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诸侯一锅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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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诸侯一锅烹-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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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欢你。”

    虞烈的一番直白却并未能打动老者,白发如雪的老者拾起那被茶水泡过的黑玉雕,声音很冷,也很漫长:“虞烈啊,人行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萤雪待你一派赤诚,你却对她刻意隐瞒,难道,你就不会感到羞耻?如今,你又信誓旦旦的说是萤雪,是一个守信的人,你教人如何信你?大丈夫立身处事有方有长,却不是你这样一个方长之法!”

    虞烈背心冷汗直流,但他却倔强的与老者对视。

    老者眉心动了一下,道:“你想求的,无非是一个贵族的身份,你想争的,无非是万里之外的安国君侯之位,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又何谈信诺?”

    说着,他把那枚黑玉雕不屑的扔在案上,续道:“燕国尚黑,确是玄鸟后裔,但举国上下,这样的玩物不知凡几,你说这是燕君之子所赠,何人信你?我,大将军,还是燕君?莫非,你以为它是萤雪那枚桐籽芳华?虞烈啊,你愚啊,愚不可及。”声音越来越重,他的神情极为懊恼,恰若恨铁不成钢。

    虞烈背心的汗水往上浸,又从额头上往下滚,浑身上下如浸水笼,他睁着眼睛,蠕动着嘴唇,却哑而无声。

    老者接下来的一番话便将他彻底击倒:“虞烈啊,我之所以容你,是因为萤雪。萤雪年纪尚小,难辩真伪,待人只以真心而论。你且摸着你的良心,你现在还敢说你是萤雪吗?”

    长长的一翻话语让虞烈无地自容,而老者也说得口干,他捧起茶碗咕噜噜直饮,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院外飘扬而下的梨花,语声更为漫长:“若是在来燕京的路上,你便对我和盘道出,我还不会这样心痛,可是如今,你让我如何信你?”

    虞烈没有狡辩,他只是抬起低下的头,朝着老者大礼三拜。

    或许是见惯了他的冷静淡漠,此时乍见他的惊慌内疚,老者的神情反倒稍微一松,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闪过那抹令虞烈心悸的痛楚。

    “去把门闭上。”

    老者命虞烈去把房关门上。

    虞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却见卫萤雪正藏在梨树的后面,掂着脚尖偷看,她的眉头微皱,神情也颇为紧张,显然是怕老者训他。

    卫萤雪见他走到门口,冲他一笑。虞烈还以一笑,示意自己没挨训,并慢慢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屋内的光线顿时柔和不少,老者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面色依旧冷硬如铁。

    虞烈默然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老者未看虞烈,更没看那枚黑玉雕,他按着自己的膝盖,平静的说道:“我有事,将要外出游历,此去不知何年方归,你若肯应承我一件事,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虞烈惊道:“长者外出,且容虞烈与萤雪侍奉左右。”说这话时,并无半点作伪,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老者与他有救命之恩。

    老者面色稍微一缓,摇头道:“这一次,我是去访药,不会带上萤雪。”

    一路北来,老者时常会停下,进山入林挖药材,对此,虞烈并不奇怪,只是现在他却暗暗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不禁问道:“不知长者访的是何药?”

    老者道:“这药举世难寻,我踏遍了中州大地也未见到它的身影,准备沿着冰河之源往北去寻,或许能找得到它。我走之后,你要好生照顾萤雪,不管在情况下,不让她半点委屈,你可否做到?”

    虞烈心头一动,拜道:“长者放心,虞烈便是舍去性命不要,也绝对不会使萤雪受到丝毫委屈。”

    “很好,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这黑玉雕没有半点用处,证明不了什么,但我会留书一封与燕大将军,希望他能收你为弟子,并且,明日我将认你为螟蛉之子,继承我的领地,你别高兴的太早,那是当年燕君赐我的一块不毛之地,它所能带给你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贵族身份而已,至于以后,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

    烂漫的春风吹红了中州大地,带来了花的芬芳与草木的气息,不过,其中也有那浓得化也化不开的血气。

    天地之间,一派肃杀。

    小小一个代国,方园不过数百里,却聚集着数十万人与马,他们在这里舍命厮杀,犬牙交错的战阵如同四方合围又纵横穿插的巍峨城墙。一道道,一浪浪,有些静止如山,有些动如雷霆。

    正北向,燕却邪挺身在战车上,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阵列着黑色的海洋,那玄鸟大旗飘扬在大阵上方。

    正东向,顶盔贯甲的齐国上将军乐凝按着剑环顾四方,在他的身后,万马齐喑、长戟如林,那雪白色的盔缨仿似浪花一般,层层逐向远方。

    西北向,宋伯约风彩依旧,只是眉宇间却略显疲惫,而宋国的将士们,那一片黄澄澄的汪洋正在他的身前身后层次递开。

    正中向,火焰战车在奔腾,桐日大旗在燃烧,仲夫离身着火盔火甲冷漠的看着前方,在那里,躺着成千上万具尸体,大雍的荣誉不容挑战!

    秃鹰在天上盘旋,它们本想飞下来啄食这些血肉,但却被这冷寒而浩荡的气势吓得只敢高高盘旋。

    代国的四方关城与要塞,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已经通通被打开,在西北向的惊魂关外,人与车所组成的长龙从四面八方涌来,不过,却不是行走各国的商人,而是军队押送的粮车。

    惊魂关三十里外有一片森林,这里一派祥和,鸟儿在树梢上歌唱,虫子在泥草中低吟,战马在树下啃食着新鲜露尖的嫩草。

    阳光穿过树梢,投下斑影点点。一个浑身红火的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举目望向远方,他的神情些焦急,细长的眉毛不时的皱起。

    “蹄它,蹄它。”

    遥遥的奔来一骑,马背上的骑士马术极为高超,他规避着山石与泥潭,穿行在密林之中如履平地,等到了那块大石头下,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侯子,关城已锁,不容人通行,宋国押送粮草的军队正沿四方扩散,他们要清扫那些背后劫粮的山戎人。”

    “侯子,看来,这场战争会经久不散,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往东绕过雍军大营与齐军大营,然后再寻路转向北方。”一个黑精黑瘦的年轻人在石头下说道。

    石头上的红衣人转过头来,向身后看去,在那密林里四处散落着人群,他们大多身着简陋的甲胄,手里提着各式兵器,也有许多半大的孩子参杂在其中,细细一数,怕不有三五百人。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个个带伤,个个狠戾,天知道,他们一路来,经历了些什么。而在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被杂草与烂布遮掩的板车上堆放着袋袋粮食。

    没错,他们曾经劫掠过宋军,也就是宋军押送粮草的部队要剿灭的山戎人。

    红衣人道:“轻装前行,每人负上十斤粮。”

    一个巨大的光头壮汉摸着脑袋嘟嚷道:“好不容易得来,怎么又要舍弃?十斤粮,可吃不了多久。”

    “不要担心,咱们还可以再劫,反正现在到处都是粮!”一名提着两柄板斧的人接口道。

    “走了!”

    红衣人跳下大石头,翻上马背,猛地一夹马腹,穿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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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凯旋归来的男爵() 
风乍云舒,潮升汐起,天下风云变幻莫测。

    转眼已是八年后,景泰二十九年。

    古老而广袤的中州大地烽烟四起。八年前,雍齐燕宋会战于代,耗时整整两年却两败俱伤,因此河北各诸侯伐楚之事一再搁浅。而六年前,南楚在大江之畔背水一战,击败了江北二十八国联军,以鲸吞江河之势一举灭了曹国、滕国、郜国,并侵吞了郑国三座城池,不过江北各诸侯却因此团结一气,肆死抵抗南楚北上。南楚北上乏力,转而西进巴成之地,欲夺巴成以固后方。

    时至今日,大雍与强齐因六年前那惨痛的一战,不时还会爆发局部性的战争。而燕国也因北狄履履犯边,燕君震怒之下,遣三军北逐狄人于冰河之源,铸造了血水融川的人间惨象。至于宋国,自从代国之战后,国力日渐夕薄,不仅盘距在落日山脉以西的西戎人趁机卷土重来,就连麾下各属国也纷纷改旗易帜,宋侯忙得焦头烂额。

    大国即乱,小国更别提,短短八年间,亡国上百,天下各诸侯今天你伐我,明天我打你,乱成一锅粥,更有甚者,居然被自己的封臣弑杀,而那封臣竟然冒天下之大不违,顶替了国君称侯,虽说此举惹得天下人大怒,雍公亲自披甲出征,灭其国,夺其头,以告天下诸侯,但是人心已乱。要知道,数百年来,以下犯上的事情偶有发生,但是,胆敢取而代之的却绝无仅有。

    正是,风云并起,蛟化为龙,几多英枭人物。

    不过,天下虽乱终有安僻之所,燕京便是那其中之一。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的季节,漫漫梨花悄悄的开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在那庞大而千古不变的玄鸟的注视下,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披着寒甲,挎着长剑,高声诵唱着战歌,从容不迫的挺进这座万古雄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战。今夕何夕,枕刀于喉。今夕何夕,青冢悠悠。今夕何夕,舍我去仇。且归来兮,眠于树渥……”

    高昂而苍凉的战歌声伴随着漫天的雪梨花肆意飘洒,每一个听见战歌的燕人都感到热血澎湃,他们情不自禁的推开门,打开窗,放声唱了起来。

    是的,燕人并非世人所传言那样好战,他们也畏惧死亡,但他们却从来不会畏惧战争。他们热爱土地,寸土必争,一如他们梨树,把根深深的扎入血与水融成的大地,开出的花却是洁白无暇。而燕京学宫便是燕国这片土地上开出的最为耀眼的一朵花,它建在燕京城的中心位置,形状恰若一朵雪梨花,有五瓣花叶,分别代表着道、儒、法、兵、阴阳五大流派,当然,学宫内并不是只有这五大流派,墨家、名家、农家、医家应有尽有。

    按掼例,不论带甲出征还是凯旋而归,将士们都会绕着那圆形的燕京学宫周游一圈,今日也不例外。

    大将军燕却邪傲然挺立在战车上,面如古铜,饱经岁月沧桑,那双眼睛却坚冷如铁,一如他身上的铁甲,护肩的鸟头已不知去向,左胸深深内陷,右胸密布着剑与箭犁过的痕迹,然而恰是如此,却衬出他的神与形伟岸如涛。

    在燕却邪的身后是三百六十名将士,他们并没有乘战车,而是贯甲单骑,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在最后一次战役中历下赫赫战功的人,其中有一人最是引人瞩目。

    这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铠甲,年约二十上下,眉长如松,唇薄似刀,嘴角略略上翘,他的那双眼睛最是好看,像是黑白分明的宝石一般,顾盼之间凛然生威,而这,并不是他引人注目的原因所在,而是在他那的头顶上方,飞着的一团火焰。

    那是一只翱翔青冥的神鸟,它宛如游龙一般纵横来去,发出阵阵穿风破云的长啼,它展开长达两丈的翅膀投下一片更大的阴影,恰好就将那年轻的将领笼罩于其中。

    那片阴影就像光柱一样,随着年轻人而移动。

    “诛邪,诛邪!”

    燕京人都知道,在燕京有这么一只庞大的神鸟,它从南方飞来,却落根在了燕京,而此,当然值得燕京人为之而骄傲,他们欢呼着,目光无比热烈。据前几日归来的将士们说,在冰河之源上,这只神鸟履履建功,更是在最后关键时刻,一嘴巴啄烂了北狄之王的天灵盖,顺势还从他的怀里叼出了北狄人祭祀天地用的小金人。

    “虞烈,虞烈!”

    燕京学宫门口,成百上千的各国学子们与学士们都在翘首以待,当那年轻人雄纠纠、气昂昂的骑着马纵过来时,人群中有人挥着手,大声的叫着。

    年轻人目不斜视,却悄悄冲着那人群中的人比了个手势。

    “哼!”燕却邪一声冷哼。

    年轻人眉色一正,挺胸抬头,状若铁铸铜浇一般,再也不敢偷着做小动作了。

    “壮哉,威武哉!如此铁甲雄狮,天下何人敢撄其锋?”年老的学士抚着白须连声赞叹。

    “虞烈又立功了,这回不知能不能把爵位再升一升呢?”一名学子看着燕却邪身后的年轻人,神态极为羡慕。

    那学子身边的人道:“他不是刚升过么?我记得,是去年的陇山会战,他率领自己的家臣武士八百里奇袭,以微小的代价活捉了北狄之王之子、女,共计十余人,一并进献给了燕君。那一回,他就已经是二等男爵了。”

    另一人接口道:“我却听人说,那一次奇袭实际上是他迷路了,窜了三天三夜,不想却歪打正着,恰好碰到狄酋子女正在小溪边沐浴,便让他一锅给端了,唉,他的运气可真好!”

    这时,在旁边静听的一名学士突然怒道:“一派胡言,虞烈有神鸟诛邪伴随左右,岂会迷路?瞧你这怂样,莫非是你对虞烈心怀不满,我可告诉你,咱们燕国人只佩服男子汉大丈夫,而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酸溜溜老妇人。”说完,按着剑,转身便走。

    被骂的那人脸红耳赤,吱唔道:“那人是谁呀?怎么如此无礼?”

    “你是新来的吧?”最先议论虞烈的那名学子挑着眉角。

    被骂那人奇道:“兄台怎知我刚来燕京不久?”

    “怪不得你不认识他,以后切莫相信那些道听途说了,虞烈是大将军最为得意的弟子,兵法才学冠绝燕京,就是学宫里的那些老夫子们也非常喜欢他,而方才骂你的那人不别人,正是燕大将军之子,燕趾。”

    被骂那人看着燕趾远去的背影,叹道:“唉,人比人,气死人啦,倘若我有燕大将军为师,又为老夫子们看重,传以绝学,当然也可建得奇功…”

    “呸,竖子,不足以言!”

    一听这话,被骂那人身旁的学子们纷纷离他远远的,就像躲避瘟疫一样,深怕近了便会沾染上他那份酸劲。

    ……

    北狄之乱终于平了,狄人彻底消失在了极北的冰河之源,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挺立在宫城前,燕君召告天地,祭祀先烈,奖励功勋之后,燕却邪与年轻人并肩齐驱,缓缓驶向大将军府。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十六名燕却邪的家臣护卫。

    燕却邪道:“虞烈,此番伐狄一举功成,你居功着著,但是君上却并没有提升你的爵位,你可有想法?”

    年轻人摇头道:“伐狄五年,燕师才是居功至伟之人,虞烈哪敢当得。再说,去年陇山一役,君上待虞烈极厚,破格提拔,更赐地十里。此举,已然惹人生羡,虞烈又岂敢贪图太多,况且,这次不是也赐了五里地嘛。”说着,温和一笑,若非脸颊上那一道新添的伤痕破坏了韵味,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士子。

    “如此便好。”

    燕却邪威严而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歪过头来,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急着回领地,稍后到家里来,你师母一直写信念叨着你,说是给你烙了你最爱吃的蕨菜大肉饼。到时候,咱们师徒俩再满上两盅酒,把萤雪请来奏上一段埙,就在那株大梨树下。”说着,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向望的神色。

    三年从战,身侍铁甲与寒剑,枕雪而眠,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蕨菜大肉饼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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