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上的甲胄,慢慢的站起来,大火鸟也随着他站起来。
一人一鸟互相凝望着,突然,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这里不属于我,而我本来就不是燕人,我的骨子里流的也不是铁与血。诛邪,随我去周游列国吧,看遍山川看尽水,那日子想来比如今有趣。”
“咕咕。”大火鸟点了点头。
大雨滂沱,虞烈骑着马狂奔,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战马,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大火鸟飞在他的头顶。
雨水洗唰着狭窄的巷子,豆大的雨点激打着那些青褐色的石板,激起一朵又一朵水花,急促的马蹄把那些水花统统踩碎,黑色闪电冲入了军营里。
“二哥。”
燕武徘徊在虞烈的营帐前,看见虞烈骑着马从雨中奔来,他急急的迎上几步,抬头望着马背上的虞烈。
虞烈摇了摇头。
燕武的眼神迅速的黯淡下去,他知道,一旦虞烈经过冷静的思考却仍然拒绝,那便意味着再无寰转的余地。奴隶领主的脾气就是这样,又臭又硬。
虞烈翻下马背,拍了拍燕武的肩膀,笑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二哥尽管说,只要二哥愿意与我一起去陇山,我什么都答应。”燕武的眼睛又飞快的亮起来,他想,二哥已是别无去处,不和我去陇山,他又能去哪呢?
“稍后你便知道了。”
虞烈笑笑,撩开滴着水的布帘,大步向里面走去。听见声响,早已等侯在帐内的子车舆与刑洛猛地回头向他看来,两人的目光炽烈而矛盾。想来,他们已经知道虞烈拒绝了陇山燕氏给予的活路。
中年领主最是性急,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虞烈的肩膀,低声怒吼:“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倘若去燕京,那便是死路一条。”刑洛也凑了上来,阴沉着一张脸。事到如今,年轻的三等男爵也已知道,荣耀和信仰有时候也代表着利用与背叛。
“不去燕京。”
虞烈挣开中年领主的手,甩了甩头,头发上的雨水四下溅开,他走到那摇动着的烛火后面,解下腰上的铁剑,放在案上,然后定定的看着两位生死与共的部下。
“不去燕京,去陇山,子车,刑洛,明日你们便带着将士们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说着,他又看着被他提拔为虞骑的两位家臣:“你们也去。至于你们身在络邑的家人与妻儿,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我的爵位仍然在身,他们便是安全的。放心,燕京城里的人不敢轻易剥夺我的爵位,因为我们奉命前往旬日要塞是一件众所周知,却见不得光的事。”
子车舆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回过味来,急道:“那你呢?”
“我?”
虞烈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子车你应该知道,其实我也想和周游列国的士子一样,骑着一匹马,挂着一柄剑,走遍中州大地。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脱下身上的甲胄,四处走走看看。等到风波平定之后,我便会去燕京与你们相见。”
“都是鬼话!!”
中年领主一拍大腿,涨红着脸大声道。刑洛也是一脸怪异的向虞烈看去。至于两位家臣,一听这话,俩人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在地:“身为家臣,岂可弃主而去?家主若欲周游列国,络鹰、络风自当追随左右,替家主牵马执鞭!”
虞烈一愣。
这时,燕武从帐外走进来,身上的甲叶抖得锵锵作响,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尴尬的奴隶领主身上,嗡声道:“二哥,帐外有人求见。”
“何人?”虞烈下意识地问。
“老奴管叔度求见四侯子!”
雨点扑打着帐蓬顶,‘噼里啪啦’直响,可是那拖长了的声音却依旧传了进来,听见这略显凄厉的声音,奴隶领主脸色猛然一变,眼里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老奴管叔度奉君上之命,求见四侯子!”那声音持续着,颤抖的尾音就像是风中的狗尾巴草。
帐中众人神情各异,纷纷把目光看向虞烈,而燕武则红了一双眼睛,走到虞烈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二哥,我也是刚刚知道。”
“知道什么?”虞烈紧紧的抿着嘴,眼底的血色一点一点往外涌。
“知道你是安国的四侯子,姬烈。”
清朗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即,一阵冷风扑帘而入,把案上的烛火险些扑灭,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中年士子捉着把小酒壶晃了进来,朝着虞烈微微一笑:“燕京之虎,多日不见。”
“蒯无垢!”
刑洛与中年领主面露惊色,真是冤魂不散,走哪都能见到这厮啊。然而,蒯无垢却并意他们的目光,他慢吞吞的抿了一口酒,笑道:“外面还有一位尊长,不过,那位尊长太过注重礼法,非请不入。不像我,不请自来。”
“殷先生进吧。”
燕武走到帐门口,掀开了帐帘。殷雍站在雨地里,一位侍从替他撑着伞。在他的身旁,有一个昏暗的影子匍匐在地上,低垂着头,浑身都在颤抖。
虞烈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那个影子,不知何时,他已站起了身,抓起案上的剑,一步步走到帐外,走到了泼天大雨之中,用剑指着那影子的脖心。
“你是谁?”
“老奴,管叔度。”
……
第二卷,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畔少女()
滔滔大江,奔流不返。
大雁从头顶飞过。
天青青,水迢迢,在那水天一色的地方飘扬着一面酒旗。
一队骑士从远方奔来,雄健的马匹驮着精悍的骑士。早春的江北水雾蒙蒙,那一队骑士穿行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奔驰的马蹄落在微湿的黄泥小道上,把那一层薄薄的软泥踢得四下乱飞,惊起了芦苇丛中的水鸟。
领头的骑士拉开手中的硬弓,脱弦而飞的利箭正中一只惊慌失摸的水鸟。
一名骑士策马钻入芦苇丛里,提着中箭的鸟,哈哈笑道:“候子好箭法!”
领头的骑士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年轻人,约模二十来岁,阳光落在他那略黄的脸上,额头渗着几颗汗珠,他把手中的弓递给身旁的一名侍从,望着在风中飘扬着的酒旗:“到了渡口把它洗剥干净,我请诸位喝酒!”
“候子归国是天大的喜事,的确该痛饮一番。”提着鸟的骑士把鸟挂在马上,奔到领头的骑士身旁。
领头的骑士淡然一笑,猛地一夹马腹,朝着江边的渡口奔去。
广阔的中州大地纵横千万里,山川无数,河流无数,渡口自然也有无数,但若说其中最为知名的,便得数流渊河北岸的横川渡与沧澜江畔的垂云渡。
垂云渡历史悠久,若要追朔源头,至少得追朔到远古神王时期,传说中,南楚人的先祖,火神的后裔子孙便是经由垂云渡南下,从而在繁庶的江南落地生根。在渡口的南岸有一座障障青山,三千年前,七个衣衫褴褛的人爬到了山顶,用粗燥的斧头砍倒了七颗古柏树,制造了一艘简易的木船,顺着滔滔江水到了南岸。千年繁华转眼逝,如今的南楚,强大的让天下人侧目。
垂云渡原本只是一个风浪较为平静的小码头,只能供渔舟往返,然而,自从南楚北来,灭了屈国之后便大肆修建渡口,如今的垂云渡占地三十里,不仅驻扎着三千名南楚将士,还有各式各样的商肆与酒肆,南来北往的旅人也是络绎不绝,俨然已是一座江畔锦城,而那江面上更是战船排云,旌旗连天。
酒旗挂在岔路口。
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女掂着脚尖踩着矮案,竭力的伸出手去拔弄那被风弄皱了的旗子,江风很烈,吹眯了她的眼睛,掀起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并且把那一身略显宽松的裙裳绷得紧紧的,愈发显出纤细的腰,修长的腿,以及那小小的脚。
酒客们跪坐在简易的雨蓬下面,他们穿着各式的衣裳,操着各地的口音。小二送酒上来,哗啦啦的往酒碗里注着南楚所特有的雪阳酒。清冽而幽冷的酒香往四下里飘,酒客们惬意的嗅着,却没人饮酒,都拿眼斜斜的去瞄那少女。
少女知道别人正在看她,雪白的小脸蛋上染了一层红晕,她咬着银牙贝齿,一只手按着裙子,一只手去拔旗子,她想快点把旗子理顺,可是那讨厌的江风却总是与她作对,理顺了这边,那头又皱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一名年轻的士子摇头晃脑的唱诵起来。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士子意味深长的一笑,也跟着唱起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最后那‘水中央’三个字拖得又长又怪。
“哈哈哈。”一干酒客轰然大笑起来。
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掌柜摸着花白的胡子,神态洋洋的笑着,那少女是他的孙女,自小便聪慧伶俐,长大后更是温柔娴淑,美名播于四方,是这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大美人,虽说自家孙女不通诗词歌赋,但是老掌柜却自认为比起那些贵族大人们的掌中千金,那是丝毫也不差的,要不然,这个颇显偏僻的酒肆生意怎会如此之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士子们唱完了一阙又一阙,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热烈。粗豪的酒客把剑拍在案上,举起了大海碗,边饮边笑。坐在角落里的几名士兵面带微笑,一边默默的饮酒,一边偷偷的瞧。
少女的脸蛋越来越红,急得手脚都没地方放,她不想弄旗子了,想从矮案上跳下来,可是一转眼,发现大家都直愣愣的看着她,于是,她抓着裙子,跳又不敢跳,恼又不好意思恼,只能把那樱桃小嘴咬得殷红胜血。
美眸流转,婉约如素。
那唱歌唱得最欢的士子站起身来,朝着旗子下的少女拢起了双手,温文尔雅的施了一礼,正色道:“敢问女子芳名?”
“呀……”
听得这话,少女掩嘴一声惊呼,慌慌张张的放下捏着裙子的手,端在腰间,款款的还了一礼,却不说话,也不敢抬头,然后,轻快的跳下了矮案,头也不回的往酒肆内奔去,零乱的脚步,纷扬的裙角,显得闺中的女儿姣好宜人。
那士子怔怔的看着,目光迷离。
“哈哈哈。”满座大笑。
“蹄它,蹄它。”
远远的响起马蹄声,从那狭窄的青石小道中奔来一队骑士。来骑把马勒停在雨蓬外,干净利索的翻下马背。领头的骑士把缰绳递给迎出来的小二,打量着酒肆,没有说话。身旁的一名骑士把挂在马后面的鸟扔给小二,笑道:“洗剥干净,上酒。”
酒肆很简陋也不大,前后只有两进院子,酒堂内摆着十几张矮案,每处位置都是座无虚席,酒堂外面搭着遮阳雨蓬,倒是仍有不少空位,领头的那名骑士四下看了看,举步朝空位处走去。
一行二十来人落座在角落处,剑袋里的剑互相碰触,锵锵作响。正在牛饮的粗豪酒客眉头一挑,粗阔的大手向案上的剑移去,谁知,移到一半又顿住,顺手提起案上的酒坛,往酒碗里注酒。而坐在角落里的那几名士兵则纷纷向那群骑士的马看去,面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很快,小二便送酒上来。老掌柜也抱了一坛,少女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为众人倒酒。老掌柜笑道:“客从何来?”
“燕京。”
老掌柜转身对孙女道:“阙儿,客是燕人,怕是喝不惯咱们南楚的酒,且去拿坛燕酒来。”
“哎。”少女脆脆的应了一声,仍是没有抬头。
“无妨,正是要喝雪阳酒。”
领头骑士淡然的笑着。
那名叫‘阙儿’的少女抬起头来,偷偷的瞧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飞起了一团红霞,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分辨出来了,这是一名贵族子弟,长得虽说一般,但是那气质却是高傲的,像天上的云雀一样高不可攀。
“叩叩。”
年轻的贵族用手指叩了叩案。阙儿咬着嘴唇注酒,酒水如泉,浇入土黄色的陶碗里,清香徐徐而起。年轻的贵族深深的嗅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笑意,但是他却并没有急着喝酒,反而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谨重的把它放在案上,凝视了一会,这才端起碗来,浅浅的抿。
阙儿替别的骑士倒酒,眼角的余光却看着那样物事,这是一块雪白的玉花石,似玉非玉,算不上金贵,可是它的模样却很奇特,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尖尖的鼻子,红红的眼睛,是一只小兔子呢。
阙儿发现,那年轻的贵族每饮一口必然会看它一眼,仿佛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而他的目光很温柔,比春天里的江风拂过芦苇荡要温柔,也比方才那士子唱的歌儿温柔。
这是一个奇怪的贵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哼,好骄傲哦。
酒,总会有倒完的时候,况且还有老掌柜与小二,阙儿把酒坛放在案上,转身朝后院走去,她要去收拾那只被箭射穿了的鸟,心里却有些怏怏不乐,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在想,贵族,难道贵族都是这样的么?近在咫尺,却远在千里之外。嗯,也有例外的,譬如,那个肥的像头猪一样,令人讨厌的领主。
一想到那个猪一样的领主,阙儿的脚步便加快了,堂中的人都在看她走路的姿态,除了那个年轻的贵族,那人的目光一直在酒碗与石兔之间徘徊。
骑士们带来的骚动很快便平息下去了,酒肆里又回复了它该有的样子,士兵们在低声的议论着去年那惊天动地的一战,粗豪的酒客扑在案上,呼噜打得震天响,那个问阙儿名字的士子喝得七晕八素,从背囊里解下一方长琴,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听曲调是一曲《猗兰操》。
在雨蓬的外面有一方小小的花圃,和煦的阳光落在那些柔弱的紫萝花上,这是一种天蓝色的花,花瓣只有指甲盖大小,江风吹来,它们在风中摇曳,一丝丝,一缕缕清香随之而来。
年轻的贵族摸索着那只石兔,凝视着阳光下的紫萝花,仿佛痴了一般。
“驾,驾!”
“哈哈哈,老阙头,死了没,没死就滚出来!”
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与嚣张的笑声便在这时响起,打碎了难得的平静。年轻的贵族顿住了抚弄着石兔的手,慢慢的抬起头来,狠戾从眼底一闪而近。
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吗?使用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喋血酒肆()
狂妄的笑声还没有落地,几名披甲带剑的武士便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闯进了酒肆,这人穿着华丽的锦袍,可是那件宽松的锦袍却被他那过于肥硕的体形撑得快要爆裂开来,乍然一看,活像是一座移动着的肉山。
老掌柜一见这人便神色大变,忙不跌的迎出来,谁知,他刚一离开柜台便被一名武士一把给拧了起来。
武士高高的举着右手,老掌柜就像一只瘦弱的鸡崽一样在他的手下挣扎,脸色越涨越紫。
肉山一坐在柜台后面,抖着满脸肥肉,吩咐武士:“放他下来,放他下来,勒死了他,谁替我斟酒?”
武士重重的把老掌柜扔在地上。
“是,是是,老阙头来给领主斟酒。”
老掌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一边替老掌柜斟酒,一边悄悄地对那躲躲闪闪的小二连连使着眼色。
小二犹豫了一下,鬼鬼祟祟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