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伸了过来,架住了蝶翼——虎邪剑。
姬烈站在马车上,格开了蝶翼,他定定的看着姒英,仿佛想要把自己的影子钉入对方的心里。稍徐,姒英避了避,姬烈转过头,环眼扫过四周,挺了挺并不广阔的胸膛:“你们都是我娘亲的卫士,曾经对昊天大神起誓,誓死悍卫我娘亲,但你们同时也是忠诚的宋人,忠士不可辱。事已止此,姬烈怎可以一已之安危,陷诸位于不义?就此作别吧,多谢各位多年来的护卫,我将前往落雁镇!”说完,跳下马车,朝着众人环环一揖,然后向霍巡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霍巡是老实人,他的眼里流露着痛苦的挣扎,情不自禁的又退了一步,避开了姬烈伸过来的手,姬烈一生下来,便是他效忠的对象,他守护姬烈,甘愿脱下那代表着荣誉的甲胄,穿上了补丁布衣,他做过木匠,挑过货担,却根本不知道后悔为何物。如今,他的小主人长大了,也不再浑浑噩噩,可是为何在这个时候,昊天大神却定要给出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让人选择?
姬烈别无选择,他想活下去,不想成为人的棋子,他希望众铁卫生死相随,可他知道若是在此时显露出一丝那样的欲望,恐怕这些铁卫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毕竟,他们视忠诚高于生命!他只能把选择留给他们,大丈夫处世总会遇到无数的磨难,这是昊天大神对英雄的恩赐!
“侯子……”
看着姬烈诚恳的目光,霍巡不再后退,他把缰绳放在地上,人也单膝跪在地上,朝着姬烈沉沉一拜,然后抬起头来迎视着姬烈,却迅速的抓起身旁的板斧,猛力的向自己的咽喉割去。
“住手!”
姬烈大惊,抬剑就去格板斧,不过他却慢一步,一柄沉重的铁剑抢在了他的前头,带鞘的剑后发先至的击中了板斧,“锵”的一声,斧头落偏。
宋让挺身而立,赞许的看着姬烈。
姬烈心中怦怦直跳,脑子里一团空白,半晌,怔怔的将霍巡扶起来,逐一的看了众人一眼,强忍住想说话的冲动,沉沉一揖。
宋让没有受礼,他上了车辕,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小虞也没有受姬烈的礼,她提着蝶翼走到了姬烈的身旁,温柔的看着他。
姬烈上了马车,钻入那没有帘子的车厢里,目光注视着前方,说道:“走吧,落雁镇!”
“噼啪……”一声鞭响,瘦马抬起头来,扑扇了两下耳朵,举蹄向前方走去。
“嘎吱,嘎吱。”
车轮在滚动,美丽的小侍女那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姬烈,那张樱桃小嘴张了又张,终是忍不住说道:“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侯子需要他们!”
姬烈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却只是笑了笑,如果强求他们履行对娘亲的承诺,那样只会逼死他们,于事无补,不如让他们自己去衡量,前路还很漫长。不过,他心里倒底有些忐忑,真想回头望一望啊。
就在这时,马车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一只暴熊正在急速奔跑一样,姬烈心头一喜,歪过脑袋看去,只见光头熊战披着甲胄,扛着战锤,奔到马车旁,裂着嘴巴笑:“我说过,那些裹在烂袍子里,见不得人的家伙来得不多!”说着,挥了挥锤子。
“我也说过,不论刀山火海,不论地狱深渊,田立的箭将永远守护你,我的侯子!”马车的另一旁响起了牛角硬弓手的声音。
“这条路可真是荒芜人烟啊,适合挖个坑埋人,大大的坑!我要在那坑上立个木碑,写着,生灵止步于此,因为亵渎!”这一次是田重,他迈着大步走在车窗旁,朝姬烈微微一笑,并耸了耸肩。
“你若想挖坑,得需要我的大斧!”老实人不会说话,他扛着两面硕大的板斧挤开了田重,在姬烈的窗边露了个脸,神色有些腼腆。
都来了啊……
姬烈心头的花像海洋一样怒放。
“在我没有倒下之前,在我的剑与盾没有碎裂之前,没人会从我的面前来到你的眼里,我的侯子!”姒英也来了,他淡然的走在熊战身边,没有看姬烈,目视前方。
“我,我,还有我……”
小黑巫官跑得气喘吁吁,就像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狗,还是黑色的,他仿佛快要断气了,翻着白眼说道:“你,你们要挖坑,你,你们会受伤,你,你们会迷路,而这,都,都需要我!我是巫官!”是啊,伟大的阴阳家巫官,整句话里他就那四个字说得最顺溜,我是巫官!
“格格……”
“哈哈哈……”
宋让无声的笑了,小虞眯着眼睛也笑了,众人都笑了。
姬烈当然也笑了,他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看着前方那依旧模糊不清的道路,说道:“走吧,我们去与他们见上一见,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或许,又是一位长辈!”
“是的,侯子!能调动阴月卫的人不多,应该是您的某位舅父,做为晚辈理应主动拜见!”姒英侧身看向姬烈,在这一刻,这位农夫剑盾手的目光里也充满了赞许。
……
这是一处狭长的地带,阳光从斜坡上漫下去,却不能触及谷底,温暖而又微弱的风刮到了这里也变了脸,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鬼哭狼嚎一样。
如此天然的谷地最适合埋伏作战,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在这里设下伏击,那谷底的泥土又黑又臭,也不知埋葬了多少尸体。
斜坡上却开满了花,召国人、陈国人管它叫,血骷髅。
第三十三章 兵家之诡()
血骷髅不是红色的,它是白色的,但又不是纯白,近乎褐白与死白之间,花束有人头大小,乍眼一看,活像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鱼罗夫也有一张狰狞的脸,并不比这些血骷髅差,只是在现下,你却看不到他的脸,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铁甲中,头上戴着尖刺铁盔,面甲已经合上,那只烂眼从盔缝里透出来。
宋伯约站在鱼罗夫的身旁,双手柱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也是一身甲胄,与鱼罗夫所不同的是,他的甲胄更为华丽,左胸上有一朵血信子,头盔也更为精致,盔缨是珍贵的黄狸毛,肩上披着明黄色的大氅,背心正中绣着肆意张扬的血信子。
二人站在斜坡的顶上,大氅被风刮起。从下往上看是看不见他们的,但由上往下俯视,却可以将谷口的动静一览无疑。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至少对于宋伯约来讲是这样,他是宋国的下一任国君,哪怕只是在这里守了一天,那也是极为漫长的虚渡。不过,表面上看去他却很沉着,一点也不心急,这是通往落雁镇的唯一途径,守株待兔固然很笨拙,也不需要过人的智慧,却往往能够功见奇效。
在峡谷的两侧埋伏着十二名阴月卫,四名弓箭手,十四名剑盾手,当然,此刻他们手里都拿着弓箭,另外,峡谷的出口还有三名重装单骑,一辆战车,战车上有一名御手,一名弓箭手,一名甲戟手。
这样的力量对付一般的毛贼与小股山戎绰绰有余,却也算不上特别强大,但是宋伯约不惧,他是宋国的世子,大国之子游走于他国时,谁会瞎了眼睛去触他的霉头,不怕招来灭国横祸么?
现在,宋伯约正在琢磨着,待会见了那个傻外甥,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方能显得高贵而平易近人。是的,他只是邀请一枚棋子挪个窝而已,棋子不应该拒绝,但他却应该对棋子表示仁爱般的关怀。
又等了一阵,太阳逐渐西沉,红彤彤的日光晒得人有气无力,谷口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宋伯约刚刚想好了完美的措辞,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鱼罗夫,你说我的那个傻外甥,会不会突然调转马头,回到了景城?说不定,一溜烟又跑回了安国,那可就难办了!”
鱼罗夫道:“殿下放心,他肯定会来,因为他别无选择。”
“何以见得?”宋伯约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仿佛已经看到姬烈调转马头,仓皇的逃回了景城,然后又悄悄的摸出了城,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弄到了一条渔船,正在流渊河上随着浪花起伏。
鱼罗夫看了宋伯约一眼,那只烂眼里藏着一丝嘲弄,不过,他却不敢让这嘲弄显露出来,微微低下头,口气非常恭敬:“殿下,臣敢肯定他会来,若是回到安国,他就只能做一个傻子,要让一个不傻的人做一辈子的傻子,这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
“万一你的鸟儿瞎了眼睛,他真的就是一个傻子呢?”尽管鱼罗夫很恭敬,但宋伯约却仍然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才是傻子一样。
“不会,他已经来了。”
鱼罗夫的声音永远是这样,不带半点情感,或许是因为那支火箭融化了他生而为人的灵魂,他向远方看去,烂独眼里透着针一般的锐利,夕阳从盔缝里浸进去,那破烂而又粘糊糊的眼皮里包着一颗滑不溜秋的眼珠子,这很恶心,更使他看上去就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
姬烈来了。
宋伯约扭头看去,夕阳西下,那小小的车队追着太阳而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车轱辘辗过凹凸不平的黄土道,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在马车的两边爬着八只小蚂蚁,隔得太远,也看不清这些蚂蚁都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宋让是那一只,不过,在那车辕上却站着一个红火色的小蚂蚁,格外刺眼。
“就这么一点大小,他怎么不扛上奔日朱雀旗呢?”宋伯约缩回手,方才他用两根手指去比远方的车队大小,因为视距的问题,那一行九人与马车还没有一片叶子大,更不用说车上的姬烈了。
鱼罗夫好像并没有听懂世子殿下话语间的嘲弄,他那只烂独眼凝重起来,说道:“殿下,为万全之计,只要他们一靠近,我们便放箭,先行射杀几名铁士,如果能把宋让射死,那就更好。”
宋伯约眯着眼睛看着谷口方向那越来越大的红蚂蚁,冷声道:“我的外甥连辆战车也没有,身上更没穿甲胄,若是也被射死了,那就不好了。”
鱼罗夫道:“殿下,弓箭手们不会朝那只红蚂蚁射出箭矢!”
“好吧。”
宋伯约心情好了一些,毕竟他的家臣和他还是心连心的,就连譬如都是一样,红蚂蚁,真像一只红蚂蚁啊,如此卑微的生命,却又如此顽强。
“嘎吱,嘎吱……”
渐行渐近,人脸也渐渐清晰,就连那匹瘦马额头上停着的小鸟都能看清,宋伯约神情淡然,柱着剑的手在轻轻打着拍子,与车轮的行进速度一致。鱼罗夫扬起手来,胳膊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壮实,他保持着扬手的姿式,着。
“吱!”
眼看马头即将陷入那片夕阳照射不到的黑暗时,车轮却停下了,无巧不巧,恰好就停在射程之外。随后,车辕上的红蚂蚁整了整衣冠,下了车,在黄土道中摆了一张矮案,另有蚂蚁在案上摆了香炉与酒坛。
一只黄色的小蚂蚁在案后铺上了苇席,红蚂蚁跪坐在席上,他慢慢揽起了双手,目光直视前方,大声道:“姬烈愚昧,不知是那位尊长到来?可否下谷一叙,姬烈以好当面奉酒谢罪!”
鱼罗夫道:“殿下别上当,此乃诈虎出林之计!”
听了这话,宋伯约隐匿了惊疑的神色,轻声笑道:“小小伎俩,我岂会信他!”
等了一会,那谷口外的红蚂蚁朝着谷口上方大礼三拜,拜毕,捧起一碗酒,放声道:“尊长远来探望姬烈,如此深情厚恩姬烈难以为报,唯有执酒一盅礼敬尊长,尚望尊长远饮。”
说完,捧着满满的酒碗大礼再拜,又把酒碗放在案左尊首的位置,样子恭顺,神态也无比诚恳,仿佛对面真的坐着一位尊长似的。
宋伯约犹豫了,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如果他不是傻子,那么他应该能分辩得出这里最适合伏击,况且他的身边还有宋让。”
鱼罗夫道:“殿下,忍耐!这里是前往落雁镇的唯一途径,他别无选择!一旦他们靠近,我们便放箭。”
宋伯皱了皱眉。
这时,谷口外面,马旁边的小虞看了看天色,靠近了姬烈,轻声道:“侯子,看来没人,要不赶路吧,天快黑了。”
姬烈没有回答,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在西天,就像一幕血雾越缩越小,却越来越红,晚风刮过山谷,发出阵阵冷寒的声音,那些血骷髅随着风摇摆,就像一张张大笑的鬼脸。
一路来,每当路遇林地、山坡,他们就会停下来,将方才的戏码做上一遍,而此时,姬烈看着前方那诡异而森冷的山谷,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但直觉却告诉他,危险就在坡上。
他站起身来,眯着眼看向坡顶,突然大跨一步,朝着坡上一揖:“尊长远道而来,姬烈愚昧无知,不慎之下,伤了尊长的护卫,尚请尊长莫怪。世人常言,宋国之大,大在其心,宋国之强,强在其髓。姬烈虽非宋人,身上却也流着一半宋人之血,因冒昧而伤尊长之护卫,现今,且用血来偿还!”说完,猛地一咬牙,‘唰’地拔出剑,反手就在自己的腿上割了一剑。
“侯子!!”
“慢着!!”
就在这时,马车旁的众人齐声惊呼,坡上传来一声大喝,小虞劈手夺了姬烈的剑,搂着姬烈歪歪斜斜的坐在黄沙道中,姬烈按着腿上的伤口,血水汩汩的从指缝冒出来,他却弱不可察的笑了一笑。
“殿下,殿下……”
宋伯约大步朝谷下走去,鱼罗夫拦在他身旁,急道:“殿下切莫中计,此子若是真愿自戕以谢罪,为何不一剑入胸?”
“一剑入胸?”
宋伯约冷冷一笑:“他方十一岁,肘长不过尺半,剑长却足足两尺有余,如何一剑入胸?鱼罗夫,宋国之强盛皆因宋人之血髓,我身为宋国储君,莫非还不如一小儿?若不敢下此谷,岂非为天下人耻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战,你身为兵家子弟,莫非不知?”说着,挥开鱼罗夫,大步向下走去。
鱼罗夫叫道:“殿下,如若他果真知错悔改,应当前来进见,而非殿下屈身去见他!”
宋伯约犹豫了一下,向谷下的姬烈看去,只见姬烈歪倒在小侍女怀中,显然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冷笑道:“鱼罗夫,莫非你以为天下间,就你一人可堪智慧?我那外甥腿上已受重伤,如何可爬得崎岖山谷?”说完,一抖披风,再不看鱼罗夫一眼,急步走向坡下,他要去接受外甥的请罪,然后细心安抚,再把外甥带入宋国。对于他来说,这,很完美。
鱼罗夫又在身后喊了一句:“殿下,臣愿抬他上来!”
“兵家之子,诡也!”宋伯约没理他,兵家就是兵家,武器而已,永远也不明白贵族之血裔贵在何处!
山风拂着鬼花,鬼花缠着宋伯约的大氅,在鱼罗夫的眼里,这场景异常刺眼,他大吼一声:“护卫殿下!”
“诺!”
第三十三章 白色的血骷髅()
血骷髅不是红色的,它是白色的,但又不是纯白,近乎褐白与死白之间,花束有人头大小,乍眼一看,活像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鱼罗夫也有一张狰狞的脸,并不比这些血骷髅差,只是在现下,你却看不到他的脸,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铁甲中,头上戴着尖刺铁盔,面甲已经合上,那只烂眼从盔缝里透出来。
宋伯约站在鱼罗夫的身旁,双手柱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也是一身甲胄,与鱼罗夫所不同的是,他的甲胄更为华丽,左胸上有一朵血信子,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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