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寒冷的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袍子,一头红色的长发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双肩上,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饰品,便只有头发上的一只金色的发箍。
杜微微静静的看了许久,许久……终于,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消息……已经确认了么?”
杜微微的身后,一个穿着灰色棉袍子的中年男子垂首,用平静而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已经确认了。”
杜微微再次叹了口气,这位女公爵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却是笑意惨然!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到了,这件事情……也终究还是发生了。”她摇头,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这个棉袍中年人,神色略一肃整,低声道:“先生……你说,这件事事,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昨晚我在帝都的话,或许……”
这中年人缓缓抬起头来,他有一张清秀的脸庞,五官的轮廓并不甚出众,却有一双亮若灿星的眸子。他略抿了抿嘴,才不慌不忙缓缓道:“小姐……我很明白您此刻的心情,可是您心中也更应该明白,若是昨晚您在帝都,只怕这件事情会闹得更大,更加不可收拾。”
说着,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其实这一切您都明白,并不需要问我。问我……只是您为了自求心安罢了。”
杜微微自嘲的一笑,随后她目光闪动:“现在……帝都的情况怎么样了?”
中年人不慌不忙缓缓道:“刚才早上传来的消息,帝都全城茹素,皇城里已经悬挂了丧旗。东苑和西苑的乱象也平静了。只是王城近卫军还不得入城,魔法阵还没有撤去,近卫军依旧驻扎在城外。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近卫军曾经连夜攻城,但是在魔法阵的守护之下,还有魔导炮的轰击,损伤不少。”
“哼!”杜微微冷哼了一声,然后摇头:“我这两个侄子的争斗,却白白折损了这么多帝国将士!这些将士的鲜血不曾洒在疆场和边疆,却白白流淌在了帝都!”
中年人神色宠辱不惊,依然用那慢吞吞的语气缓缓道:“历来皇权争夺,从来如此,小姐也不必如此。”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杜微微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中年人仿佛这才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情感,看着杜微微,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点暖意,柔声道:“得到的消息是……自裁!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自裁……自裁!”杜微微咬着嘴唇,她甚至咬出了血!然后颤声道:“我这位侄子,那么骄傲的人,却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裁而亡,想来,当时他心中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愤怒,何等的……悲凉!我……我不应该……”
说着,杜微微流淌出了眼泪来。
中年人沉默,然后他缓缓走了上去,走到了杜微微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杜微微。
然后……
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这中年人抬起自己的右手,一个耳光重重的落在了杜微微的脸上!
这一掌,杜微微不曾躲!她甚至是抬着头,任凭对方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脸上!
这一掌打的很重,杜微微甚至被打的身子一个趔趄,侧过了头去,脸颊上瞬间就多出了几根清晰的手指印记!
“打的好!”
杜微微用力咬牙。
“你也知道打的好。”中年人神色淡然,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才低声道:“这是我第一次打您……小姐,也希望是最后一次。我这一掌,只希望您能铭记您的身份!您是郁金香家的族长,是这条大船的船长,是舵手!郁金香家族的未来,整个家族的命运,都由您一人而决!帝都的皇位争夺,这种事情,家族是绝不能插足半分的!无论是谁赢谁输,这种事情,家族绝不可以沾上半点。”
杜微微默然,那双美丽的妙目微微有些泛红,最后才轻轻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中年人:“……先生,我明白的。只是……身为族长,便真的不能有自己的情感么?要执掌这船舵,便真的要如此冷酷无情么?”
中年人缓缓欠了欠身子,低声道:“请您牢记您的身份——无论任何时候。”
“我……”杜微微深深吸了口气:“我只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的这位侄子,还曾经亲手抱着我,教我骑马。他虽然喊我一声姑姑,可是从来……都是把我当做一个小妹妹一样看待。如今,如今……”
中年人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冷漠:“我不想再打您第二次,小姐。”
杜微微用力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她仿佛瞬间就恢复了冷静,深呼吸了两下之后,脸上渐渐的冷漠了下来:“好了……帝都那里,有任何消息,你都立刻报知我。还有……我让你关注的那个家伙……”
“您是说那位年轻的魔法学院教授么。”中年人目光微动:“不可否认,这位年轻的魔法教授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展现出来的天赋和才华,也的确值得您的关注。不过……我个人的评估是,在这场政变里,他已经参与的太深,所以……如今,家族接近这位年轻的魔法教授,只会给家族带来一些不可掌控的意外风险,所以,我建议您……”
“好了,需要怎么做我自然会有决断,你只要告诉我你得到的消息就可以了。”说着,杜微微忽然目光冷了下来:“先生,您的确可以给我提出建议,但是最终做出决断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中年人非但不怒,却反而仿佛微微松了口气,看着杜微微的目光,流露出了一丝赞色,缓缓点头:“是……那位达令先生,目前还没有他的消息,皇城已经封闭了,只听说昨晚在皇城中的一场血战,最后的确死了不少人,但是名单么,我还没有拿到手。”
“拿到手了,立刻告知我!”杜微微身子一震,脸色有些泛白。
中年人再次点头,欠身。
然后他才缓缓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卷来展开,扫了一眼,道:“小姐,草原穆达索王的使者已经等候您一天了。中午的时候您应该见他一见。关于今年草原的供奉,他们之前几个部落混战争斗,而冬季遭了雪灾,所以请求今年供应的战马和供奉的牛羊数额,是否可以减免一些。我的建议是,身为家族的族长,您可以见他一见,听听他们怎么说。”
“不见!”杜微微脸色一沉,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冷冷看了看中年人:“先生,现在我可没心情见这些草原人。哼……”
“可是……”
“没有可是!”杜微微抬起下巴,仰起脸来,看着中年人,冷冷道:“你就转告他!告诉他们的草原王:今年的供奉不会减免!等春天的时候,供奉的牛羊战马,若是少了一匹……不!哪怕是少了一支羊腿,我会亲自领兵去他的王庭金帐讨取!顺便还会带走他的头颅!”
第三百零五章【余韵】
清晨的时候,帝都已经全城戒严。
魔法的光芒依旧笼罩着整座城市,整座城市的进出已经被彻底隔绝。
大队大队的雷神之鞭走上街头,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进行封锁。普通的民众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客军取代了以往熟悉的治安署的巡逻队,看着这些面目冷酷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取代了以往的王城近卫军……
昨夜东苑的暴乱消息已经传了开来,皇城里的厮杀声也隐瞒不过人们的耳朵,最重要的是,这帝都千年来最神秘的魔法阵,居然也破天荒的被开启。
在这个时候,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只能惴惴不安的躲在家里,封死自家的大门,茫然而惶恐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谁都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
皇宫前的街道已经被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整条凯旋大街已经被雷神之鞭占据。
大批大批的宫廷仆从被驱赶了出来,就在这清晨,宫廷仆人们不得不开始了忙碌,从沟渠里取出一桶桶水来,清洗着皇宫前广场上的血迹。
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就这么用白色的布一盖,并排的放平在了皇宫的城门前。然后再搬运上一辆辆的马车里,运送到了未知的地方进行处理。
皇宫上,荆棘花皇旗依然飘扬,只是昨夜前往皇宫赴宴的贵族们,却依然全部都被扣在了宫廷里不得归家。
早上的时候,很快,雷神之鞭已经占领了帝都所有的要害地方:军部,财政部,政务署,以及码头港口……
此时此刻,阿克尔无疑成为了最忙碌的人。他竭尽全力的调兵遣将,将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人全部派了出去,接管城防,接管各个要害部门。
只拥有一万军队,要想彻底掌控这座拥有超过两百万人口的城市,实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为了确保安全,阿克尔只能亲自坐镇在了军部……他很清楚,对于政变的自己一方来说,只有牢牢掌控的军部,才能确保最后的胜利果实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位罗林家的中坚精英,中生代的领军人物出马,总算是将军部的人镇住了,不曾出现什么大乱子——当然,这也和军部的那些拍得上号的大佬们都被扣在了皇宫里有关。
一个上午的时间,帝都就陷在了这种微妙而诡异的气氛之中:沉闷,惶恐,紧张,茫然……
以及,其中隐藏了那股浓浓的……悲伤!
……
当一群如狼似虎的雷神之鞭冲进了李斯特家族的府邸的时候,那位族长老先生,几乎是用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下令家族里的护卫放弃了抵抗。
然后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走出了大厅来,看着身边那些紧张而惶恐的护卫,又看了看面前那一群手持利刃的雷神之鞭……
这位老先生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波动,甚至眼神里都没有多少畏惧,只是轻轻一叹,摇头道:“成王败寇,既然下了注,输了便要认。”
雷神之鞭领队的是那个叫做扬克的统领军官,这个曾经亲手屠灭了“真正的奥古斯丁”家暴徒的家伙,此刻面对李斯特家族的时候,却意外的很客气。
他勒令部下不得擅动,亲自走到了李斯特族长的面前,还很客气的欠身行了一个军礼:“阁下,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您放弃抵抗,那么便绝不为难贵府。只是要请您和我走一趟。”
“可以。”李斯特族长表现的很从容,淡淡一笑:“只是不知道是就这么上刑场,还是直接圈禁?又或者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这位将军不放直言相告,我也好给家里有个交代和安排。”
扬克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衣的老者,却仿佛被他从容的气魄所慑——他仿佛是想到了昨夜的某一个场景,不由得心中一紧,低声道:“阁下只是请您去皇宫一趟,所以……”
“嗯,不是现在就要处死我么?那么好吧,就请将军带路……嗯,需要绑上我么?”
“不敢,我只是奉令请您,不敢对老先生不敬。”扬克忍不住又低声苦笑道:“还有……老先生,我只是一个统领,可当不起‘将军大人’的称呼。”
李斯特族长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军官,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可扬克却忍不住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忍不住挪过了脸去,不敢迎着对方的眼神。
“哦,只是统领么?这倒忙……阁下现在可是从龙之功,将军之位,不过是旦夕可得罢了。我老头子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最迟今天晚上,您的晋升令就会从军部签发了。”
说着,李斯特族长哈哈大笑三生,大摇大摆就这么从大门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群家中的管事还有仆从护卫,最后眼神落在了老管家弗雷的脸上。
弗雷的老脸上满是忐忑和悲伤,李斯特族长却淡淡一笑,对他摆了摆手:“看好这个家……放心,即便我一去不回,咱们李斯特家,也倒不了!”
一群士兵随即上去,将他簇拥在中间,押着这位李斯特家族的族长,走出了府邸,然后送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就这么在一群全副武装的雷神之鞭骑兵的簇拥之下离开了李斯特家的府邸。
坐在车中的李斯特族长,倒是看似镇定得很,一路上只是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倒是让一旁负责看押他的两个雷神之鞭的士兵有些无所适从。
直过了好一会儿,老头子才睁开眼,看了一眼身边这两个一直手按在刀柄上的士兵,淡淡一笑:“好了,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说到打架,你们随便一个人,让我一只手就能把我弄趴下,我也不会半路逃跑的。”
说着,老头子继续闭上眼睛。
马车行驶到了皇宫前的时候,老头子才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才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开车窗,就对着一直骑马跟在马车旁的扬克说了一句:“到皇宫前了?麻烦这位将军大人,停一下车,我有件事不得不做。”
扬克虽然不明其意,但是自己接到的命令是,只要这位李斯特族长不反抗,就要以礼相待。所以就很干脆的下令让车队停了下来。
李斯特族长走下了马车,看着面前巍峨的皇宫大门。
又看了看那面依旧迎风招展的荆棘花皇旗。
他的眼神又落在了那站在城楼上持刀侍立的武士——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御林军了,而是换成了清一色的雷神之鞭。
老头子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忽然用力弹了弹自己的衣衫,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的往前走了三步。
隔着那皇宫的大门方向,遥遥的看着皇宫大门里,那座正殿。
老头子忽然就深深的弯腰,拜了下去。
他深鞠三躬,然后挥手,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老先生……你这是……”扬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怎么?”老头子扭过头来,这一刻,他那浑浊的老眼里,居然露出了几分锋芒来!他冷冷的看着扬克,一字一字道:“身为人臣,我为刚刚逝去的先帝行上一礼,也算是尽了为臣之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顿了顿,老头子收回了目光,却丢过来更犀利的一句!
“你也是帝国将士,吃了先帝十多年的军饷吧?此刻先帝去了,难道你不该拜上一拜么?”
这句话顿时让扬克面红耳赤,随即他脸上涨红,眼睛里露出了恼羞惭愧之色,更有浓浓的怒气和羞恨,终于狠狠的跺了跺脚,一挥手,让人将李斯特族长重新押回了车里,这才狠狠的吐了口气。
只是看着那远远的皇宫里的正殿……想起了昨夜的那场厮杀。
忽然……老头子那句“吃了先帝十多年的军饷”又仿佛响在了耳边,这位雷神之鞭的军官忍不住一震心虚,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天空……似乎有一阵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透过铠甲,寒气浸透了全身。
他重重吐了口吐沫,才重新翻身上马,狠狠的一甩马鞭,催促队伍重新往皇宫里去了。
……
让李斯特族长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能立刻见到那位正主儿。
进入了皇宫之后,他便被直接押送到了皇城里的一个偏僻的地堡。
这里守备森严,只有一座吊门。
身为帝国最顶尖的权贵之一,李斯特族长如何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走下马车,他便皱眉,苦笑道:“怎么?那位新皇难道不打算见我?便直接把我丢进这皇宫的牢房里让我烂掉么?”
因为皇宫前的那番羞辱,扬克的态度也不那么客气了,冷冷道:“陛下有令,让您先冷静冷静……放心,您在这里可不会孤单的,里面应该还有不少您的老朋友老相识的!”
老头子听了,似乎沉吟思索了一会儿,扬克还疑惑这老头子在想什么,却没想到,这位老先生随即说的一句话,顿时就让扬克面红耳赤。
“哦?陛下?嗯……这么快便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