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想说两句,但又不忍心击碎李玮的美梦,一直静静地听着。
“大将军,你有什么建议?”
李弘笑笑,摇摇头。
“说说嘛。你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看法都没有?”李玮笑道,“难道我是天才?”
李弘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朝堂上的事,你怎么解决?”
“改制十几年来,门阀的实力不但没有乘势增强,反而受到了限制和削弱,事实上他们已经很难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对社稷产生致命的威胁了。”李玮对此事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说道,“二十多年的战乱,让大汉生灵涂炭,人口骤减,其中门阀世家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人口少了,土地多了,我们就可以屯田,但屯田是戍边之策,不能在内郡长期使用。屯田对屯田百姓的剥削太厉害,所以我们马上修改了《田律》,实施计口授田制,然而,由于门阀拥有的荫户、佃客、田僮太多,计口授田制并没有让朝廷的赋税增长。朝廷无奈之下,推行土断制,强行把门阀拥有的荫户、佃客和田僮夺了过来,并乘机修改了赋税制度,从而让朝廷赋税大增。”
“新政中的田制和赋税制度是门阀实力减弱的直接原因。门阀富豪们无法大量兼并土地,失去了大量的荫户、佃客、田僮和部曲,他们的实力再大,也无法威胁到朝廷和地方的安危了。”
“去年上计,因为谷贱伤农,朝廷又实施了一系列包括限田在内的新制,甚至连选拔制度都做了重大修改,这对门阀富豪又是个打击。虽然他们极力反对,但今天的朝廷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武人的大量入朝,低等士族包指很多商贾出身的贤良之士纷纷进入仕途,迫使门阀世族不得不逐渐让出了手里的权柄。朝堂现在不是门阀世族的一言堂,而是军功阶层、门阀世家和低等士族共享权柄的朝堂。”
李弘对李玮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仲渊,那今日朝堂上的激烈冲突如何解释?”
李玮嗤之以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何奇怪?要想杀之,易如反掌。如果不是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用得着在这里苦思冥想,殚精竭虑吗?”
李弘不满地“哼”了一声,“当年光武皇帝中兴,为了大业可谓忍辱负重,自始至终都没有举起屠刀……”
“结果如何?”李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弘的话,“大汉虽然再度延续两百年,但你看看今日的局面,皇权沦落,儒学腐朽,士人背主,门阀跋扈,叛逆如林……如果当年光武皇帝能像孝武皇帝一样,血腥镇制,甚至不惜借助告缗令诛杀异己,彻底清除先朝余弊,何至于让汉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年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雄厚根基,而且几度杀戮之后,也是叛乱迭起。今天的局势怎能和当年相比?”李弘愤然说道,“我们只能借鉴光武皇帝中兴之事,只能稳中求胜,一定要稳。这一代解决不了的事,可以留给下一代去解决,他们的智慧肯定比我们强。”
“过去你比谁都急,恨不得一夜睡醒了,中原就收复了,现在呢?现在你张嘴就是稳,闭嘴就是慢。当年的锐气哪去了?”李玮把手上的酒爵重重地放到食案上,“治国就象治家一样,不能只顾自己,不能只顾自己这一代人的安危,还要考虑下一代,考虑下下一代,考虑整个家族的生存和安危。”
“但你不能以此为理由,把我们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子子孙孙的活路都断绝了,你总要留点饭给他们吃,留条活路让他们生存。”李弘脸色有些难看了。
张燕冲着李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躁。李玮太兴奋了,酒也喝了不少,明显有些失态。
“正是为了后代,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所以飞燕兄才主张援道入儒,所以我才坐在这里和你商讨将来的事。”李玮稳定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将军,我们还能在朝堂上待多少年?但陛下呢?过完年,陛下十一岁,他还小,他的想法随时会改变,我们谁能确保陛下在将来的日子里一直牢守中兴之策而不变?”
“要想确保中兴大业按照正确的方向持续推进,我们首先要确保皇权和相权的制衡,确保中兴策略不会因为天子一个人的想法发生变化而变化,这是重中之重。”
“其次,儒学和国策要相辅相成,要相互制约,只要儒学有潜在的持续的旺盛的生命力,国策就很难发生重大失误。”
“其三就是人。天子也是人,儒士也是人,官僚也是人,无论是儒学还是国策,首先需要人去思考,去制定,去判断改正,去忠诚地执行,所以选拔制度如果出了问题,根基必然腐烂,中兴大业也很难保全。”
“要想实现以上三点需要什么?儒学,新儒学,道儒相融之后的新儒学。”
李玮握起了拳头,在空中用力晃了晃,“谁挡大汉中兴之路,谁就得死。”
这时琴声突然激烈,如同决堤洪水,摧枯拉朽,一泄而下,仿佛在为李玮呐喊助威一般。
李弘骇然心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广陵散》结束后,一队乐伎搬来两只大鼓放在殿堂中央,然后在四周放置了七只盘子。一男一女两个舞伎站在鼓上,做好了起舞的准备。
丝竹声响,歌声续起,“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两个舞伎足蹈鼓面,在盘鼓之间往来飞旋,且歌且舞,精彩纷呈。
“这是我大汉孝武皇帝所作的《秋风辞》。”燕无畏满面红光,眯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叫盘鼓舞,据说是从西域传来,后经乐府完善,成为我大汉数百年长盛不衰的绝美之舞。”
“哦……”柯比熊今晚大开眼界,只有点头叫好的份了,“你喝多?”
“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燕无畏笑着拍拍柯比熊的肩膀,“我再郑重告诉你一次,筵席离结束还很早,你多看乐舞,少吃东西,不要吃撑了。到了子时,我们就要准备朝贺大典,明天上午还有贺岁大典,一餐接一餐吃,会把你吃倒下去的。”
柯比熊早被精妙绝纶的舞姿吸引了,全神贯注地盯着舞伎,也不理睬燕无畏。
燕无畏不屑地撇撇嘴,“老弟,这不算什么。我大汉孝成皇帝曾做了一个小晶盘,让别人托着这个盘子,皇后赵飞燕则在此晶盘上袅娜起舞。”
柯比熊转头看看燕无畏,一脸的不相信。燕无畏两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那小晶盘只有半只巴掌大。
“你真会扯……”柯比熊失声而笑。
“真的,我能骗你吗?”燕无畏急了,冲着邻席的黄岳连连招手,“你过来,过来……给这个下里巴人解释一下。”
“我怎么成了下里巴人?”柯比熊好奇地问道。
黄岳正好走过来,闻言轻笑,“《下里》、《巴人》是前朝战国巴楚一带的俗乐,意思就是……”
柯比熊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他狠狠瞪了燕无畏一眼,然后板着面孔,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大汉话说道:“小鸟,你是下里巴人。”
燕无畏气倒。黄岳捂嘴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长公主缓步走到大将军身边,关心地看了看他。“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李弘笑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我还好,没事。”
“刚才仲渊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长公主四处看了一眼,发现李玮正在和许劭、王剪、襄楷等人围坐一起,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
李弘强作笑脸,摇了摇头。他不想让长公主在大婚之前知道此事,免得长公主心烦意躁,影响心情。
“大哥,你知道伏氏学吗?”长公主凑近李弘,小声问道。
李弘一惊,目光顿时望向伏完。伏完正在和郭蕴、令狐邵说话,笑容满面,兴致很高。
“伏氏学名义上属于今文经学,但实际上它的历史远远早于经文学,应该是大汉仅存的正统儒学了。”长公主嫣然一笑,继续说道,“刚才姑父说,他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实现伏家先祖的遗愿,复兴正统儒学。”
李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李玮嘴上说得轻松,但此事哪有这么简单?当年孝武皇帝为了推行新儒学,先是设立了子学,然后废道家黄老之学改用新儒学,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激起了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汉一度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底子,军功阶层、窦氏和王氏外戚又逐渐失去权势,诸侯国王也在推恩令的实施下丧失了实力,他独掌大权,为所欲为,然而,危机还是接踵而至。
今日的大汉没有孝武皇帝强行推行新儒学的条件,只能像光武皇帝一样在进取和妥协之中稳步发展。
当年的光武皇帝何尝不想一改到底?但愿望是愿望,事实是事实,要想迅速在废墟上重建大汉,迅速恢复国力,必须要团结所有的力量,必须满足各阶层的利益,必须妥协。他不妥协,就无法创建中兴大业。
现在的李玮就象一头无坚不摧的狂暴猛虎,他非常激进,无畏无惧,和当年的王莽有得一拼,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干的。成功了,李玮就是英雄,青史扬名,但失败了,失去的不是他一条性命,而是整个社稷。
“大哥……”长公主握住了李弘的手,“你在想什么?”
“很多事暂时不能处理,等到南阳大战结束之后再说。”李弘轻轻说了一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一笑置之。
排箫、茄、鼓、铙等乐器齐奏,鼓吹轰然而起,激烈而豪放。
歌声悲壮,响彻殿宇。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弘心神震颤,紧紧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樱唇抖动,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李弘,低声吟唱,泪水悄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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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计字数。
我个人对《大汉》道儒相融的一点看法:门阀制度的灭亡,我个人认为得益于三个方面。
战乱导致人口减少,地多人少,因此到了北魏,实施均田制,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门阀的实力。而南朝诸国则是推行土断之策。
二是选拔制度的修改。十六国时期,比如后赵石勒、石虎,前秦的苻坚都曾在选拔制度上做出修改。这主要是民族融合的需要。到了北魏,这种修改更加明显。
三是南朝自东晋灭亡,以低等士族出身的刘裕建宋之后,门阀政治便逐渐让位于低等士族所谓的寒士一族。历经宋齐梁陈后,加上土断等政策的推行,门阀政治已经大为削弱。至北周灭北齐,隋代北周灭南陈,继而统一天下,周武帝宇文邕所极力提倡的儒学发挥了基础性作用。
所以,我个人认为,新兴的具有生命力的儒学,合理的田制(均田制),分科考试的选拔制度(试经),然后在以武人集团主政的基础上实现寒士一族的崛起并就此压制和削弱门阀世族,应该可以抑止门阀政治的兴起,继而确保大汉的稳定和繁荣。
当然,历史有它的必然性,伟大如曹操这样的人物因为需要在废墟上重建社稷,他需要团结所有的力量,所以最后也无法对抗颖汝士人集团和关洛士人集团,妥协了。虽然他也抗争过,比如利用各种借口诛杀孔融、杨修、崔琰、伏完等人。
曹操所杀的这些士人,正是河北和青兖徐一带的士人。他把根基之地迁到冀州邺城后,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河北和青兖士人集团。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曹操利用自己沛谯士人和武人集团的力量,唯才是举,大力提拔寒士一族,同时又利用关洛和颖汝士人集团对抗河北和青兖士人集团。曹操成功击败了河北和青兖对手,但因为自身力量的不足,还是让关洛士人和颖汝士人把持了朝政。
司马家族发动“高平陵兵变”,夺取了曹魏权柄后,曹魏势力开始反扑,比如王凌、诸葛诞、毋丘俭、夏侯玄等一次次地攻击,他们都失败了,被冠以叛乱的罪名,而嵇康等名士更是因此死了一批又一批。
司马家族在屠杀的时候,并没有夺取曹魏的国祚,还是挂着魏的牌子,所以上述这些人在历史上就被大大地标上了“叛乱”的罪名。很多人习惯上认为这些人是“坏人”,其实,从曹魏角度来说,他们不是坏人,只不过历史是司马家族写的而已。
曹操最终还是败在门阀之手,杀了崔琰也挡不住清河崔家成为历史上第一门阀的脚步,他的失败令人深思。
我们做个设想。曹操挟天子号令诸侯是迫于无奈之下的政治赌博,他的实力在当时太弱了。当时能重振汉室的就是河北袁绍,假如袁绍忠诚于汉,假如袁绍能向门阀妥协(比如田丰、沮授、许攸,袁绍不听这些人的未必是性格原因,还有可能是权势之争,因为当时沮授的河北力量非常强大),假如袁绍官渡打赢了,会不会还有大汉?
历史的必然告诉我们,不可能再有大汉,因为士人已经集体背叛了大汉,大汉因为自己落后的经文学造成制度上的落后,继而出现了外戚和宦官干政,党锢之祸连发,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他们试图重建一个新社稷,这是造成洛阳兵变联合讨董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次中兴大汉只是一个梦而已。
儒学不能重生,大汉就不可能复兴,但儒学重生,需要各种各样的条件,而历史并没有赐予这些条件,结果引发了三百多年的大分裂。
三百多年后,儒学从儒道佛之争中脱颖而出,历史终于在三百多年的挣扎后,用累累白骨创造了儒学新生的条件。
历史条件具备了,儒学新生了,制度走上了正轨,统一的路也就很近了。虽然历史上的前秦苻坚距离这一步也很近,但他却不可思议地失败了……
或许,用大汉族主义观点看,汉人丢失的江山,还是要汉人来收复。
大汉永远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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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吹乐:短箫铙歌是一种以笳、排箫、鼓、铙等乐器在马上演奏的军乐。这种军乐使用了旋律乐器,比先秦时代军乐只用钟、铎、铙等击乐器前进了一大步。后来在发展中又有了一定变化,不单是作为军乐之用了。今天犹存汉代铙歌18篇,有《上邪》、《有所思》、《战城南》等优秀之作。以《上邪》为例,其词为: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是一个女子的誓言,情感真挚深切。
巴渝舞和灵星舞是雅乐舞蹈。
“长袖舞”或“长袖折腰舞”,还有“盘鼓舞”是汉代舞蹈中最常见,最具代表性的舞蹈,其柔美轻捷,刚健雄壮,开朗明丽的舞蹈形象代表了大汉的兴盛发达、欣欣向上。长袖舞在秦代以前已经存在,曾是战国楚国宫廷的风尚,汉人继承楚人艺术,长袖舞更为盛行。
“盘鼓舞”是将盘、鼓置于地上作为舞具,舞人在盘、鼓之上或者围绕盘、鼓进行表演的舞蹈。这种舞蹈以使用七盘为多,所以又称七盘舞。盘、鼓的数量,陈放的位置无统一的格式,可以根据舞蹈动作的要求灵活掌握,要求舞人必须且歌且舞,并且用足蹈击鼓面。盘鼓舞既富于轻柔之美,又有着惊险性和力度感,有柔有刚,刚柔相济。盘鼓舞是汉族舞蹈与外来民族舞蹈融合后产生的一种崭新舞蹈,深受汉人喜爱,风靡数百年不衰。
汉代相和歌涌现出大量优秀作品,如《江南》、《妇病行》,相和大曲有《东门行》、《白头吟》、《陌上桑》,但曲有《广陵散》等。
相和歌在发展过程中逐步与舞蹈相结合,成为一种有器乐、歌唱与舞蹈相配合的大型演出形式,被称为大曲或称相和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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