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想听这个!孟即心头一跳,赶紧拼命的点头:“是的,上左大夫原本一直置身事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选择支持大侯子。”
“依你看,是什么原因?”
“我,我……”
孟即竭力的转动着脑子,转动着眼睛,肿涨的眼球越转越痛,却突然让他想起一件事来,大声道:“父亲临死之前曾说,上左大夫坐观战乱四起,然而却于乱中取粟,此举怕是,怕是……”说着,瞅了瞅墙上的影子。
“说下去。”姬烈的声音依旧平静,墙上的影子也没有异样。
孟即吸了一口气:“父亲说上左大夫绝对不是忠贞之人,必有反志。”
“既是如此,为什么他不干脆杀了姬云,拥兵自立?”
“父亲说,天下没有那个理,贵族们不会同意,雍公也不会同意,雍公会砍了他的脑袋。”
姬烈想了一想:“那他就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
孟即居然回过头来反问姬烈,因为他太好奇了,就连父亲都只是在猜测,且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上左大夫姬英想要篡夺侯位。
姬烈沉默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姬烈道:“傅,傅弟可还安好?”
呀,姬傅,姬傅,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我可真是个蠢货啊,这个傻子,哦,不,疯子,他在少台城,没有任何一个人待见他,就只有姬傅那个胖子待他好,时常替他出头,若说在安国还有什么是让他留恋的,那就只有姬傅那个胖子了!
孟即兴奋得大腿都在颤抖,甲叶上的尿水被他抖得往下直淌:“有一件事可能你不知道,上左大夫现在被大侯子委任为上卿,而姬傅则是上将军,掌管着侯族的嫡系军队,足足五千人,那可是安国最为精锐的部队,听说,这一次雍公召开诸侯盟会大侯子会去,姬傅也会去,并且会率领那五千人直接参予讨伐南楚的战争。”
“傅弟?”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连傅弟都领军作战了,我记得,他今年才十八岁啊,都是上将军了。想着,想着,不由得,姬烈的嘴角微微扬起来。
看来我的人头保住了,孟即心头一松,顿时觉得大腿间湿漉漉的更不舒服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背抵着墙,继续道:“姬傅年少有为,在少台之战中屡历战功,即将迎娶舍妹。”
“你的妹妹?”
姬烈眯起了眼睛,他见过孟即的妹妹,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眼睛也是在鼻子上的,每次看见姬烈都对他不屑一顾。不过,现在姬烈想的却不是姬傅和孟氏女是否般配,而是觉得这场联姻极不正常。贵族与贵族之间的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上左大夫姬英和已故上卿孟于溪向来不和,甚至,他还在少台的时候,便听说两人互有仇隙,曾经发誓永不联姻。那么?
“是啊,父亲刚去,上左大夫便来提亲,我,我为了家族,不得不同意。”
孟即垂下了头,显然也想起了那个誓言,转念间,他又拼命的摇起头来,急急的辩驳:“姬傅将军年轻有为,小妹嫁给他,那也是莫大的福份。”说着,悄悄瞅了瞅姬烈的脸色,见姬烈犹在思索,他心中一紧,张口便道:“还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
“什么事?”
“姬灵,望渊山上的百灵鸟,昭元王派了巫官来少台,隐隐约约的表露出想要娶她,可是,上左大夫却拒绝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拿着它,不要弄丢了()
当月亮升沉下去,太阳升起来,冬天就来了。
昨天和今天永远都不一样,没有在生死边缘打过滚的人是不会有这种觉悟的。孟即在牢房里看太阳,他很庆幸他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还能看到今天的太阳,虽然那太阳并不能给他带来半点温暖。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姬烈原本就没打算杀他。
姬烈起了一个大早,身上穿着他最华丽的铠甲,那是小黑鸟的父亲新近替他打造的甲胄,左胸纹刻着一只奔日朱雀,严格的说来是大火鸟,右胸是两把交叉的铁剑,这纹饰是他的首席谋臣殷雍设计的,内含丰富,用意明确,自从他穿上这身铠甲,那就代表着回风镇既在安国之中,又独立于安国之外,这是一个信号。
盟约订立了,暗中的交易达成了,吕坚将在今天带着商队离开回风镇,姬烈并没有挽留他,毕竟召国正处于战争之中,青风关离召国的都城岩城也不过百余里,对于召胖子而言,正是水生火热的时候。
太阳懒懒的挂在天上,散发着淡淡光和热,姬烈骑着马站在回风镇外的小土坡上,萧瑟的寒风从背后刮起,前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马道,两侧是参差不齐的荆棘丛林,被露水浸湿的黄土道上飘来了泥土的气息。姜离在他的身旁,也骑着一匹马,那是一匹火红色的马,四只蹄子是雪白色的,尾巴也是一半红一半白。她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背上披着红火色的大氅,寒风卷着头盔上的盔缨,像是马尾一样晃来晃去。他们看着吕坚的商队离去,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远方,也没有说一句话。
姜离也将在今天离去,至于去哪,有可能是回雍都,也有可能是去召胖子的岩城,或者是去某个诸侯的都城。
姬烈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这并不难猜,陈国和召国以及回风镇三者之间就像是一个横打着的‘V’字,回风镇就处于那‘V’字的底部,杞山的最东面是回风镇,南面是陈国,北面是召国,两国之间隔着两座雄关,陈国的蝎子关,召国的青风关。陈国和召国都是百乘小国,陈侯带着三万人堵在青风关的前面,想要攻破青风关一举灭掉召胖子。而召胖子也命吕沫率着两万人死守青风关,保卫岩城。这样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倾国之力,召胖子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来从青风关的两侧向陈侯的三万大军发起进攻了。那么,袭向陈侯两翼的援军从何而来?青风关的东西两向确实有两个小诸侯,但是那两个诸侯与陈侯向来交好,就算他们要参战,也多半是与陈侯一起,而不是支持召胖子,除非有强大的外力介入,他们才会改变选择。
姬烈很想对姜离说声谢谢,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就算说出来,姜离也肯定会不冷不热的回答他,你不用谢我,我是你的债主。
是啊,她是为了确保债务能够得到偿还。
然而,她这个债主为了债务所付出的也未免太多了。
俩人骑在马上,肩并着肩。姜离座下的红马是一匹未经阉割的公马,又高又大,这畜牲一直在盯着姬烈的马。姬烈今天骑的是匹母马,浑身上下黑黝黝的,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颇是神骏,不过,在马的眼里,这样的马是非常漂亮的,极具诱惑力的,就见那红马不安分的打着响鼻,慢慢的靠近姬烈的马,越靠越近,姬烈的马想往旁边躲,可是那红马却很精明,它用屁股挡住母马的退路,又把嘴巴凑过去,看样子是想咬住母马的缰头。
“希律律……”
母马受惊了,扬起前蹄一阵乱刨,姬烈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颠下马背。而那红马没有咬着母马的缰头,竟然扬起了两只蹄子,想要干脆趴上母马的屁股,完全不顾现在是光天化日。姜离又羞又怒,提起拳头,碰的一拳砸在红马的头上,没想到却反而激起了红马的野性,那畜牲猛地一甩背,居然想把姜离甩下来,还扭过头去咬姜离的手。
“唳!”
就在此时,那一直在天上绕着太阳打转的大火鸟飞了下来,挥着巨大的翅膀,刮起了一股强烈的旋风,把那红马骇得连连倒退。姜离趁此机会从马背上翻下来,唰地一下拔出腰上的剑,反手一剑插入红马的脖子。
血水激射如潮,顺着剑身流了一地,红马扑腾了几下,栽倒在地上。蒙奇从土坡下面窜上来,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红马犹未尽死,马眼里流露着无尽的痛苦。蒙奇看了姜离一眼。姜离点了点头。蒙奇用手蒙住红马的眼睛,竖起手掌,重重切在马脖上,‘咔嚓’一声响,红马不再抽搐,死了。
蒙奇向土坡下面走去,姜离把带血的归鞘。
“咕咕。”
大火鸟凑过来,趴在地上,姜离抚着它额头上的逆羽,淡淡地道:“你没见过杀马么?”
她没有看姬烈,但是这里除了她就是姬烈了,当然还有一只不会说话,只会‘咕’来‘咕’去的大火鸟。其余的人都等在土坡下面,包括蔡国第一美女蔡宣和她的侍女小婵,她们也会在今天离开。蔡宣和姜离非常要好,要好到俩人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的程度,当然,这样的说法很是不雅,用蔡宣的说法是,她们在互相切磋音律。
寒风里夹杂着血腥味,姬烈道:“杀了多可惜,这可是一匹好马,可以换五个身强体壮的奴隶了。”
“二十个。”
姜离拍了拍大火鸟的脖子,示意它一边玩去,然后把头盔摘下来,甩了甩头发,乌黑靓丽的长发飞扬在风中,其中有一丝缠在了脸上,她用手拔到耳后:“它们吃的精料里伴有少量的龙涎草沫,可以减轻野性,但却保留着强壮的体魄。”
“龙涎草沫?”
姬烈无语了,给马吃龙涎草沫,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而她却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像这样的马,我一共带来了两百匹,现在都借给了你。”
“都吃龙涎草沫?”
“嗯。”
姜离点了点头。
姬烈没有说话,他翻下马来,向土坡下面看去,两百名披着血红色大氅的赤炎剑士铤立在那里,他们骑着马在寒风中静默,一动不动,像是两百具雕塑。
“你放心,反正我也没有按二十个奴隶的价钱算给你。”姜离走到姬烈的身旁,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姬烈,不用猜,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清冽的香气从身旁传来,一丝丝的往鼻子里钻,那香气非常独特,清清冷冷的就像是一汪寒泉,一口吸进去,从头凉到脚,却不冷,反而使人神清气爽。姬烈偏过头去,正好看见姜离又在撩耳发,那动作格外温柔,她的侧脸极美,无法用言语和词汇去形容。浅薄的阳光落在脸颊上,泛着一层柔和的莹光,眼神依然无比清澈,并没有因为亲手杀马而有半点改变。
‘她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烈在心头问道,喝酒时,她很是豪爽,把姬烈都差点灌醉了,杀马时,她没有半点犹豫,干净利索的让姬烈都觉得胆寒,而现在,她又是如此的轻柔,像是一片羽毛,只要风一吹,就可以冉冉而飞。
“你是不是在想,我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姜离夹着头盔,按着腰上的剑,看着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大火鸟,眸光很远。不等姬烈说话,又道:“其实诛邪最聪明,它根本不用去在乎别人的想法与看法,因为它足够强大。”
姬烈道:“它也有弱小的时候,很久以前,我和它一起逃亡,仇人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它全身都沾满了泥巴,嘴巴也被绳子系住了,想叫都叫不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姬烈的声音很平淡,可是眼神却不再冷漠,而是慢慢的黯下来,很显然,他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姜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不知怎地,姬烈心头就像堵了一块石一样不吐不快,他一屁股坐下来,拔了根狗尾巴草,朝着狗尾草吹了一口气,把草吹得弯来绕去,又把那草衔在嘴里:“很多年前,我的父亲在我的面前放了一根竹筒,里面有两根竹签,他要我抽一根,用来决定去或留,生与死。”
“一根竹筒,两根签?”姜离在姬烈的身旁坐了下来。
“是的,一根竹筒两根签,一眼就能看见,我根本不用去摇动它,也根本不用去祈祷什么,我只需要伸出手,去把那生与死抽出来。”
姬烈的声音越来越沉,嘴角上的狗巴草晃来晃去,按在膝盖上,戴着手甲的手看不出手背上的青筋,但却可以看见那甲叶正在寸寸收缩。
“命运,我的命运从来没有奇迹,只有明明白白的选择。而我所能选择的就是活下来,让自己变得强大。”
“强大之后呢,你想做什么?每个艰难活着的人都有理由。”
“我要过河。”
“知道了,河对岸有你在意的人或事,为了这人或事,你在痛苦中挣扎,也在痛苦中强大,它们远远比你自己重要。”
一只小巧的,戴着精美手甲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覆盖在姬烈蜷缩的拳头之上。
姜离看着姬烈的眼睛,把姬烈的拳头翻过来,拔开他紧握着的手,又把一样物事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一字字地道:“你会过河的。拿着它,不要弄丢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埋骨谷()
山谷里飘着一股死气,泥土极其潮湿,上面堆满了腐烂的落叶,一脚踩上上去,浑浊的泥浆就会从落叶下面飙溅出来,奇臭难闻。不时的,还会踩到一些滑不溜湫的东西,那是一颗颗的骷髅头,有的依然新鲜,骨骼是白森森的,有的却很陈旧,骨骼已经发黄发黑,眼窝里冒着黄水,仿佛一脚就能踩烂,实际上却很坚硬。
侍卫在前面探路,铠甲上全是泥浆,他的步伐落得很慢,却仍然会踩到那些无处不在的骷髅,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嘎滋噶滋声音。
齐格走在侍卫的身后,手里提着一把铁剑,那剑上也布满了肮脏的泥水,那些泥水有的已经变硬,在剑身上结着一块又一块的斑,有的却仍在沿着剑尖往下滴。他的样子很狼狈,大氅像条烂布一样挂在背上,头盔也不知去了那里,肩甲只剩下一半,唯一还算完好的恐怕便是他这个人,是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都还在。名叫浮羽的女子走在齐格的身旁,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更看不出来她曾经是多么美丽,她的脸上尽是泥浆,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顶着一顶鸟窝,上面还有几片新鲜的落叶和一块苔鲜。
山谷很是狭长,已经走了两天了,却仍然看不到尽头,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山林,高大的树木遮闭了天空,秃鹫就在树上等着,等待他们死去。这处山谷有个骇人听闻的名字,名叫埋骨。这里是齐国与鲁国交界的地方,然而却远离大道。自从离开即墨城之后,齐格便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流亡,不都是这样吗?时而,他会借宿在村庄里,与朴实的村民一道享用蕨菜粥,时而又会露宿在野外,听着狼嚎,看着月亮发呆。不论是村民还是月亮都已经认不出来他来了,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齐国的万乘之君,只是一个永世不得归齐的流亡人。
齐格原本有两个护卫,几天前死了一个,死在了一群强盗的手中,那群强盗非常凶狠,他们从树林里冲出来,一剑就剁掉了护卫的头,而那时,齐格和浮羽正在帐蓬外面看月亮。月亮是那样的圆,和护卫的头颅一样圆。强盗们发现了美丽的浮羽,她被强盗头子打横扛进了窝里,齐格被绑在树上,月光照着脚下的人头。浮羽是他喜欢的女人,她即将被强盗头子蹂躏,他却无能为力。那一刻,无尽的羞辱缠绕着齐格,他能听到自己把牙齿咬得格吱格吱响的声音,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的影子,是那么的渺小而卑贱。什么是恐惧与愤怒,他终于知道了。
强盗们想要杀了他,浮羽用自己柔弱的身体保护着他。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强盗头子的树屋里还闪耀着灯光,齐格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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