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不会慈悲的,它只会冷冷的注视着这些匍匐在它脚下的蚂蚁,给予它们希望或是别的欲望它们在那欲望里竭力的挣扎。在它的眼里,天下是盘棋,或许我连一枚棋子也算不上。它无比贪婪,以喽蚁的喜怒哀乐为食。
萤雪还在等我。
《芳阕殿》里的血信子开得一定很美丽,我想去看看。而那个墙上读书的声音,它总是会在我的梦里响起,她是谁?
小虞,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说过么,会永远守护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可是如今,你们却拿着我的剑与我为敌。
我的君父,我的舅父,我的外公,你们抵在我背心上的剑,冰冷刺骨。
不,你是虞烈,而不是姬烈!
你,没得选择!
豆大的火光摇来摇去,奴隶领主耸着肩膀,摊着两只手,血红色的眼睛在温柔、茫然、无助、无奈、愤怒与咆哮之间不住的变化着。大火鸟感触到了他那强烈的情绪在急剧变化,它从床上吃力的挪下来,迈着将军步,慢腾腾的走到他的面前。它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大,硕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虞烈在那阴影里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的鸟。大火鸟低下头,一如既往的用那毛绒绒的脑袋去磨趁他的脸,并且“咕咕”的叫着,仿佛是在说:‘虞烈,虞烈,你还有我。’奴隶领主被它的逆羽刺得生疼,却无声的朝着它笑,站起身来,环着它的脖子,抚弄着那几根弯长而粗硬的逆羽。
微弱的灯光将一人一鸟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营帐里很安静,两道互相偎依的影子不再孤单。
下雨了,稀稀拉拉的下着,滴落在营帐顶上,“噗噗”有声,湿冷的风从帐帘处灌进来,把灯扑灭了。
大火鸟爬上了床,摆了个舒服无比的‘大’字。虞烈走到套甲木人旁边,取下满是豁口的剑挂在剑袋下,揭开被雨水浸湿的帐帘,走了出去。
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一点色彩,在那雨水侵袭不到的地方飘着几束零星的火把,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与要塞黑压压的一片。
子车舆与刑洛送走了那位奸商,中年领主略显肥胖的身影从雨中走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定的看着虞烈:“去还是留,该做决定了。”
“我们应该留下。燕人无惧。燕人的血,流的是铁。”年轻的三等男爵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璀璨的光芒,艰难的抉择来临了,做为一名尊贵而骄傲的武士,还有什么是比忠诚与信仰更为的呢?舍身取国的时候到了!
“燕人不畏惧死亡,可是燕人不会毫无道理的去死!只要旬日要塞还在,战争便永远也不会停止。我们打赢了一场战争,可是我们却无法打赢接下来的战争,我们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那该死的风轻夜,他不知死在了那个诸侯的酒坛里,或是某个娇美的贵族女子的床上!”子车舆的声音在“噗噗噗”的雨声之下,显得异常低沉。
“便是只有一个人,我们也要战斗到底!我们是军人、武士,武士怎可违抗封君的军令?!”刑洛在压低着声音咆哮,他的眼睛依然很亮,锐利的像是一柄刚出炉的剑,他的脸和脖子应该已经红了,尽管黑漆漆的看不见。
“蠢货,君上与大将军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要不是打赢了战争,我们就饿死了!”中年领主大声喝斥。
“死亡,原本就是武士的归宿!”三等男爵据理力争。
“若是在燕地,若是燕国的兴衰存亡,子车舆百死无悔。但是,这里是余国,这里没有皓洁如雪的梨花,也没有雄才大略的君上,只有破烂的城墙与鼠目寸光的余侯,他们统统想要我们死在这里!!”中年领主吼了起来。
三等男爵后退了一步,却又挺着胸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虞烈看去。子车舆也向虞烈看来。
去与留,矛与盾,又一次摆在了奴隶领主的面前,他必须得为此做出选择。他在心里感叹,不论是去是留,蒯无垢都不愧是鬼谷子的传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使这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要塞坍塌了一大半。虽然两位副将都压抑着没有说出心里的禁忌,可是很显然,他们都在怀疑,这是一场阴谋,对于那些俘虏而言,他们来攻取要塞,不论成功或者失败,最终都会走向死亡。而对于三位领主而言,或许,自从他们离开燕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燕国所抛弃,纵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君上?大将军?亦或,还有其他人?
雨下得更大了,打得帐蓬哗啦啦响。
中年领主与三等男爵的目光就像是寒雾之中的夜狼,灼灼逼人。
虞烈抬起头来,冰冷的雨水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胸中似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的燃烧。他拔出了那把残破不堪的剑,指向漆黑的苍穹,血红的目光越来越红。
“呜……”
然而,凄厉的角声就在这个至关的时刻,不合时宜的响起。
茫茫大雨,泼瓢而下。五爪金龙大旗在雨水的冲唰下,像条破布一般垂挂在箭塔上,塔楼中的气死风灯在风雨之中摇曳,就像一只只晃动的鬼眼。
从那漆黑不见五指的平原上响起了低微的马蹄声,它很轻,却又很沉,一下一下的踩着战栗的心弦。
来骑爬上了山梁,从雨幕中看去,只能看见十五个扭曲着的影子。
凄厉的角声仍然在回荡,死一般静的要塞瞬间活了过来,马嘶拉响在雨夜里,铁甲的碰撞声与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奸商推开窗户,看着一队队士兵卷向城墙,他皱着眉头,神情茫然。
虞烈站在城墙上,注视着来骑越来越近。天上的闪电就像是昊天大神的长戟,它撕裂了漆黑如墨的雨空,十五个人在那闪电之下惊鸿一现,人人披着一身黑衣,头与脸都笼在那黑色的雨袍里。
远方的青金山像是一头沉默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巨口,这十五个人就从那巨口中来,带着无边无际的压抑。
城墙上的士兵们在沉重的吐息。
那些人座下的马也在沉沉的吐息。
人,却静止如死。
“来者何人?”刑洛沐浴在闪电暴雨之中,眼神冷得像刀。
“故人。”
为首的黑骑士慢慢的抬起头,缓缓的揭下罩着脸的黑袍,斜斜的凝视着七丈上空的虞烈,他的眼晴像是两轮太阳,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
第九十七章 统统葬进地狱里()
“没想到我会来吧?”
“的确没想到,齐国的世子殿下竟然会屈尊降临。”
“我是你的师兄,我若不来,怕是你把命丢在这里都没人会知道。”
“我的命很硬,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啊,就和你的名字一样,看上去坚韧不拔,性烈如火,实际上,你就是一只躲在泥潭里的铁壳乌龟。”
旬日要塞领主府。
齐国的世子殿下拧着身上的黑袍,一窜窜的雨水从湿透了的袍角坠下来,把青石地板打湿了一滩。
虞烈披着一身铁甲,脸色苍白。
“怎么搞的?”齐格抖了抖被拧皱的袍子,手法熟练,一点也不像一位养尊处忧的世子殿下,他看着虞烈血色的眼睛,微笑:“刚才,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两盏红灯笼,谁知却是我的好师弟,燕京之虎。上次,你在脸上搞了一道伤疤,这次干脆弄了双和诛邪一模一样的眼睛,莫非,你不想做乌龟了,要学诛邪在天上飞?”说着,他捶了虞烈一记,不想却恰好碰到虞烈胸前的伤口。
虞烈弯着腰闷哼一声。
“怎么,打不死,锤不烂的燕京之虎受伤了?这可是一件稀奇事。”齐格仍然微笑着,眼底却流露着担忧。
络鹰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士兵,他们端来了一盘烤得香喷喷的羊腿,一罐烈酒,这些都是齐格带来的食物。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湿冷的风从门口卷进来,把案上的烛火与屋角火盆里的火摇得一阵乱窜。
“中了毒,狼毒箭。”
“狼毒箭?那你居然还活着?”
“我说过,我的命很硬,谁也收不走。”
“是吗?”
羊腿烤得很有劲道,上面还洒了一些辛辣的香料,酒也是好酒,齐国的玉酿春。齐格的吃相很文雅,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小银剑,边割边吃,不时的端起酒碗抿一口。奴隶领主的吃相就很难看了,他捧着半支羊腿,大口大口的啃着,端起酒碗来,也是一阵咕噜噜的饮。
室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大火鸟凑了过来,虞烈把没啃完的羊腿扔给它,扯起背后的大氅擦了擦手:“你怎么知道是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齐格摇头一笑,把插着半片羊肉的银剑指向那正在啄着羊腿的大火鸟:“天下虽大,但是如诛邪那样的神鸟却别无二,既然旬日要塞的上空盘旋着朱雀,那么,你以为这里的守将还能是谁?”
“你是为公输唬而来的吧?”虞烈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滴酒,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公输唬是齐国的贵族,更是前任右大夫,现在是奴隶领主的俘虏,那位奸商愿意出与两千名奴隶等同的价格卖走他,虞烈没有同意。
“公输唬?”
齐格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慢慢的把肉放下,把酒碗放下,直直的看着虞烈,眼里弥漫着苦涩与恼怒:“从即墨到旬日要塞两千六百八十里,来时,我带了三匹马,尽快抵达这里,日夜不停的跑了七天,两匹累死在了路上,它们都是我所心爱的马。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那犹未干透的黑色雨袍滴着水。
看着他那孤独而萧索的背影,虞烈怔了一会,歉意与暖意层层涌来,他走到齐格的身旁,向窗外看去。一直以来,虞烈与齐格虽说相识多年,且有师兄弟的情份,但是在奴隶领主的心中,齐格就是齐格,是齐国的世子殿下,是天之骄子,太阳之子的化身,与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而能称为朋友的人就那么几个,燕趾、燕武、管落风等六人。或许,还有一个身在安国,体态孱弱的燕十八。而此,对于齐格而言,的确是一种悲哀。
雨水扑打着枝叶苍劲的铁树,十四个身着黑袍的人挺立在走廊里。走廊上,墙龛里的灯光是微弱的,冷风刮过,它颤抖的照耀着冰冷的雨夜与十四个一动不动的人,那些人无比雄壮,他们挺立在光与暗的交汇处,像是十四具沉默的石雕,无形的气势在他们身周凝聚,雨水沿着他们手中的剑坠落。他们是齐国的黑武士,都是贵族子弟,一生下来便将生命献给齐国的国君,同时,他们也是天下第一剑客蒙奇的弟子。他们很少上战场,然而,却是闻名天下的宫庭近卫军,与景泰王的朝歌青骑,宋国的玄甲铁卫,大雍的赤炎剑士,南楚的血凤卫齐名。不过,若论真实战力,齐国的黑武士虽然只有三百人,但却无一例外俱是万里挑一,当年,齐侯与东夷之王决战于东海之滨的日月峡,三百名黑武士骑着战马奔腾而去,像是咆哮的怒涛,一举冲溃了东夷之王的中军大阵,那可是一万八千人的中军大阵!
看着这些黑武士,虞烈的眼底缩了一缩。英雄,向来都是历史的缔造者,而历史也从来不吝啬赞美。有些赞美更接近于神话,但是,奴隶领主却知道,那些不可思议的神话,只是因为未曾亲眼目睹而已。
这时,齐格突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带上足够的人手,趁着雨夜不备,一举夺下你这破烂的要塞?”
虞烈尴尬一笑。
见虞烈没有接话,齐格耸了耸肩膀,自嘲的笑了笑:“是哦,我是齐国的世子,怎会来做这种肮脏而又敏感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是来谋你的要塞。那么,问题来了,一个齐国的世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光顾这里,还蒙着头与脸?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里有人值得他来。会是谁呢?公输老大人?是啊,公输老大人是齐国的三朝元老,门人弟子众多。聪明的二等男爵若是捉住了他,肯定舍不得杀掉,毕竟奇货可居嘛。”扭过头来,凝视着虞烈:“师弟,你想将他作价几何呢?”这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耀着腾腾的怒火,以致于那精美绝伦的脸都跟着红了起来。
虞烈道:“半条羊腿,半罐酒。”
“半条羊腿,半罐酒?”
“是的,你刚才已经支付过了。”奴隶领主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露着洁白的牙齿。
齐格怔了一怔,叹道:“唉,五年前,你与我争抢一盘羊腿,半壶酒,我和你从早打到晚,俩个人打得鼻青脸肿……”
“你说错了,是你被我打得鼻青脸肿。”虞烈一本正经的打断了他的话。
齐格脸上一红,扭过头去,看着雨夜下的黑武士,眼里升腾起笑意,重复道:“虞烈,你是我的师弟,唯一的师弟。你可以瞒着我,但我却不能不来救你。如今这旬日要塞,说是被整个天下所注目也为不过,你可有想过退路?”
虞烈脸上的笑意凝固。
齐格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萤雪,你的选择只会有一个,那便是死守这里,直到老师来救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人,天下事,一旦入局,想要脱身而出,谈何容易啊?老师是燕国的战神,也是天下诸侯共认的战神,身为战神,胸藏万千丘壑,总会有取舍的时候,到那时,当舍的,他绝对不会心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老师的荣耀,是以万千将士的尸骨垒就而成。而你,便会是其中之一。”
平淡的声音冷过窗外的雨水,虞烈血红色的眼睛凝固在那些跳动的水花之上,心中却一直在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直至覆没在那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齐格拍了拍他的肩:“燕侯是景泰王的女婿,三十年前,雍、齐趁着燕侯北上与狄人决战于冰河之源之时,一并伐燕,景泰王得知之后,不顾己身安危,亲自御驶八驱战车到了钟离城,阻止了燕国的覆没。这事,知道的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想要记载下来的人,统统被砍了脑袋,没死的,也都闭上了嘴。于是,世间流传着,老师以一万人,战胜了雍齐二十万精锐联军,那可真是一个神话啊,是老师的成名之战。”
他笑了笑,续道:“如今,景泰王请求燕侯出兵,燕侯即便明知去的人是有去无回,却仍然会派出得力的干将来死。我不如老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你是我的师弟,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你或许在想,老师应该是被蒙人在鼓里,等他清醒过来,便会来救你。”
“虞烈啊虞烈,上位者无情啊,你向来自诩无情,其实,却是个多情的人啊。你萤雪,甘愿把自己陷入死境。当然,你是燕京之虎,你不会坐以待毙,你会在被万千人环伺之时,披着血痕累累的伤口,张牙舞爪的咆哮。你会把老公输的身份公诸天下,甚至,你会把自己的身份也公诸于天下,然后,痛苦的裂开牙齿,向一切的敌人扑去,希冀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我的师弟,你所想的一切,在他们的眼里,都只不过是一场早已推演的清清楚楚的棋路啊。我的师弟啊,你就和你的棋一样,看上去锋利无比,刚强无铸,其实,过烈就拆啊。”
“所以,你从来不肯承认,那一次下棋,你输给了我,是吗?”
虞烈的声音又低又沉,不知何时,他低下了头,冷透渗骨的雨水从窗口扑进来,打在他的脸上,那双血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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