的老人爬上了马车,坐在楚舞的车辕上,带着楚舞去寻他的娘亲。

    “就是这里。”

    老人穿着粗布麻衣,一看便是位奴隶,可是楚舞却知道,他并不是奴隶,而是自己的三叔,自从与君父争位失败之后,这位三叔便抛弃了一切,来到了这里,聆听风吟,与鬼魂说话。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它位处于陵园的边缘地带,若不是老人的指引,楚舞根本找不到它。

    坟包很小,没有守陵兽,也没有陵墙,甚至连墓志铭都没有,在那块黑色的墓碑上简简单单的刻着一行字。

    “中央之主,孝成王之女,姬凤之墓。”

    娘亲是孝成王的女儿,孝成王是景泰王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率领诸侯联军跨江伐楚却被飓风卷入了江底的天下共主。当然,世间还有另一种说法,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在孝成王率军渡江的那一天,江上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什么飓风。至于孝成王最后的归宿,倒是的确不假,在江底喂鱼。然而那人却说,孝成王是被人困住了手脚之后,再扔进了江里,而那些诸侯联军也同样如此。

    人都死光了,大江是沉默的。孝成王是不是被人困住手脚扔进了江里喂鱼,成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但是,造谣的那人却因此被楚侯,也就是楚舞的祖父困住了手脚,扔进江里喂鱼,这很可笑。

    楚舞的娘亲是那场战争唯一的幸存者,按楚国给出的说法,楚侯在得知孝成王遇难之后,尽管孝成王是来讨伐他的,他却仍然尽着臣子的本份,派人沿江寻找,不想,却因此发现了孝成王的女儿。

    楚舞的祖父欣喜若狂,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把只有十三岁的王女姬凤迎入了凤歌城,了五年,景泰王却没有派人来接他的妹妹,于是,楚舞的祖父只好把王女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楚舞的父亲,楚连。

    楚连要称王了,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此举意味着楚国再也不是大周王朝的封臣。

    “君父啊,南楚不是蛮夷,你这样做是何其的愚蠢?你以为杀了我的娘亲,再立我为世子,便可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而且还是两全齐美,既想称王,又怕给楚国带来灭顶之灾,所以留下后路。殊不知,这是多么可笑的自卑啊。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和你一样的愚蠢!”

    风吹过柏树林,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楚舞走到娘亲的坟前,跪下来,坟土是新的,上面稀稀拉拉的散落着几把茅草,可见,再来祭拜娘亲的几乎没有,或许,这些茅草是娘亲最为亲近那个宫女撒下的吧。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泥土有些潮湿,入鼻有一股清香,楚舞跪在坟头,抓着一把截断的茅草轻轻的撒在坟前,动作很轻柔,眼神很哀伤,他的娘亲很美,很温柔,幼时,娘亲总是轻轻的把他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唤着‘舞儿,舞儿,快给娘亲跳个舞吧。’

    娘亲从来不用熏香,身上却很香,娘亲就像是玉做的一样,高贵而华美,可是如今却孤零零的躺在这肮脏的泥土里,楚舞再也不能给她跳舞,再也看不见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叔,是谁来过?”

    撒完了茅草,楚舞仍然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去拔坟上的野草,尽管那坟土很新,上面没有一根野草。他的手在颤抖,小心翼翼的,深怕弄痛了什么,娘亲很怕疼,也怕血,常常做恶梦,醒来时,会紧紧的搂着他,泪流满面。

    “是君上。”

    老人拄着一截树枝,苍老的面容在树影里阴晴不定。

    “他说什么了?”楚舞没有回头,在坟头的边缘处好不容易找到一根野草,他把它轻轻的拔出来,却没有扔掉,而是揣进了怀里。

    “什么也没说。”

    对待楚连,楚舞没有用尊称,这是忤逆不孝的,可是老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他拄着那截树枝,好像已经是个死人。或者说,他与这座幽山俨然一体,生冷而死寂,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勾起他内心的波澜起伏。

    “多谢三叔,我会再来的。”

    楚舞从地上爬起来,华丽的锦袍上沾满了泥土,他没有去擦拭,而是朝着老人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小舞。”

    然而,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楚舞的手腕猛然一紧,一支粗燥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老人那双令人不可逼视的眼睛。

    老人扔掉了那截树枝,把手缓慢的,一寸一寸的伸向怀里,摸出了一样物事,把它塞入楚舞的手里,然后,他捡起树枝,大步向松柏深处走去,不多时,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娘亲,舞儿走了。”

    “娘亲,娘亲……”

    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它在风雨之中茁壮的成长,渐渐的填满了整个世界。楚舞一支手按着胸口,温暖的胸膛偎依着冰冷的坟头草,一支手紧紧拽着,那生冷的棱角深深的陷入肉里,丝丝血迹从他手指缝隙溢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平淡而冷漠的眼睛里跳跃着比太阳还要炽热的光芒。当然,就算是你站在他的面前,直直的凝视着他的眼睛,也发现不了那光芒。

    来到马车上,楚舞把手摊开,血淋淋的手掌里卧着一柄尖利的剑,虽然它只有一根手指长,但是剑刃却极其锋利,此刻它正饱饮着他的鲜血,他推开窗,捏着那小巧的剑柄,逆着光看。

    它近乎透明,里面嵌着艳丽的纹路,那是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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