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一名假的朝歌青骑,难道,你还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冷笑道,中年人神情弗悦,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面对着披着青绿色大氅的年轻人:“铁丘氏,你是铁丘氏的后人,告诉我,你怎么找到了这里?一共来了多少人?”
年轻人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中年人竟识得他甲胄上的标志,不过,转眼间他便回过神来,挺了挺胸膛,神情无比傲然:“不错,我正是铁丘氏之后,铁丘黎。你们这些东夷强盗,竟敢与风大将军为敌,终日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里,还妄想夺取旬日要塞,真是白日做梦。”浓浓的啐了一口,脸上尽是不屑。
“是你们的风大将军不敢与我们堂皇对阵,而不是我们怕了他。这样的人,可不配称为贵族。”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冷然道。
“哈哈哈……”
年轻人大笑起来:“蝼蚁蛇鼠之辈竟也妄称堂皇对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在这阴暗的密林里,像老鼠一样躲着,造冲车,造锤车,却不敢攻城,然后又趁着月黑风高翻进旬日要塞里,四处杀人,撒播种种流言。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这无鼻无脸之辈,且往旬日要塞的城墙上看一看,那些插在戟尖上的头颅都是谁?”
“看来你都知道了,那么,我还真不能留你。不过,我却可以给你一个贵族式的死法。”中年人淡淡的说着,神情很平静,目光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来吧,用我的剑,就这样砍了我的头,把我的头送到旬日要塞,风大将军会为我复仇,我会睁着眼睛,看着你们统统的被插在戟尖上。”年轻人傲然挺立,看着一名杀人者手中的剑,那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年轻人的剑,只不过,现在它却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好吧,如你所愿。给他松绑,把剑给我。”
中年人接过杀人者递来的剑,他便成了杀人者,他眯着眼睛,凝视着年轻人的脖子,他想,这人确是一位贵族,我应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一剑断脖,然后把他的头颅与甲胄,包括这柄剑一并送回去。
“来吧。”年轻人挣脱两名为他松绑的人,大步走到尸体堆里,站在血泊中,面着对西向,那是旬日要塞的方向。阳光穿过树林,照着他的脸宠,略显稚嫩,眼神刚毅。他深吸了一口气,暗道,我不能害怕,更不可畏惧,我是铁丘氏之后,死亡并不可怕,风大将军说过,世人皆有一死。
铁剑在细碎的阳光下叠着光,中年人举起剑。
“呜,呜呜……”
却于此时,一阵凄厉而锦长的角声遥遥传来,那缺了半个鼻子,眼睛昏黄如血的人神情一变,狞然道:“莫非是那风轻夜寻来了?他真敢弃城而来?”
中年人眉头一皱,高举着剑,扭过头来,寻声回望。
“报……”
“蹄它,蹄它……”
一名骑士骑着马奔驰在密林中,骑术极佳,躲避着树枝与坑洼,来到近前,高声叫道:“回禀两位首领,大首领到了两位首领前去迎接。”
“大首领?死亡的使者……”
两人齐齐一怔,神色各异,那鼻子缺了半块的人眼睛一缩,右手下意识的便按上了剑柄,中年人仍然高举着剑,平静而冷漠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异色,他慢慢把剑放下,仿佛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那缺了半块鼻子的人道:“总算是来了,走吧,我们得去见见他。”
缺了半个鼻子的人道:“我可不想招惹他,他若是发起疯来,比你成天埋在那些破烂的书籍里所想出来的狠毒诡计更为可怕。”
“你若不去见他,恐怕才会真正的招惹上他。”
中年人冷冷的说着,把手中的剑递给身旁的一人,又吩咐那些屠杀者:“把他看起来,给他弄些吃的,再备些热水他洗洗,若是他逃走了,我就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掉。”说着,面向那年轻人,微笑道:“铁丘黎,希望在这阴暗的密林里,不会让你感到蒙受了耻辱,你的脑袋会好好的长在脖子上,等我回来取。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不日,我们便将攻城,希望那时,你还能看到。”
“哼!”
年轻人冷冷一哼。
神态雅致的中年人与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去了,
十三名杀人者持着杀人的剑与戟,抵住年轻人的后背,逼令着他往密林深处走去,年轻人回过头来,向那声响起的地方看了一眼,眉宇间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担忧,他想,又来一个更为残暴的强盗,风大将军,你还能履行你的诺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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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公输老大人()
密林里的空气格外潮湿,阴冷的过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铁丘黎被押解到一所树屋,杀人者端上来一盘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一口咬上去,竟然险些把牙齿给蹦掉一颗,不过,他还是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羊腿,抹着嘴心想,这些强盗坏事做尽,却吃得挺好,这么大一根羊腿,要是放在旬日要塞里,那可是五个士兵的量,况且,要塞里也并没有羊腿可以吃,风大将军应该是缺粮了,要不然,怎会缩减将士们的口粮?而这,可不是好的迹象。那些该被活刮的领主与贵族们带走了旬日要塞里的粮食,拿沙泥填满了麻袋,这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因为那些贵族大人们在临走之时,命人去挖泥沙,铁丘黎便是其中之一。
秃鹫群在树梢盘旋,一只秃鹫朝树屋飞来,停在了屋顶上。
杀人者去烧热水去了,铁丘黎走到窗前,四下打望,红彤彤的落日正从旬日要塞的方向沉下去,树林里的强盗们正在埋锅造饭,黑腾腾的烟弥漫在树林里,一眼看去,到外都是零乱不堪的场景,有人在宰羊,有人在剥皮,甚至,他还看到一张硕大的牛皮被张在树枝上,不过,铁丘黎却知道,在这密林的外面,那一片较为平坦的河床里,在芦苇丛的遮掩下,那里正有成百上千人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忙着造攻城的器械。
“嘎……”
屋顶上的秃鹫突地叫了一声,一块血淋淋的物事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铁丘黎的脑袋上,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摸,拿在手里一看,险些呕吐起来,这是一只滑腻腻的眼球,人的眼球,上面有一点灰白色的斑,铁丘黎识得这只眼球,它的原主人是他的同袍,跟随着他一起奉风大将军的命令搜寻强盗们的踪迹。他想,如今,强盗们的老窝找到了,我和我的同袍们却全都阵亡了,是的,我已是将死之人。
“哈哈哈。”树屋外的几名看守者大笑起来,他们拿着弓箭指着铁丘黎,脸上的笑容无比狰狞。
不,我不能死,我得把这消息带出去。
我得让风大将军早日获知此信。
这是一个阴谋,他们用阴谋诡计使旬日要塞里的人成天提心吊胆,并且使风大将军不得不派出斥侯与他们睚眦相对。他们赢得了时间,而风大将军却失去了时间,真是一群老鼠啊,恶心而卑鄙的老鼠。
可是,我能逃出去吗?这里守卫森严,我已经逃过一次,但却失败了。就算我逃出去,又能对风大将军有多少帮助呢?敌人的阴谋已经达成,他们造了足够多的攻城器械,又来了什么大首领,想必军力也已足够。
烧水的人回来了,他站在树下大叫:“贵族大人出来吧,享受你的热水,此生最后一次。”指着树丛里,那里放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最后一次?
铁丘黎心头莫名一颤,一种难言的恐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情不自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想,或许,这便是风大将军所说的,死亡并不可怕,面临死亡时的卑微更为可怕,是的,我并不害怕死亡,可是有些畏惧它太过漫长。黎丘黎紧紧的拽着拳头,把舌尖伸到牙齿下,用力一咬,钻心的疼痛使他的脸微微扭曲,但心神却稳定下来,他吞了舌头上那又咸又甜的血,冷声道:“把水端进来,我是铁丘氏之后,岂能如你们一般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
“嘿嘿……”烧水的人阴狠的看着铁丘黎,唰的一声拔出剑袋上的剑,怒道:“现在,你只是一个俘虏,若不是首领开恩,你早已死在我的剑下。”
那是我的剑,黎丘黎心想。
“反正他已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就当积点阴德,免得首领追究起来,你我都讨不了好。要知道,首领也是个贵族。”一名持弓的人对烧水的人道。
一听这话,那烧水的人怒火上脸,死死的盯着铁丘黎,半晌,冷冷的哼了一声,把剑插入剑袋里,转身向那桶热水走去。铁丘黎注视着他那罗圈腿踩在松软的落叶上,一脚高一脚低。旬日要塞里的小铁匠心想,很好,你带着我的剑,与我相差仿佛,若是把你杀了,我想,我的同袍泉下有灵,想必会很欣慰。而我是一名士兵,我还没死,我就得履行我的职责。
……
太阳即将沉下去,最后的余光殷红胜血。
从那蜿蜒弯曲的山道中游来了一条铁龙,他们穿行在这血色的青山深处,沿着河床前进,约有三千人,人人顶盔贯甲,半数有马,长戟与枪矛在夕阳的余辉中泛着道道冷光。最前方是一名旗手,他手中持着一面荆棘花大旗,背后的荆棘花披风覆盖着马。一只黑色的鸟扎破了夕阳,向旗手窜来,落在了大旗上面,朝着队伍前方的一人“轧轧轧”的叫起来。
那人与众不同,他并未披着荆棘花大氅,而是披着一件破烂的,满是孔洞的赤红色大氅,依然一身铁甲,从那满是伤痕的肩甲上斜斜透出一柄剑,夕阳落在他的头盔上,却照不穿那冰冷的铁面甲,只能看见那盔缝里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在他的身侧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竟管它浑身上下披着一层华丽的楚锦,却难掩它的老气,每走几步,它就会停一停,啃啃地上的嫩草。或许,就是因为它,这条铁龙才会行进的如此缓慢。
不过,缓慢并不代表着衰弱。
人与马上千,却无一人出声,唯有马蹄声与铁甲的磨擦声。他们仿若一体,又似以铁石铸就,眼神一致冰冷如死,就连表情也是一模一样,仿佛千古不化的寒冰。
死气,在他们身上蔓延。
早已等候在道口的人迎上去,那名中年人与那个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并肩而行。当他们来到那披着红色大氅的人面前时,中年人抬头看了看那旗子上的黑鸟,不自然地笑道:“日盼夜盼,总算把大首领给盼来了。”
披着红色大氅的人并没说话,只是朝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抖马缰,纵马走在了前方。缺了半个鼻子的人鼻子一抖,想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口,眼里藏着掩也掩不住的怒意。
“哈哈,两位首领能者多劳嘛。”
这时,从马队里窜出一个黑精黑瘦的人,瘦小,装扮怪异,头上戴着板冠,身上却披着铁甲,只是那身铁甲很不合身,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根木棍套着铁皮罐子,很是滑稽。来到这里,他翻身下马,牵起了那匹老马,边走边道:“听说,旬日要塞里的那位风大将军是个蛮横之辈,却不知这人倒底有多蛮横,竟把两位首领逼到这等田地。我记得,昔日定下的地方,可并不是这里。”说着,回头问身旁一名背着硕大战锤的光头巨汉:“熊战,这里是落梅谷吗?”
“落梅谷?”
光头巨汉拧着眉头,想了一想,冷声道:“落梅谷里肯定有梅花,可是这里除了芦苇还有啥?前几日,我们倒是去过有梅花的山谷,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梅林。不过,如今也不见梅花,只剩下被烧毁的营地,以及一排插在桃枝上的头颅,如果我没记错,听说是营地里的人被风轻夜偷袭了,嗯,很惨。好像是这样。”
“哈哈。”黑精黑瘦的人笑起来。
中年人面色一变,强自压住心头怒火。那缺了半个鼻子的人却是忍不住,瞪着血红的眼睛,喝道:“公孙一白,你敢辱我?”
“我并不是在辱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蛇无头不行,行军打仗同样如此,若是没有我们寻得公输老大人,并派人将老大人送来,你们就是再折腾上一百年,也未必能啃下旬日要塞,说不定,还会被那位风大将军分而噬之。或许,朝歌城里的风大将军没那个本事,但若是旬日要塞里的那位,我想,两位比我更清楚。不过,攻城,当攻心为上,雒青狮雒首领之计,确让人闻而生畏,公孙一白佩服。”黑精黑瘦的人牵马而行,目光直视着前方,声音不咸不淡,言语却很直接。说完最后一句,他扭过头来,朝着骑在马上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露着一排白的骇人的牙齿。
闻言,那中年人面色稍微一缓,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大首领,淡然道:“同行若不同心,谋事必败,至今而后,夺塞一事,雒青狮唯大首领马首是瞻。”
“具器且首领,你呢?”黑精黑瘦的人看着那鼻子缺了半块的人,他的眼里带着玩味的笑容。
名叫具器的人嗡声嗡气地道:“说得漂亮顶何用,若是能取得风轻夜的头颅为我儿复仇,我就是把自己的脑袋给你当球踢,又有何妨!”
“具首领快人快语。”黑精黑瘦的人温吞吞地赞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若有成,即行攻城。”
那一直没说话的大首领说话了,声音很轻,懒洋洋的,仿佛还带着一丝疲倦。
……
落日沉没在青金山的背后,三千人投入广茂的森林,就如一团黑色的浪花潜入大海里,看不出半点痕迹。帐蓬设在河床中,披着红色大氅的大首领坐在主案之后,雒青狮与具器陪坐在下首,而位于左首尊位上的却是一名头戴高冠,身披宽袍的老者。
那老者神态儒雅,眼睛虽小,却极为有神,此刻,他正说道:“老朽观旬日要塞之城防,几位首领若是遣人潜入滋事尚可,然若想夺城而取之,却是极难。那城墙上的诸般布置绝非等闲之辈可为,大军若行强取,必为其折于墙下。想来,能有此手段者,必是墨家高人。”
“墨家高人?”
帐中的人齐齐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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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
月亮若想升起来,太阳必然就会沉下去,阴与阳、黑与白亘久对立,墨家与公输氏便是如此。
有守便有攻,守城机关术墨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可若论攻城机关术则非公输氏莫属。墨家与公输氏就像太阳和月亮,同样都挂在天上,却从来不会同时将光芒撒向大地。他们互相研究对方的优缺点,以此来增涨彼此的学识,恰若矛与盾。矛若够利,自可破盾,盾若够坚,亦可抵矛,纵然有人会一手拿矛、一手拿盾,攻防一体,但是,从本质上讲,攻与防相互对立。
月亮升起来了,帐蓬里回归了安静。
披着赤红色大氅的大首领坐在矮案后,案上铺着旬日要塞的简易布防图,疏离的月光徘徊在被风撩起来的帐帘口,帐中的宾客与下属都已离去,临走之时,老公输说器械已然足够攻所需,他随即当机立断,三日之后即行攻城,对此,雒青狮表示唯他马首是瞻,而那缺了半个鼻子的具器则大声嚷嚷着,一定要把旬日要塞里的风轻夜之头颅插在戟尖上,就如同风轻夜也曾那样对待他的儿子一般。
战争向来都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城墙上有两处缺口,足足有三丈宽,纵然里面填充了石块与木头,但它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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