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看出吕布的迟疑,马上做了一番精彩的解释。
大将军之所以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主要目的是想抢在五月的时候率军西进,希望今年内结束西疆战事,但这个可能其实很小。大将军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羌人看到大将军带着大汉铁骑浩浩荡荡地杀进西疆,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是逃,逃得越远越好,他们不会再象十几年前的六月惊雷一样,傻乎乎地和大将军决一死战,那纯粹是找死。
羌人当然不会马上逃到西海,逃到西倾山、岷山,他们还要在河湟、枹罕、大小榆谷一带和汉军周旋。与此同时,回迁凉州的百姓要安置,汉阳、金城、陇西等地的郡县府衙要重建,这些都需要时间。所以一年内结束西疆战事根本不可能,至少需要两年甚至更多时间。
西疆战事拖得越长,朝廷的负担就越重,财赋就越紧张。因此,我们如果先拿下了豫州,将极大缓解朝廷的财赋紧张状况,对朝廷收复西疆的战事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钟繇的话句句在理,吕布无从反驳,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了,“好,急速上奏。”
“时间不等人。”钟繇劝道,“我们一边上奏,一边部署兵力。”
“两翼战场立即开战。”吕布豁出去了,“先打。”
三月上,吕布、钟繇的联名奏章送到长安。
大司马徐荣接到奏章后,十分不安。这位钟繇大人,未免立功心切了。豫州在南北对峙中的位置极为重要,刘表和曹操等人会没有防备?袁谭会那么笨?丢了豫州,袁谭就要讨饭了。在这种生死关头,袁谭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出兵。
钟繇把一场小战变成了一场大战,财赋消耗骤然倍增,一旦南方战事久拖不决,西进平羌极有可能拖到明年。刘备、韩翼和羌人在西疆又多了一年时间经营各自的地盘,将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徐荣匆匆进宫赶到尚书台。出乎他的预料,大将军李弘竟然没有生气,而是命人请来了太傅杨彪等辅弼大臣和新任大司农卿田豫。
李弘很认真地听取了杨彪和荀攸对形势的分析,又仔细询问了李玮关于财赋收支情况,接着又问田豫。田豫说,如果能拿下豫州,确实可以极大地提高朝廷财赋收入,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天晚上,长公主应大将军之请,召集公卿大臣于麒麟殿议事,就吕布、钟繇的南方攻击策略征询意见。
大部分大臣都赞成吕布、钟繇的奏议。西疆连绵百年的战火对朝廷来说,是个惨痛的教训。在没有充足财赋保证的情况下,出征西疆的确很冒险,有必要再稳一稳,把步子放慢一点。如果西征失败,或者半途而废,朝廷财赋陷入危机,再回头打豫州不但迟了,而且也更加困难了。
大将军接受了大臣们的意见,决定倾尽全力,先打豫州。
长公主见大将军没有反对,随即同意了吕布和钟繇的奏议,先打豫州,不过时间不能拖得太长。十七万大军同时出击,朝廷拖不起。
长公主下旨,给了吕布和钟繇一个明确期限,三个月内,必须拿下豫州,否则追究责任,严惩不贷。
第二十八节
三月上,臧霸、管亥率军出青州北海,沿东武、诸城一线向琅琊国展开攻击,大军迅速攻克了莒城,并急速杀向琅琊国郡治开阳城。
与此同时,高顺率军出鲁国,沿武水而下,穿过泰山郡南部的南武阳、费国,直杀琅琊国开阳城。
三月初十二,两军在开阳城下会合,由高顺为统帅,指挥三万大军猛攻城池。
曹仁坚守开阳,誓死血战。
三月上,吕布、魏续、李封率两万大军出兖州任城国,沿泗水河而下,直杀彭城。
曹洪、曹纯率军于沛城相阻,双方死战,战况异常激烈。
三月上,张绣、陆勉率四万大军出颖川,沿着鲁阳、雉城一线展开攻击,直杀南阳郡治宛城。
袁熙、韩率军于清水南岸的东武亭阻击,三天后,阻击失败,撤到西鄂城坚守。
文聘、徐庶率军出襄阳,急速北上支援。
三月十三,袁熙退出西鄂城,撤到宛城会合文聘,据城坚守。
汉军的东、西两路大军同时开战,而中路大军也在快速集结当中。
三月上,吕布和钟繇分别下令,调颖川的李云、子率、赵虎、审荣、苏由,兖州昌邑和陈留的彭烈、宋宪、孙鸾等大将各率本部人马迅速赶到鄢陵、许昌一带集结。
三月初九,雷重接到朝廷圣旨,和中郎将蒙思一起,率两万大军迅速南下许昌。
厉武将军彭烈驻军陈留,距离许昌很近,但他不满朝廷任命钟繇为大军统帅,率军到达鄢陵后,即停步不前,也不到许昌拜见钟繇。钟繇不知是太忙了,还是不想激化矛盾,佯装不知,任其滞留于鄢陵。
孙鸾有些担心,书告雷重,请他南下许昌的时候,务必转道鄢陵劝劝彭烈。
目前中路大军诸将中,论资历,彭烈最老。他过去是张燕的部下,是黄巾军有名的小帅之一,人称“雷公”,追随大将军征战天下十几年了。其次是雷重,雷重是黄巾老兵,当年曾追随大将军征战西疆,转战塞外,在六盘山薄落谷大战中脱颖而出,自此成为北疆军中最负盛名的将军之一。他和大将军一样,都是从士卒开始,一刀一刀砍出无数战功,最后成为将军的。再往下就是李云和孙鸾了。李云是高顺的兄弟,当年两人同为河内府的军吏,从大将军讨伐幽州张纯、张举的黄巾军,自此就在大将军麾下效力。孙鸾过去是黄巾军的一个头目,他的升迁速度没有雷重快,名气没有雷重大,但年纪比雷重长,资历比雷重老,在军中能劝动彭烈的也只有他了。但他劝说无效,只好督请雷重出马。
雷重十万火急赶到鄢陵。彭烈和他刚刚寒暄了两句,便破口大骂,从朝廷一直骂到了吕布头上。
大将军把王当调离颖川,让钟繇指挥荆、豫战场,这个我无法接受。王当打了多少年的仗?钟繇虽然名望极高,但他根本没打过仗,没有指挥过十几万大军打仗的经验,这样的人怎能统帅大军?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大将军是让吕布指挥作战,让钟繇居后运送粮草,谁知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吕布居然跑到彭城打曹操去了,好象这个南攻策略和他无关一样,他不管了,把中路八万大军就丢给钟繇这个没有打过一场仗的名士大儒了。
“这仗能打吗?这不是送死吗?”彭烈激动地说道,“朝中有人居心叵测,想搞阴谋诡计,想杀我们,这南征之战说白了就是想名正言顺地砍我们的脑袋。”
“既然大将军做出了决定,肯定有大将军的道理。”雷重劝道,“再说,仗打败了,钟繇的脑袋保得住吗?南征之策是吕布和钟繇两位大人议定上奏的,如果我们打败了,吕布即使不在豫州战场上,也难逃罪责。说句难听的话,如果我们故意打一场败仗,吕布和钟繇即使能保住脑袋,也休想在朝堂上立足,都要滚蛋。”
“为什么大将军不亲自来指挥?”彭烈激怒攻心,一时没听出雷重话里的意思。
“你说呢?”雷重从容自若,微微笑道,“去年底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大将军说得清清楚楚,今年大军的征伐目标是西疆,而不是征伐南方叛逆。但现在朝廷的攻击策略忽然改了,为什么?”雷重看了一眼怒气冲天的彭烈,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大将军想远征西疆,但又担心长安的安全,所以借着吕布和钟繇提出南攻策略的时机,做出更加稳妥的安排。”
“南方的仗如果打赢了,豫州收复了,那么钟繇功劳大,可以继续统领军队,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朝堂上某些派系的实力,对稳定朝堂有好处。朝堂各方实力越接近,互相制约也就越厉害,长安也就越不容易出事。反之,南方的仗如果打败了,吕布和钟繇都被赶出了朝堂,那么朝堂上的某些势力就会遭到重创,我们北疆人因此一家独大,长安也就固若磐石了。”雷重笑道,“总之,南方的战不管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对长安的稳定都有好处,而这正是大将军所需要的结果。”
彭烈稍稍冷静了一点,疑惑地望着雷重问道:“既然这样,大将军为什么不借着去年谋刺天子案的机会,把吕布和钟繇都杀了?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多此一举?”
“朝堂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大将军是怎么考虑的,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朝堂上的事就像我们打仗一样,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实力不足,还非要一口吃掉对方,其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更有可能前功尽弃,所以……”雷重笑道,“打仗的时候,要一步步来。处理朝堂的事,大概更要循序渐进,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彭烈若有所思。
“现在,我们和钟繇对着干,摆出一副老子不听你的架势,那么南方的仗如果打败了,责任都是我们的。大将军也罢,张燕大人也罢,都很难做,到时不但将士们的性命岌岌可危,你我的脑袋也摇摇欲坠啊。”雷重继续劝道,“你换一个角度想想,假如我们遵从钟繇大人的军令,听他的指挥,那么,我们不但可以确保将士们的性命,还能牢牢控制住战场的主动。要知道,到了战场上,就由不得钟繇了,我们只要稍稍……”雷重做了个“翻掌”的手势,“他指挥错误,那是他的事,但我们不能把数万将士的性命白白丢了。打了败仗也好,无功而返也好,吕布和钟繇都要为此背上罪责,呵呵……”雷重发出一阵怪笑,“你明白了吗?这样一来,我们即使打了败仗,也一样有功劳。”
“你小子厉害……”彭烈钦佩地拱了拱手,“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吃人不吐骨头。”
“到了战场上,谁真正控制军队,谁就有说话的份量,钟繇算个屁啊。”雷重冷笑,“老子要他败,他就得败,老子要他的脑袋,他就得把脑袋割下来双手奉上。”
“说得对。”彭烈恍然大悟,“现在钟繇要想打胜仗,首先就要拉拢我们,指望我们出力,否则,他死定了。”
“希望这位钟大人有真才实学,能带着我们打赢这一仗,这样大将军可以放心西征,而我们也能建立功勋。”雷重笑道,“他好,我们也好,若他不好,胡乱指挥,那就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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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厉武将军彭烈、诛虏将军雷重率军赶到许昌,征南将军钟繇率众出城相迎。
钟繇非常高兴,一连串的赞美之辞让彭烈和雷重难以消受。寒暄一番后,钟繇给诸将介绍自己的下属。
长史郑浑。郑浑是河南尹开封人,本朝著名经学家郑众的玄孙,前尚书郑泰的弟子,关洛名士。
司马袁霸。袁霸是前司徒袁滂的儿子,太常丞袁涣的弟弟,豫州名士。
主薄杜袭。杜袭是颖川定陵人,经学世家,颖川大儒。
参军事凉茂、国渊。凉茂是山阳昌邑人,曾在蔡邕的丞相府内出任掾属,兖州名士。国渊是冀州乐安人,郑玄大师的弟子,河北名士。
刺奸荀蕴。荀蕴是前司空、大儒荀爽之子,颖川大儒。
王当奉旨调离后,钟繇同时又兼领颖川太守一职,所以他手下还有一帮文官僚属。
治中从事陈谌。陈湛是前太常陈纪的弟弟,廷尉卿陈群的叔父,颖川大儒。
别驾从事杜畿。杜畿是京兆杜陵人,其祖上杜周是孝武皇帝的御史大夫,杜延年是孝宣皇帝朝的御史大夫,其家是关中高门世族,声名显赫,关中名士。
功曹从事管宁。管宁是北海人,曾任本朝侍御史,因谋刺天子案受到牵连被免职。青州名士。
五官掾张承。张承是河内人,宗正卿张范的弟弟,早在孝灵皇帝朝就是伊阙都尉了,后一直在丞相府出任东曹掾。蔡邕被罢职后,其辞官归家。关洛名士。
督邮钟演。这位大人是钟繇的弟弟,颖川大儒。
主记室掾韩暨。韩暨是南阳人,属于颖川韩氏门阀,早年就是名闻颖汝一带的大儒了。
彭烈、雷重、孙鸾、宋宪、蒙思等人随着钟繇的介绍,一个个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就象走进了太学一样,举目都是当今名士大儒。看样子这位钟大人为了打赢这一仗,当真是不惜代价下了血本了,其府内的军政大吏无不都是当代声名显赫之辈。
宋宪的感觉最为强烈。他在许昌领军的时候,王当正在颖川主将军政。当时府内人才凋零,王当很狼狈,不得不数次上书朝廷,请求代为征辟。可见其在颖川的窘境。相反,此刻看看钟繇所征辟的这些掾属身份,当真是天壤之别。颖汝这块地方,谁来都不行,看样子只有钟繇这个级别的大儒才能站得住脚。
钟繇把众将请进了城内。此时李云、赵虎、子率等颖川各营统领已在征南将军府外相候。众人说笑了一番,相携进府。
府内早已摆下丰盛的筵席。钟繇举樽相邀,连番劝酒。席间雷重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所有名士大儒绝口不谈经文,不谈辞赋音律,只是天南海北地闲侃。这显然是钟繇事前嘱咐好的,以免伤了诸将的自尊,闹出矛盾。雷重不禁对钟繇有了几分好感。
酒至中途,钟繇站起来一一敬酒,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并给每位将领送了一份厚礼。在座诸将中,以彭烈资历最老,军职最高,他如果不收,别人也不敢拿,所以这时酒席上的气氛有些异常。彭烈脸显鄙夷之色,低着头喝酒,一言不发,显然没有收下的意思。
钟繇向雷重投以求助的目光。
前几天,彭烈不来,宋宪、孙鸾也不来,钟繇已经有些心慌了。自己如果连一帮统军大将都搞不定,那打仗的事就不用提了。本来他指望吕布会亲自指挥中路大军攻击豫州,谁知吕布非常狡猾,说自己承担着开辟徐州战场的重任,带着大军打彭城去了。这样一来,如果中路大军在规定期限内没能攻克豫州,那么主要责任就是钟繇的,吕布最多不过受到一点牵连而已。
就在钟繇准备向大将军求助的时候,雷重的大军到了,而且他还亲自去了一趟鄢陵,把彭烈也一起带了过来。彭烈能率军南下,显然和雷重的劝导有直接关系,所以钟繇对雷重的看法骤然改变。豫州之战能否打赢,关键就在这位雷重将军身上了。
雷重想了一下,举爵邀彭烈对饮,然后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一语双关地说道:“大军远道而来,将士们都很辛苦,适时犒劳一下,可以鼓舞士气嘛。”
彭烈一饮而尽,转身冲着堂外大吼了一嗓子,“来人……”
钟繇脸色顿变,大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彭烈的亲卫一拥而入,团团护在彭烈四周。彭烈拿起礼单递给亲卫队率,“这是钟大人给将士们的犒劳,拿回去分了。”
“谢大人……”这位队率一挥手,十几个亲卫一起跪下,给钟繇行了个大礼,转身退下。
钟繇强作笑脸,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心里极其恼火。
其他将领看到彭烈把钟繇的厚礼随手犒劳了军中将士,不好再揣进自己怀里,也纷纷拜谢了钟繇,当作犒军之资了。
雷重看到气氛比较冷淡,急忙向李云、孙鸾、宋宪等人打了个招呼,起身给郑浑、陈谌、袁霸、荀蕴等大儒敬酒,把这场小小的不愉快掩饰了过去。
宾主尽兴而散。
晚上,钟繇和郑浑、钟演、韩暨、袁霸等人坐在一起商量。这军队虽然集结到位了,八万将士也进驻南征军大营了,但凭现在钟繇和将领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能打仗。军队拉出去了,到了战场上,钟繇就无法控制了,一旦败了事情就不可挽救。彭烈、雷重这些人个个都是打了二十几年仗的老兵,和这些人在战场斗法,纯粹自寻死路。
“上奏朝廷,书告大将军,请吕布大人速到豫州战场指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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