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诸侯一锅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下诸侯一锅烹-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妇人向来警觉,总是认为有小偷会光顾这破败不堪的院子,并顺带偷走她的鸡,所以终日坐在门口防贼,要是教她知道小侍女竟然抓了她的鸡熬成了肉羹,进了傻子的五脏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想到妇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骂街的姿态,傻子就头痛,那阵仗真的是口若悬河,泡沫横飞。

    过了一会。

    傻子捧了捧肚子,哭笑不得,想将肚子里的鸡给吐出来已经是不可能了,还是准备挨骂吧!撕下一角草席,揉成两个小团,想要塞进耳朵里。

    “侯子不必如此。”

    这时,小侍女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眨着眼睛,把傻子堵耳朵的手,取出傻子手里的草席团扔在角落里,从身后的竹篮里捧出一双崭新的翘头鞋,笑了一笑,埋下头,一边替傻子换下湿鞋,一边轻声说:

    “侯子不要担心,我抓小鸡崽是与王大娘照会过的。王大娘心好着呢,知道侯子修学艰难又……又正在长身体,需得吃肉,所以并未刁难小虞。”

    小虞是这小侍女的名字,贱女无姓,年方十二岁。

    红澄澄的夕阳从窗口泄进来,照在一主一仆身上,傻子老神在在的坐着,嘴角带着那人畜无害的傻笑。

    小侍女的腰真细,盈盈不堪一握,脖子上的肌肤莹雪透嫩,比傻子前日上树掏的小白鸟还要白上三分,乌黑的头发极长,因贱民不可挽髻,便直直的垂泄下来,沿着翘挺的小一直泄到腿弯,还有一半拖曳在地。

    “小虞,你的丝带呢?”看了一阵,傻子眼睛有些直,口里有些干,愣愣的问。

    “丢,丢了。请侯子责罚。”

    小虞浑身轻轻一抖,后脖心荡起一丝潮红,心想:“侯子在看我呢?他在看什么呢?眼神直勾勾的……”不安的扭了扭腰,手却不停,麻利的替傻子换好了鞋。

    女孩子早熟,小侍女的脸蛋红的像熟透了的,但是她误会了,傻子并不是在看她窈窕婀娜的身子,而是一直在想她的丝带去了哪里?那条垂络流苏是前不久她的生日,傻子送给她的礼物,岂会轻易弄丢?

    “侯子早点歇着。”

    小虞等了一会,傻子没有说话,反而看得她心里慌慌的,她便红着脸、端着手朝傻子拜了一拜,然后捧起案上的空碗,轻轻的,倒退着出了房间。

    也只有在这个小侍女与那哑巴车夫身上,傻子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对自己应有的尊重,说尊重有些过,可能谨慎的呵护更贴切些。

    小侍女一走,室内慢慢的冷了起来。

    傻子拉开矮案的暗格,把手指伸向那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鸟,感受到指头靠近,小鸟叽叽叫了起来,用力的啄着傻子指头上的糠皮粒。

    喂完了鸟,傻子默默的站起身,关上了房门,躺在散发着酸气的草榻上,睁着眼睛,抱着肩膀,看着屋顶的蜘蛛爬来爬去。

    直到那只漂亮的小蜘蛛在屋角成功的织好了一张新网,傻子才翻身下来,走到草席中坐了,伸出手指在已经冷却的茶碗里蘸了蘸,沉了沉神,挥指在案上肆意一撩。

    姬烈。

    字如其名,刚劲雄厚。

    这一刻,傻子的眼睛雪亮如星。

    姬烈,安国第二十四代国君姬狄与宋国小侯女之子,年已十一岁,傻了十一年。实际上,只有姬烈自己知道,他只傻到八岁,三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傻子不傻了。

    然而,众所周知,天姿绝慧的宋国小侯女的儿子是个傻子,天下间的傻子多了去了,但是不傻的傻子却仅此一人,傻而不傻最是熬人,要让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一直傻下去,那是一件荒谬而痛苦的事情。

    三年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告诉别人自己不傻了,但是当他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站在小侍女面前时,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永生难忘。当时,小侍女的眼睛瞬间大亮,随后,定定的看着他,那晶亮的眼睛却慢慢的黯了下去,她噙着眼泪低下了头,默默的跪在他的身前,缓缓的摇着头,不说一句话。第二天,他的车夫消失了一整天,深夜归来时,少了舌头!

    自那以后,傻子彻底傻了。

    一直要傻到什么时候?

    姬烈不知,姬烈只知举国上下,除了他的车夫与侍女,无人不盼着他傻,仿佛他傻着才是天经地义,也只有他傻着安国才能安泰平和。

    这很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是个人都知道安国的邻居宋蛮子不是好惹的,他当初把女儿嫁过来,嫁给了国君而不是世子,这能安什么好心?幸好他的女儿生的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能带来很多麻烦,同时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譬如:成为一国之君。

    于是,姬烈不得不傻。

    众怒难犯,众愿难违啊,难道只能认命吗?

    姬烈裂着嘴,笑了一笑。

    或许,还有人例外……

    姬烈又笑了一笑,相比方才的笑容,嘴角的傻气与苦涩尽去,代之而起的是决绝与坚毅。

    夜幕起了,没有晚餐。

    姬烈爬上了草榻,背抵着凹凸不平的黄泥墙盘腿而坐,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斜对面的后窗。

    他在。

    月光摇窗疏影,万籁俱寂。

    整个少台城一派静湛,唯有宫城与酒肆《云间雀》的灯还亮着。

    “咕咕咕……”

    一阵怪异的鸟叫声传入昏暗的房间里,听见这鸟叫声,姬烈眼中闪了一闪,挺身而起,来到窗下,侧耳聆听。

    “咕,咕咕……”

    鸟叫声持续着,颇有节奏,一长两短,好像在呼唤又似在催促。

    姬烈跳下来,走到前面的窗户,推开一条缝,探眼一瞅,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东面的灯早就灭了,隐约传来滚滚的打鼾声,想来那妇人已然入睡。

    姬烈诘然一笑,轻手轻脚来到后窗,推开掩得并不牢实的破窗户,轻快的跳下来,屋外是一片莹白,冷月将这世界笼得稀疏迷蒙。

    屋后即是后院,院墙虽矮,但仍然高过姬烈三倍,可这却难不倒他,抱着一根歪脖子槐树往上爬,攀上了墙,嗖的一下,跳将下去。

    动作轻盈,犹胜猿猴。

    姬烈奔跑在茫茫月色中,宽袍大袖随着夜风飘来荡去,前方的鸟叫声一直在持续,一直在引路,他追逐着那鸟叫声越跑越远。

    跑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鸟叫声嘎然而止,经得这一阵快跑,姬烈脸上滚起潮红,胸膛不住起伏,心中怦怦直跳,神色却是极喜。

    此时,他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月光摇着竹影,蒙蒙胧胧的格外安静,在竹林的尽头,有一条雪炼小溪正在月光下无声的流淌,在那溪畔有一方平整的草地,一个黑衣人背对而立。

    皓月当空,静溪婉约。

    黑衣人静静的立在溪水畔,仿佛在聆听溪水流动的声音,柔和的夜风将黑衣人肩头的剑穗扬起,宛若春天里的柳絮,又仿佛是凛冬下的寒雪,飘飘洒洒。

    姬烈走上前去,朝着那个头并不高的黑衣人深深一揖,然后默默的拾起地上的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套箭袖窄衣。脱下宽袍大袖,换上劲装窄衣,拔出插在草地中的两尺铁剑,再度朝着那黑衣人一揖。

    自始至终,姬烈没有说一句话。

    黑衣人背对而立,并未回头,也没说话。

    此间静,静得唯有心跳与溪水声。就在姬烈穿好衣物拿好剑的那一刻,仿若石雕般的黑衣人动了,一动即若雷霆万均,一发不可收拾。

    姬烈也动了,随着那道黑色的剑影疯狂的舞动着铁剑,他在发泄着心中的不平,就像被久困于笼的雏虎,一旦回归山林就会迫不及待的跳上巨石,朝着曾经困锁它的月光咆哮。因为,它是老虎,不是猫。

    沧沧月光泼下来,但见黑衣人纵身于溪畔,剑锋冷寒煞雪,每一斩、每一击都是大开大合、石破天惊,与那娇小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姬烈的动作与黑衣人如出一辙,时而扑击长空,倏尔按爪横扫,动静之间如鹰似虎,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在月下溪畔,一个在林中草地。

    一个时辰后。

    姬烈环剑一斩,将身旁一排青竹齐齐斩断,树倒叶飞之时,收剑而立,气息吞吐如潮,剑锋静止若山。

    “呼……”

    吐出一口气,黑衣人已去。

    来时无踪,去时无迹。

    姬烈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惊疑,将剑归鞘,慢慢的脱下身上窄衣,再次换上宽袍大袖,把铁剑与衣物放入包裹中,挂在一株青竹上,然后来到溪畔,临水照影,正了正头上的三寸小板冠,沿着弯弯的小溪向月色深处行去。

    清溪拂影,冷月流声。

    姬烈独自一人昂首徐行,走了约模两刻钟,来到溪水的尽头,坐在高高的院墙下,按着膝盖,静静的。

    片刻后,墙上亮起一盏灯。

    紧接着,人影摇晃,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间或又有竹简坠地的声音,好像是墙上有人在摆弄书案。

    稍徐,一个脆嫩的声音响起:“景泰元年,寒肃。雪正浓,四野茫盖,燕侯与管卿对弈于川。侯输三子,再度复盘,执子曰:‘吾势颓也,虽有雄城良兵,却困城于地,坐不能起,起不能兵,徒奈何哉?’”

    墙上的声音顿了一顿,仿佛正在拿茶润喉。

    姬烈跪坐于墙下,眼中精光忽闪忽闪,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大雪纷飞,百川静止,天地寰宇一派肃杀,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在这雪中博弈,抚冠问苍生,弹指定江山。

    那声音喝了口茶,清亮了不少,续道:“管卿笑曰:‘我之所强,在于联犄成势,犄若不成,必若雪崩。如今,君上欲取姚国与薛国,取姚,薛必攻之,取薛,姚必截之。因而,君上若行强取,必将得不偿失!’”

    “燕侯叹曰:‘如斯何解?”

    那声音又顿,仿佛在姬烈深思。

    姬烈眉头紧皱,那声音说的正是如今的天下大势,小诸侯们抱成了团对抗大国。若自己是燕侯,面对抱成团的姚国与薛国,该怎么办呢?

    等得一阵,那声音续道:“管卿曰:‘天下兮,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君上欲取二国,二国为已身之痛,故而合抱成犄。然,人非圣人,孰能无私?臣闻姚侯好珠,君上恰有倾世明珠,何不赠珠于姚侯,与其修好,复借姚之道,攻伐于薛。’”

    这次,声音未有停顿,直续:“天下尽知,燕侯也好珠,故,燕侯筹措不定。管卿心知肚明,复曰:‘君上莫忧,姚侯为明珠而背友,必然遭到天下人共弃!君上乃仁信大国之君,岂可坐视榻间有此小人?待君上伐薛归来,理当取大义、舍小仁,顺应天下民心,攻取姚国,惩戒不仁不义不信之人!如此一来,可堪一石数鸟!’”

    “妙哉!!燕侯大喜,遂依管卿之计,赠珠于姚侯,取薛国、得姚国、获美誉,荡涤靖宇,称雄于北!”

    “呼……”

    姬烈长长喘出一口气,好一个管卿,管里子,阳谋、阴谋直指人心,真让人不寒而凛啊,他以一颗绝世明珠为代价摧毁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姚、薛联盟,在收拾掉了较远的薛国后,回过头来便灭掉了背叛盟友的姚国,顺便取回了燕侯的心爱之物。

    可怜的姚国君主,得了明珠却只不过是暂时替燕侯保管一下而已,到头来,既失明珠又失国!

    离间计并不出奇,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成功的关键并于对敌人的了解,而是对于自己的了解,达到目的,已方愿意付出什么?

    这个连环计,一环扣着一环,出彩的地方并不是离间姚、薛联盟,而是说服燕侯赠珠,管里子的高明之处便在这里,不仅说服了燕侯,还为燕侯找到了撕毁合约,攻取姚国的借口,同样是背信弃约,最终,燕侯赢得了天下人的称赞,姚侯却遗臭万年!

    这,才是大师手笔!

    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吗?使用的,,、、

第四章 你是谁() 
姬烈朝着墙上一揖。

    随后,那声音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脆生生的念起来,这回念的却是雍国,讲述了雍国与孟国之间的一场非战之战:

    “……兵家有言,上兵伐谋,不战而胜!雍国以重金购买孟国良弓,致使孟国举国造弓而荒置农田。一旦临战,雍国封锁边境,孟国粮食耗尽,唯有投城请降!惜也惕也,国之根本不可失!身为君者,当耳明眼锐,不可因利而失势!”

    姬烈听得入神,虽没有说话,但却用手指在身旁的泥草丛中写下了八个字:货币战争,始于仲卿。

    那声音念完了长长的评语,咳嗽了两声,又沉默了一阵,仿佛大大的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喉咙:“嗯……耳明眼锐方可明辨时势,势成则业成,势竭则业败。今方有一闻,愿与清风听。”

    清风是姬烈。

    姬烈会心一笑,端端正正的坐着,有着与年龄不同的稳重,他抬头看了看天,冷月清辉,已是后半夜,天色将明。听完这一则史,他便要离开这里,等到三天后,再来习剑听讲,而这些都是在文修院里学不到、听不到的,那里只会讲些天地常识与君臣之道。

    这时,那声音读道:“先王十二年,齐侯将殁,宠姬有子庶出,名曰薛齐。宠姬欲使其子薛齐以承大位,勾陷世子。世子纯厚,不堪其污,遂横梁自尽。其时,齐侯尚有二子,一子宜吾,一子重申。

    时有良臣,劝两位侯子远避他国,然而宜吾已为世子,不愿舍国器离去,唯有重申忍痛远走,就此流亡。

    十九年后,宠姬、薛齐、宜吾为争权而死,重申得以回齐,任贤臣,兴国事,举世称雄……”

    说完,那声音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加以评论,而是沉默不语。

    稀疏的月光摇动着墙上的灯火,姬烈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深深的陷入了历史的典故中,齐侯重申的故事与自己何其相似,只不过,那齐侯还可以流亡保身,一待势起便可称霸诸侯,而自己却是个傻子,只能傻傻的被困禁于此。

    沉默良久,姬烈打起精神,按膝起身,朝着高高的院墙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你,你这就要去了么?”

    墙上那人说话了,声音有些犹豫,有些颤抖,有些不舍。

    姬烈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在那淡薄的月光下,微摇的灯火中,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因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样子与年岁,只能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的火红。

    离奇的习剑,诡异的听史。

    三年了,自从傻子不傻了,每隔三日便会有鸟叫声召唤着他,前往林中习剑,来到这墙下听书,他不是真的傻子,自然也曾怀疑,并曾悄悄的打探,但以他的能耐,根本探听不出是谁在帮他。

    谁会去帮一个傻子?

    谁会去帮助这么一个被人遗忘、为人软禁、遭举国上下忌恨的傻子!

    或许,是老天垂怜吧,傻子曾经这样想。

    但是在今夜,那只知读书而不问其他的人说话了,并且站在了那里,站在了傻子能看见的地方。

    看着墙上那团火红,姬烈无比激动,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朝阳,那红彤彤的朝阳里渗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在心里滚来滚去:‘终于,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不是一个人……’

    傻子的世界,向来都是一个人。

    可怜的傻子踉踉跄跄的奔向高墙,站在那墙根下,仰着脑袋竭力的看向墙上,忍着眼里滚动的泪水,颤抖的问:“你,你是谁?”声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