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白绫,长有三尺,宽有两指,它当然不是用来勒脖子的,而是缚在额头上,以示莫大的哀伤,它的名字叫‘白帻’。自从武英王定鼎天下建立秩序以来,上规下矩,无一不成方圆,君王死后的第一天,第七天,第一百天,天下万民需得佩戴白帻,那条白帻长五尺,宽三指,而诸侯次之,可享白帻三尺两指。
先君归天一百日了啊。
公输唬心中一阵恻然,论年纪他比先君整整大上三十岁,先君出生之时,因为左眼有块指甲大小的白翦,按巫官的说法,那是极为不详的,司克君王,命刑父母,巫官劝当时的君上把先君弃之于野,或是沉之于渊。还是身为舅父的老公输倾力维护,才把尚在襁褓里的先君保了下来,那时,世人都嘲笑先君是齐白眼。然而,这些人统统都是愚蠢的,又过了十八年,风云变幻,先君从众多侯子中脱颖而出,三击强鲁,七败东夷,把一个强大的鲁国打得险些灭亡,并且彻底的把东夷人赶入了茫茫大海,奠定了齐国的强大之路。
“君上啊……”
捧着白帻,老公输悲不成声,眼泪与鼻涕一把接一把的流,而在那火堆旁却不合适宜的响起了管弦之声。
老公输愤怒的回头望去,火堆上的火苗肆意的跳动着,贩子们额头上缚着白帻,张牙舞爪的跳着稀奇古怪的舞蹈。
“你们这些该死的异国人,难道是东夷人吗?身在我齐国的土地上,竟敢做出如此亵渎先君的事情!”
老公输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烈,额上的青筋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他下意识的向腰上按去,却按了个空,仔细一看,自己的那把名贵的佩剑正悬在那商人首领的腰上。
“唉……”
老公输怅然一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一支无形的手给抽空了,他慢慢的坐下来,佝偻着背,重重的喘着粗气,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轰隆隆,轰隆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震天荡地的声响,地上的草叶剧烈的抖动,躺在老树下的癞子马猛地翻起身来,朝着山梁不住的嘶啸。整个营地炸窝了,护卫们骑着马拔出剑,茫然的看着四周,那商人首领也是一脸震惊,手里的羊腿凝在嘴边,尾部还在滴着一滴一滴的肥油。
大军过境?
不应该啊,即墨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按律,除了君上与黑骑士,以及八百里烽骑,人,部队不得靠近,如若不然,立斩不赦。
是谁?吃了豹子胆吗?还是嫌脖子上的脑袋不够硬?老公输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的向山梁上看去。
月亮升起来了,斜斜的一轮。
在那极目之境的山颠之上,一尾白色的盔缨率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一匹雪白的战马出现在浩瀚的月色之下,马背上的骑士穿着白甲,手里高高举着一面大旗,夜风拉得旗帜冽冽作响,上面绣着踏海吞日兽,雄壮的角声乍然响起,越来越多的白甲骑士挤上了山梁,把整个视野塞得密不透风。
下一个瞬间,万马奔腾。
白色的海洋从山梁上一泄而下,那倒天倾地的气势震得人呆若木鸡而寒毛倒竖,瞳孔在内缩,牙齿在不听使唤的颤抖,双股在不住的战栗。商人首领的手里的羊腿无声的掉在了地上,他大喊了一声:“大军过境,别挡道。”宿营之时,他们贪图便利,直接把营地设在了山梁下。
霎那间,整个营地炸翻了天,贩子们拼命的赶着马,呼天抢地的躲避着大军。而那白色的海洋没有片刻停驻,它蛮横的辗过营地,将火堆踏灭,将马车撞翻,把来不及躲避的人踩碎。
白色的洪流向即墨城卷去。
老公输孤零零的站在树下,方才,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乐凝,那位齐国的大将军一脸冷酷的从他的面前奔过。当然,乐凝并没看见他,落难的贵族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他躲在癞子马的后面,忍着马尾巴上那令人作呕的马粪味道,紧紧的拽着拳头,把仇人的模样刻进了骨子里。
“乐凝,他这是要找死么?莫不是他以为先君了,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制他?一个落魄的鲁国士子,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谁又能给他壮这样大的胆?在齐国的土地上,仅有一人,新君?”
接二连三的凝问钻入老公输的心里,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的冷月,细细的琢磨着,突然一声冷笑。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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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位极人臣()
即墨城很美丽,是太阳升起后所照耀的第一个城池。→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Ww.La
月夜下的即墨城也很美丽,月光像泉水一样细细的铺了一层,整个城池如梦似幻。即墨人喜欢灯笼,每当入夜,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挂上一盏,它们在夜风中轻轻摇荡,仿佛灿烂的星河。
残破的雕塑屹立在城墙下,它与精美的即墨城气质不符,雕工粗燥,手法零乱,在依稀的月光下只能辩出个大概轮廓,这是半束巨大的荆棘花,它是东夷人的标志,原本即墨城所在的地方开满了这种体型巨大而并不艳丽的花,但是现在,荆棘花已经伴随着齐人的征服而消失在中州大地上。或许,在茫茫大海上的某个岛屿还能看见它。
至于这雕塑为什么只有半片,那很简单,第八代齐侯征服这里时,把它剖成了两半,一半沉入了大海,留着剩下的一半警惕齐人,唯有强大,方能生存。
齐格就在雕塑前,没有穿君侯的礼服,而是一身戎装,额头上缚着白帻,月光落在那身银白色的铠甲上,泛着一层冷光,肩上的大氅从背部一直拖到马腿。座下的白马高大而神骏,通体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这是一匹未曾阉割的公马,脖子上的鬃毛非常浓密,在月光的掩映下,好似也披着一层甲,厚厚的蹄毛遮住了四只蹄子。
万马奔腾而来,它既不惊啸,也不刨蹄,只是那么冷冷的注视着,与它背上的主人一样,天塌不惊。
当然,齐格并不是一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大片黑暗的影子,那是黑骑士,黑袍,黑甲,黑剑,黑马。如果说齐格是太阳和月亮下最耀眼的光芒,那么黑骑士便是光芒背后的阴影,它悄无声息却无处,你若想看到它,就只能回头,可是等你一回头,它就会把死亡的利刃插入你的喉咙,最终,你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三月的夜风有些凉。
风里有腊梅的味道。
白羽精锐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梅林,朝着即墨城涌来,踏海吞日兽大旗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座下的马轻微的打了个响鼻,驮着齐格向白色的铁流迎面而去,那一大片黑暗的阴影随即亦步亦趋。
在一条宽不及丈的小河前,齐格勒住了马,呼啸而来的白羽精锐也嘎然而止。温婉的小河静静的流淌着。齐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是却甲河。
乐凝在小河的对岸翻了下马背,单膝跪地,一万白羽精锐整齐划一的翻下马背,单膝跪地。
风声静默,万众的心跳就如那河中的鳞光一样微微波动。
齐格夹了下马腹,骑着马走到了小桥上,乐凝与他对向而驶,二人在小桥的中央汇合。齐格凝视着这位大将军,头上戴着铁盔,尖尖的盔缨在风里轻轻摇晃,在那铁盔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面部线条极硬,仿佛是昊天大神三刀两斧雕刻而成,嘴唇极薄,颔纹极深,典型的兵家子弟面孔。
“君上,臣,幸不辱命,灭余国而还。”
乐凝一直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捧着兵符,不敢与齐格直视。
这是一枚青铜兵符,边角处磨得溜光,上面雕刻着一片羽毛,那是踏海吞日兽头顶上的一根毛,凭着这枚兵符便可调动齐国最为强大的军队,白羽精锐。而白羽精锐是齐国先君齐白眼一手建立的军队,它拥有中州大地上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战马,并且每一位白羽精锐都是士族子弟,他们终生效忠于齐侯,不事生产,只侍战争。
“不急,大将军伐余归来,且先随我入城,却甲沐浴洗尽一身疲乏。至于这兵符,大将军暂且留着。”
“君上!”
乐凝捧着兵符猛地一叩首:“臣虽有薄功,却不足言齿,兵符乃国之重器,关乎社稷安危,臣岂敢私受?还请君上收回兵符!”
乐凝单膝跪地,高高的举着兵符。
齐格微微一笑,接过兵符的那一霎那,他仿佛看见乐凝的肩头一松,好似松了口气。齐格把乐凝扶起来,两人翻上马背,朝即墨城走去。
乐凝勒着马,与齐格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却落后了一个马头,他边走边向齐格禀报着灭余的经过,以及大雍的反应,而白羽精锐暂时将驻扎在却甲河外,日后论功行赏。
“回禀君上,臣率白羽精锐绕过了河东走廊,经由青金山脉的小道而入余地,马不停蹄,奔袭三百里,直取余国的出云城。于城下,两日败尽余国八路援军,再一鼓作气,直下出云城,俘余侯及其家眷百人而还。余国,弹丸之地,灭之不足以言。然,大雍却不得不防。臣唯恐白羽精锐孤军深入有失,是以,只得勒军回返。”
身旁的大将军神态异常恭敬,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格外的低,齐格听得有些吃力,他在马背上微微歪着身子,靠近落后了一个马头的大将军:“听说,雍公染病在床,而仲夫离又新败于楚宣怀之手,一时之间也颇是萎靡,大将军若是趁此机会,率军深入,指不定可取地千里,一举打破三十年来齐、雍拉锯的局势。”
“君上!”
闻言,乐凝猛地抬起头来,横视了齐格一眼,随后再次翻下马背,单膝跪地,抱拳于顶,声音颇沉:“君上不知,大雍之深厚绝非一日可期,纵然仲夫离败于楚宣怀之手,在江北折损了上千火焰战车,然而,大雍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国,哪怕臣舍了性命不要,夺地千里,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即空。况且,白羽精锐乃是国之干城,岂容有失?”
齐格脸上一红,笑了笑:“国之干城,岂容有失,大将军说得好,的确是我太过鲁莽了。君父临终前曾嘱咐于我,每临战事需从大将军,每逢国事需问老卿相。”说着,脸色蓦然一黯,怅然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就在三天前,老卿相追随君父而去了。至此而后,国事我当问谁?”
隰叔夜死了?
乐凝心头突地一跳,众所周知,隰叔夜的政见与他截然不同,隰叔夜主张制霸天下,而他力主称霸天下,俩人同立于齐国的朝堂,各有一群拥足者,势力不相上下,如今新君刚刚继位,隰叔夜便死了,而此,也就意味着制衡他的力量削弱了,齐国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如此说来,这新君是在怀疑我?
不由得,乐凝再一次悄悄看向齐格。迷蒙的月光笼在齐格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他怔怔的望着天上的月亮,仿佛并没有察觉大将军的窥视,眼底有着浓浓的哀伤,以及一丝茫然。
过了一会,乐凝道:“君上节哀。”
齐格眼皮动了两下,然而却衰不止色:“大将军与老卿相,一者将,一者相,同是齐国的两道干城,如今二去其一,怎教人不悲伤。”
乐凝默然。
而此时,两人已来到那座残破的雕塑前。乐凝指着那半片荆棘花石像,说道:“君上,臣原是鲁国人,求学于稷下学宫,不过是一介落魄士子。幸蒙上苍不弃,使臣得遇明君,戎马二十年,灭国十余,身后血流成河,尸骨垒墙。近年来,臣时常中梦忽起,于灯下看掌,只觉双手沾满鲜血,内心刺痛不已。然,臣却不悔,臣唯有一念,那便是看着齐国一统*,君上,君临天下!昊天上在,日月可鉴!”
说完,摘下头上的铁盔,抱在腋下,慢慢的单膝跪地。
齐格怔住了。
……
“君上,老臣将死,唯有一事忧心不已,那便是大将军乐凝,非是老臣与其政见不同而互相攻诘,而是乐凝终非我齐人,近些年,纵观他之所为,对我大齐而言,实属是祸非福呀。伐代之战,不仅损兵折将,还恶了燕国。伐楚之战,他龟缩不前,虽说这样一来,战败之后,与我齐国并无太大损伤,然而,却致使天下诸侯对我齐国另眼侧目。再有旬日要塞之争,他怂恿公输老大人与雇佣军一道前往攻取,至今,老大人下落不明。诸此种种,令人不得不疑啊。”
“如今,其人羽翼已丰,老臣也已将死,君上若欲除之,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需得骄其心,纵其志,而后疏其亲近,间其左右,方可一举成擒。”
“君上啊……”
苍凉的声音回荡在齐国的章华殿内,齐格披着一身铁甲,蹲坐在台阶上整整一夜。在那雕刻着踏海吞日兽的殿柱下方摆着一张矮案,案上的素食已经被微寒的夜风冻住了,而那张矮案紧靠着国君的御床,只比御床略低一筹。
那是大将军乐凝的位置。
那矮案是齐格命人特制的,所用的材质是珍贵的雪檀木,可千年不腐,表面包裹着一层青铜,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泛着微弱却显而易见的光芒,正面纹刻着乐凝的诸般功绩,侧面是姓名与爵位以及封地。
床前赐案,彰书功绩,与君同坐,这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
昨夜,乐凝受之坦然。
太阳慢腾腾的爬上了宫墙,照射着广阔而华丽的宫城,婀娜多姿的宫女们提着已经熄灭的风灯,轻轻的走过玉白长阶,阶上蔓延着一具具窈窕的影子。宫人肃立在章华殿门前,他们的面容就像雕塑一样不冷不热,不阴不阳。
章华殿的窗户关得很严实,太阳射不进来,齐格孤零零的坐着,仍然在深思。
这时,一名老宫人爬上了那条玉白长阶,来到了殿门前,朝着殿内瞅了瞅,小心翼翼地道:“君上,时辰快到了。”
是啊,君父的百日祭。
齐格揉了揉僵硬的脸,站起身来,扭头向那张矮案看去,眉宇间的神色犹豫难决。为何,为何每一次君侯更替,都会流血不止。
“君上,公输唬,公输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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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切都是为了燕国的强盛()
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燕京城内外一片浑白,雍容而洁白的梨花连绵成海,在那无比庞大的玄鸟的羽翼下站着燕十八。
他骑在马上,依然瘦弱,已经是春天的末尾了,却还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前两日,他又病倒了,‘扑通’一下倒在了群臣的面前,于是群臣惶恐,深怕这个刚刚继位的万乘之君会突然死去,若是如此,那燕国必然会陷入万劫不覆的境地。
诚然,如今的燕国已是岌岌可危了,再也经不起丝毫动荡,在陇山,燕氏三兄弟已经举起了大旗,数万满含悲愤的将士正朝着燕京城辗来,他们来得并不快,却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步步逼来,压抑的气息充斥着燕京城内外,就连鸟儿从天上飞过去,都是有气无力。
然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上左大夫百里循质疑新君的继任,他认为有人篡改了先君的遗诏,在新君还没有归来时便领着家臣回到了封地乌巢,而远赴齐国的三侯子却适时的回来了,当然,三侯子并没有回到燕京城,而去了乌巢,在那里,他们聚集了两万大军,虽然没有举起反叛大旗,却与反叛无异。另外,五侯子去了屈突氏的领地凤仪城,与三侯子一样召集军队,静待乱势。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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