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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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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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处机叫道:“退进店去。”完颜洪烈喝道:“将王妃好好送过来,饶了你们不死。” 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大声叫骂,奋剑力战。彭连虎等眼见他势穷力蹙,却仍是力斗不屈,剑势如虹,招数奇幻,一面暗暗佩服,一面又觉今日当可歼杀全真教三大高手,暗自庆幸。
  杨铁心寻思:“事已如此,终究难脱毒手。可别让我夫妇累了丘道长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窜出,大声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毕命于此便了。”回过枪头,便往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往后便倒。包惜弱也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将枪柄拄在地上,对完颜康道:“孩儿,你还不肯相信他是你亲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枪尖撞去。完颜康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妈!”飞步来救。
  丘处机等见变起非常,俱各罢手停斗。
  完颜康抢到母亲跟前,见她身子软垂,枪尖早已刺入胸膛,放声大哭。丘处机上来检视二人伤势,见枪伤要害,俱已无法挽救。完颜康抱住了母亲,穆念慈抱住了杨铁心,一齐伤心恸哭。丘处机向杨铁心道:“杨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说给我听,我一力给你承办就是。我……我终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说话已哽咽了。
  便在这时,众人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望时,却是江南六怪与郭靖匆匆赶来。
  江南六怪见到了沙通天等人,当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见众人望着地下一男一女,个个脸现惊讶之色,一转头,突然见到丘处机与马钰,六怪更是诧异。
  郭靖见杨铁心倒在地下,满身鲜血,抢上前去,叫道:“杨叔父,您怎么啦?” 杨铁心尚未断气,见到郭靖后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父当年和我有约,生了男女,结为亲家……我没女儿,但这义女犹是我亲生一般……”眼光望着丘处机道:“丘道长,你给我成就了这门姻缘,我……我死也瞑目。”丘处机道:“此事容易。杨兄弟你放心。”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边,左手挽着他手臂,惟恐他又会离己而去,昏昏沉沉间听他说起从前指腹为婚之事,奋力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剑,说道:“这……这是表记……”又道:“大哥,咱们终于死在一块,我……我好欢喜……”说着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时一般温宛妩媚。
  丘处机接过短剑,正是自己当年相赠之物,短剑柄上刻着“郭靖”两字。杨铁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这女儿……”郭靖道:“我……我不……” 丘处机道:“一切有我承当,你……安心去罢!”杨铁心与穆念慈竖起“比武招亲”的旗号, 本意只在找寻义兄郭啸天的后人。这一日中既与爱妻相会,又见到义兄的遗腹子长大成人,义女终身有托,更无丝毫遗憾,双眼一闭,就此逝世。
  郭靖心中难过,又感烦乱,心想:“蓉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岂能另娶他人?”突然转念,又是一惊:“我怎么却把华筝忘了?大汗已将女儿许配于我,这……这……怎么得了?” 这些日来,他时时记起好友拖雷,却极少念及华筝。朱聪等反而立即想到华筝,均知此中颇有为难,但见杨铁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当下也未开言。
  完颜洪烈千方百计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十余年来自己对她用情良苦,爱宠备至,她要搬运江南故居旧物,一一依意照办,只盼能以一片真诚感动其心,但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此刻见她虽死,脸上兀自流露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心中伤痛欲绝,掉头而去。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虽然受伤,但加上江南六怪,众寡逆转,和己方五人拚斗起来,胜负倒也难决,既见王爷转身,也就随去。
  丘处机喝道:“喂,三黑猫,留下了解药!”彭连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称千手人屠,丘道长失了眼罢?”丘处机心中一凛:“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强,原来是他。”眼见师兄中毒甚深,非他独门解药相救不可,喝道:“管你三脚千手,不留下解药,休得脱身。”运剑如虹,一道青光向彭连虎刺去。彭连虎虽只剩下一柄判官笔,却也不惧,挥笔接过。
  朱聪见马钰坐在地下运气,一只右掌已全成黑色,问道:“马道长,你怎么受了伤?” 马钰叹道:“这姓彭的和我拉手,哪知他掌中暗藏毒针。”朱聪道:“嗯,那也算不了什么。” 回头向柯镇恶道:“大哥,给我一只菱儿。”柯镇恶不明他用意,便从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递了给他。朱聪接过,见丘彭两人斗得正紧,凭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开,又道:“大哥,咱俩上前分开他两人,我有救马道长的法子。”柯镇恶点了点头,朱聪大声叫道:“原来是千手人屠彭寨主,大家是自己人,快快停手,我有话说。”一拉柯镇恶,两人向前窜出,一个持扇,一个挥杖,把丘彭二人隔开。
  丘处机和彭连虎听了朱聪的叫唤,都感诧异:“怎么又是自己人了?”见两人过来,也就分开,要听他说到底是怎么样的自己人。
  朱聪笑吟吟的向彭连虎道:“江南七怪与长春子丘处机于一十八年前结下梁子,我们五兄弟都曾被长春子打伤,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长,却也被我们伤得死多活少。这梁子至今未解……” 转头对丘处机道:“丘道长,是也不是?”丘处机怒气勃发,心想:“好哇,你们要来乘人之危。” 厉声喝道:“不错,你待怎样?”
  朱聪又道:“可是我们与沙龙王却也有点过节。江南七怪一个不成器的徒儿,独力打败了沙龙王的四位高足。听说彭寨主与沙龙王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得罪了沙龙王,那也算得罪了彭寨主啦。”彭连虎冷笑道:“不敢。”朱聪笑道:“既然彭寨主与丘道长都跟江南七怪有仇,那么你们两家同仇敌忾,岂不成了自己人么?哈哈,还打甚么?兄弟跟彭寨主可不也是自己人了么?来,咱们亲近亲近。”伸出手来,要和他拉手。
  彭连虎听他疯疯癫癫的胡说八道,心道:“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他们显是一党,我可不上你的当。要想骗我解药,难上加难。”见他伸手来拉,正中下怀,笑道:“妙极,妙极!”把判官笔放回腰间,顺手又戴上了毒针环。
  丘处机惊道:“朱兄,小心了。”朱聪充耳不闻,伸出手去,小指轻勾,已把彭连虎指上毒针环勾了下来。彭连虎尚未知觉,已和朱聪手掌相握,两人同时使劲,彭连虎只觉掌心微微一痛,急忙挣脱,跃开举手看时,见掌心已被刺了三个洞孔,创口比他毒针所刺的要大得多,孔中流出黑血,麻痒痒的很是舒服,却不疼痛。他知毒性愈是厉害,愈不觉痛,只因创口立时麻木,失了知觉。他又惊又怒,却不知道如何着了道儿,抬起头来,只见朱聪笑嘻嘻的躲在丘处机背后,左手两指提着他的毒针环,右手两指中却捏着一枚黑沉沉的菱形之物,菱角尖锐,上面沾了血渍。
  朱聪号称妙手书生,手上功夫出神入化,人莫能测,拉脱彭连虎毒针环,以毒菱刺其掌心,于他只是末技而已。
  彭连虎怒极,猱身扑上。丘处机伸剑挡住,喝道:“你待怎样?”
  朱聪笑道:“彭寨主,这枚毒菱是我大哥的独门暗器,中了之后,任你彭寨主号称 ‘连虎’,就算你是连狮连豹、连猪连狗,连尽普天下的畜生,也活不了两个时辰。”侯通海道: “彭大哥,他在骂你。”沙通天斥道:“别多说,难道彭大哥不知道?”朱聪又笑嘻嘻的道: “好在彭寨主有一千只手,我良言相劝,不如斩去了这只手掌,还剩下九百九十九只。只不过阁下的外号儿得改一改,叫作‘九九九手人屠’。”
  彭连虎这时连手腕也已麻了,心下惊俱,也不理会他的嘲骂讥讽,不觉额现冷汗。
  朱聪又道:“你有你的毒针,我有我的毒菱,毒性不同,解药也异,你如舍不得这 ‘千手人屠’的外号,反正大家是自己人,咱哥儿俩就亲近亲近,换上一换如何?”彭连虎未答,沙通天已抢着道:“好,就是这样,拿解药来。”朱聪道:“大哥给他罢。”柯镇恶从怀里摸出两小包药,朱聪接过,递了过去。丘处机道:“朱兄,莫上他当,要他先拿出来。”朱聪笑道: “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怕他不给。”
  彭连虎左手伸入怀里一摸,脸上变色,低声道:“糟了,解药不见啦。”丘处机大怒,喝道:“哼,你还玩鬼计!朱兄,别给他。”朱聪笑道:“拿去!我们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给就给。全真七子,江南七怪,说了的话自然算数。”
  沙通天怕又着了他妙手空空神技道儿,不敢伸手来接,横过铁桨,伸了过来。朱聪把解药放在桨上,沙通天收桨取药。旁观众人均各不解,不明白朱聪为甚么坦然给以解药,却不逼他交出药来。沙通天疑心拿过来的解药不是真物,说道:“江南七侠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不能用假药害人?”
  朱聪笑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把毒菱还给柯镇恶,再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件物事,有汗巾、有钱镖、有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鼻烟壶。彭连虎愕然呆了: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怎么变到了他身上?”原来来聪右手和他拉手之际,左手轻转,早已将他怀中之物扫数扒过。朱聪拔开鼻烟壶塞子,见里面分为两隔,一隔是红色粉末,另一隔是灰色粉末,说道:“怎么用啊?”
  彭连虎虽然悍恶,但此刻命悬一线,不敢再弄奸使诈,只得实说:“红色的内服,灰色的外敷。”朱聪向郭靖道:“快取水来,拿两碗。”
  郭靖奔进客店去端了两碗净水出来,一碗交给马钰,服侍他服下药粉,另用灰色药粉敷在他掌上伤口,另一碗水要拿去递给彭连虎。朱聪道:“慢着,给王道长。”郭靖一怔,依言递给了王处一。王处一愕然不解,顺手接了。
  沙通天叫道:“喂,你们两包药粉怎么用啊?”朱聪道:“等一下,别心急,一时三刻死不了人。”从怀里又取出十多包药来。郭靖一见大喜,叫道:“是啊,是啊,这是王道长的药。” 一包包打开来,拿到王处一面前,说道:“道长,哪些合用,您自己挑罢。”王处一认得药物,拣出田七、血竭等五味药来,放入口中咀嚼一会,和水吞下。
  梁子翁又气恼,又佩服,心想:“这肮脏书生手法竟如此了得。他伸手给我拍拍衣袖上尘土,就把我怀里的药物都偷了去。”转过身来,提起药锄一挥,喝道:“来来来,咱们兵刃上见个输赢!”朱聪笑道:“这个么,兄弟万万不是敌手。”
  丘处机道:“这一位是彭连虎寨主,另外几位的万儿还没请教。”沙通天嘶哑着嗓子一一报了名。丘处机叫道:“好哇,都是响当当的字号。咱们今日胜败未分,可惜双方都有人受了伤,看来得约个日子重新聚聚。”彭连虎道:“那再好没有,不会会全真七子,咱们死了也不闭眼。日子地段,请丘道长示下罢。”丘处机心想:“马师兄、王师弟中毒都自不轻,总得几个月才能完全复原。谭师哥、刘师哥他们散处各地,一时也通知不及。”便道:“半年之后,八月中秋,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讲究武功,彭寨主你瞧怎样?”
  彭连虎心下盘算:“全真七子一齐到来,再加上江南七怪,我们可是寡不敌众,非得再约帮手不可。半年之后,时日算来刚好。赵王爷要我们到江南去盗岳飞的遗书,那么乘便就在江南相会。”说道:“中秋佳节以武会友,丘道长真是风雅之极,那总得找个风雅的地方才好,就在江南七侠的贵乡吧。”丘处机道:“妙极,妙极。咱们在嘉兴府南湖中烟雨楼相会,各位不妨再多约几位朋友。”彭连虎道:“一言为定,就是这样。”
  朱聪说:“这么一来,我们江南七怪成了地头蛇,非掏腰包请客不可。你们两家算盘可都精得很哪,千不拣、万不拣,偏偏就拣中了嘉兴,定要来吃江南七怪的白食。好好好,难得各位大驾光临,我们这个东道也还做得起。彭寨主,你那两包药,白色的内服,黄色的外敷。”这时彭连虎早已半臂麻木,适才跟丘处机对答全是强自撑持,再听朱聪唠唠叨叨的说个没了没完,怒气填膺,但命悬人手,不敢稍出半句无礼之言,好容易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忙将白色的药粉吞下。柯镇恶冷冷的道:“彭寨主,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喝酒,不能近女色,否则中秋节烟雨楼头少了你彭寨主,可扫兴得紧哪。”彭连虎怒道:“多谢关照了。” 沙通天将解药替他敷上手掌创口,扶了他转身而去。
  完颜康跪在地下,向母亲的尸身磕了四个头,转身向丘处机拜了几拜,一言不发,昂首走开。丘处机厉声喝道:“康儿,你这是甚么意思?”完颜康不答,也不与彭连虎等同走,自个儿转过了街角。
  丘处机出了一会神,向柯镇恶、朱聪等行下礼去,说道:“今日若非六侠来救,我师兄弟三人性命不保。再说,我这孽徒人品如此恶劣,更是万万不及令贤徒。咱们学武之人,以品行心术居首,武功乃是末节。贫道收徒如此,汗颜无地。嘉兴醉仙楼比武之约,今日已然了结,贫道甘拜下风,自当传言江湖,说道丘处机在江南七侠手下一败涂地,心悦诚服。我马师兄、王师弟在此,俱是证见。”
  江南六怪听他如此说,都极得意,自觉在大漠之中耗了一十八载,终究有了圆满结果。柯镇恶谦逊了几句。但六怪随即想到了惨死大漠的张阿生,都不禁心下黯然,可惜他不能亲耳听到丘处机这番服输的言语。
  韩小莹轻声告诉郭靖,三月廿四日嘉兴醉仙楼之约可以不必去了。
  众人把马钰和王处一扶进客店,全金发出去购买棺木,料理杨铁心夫妇的丧事。丘处机见穆念慈哀哀痛哭,心中难受,说道:“姑娘,你爹爹这几年来怎样过的?”
  穆念慈拭泪道:“十多年来,爹爹带了我东奔西走,从没在一个地方安居过十天半月,爹爹说,要寻访一位……一位姓郭的大哥……”说到这里,声音渐轻,慢慢低下了头。
  丘处机向郭靖望了一眼道:“嗯。你爹怎么收留你的?”穆念慈道:“我是临安府荷塘村人氏。十多年前,爹爹在我家养伤,不久我亲生的爹娘和哥哥都染瘟疫死了。这位爹爹收了我做女儿,后来教我武艺,为了要寻郭大哥,所以到处行走,打起了……打起了…… ‘比武……招亲’的旗子。”丘处机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其实不姓穆,是姓杨,你以后就改姓杨罢。”穆念慈道:“不,我不姓杨,我仍然姓穆。”丘处机道:“干吗?难道你不信我的话?”穆念慈低声道:“我怎敢不信?不过我宁愿姓穆。”丘处机见她固执,也就罢了,以为女儿家忽然丧父,悲痛之际,一时不能明白过来,殊不知不能明白过来的却是他自己。穆念慈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自己早把终身付托给了完颜康,心想他既是爹爹的亲身骨血,当然姓杨,自己如也姓杨,婚姻如何能谐?
  王处一服药之后,精神渐振,躺在床上听着她回答丘处机的问话,忽有一事不解,问道:“你武功可比你爹爹强得多呀,那是怎么回事?”穆念慈道:“晚辈十三岁那年,曾遇到一位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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