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八睁开眼来,他的禁军都尉车英骑着战马从火焰中奔来,横打着带血的长戟:“君上,中路的叛军拔营了,东路的叛军也在向这里靠拢,我们得尽快撤离,与大军汇合。”
燕十八是正统,其他人当然就是叛军。
“等得便是他们。”
燕十八掌着车辕支起身子,嘴唇雪白,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
在漆黑的夜里,熊熊燃烧的大营就像是魔鬼笑容,异常夺目,黑压压的大军正在缓缓的向它逼拢,不论是燕止云还是燕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也和燕凌一样,收到了燕十八的战书,原本都已经睡下了,却被这滔天的大火惊醒。因为隔得较远,也听不见嘶杀声,最初他们还以为是天干物燥,西面的大营失火走水了,直到败逃的残军来报,才知道燕十八突袭了燕凌大营。
这,很让人不可思议。
燕止云想,这不像是小十八能干出来的事啊,就连杀一只鸡他都不敢,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去偷袭,很显然这是燕无痕三兄弟干的事。
钟离洪虎言辞凿凿地道:“君上,燕十八来势汹猛,陇山燕氏的六万大军都是百战精锐,现在又是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为免中伏,应该死守大营,以待天明。况且,燕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君上不要忘记了,正是他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君上,把大军开到了燕京城下。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他设下的陷井呢?或许,是他和燕十八一起设下的陷井!”越说越肯定。
燕止云有些犹豫。
可是钟离洪福却道:“君上不可啊,既是三军联盟,岂可弃盟友而不顾,那样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君上要的是万民归心,要的是燕国的天下,那么就必须得做出万乘之君的态势,如此,燕凌就不得不救。君上,胜负在于天下人心,今夜便是最后的战斗。”
“是啊,他们既然说我是叛逆,那么便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叛逆,谁才是背信弃诺的懦夫!”
燕止云咬着牙齿命令大军拔营,不过,他还是存了个私心,命令大军高举火把,缓步前行,这样一来,态势做到了,潜在的敌人也应该死了,一石数鸟。只要挺过这个黑夜,光明便在眼前。
与此同时,东面大营的燕浑见燕止云终于动了,心下松了一口气,他与燕凌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蚂蚱,相比燕止云和燕十八,他们的力量都有所不足,是以,他虽然与燕止云结盟,然而私下里早就与燕凌结了盟,并且与燕凌的盟约高过了燕止云的三方盟约。这并不可笑,一切都是生存,只有活下来,才会有获得最终权力的机会。于是,他也动了,却比燕止云跑得快。等他跑到西面大营,勒停大军,却发现燕十八正背对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压阵以待。
“哈哈,可怜的小十八,自寻死路啊!”
看见燕十八那稀薄的阵势,燕浑大笑起来。此时他已经忘了燕凌的死活,只要他活捉了燕十八,或是剁掉燕十八的脑袋,那么,他就可以提着燕十八的脑袋去见燕无痕三兄弟,再也不需要什么盟友,因为燕十八死了,陇山燕氏就是叛军,他们必须得寻找下一位君侯,并且帮助那位君侯取得最终的胜利。
“报,燕浑与敌军交战。”
“来者是谁?”
“燕十八。”
“报,燕十八岌岌可危,且战且退。”
快骑举着火把来回飞奔,一声声报令激得燕止云眼皮乱跳。
“君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钟离洪福大叫,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现。
“君上,燕浑若败燕十八,陇山燕氏即入燕浑之手,不可让他得趁!”钟离洪虎也叫道,很难得,两人的意见一致。
“三军全速!”
终于,多疑的燕止云下定了决心,命令大军快马奔驰,战车跑得最快,再次是轻骑和重甲单骑,最后是三万五千徒步剑盾手、甲戟手、弓箭手,五万大军在黑暗中拖起了一条首尾不相连的、长达十五里的行军线,而且,这条线还在越拉越长。
“时候到了。”
“终于到了。”
“大兄,你说君上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不是一个傻子。绝对不是。”
“那是什么?”
“疯子,一个敢以自己为诱饵的疯子。我决定追随他,这会是一伟大的君侯,比先君还要伟大。”
黑漆漆的夜空下,燕无痕、燕趾、燕武站在三辆并排的战车上,三兄弟默默的把缠在臂甲上的红布系紧,燕无痕抽出了青离剑,那剑在黑夜里绽出一道光芒,指引着身后那黑压压的铁军。
“来吧,众将士,跟随着我,把敌人通通辗碎。”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再重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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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摧枯拉朽般的胜利。一夜之间,通往燕京城的道路就被打通了,胜利者骑着马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火把被血水和露水浸熄了,在清晨的微风里冒着烟,失主的战马碰了碰主人的头,主人却没有从地上爬起来,一辆战车翻倒在地,四个轮子还在转动,一面盾牌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不知道去了哪里,另一半飘在血水里,在那半片盾牌下面有张脸,一张被血水泡得半红半白的脸。
看着那张脸,燕十八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险些呕吐起来,他赶紧捏起拳头堵住嘴,因为有太多的人正在看着他。有战士,有领主,也有俘虏,还有他的两位哥哥。
“伤亡并不大。”
车英骑着马护在燕十八的身旁,还是他最了解燕十八,因为是夜里突袭,而不是两军面对面交阵,所以伤亡并不大,还在燕十八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不过战争就是战争,它的残酷和血腥仍然给这片土地留下了一道骇人的伤疤。
“杀了我吧,你这个懦夫。”
燕浑被两名士兵押了上来,他的样子很是狼狈,头盔掉了,被火烧焦了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溢着血液。他朝着燕十八吐了一口混和着血水的口水,燕十八扭头避过了。
“若是五哥捉住了我,会杀我吗?”燕十八问道。
“会,我会亲自砍下你的脑袋天下人看看什么是懦夫的嘴脸。”燕浑瞪着眼睛拼命的挣扎,他想冲上来咬燕十八一口,可是却被两名士兵摁得死死的。
燕止云也被押了上来,他的样子比燕浑好上许多,押解他的士兵甚至没有在他身上捆上绳索,只是拿着铁戟抵着他的背。他一步步的走向燕十八,目光很是平静:“不用问我,我会杀了你,不会给你留下机会,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傻子,也不是一个疯子。十八弟,你是天下间最胆小的人,你比谁都怕死,所以你不敢死。活着,你亲手杀了你最心爱的兔子,并且吃了它,我现在只想问你,味道如何?”燕止云微笑起来。
“味道?”
燕十八胃里的苦水一股一股往上窜,他再也忍不住了,却不得不忍着,两面腮邦子撑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如紫。
“哈哈哈。”
燕止云大笑起来,像是胜利者嘲笑失败者一样:“那味道不好吧,但你还是把它吃了,就像今天,你背弃了信诺,却赢得了战争。认为你是傻子的人,最终都会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小十八,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过傻子,我是你的八哥,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八哥。”
燕止云伸出了手,微笑的看着马背上的燕十八,就像是慈爱的兄长想要拥抱胆怯的弟弟一样。燕十八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哥哥们都看不起他,欺负他,唯有八哥待他不同,时常关照他。我们是手足兄弟啊,原本不应该兵戎相见。燕十八犹犹豫豫的从马背上翻下来,向燕止云走去。
“君上。”
车英一拔马缰,拦住了燕十八的去路,燕十八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车英,而车英则冷冷的凝视着燕止云。
“哈哈,哈哈哈……”
燕止云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猛地向后一倒,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士兵来不及收戟,锋利的戟尖洞穿了燕止云的后背,又从前胸透了出来。
车英跳下马来,在燕止云的衣袖里捏了捏,摸出了一把短剑,已经出鞘的短剑。车英捧着短剑走到燕十八面前,单膝跪在地上。
燕十八接过短剑,嘴唇不住的抖动。
“没错,他就是想杀你,我也想杀了你,不要再装出一副令人憎恶的委屈样子了,你这个傻子,懦夫。快杀我了吧!”燕浑声嘶力竭的吼着。
燕十八却仿佛并未听见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抓着短剑翻上了马背,看也不看燕浑一眼:“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已经杀了两个哥哥。”
“不杀我,你会后悔。”燕浑在燕十八的背后叫道。
燕十八没有理他,骑着马朝燕京城的方向走去,挺着胸膛,像个君王。
……
燕京城震荡了,那些首尾两端的封臣们,那些观望不前的领主们统统震惊了,因为他们都没有料到战争会结束得这样快。此刻,胜利者正率着大军向燕京城进发,他们不得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像潮水一般涌出燕京城,来到百里梨林的前面,迎接真正的燕君,唯一的燕君。
管氏,百里氏,屈突氏,钟离氏,这些明确的表示了谁,站在了燕十八的对立面的贵族们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燕十八,可是燕十八却选择了视而不见,有时候,视而不见也是一种惩罚,于是他们又聚集在宫门前,摘下了头上的板冠放在地上,就差没有缚荆请罪了。
燕十八晾了他们三天,也让他们足足跪了三天,百里景年已老迈,因为熬不过炽烈的太阳而昏了过去。这时,燕十八把他们请进了宫里,大摆筵席,好吃好喝的款待,却对他们的过往只字不提,但是却将他们的家族爵降了一等,没有人对此有异议,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燕无痕做为陇山燕氏的家主,又是燕十八坚定不移的者,燕十八当然会表彰他的功勋,如今他已是燕国的上将军,继承了燕却邪的爵位,入驻了上将军府,也就是以前的大将军府。
该罚的罚了,该奖赏的奖赏了,燕京城外的大军也已卸甲归田,这场战争就像一场闹剧一样结束了,燕十八在众臣的欢呼声中蹬上了观星台,在新任大巫官的见证下,接受了昊天大神与玄鸟的赐福,成真正的万乘之君。
和平再次降临燕国,每一位燕人都在赞叹着燕十八那伟大的功绩,已经没有人想起,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去提起,这伟大的功绩来得不仅让人始料未及,而且还极易惹人诟病,不过,谁又敢当面去质问一位万乘之君呢?尽管燕十八的确是背信弃诺,但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不过,昊天大神是冷漠无情的,古老的传统,像冰山一样的信仰,又多了一丝裂痕。历史是由英雄传造的,传统是因英雄而诞生的,而它们,也必将因英雄的所作所为而结束。
此时,燕十八正蹲在墙根下挖坑,锄头上沾满了泥土,坑越挖越深,他的额头上也滚起了颗颗汗珠,站在一旁的巫官和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却没有人敢劝他,如今的燕十八已不再是从前的燕十八,他的雷霆手段令天下人害怕。
挖了半刻钟,洞口的泥土高高的垒了起来,燕十八并没有挖到他想挖的东西,尽管他清楚的记得,兔子毛就是埋在了这里,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五岁的顽童埋下的兔子毛早就被泥土腐蚀了,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燕十八发了一会呆,从怀里掏出那把短剑,从燕止云身上寻出来的,想要依此而刺杀他的短剑,摸着那短剑的纹路,触手冰凉冰凉的。
他把短剑插在坑底,把坑洞的泥土推下去,把它埋起来,像埋当年的兔子毛一样。把洞封好,扯过一把又一把的杂草撒在上面,撒得严严实实,就像是在为新坟添加茅草。等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落山了,他累得气喘吁吁。
“八哥,这是你十二岁生日时,我送你的物礼,赠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
燕十八举步向壁垒森严的宫殿走去,喃喃自语:“真相,真相已经不再那么。”
……
“真相真的不那么吗?”
燕氏三兄弟回到了大将军府,燕武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将身在陇山的母亲接了回来,燕夫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在为已故的丈夫在做蕨菜大肉饼。
燕无痕提着一盏青铜鹤嘴灯站在空阔而萧索的院子里。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院子里积满了落叶,被风一吹,打着旋儿飞来飞去,有些往油灯扑来,有些在墙角徘徊。这是卫大神医往日所居的小院,那株大梨树投下了黑暗的影子,笼罩着一方石桌,上面积着一层灰。
燕无痕用袖子把灰尘扫开,桌面上的棋盘便显露了出来,纹路依旧清晰,那是姬烈和卫大神医用短剑,一剑,一剑刻出来的,如今棋盘依旧,人事却非。
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却再也听不到那温婉的笑声,动人的埙声,燕无痕提起灯,走出了小院。
两名女奴拿着扫把朝他走来,见了他避在一旁,低垂着头,就像是在面对着父亲一样。燕无痕怔了怔,是啊,我现在是上将军,是陇山燕氏的家主,不再是燕京七虎。
“这里不用打扫,把它封存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燕无痕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威严而生冷。
“是,家主。”
女奴们不敢去揣摩上将军的心思。
燕无痕提着灯离去,灯光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真相已经不再。”
第一百六十章 飞鸟难渡的天鹰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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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稀蒙稀蒙的雨飘满了天空,远方的障障青山被细雨一裹,就像羞涩的少女蒙着半张脸,婉约而又神秘。
“轧轧轧……”
怪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士兵们纷纷抬头望去,一只黑色的鸟穿破了雨幕,扎入了千刃悬崖,窜到了那站在悬崖上的人的手臂上。
怪鸟在那人的臂甲蹦来蹦去,它只有一条腿。
“或许,我该给你起个威风点的名字了。”
那人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崭新的铠甲,左胸绣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肩上披着大氅,大氅的尾端覆盖着马,上面也绣着条青龙,头盔上的盔缨也是青色的,像是马尾一样垂下来遮住了脖子,腰甲上没有缠剑袋,背后却负着剑匣,那剑匣很是精美,上面绣着奔日朱雀,剑柄凸现在剑匣外面,又从肩头上冒出来映衬着脸颊,他长得太好看了,细长的眉毛,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精致的下巴,脸上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仿佛吹弹得破,因此,他不得嘴唇上方贴了撮假胡子,这样,看上去就不再那么柔美。
他是殷国的君侯,殷无忌,另外他还有一个名字,小虞。
“该给你起什么好呢?一点黑,黑啾啾,黑霸王,黑不隆冬,你喜欢那个?”
他拿着一块肉逗弄那黑鸟,那鸟伸着嘴巴窜来窜去却够不上那块肉,只得转着一对麻豆大小的眼睛‘轧轧轧’的乱叫,显然,它对这几个名字都不满意。
“喜欢黑不隆冬吗?要是你喜欢,就把嘴巴伸过来。”
“轧。”
他才刚刚把肉凑过去,那鸟一口便街了个正着,咕噜一声吞了下去,用翅膀拍打得着肚子,显得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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