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翻身坐起来。
围在周围的侍从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睡得很熟。颜良靠在一棵大树上,身上的黑布大氅半边都掉了下来。李弘悄悄走过去,帮他把大氅重新盖好,把自己的牛皮褥子也盖在了他身上,然后缓缓走出了树林。
巡夜的士兵赶忙上前行礼。李弘一一拦住,和他们坐在草地上闲聊。
不久,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天色越来越亮,黎明悄然来临。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飞速向山林奔来。
一名斥候带着浑身的露水出现在李弘的视野里。
斥候突然看到校尉大人站在哨兵旁边,吓了一跳,赶忙飞身下马,一边行礼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黄巾军出城了。”
“什么时候?”李弘大喜问道。
斥候面色一红,有点心虚地说道:“半夜里他们就悄悄出了城。”
李弘一愣,看着斥候紧张的神色,随即笑了起来。
“你们不是一直在城池附近监视敌军的动静嘛,怎么没有发现?”
“黄巾军走西门出城的,没有走南门。我们一直守在南门附近,所以直到下半夜才发现。”
李弘点点头,疑惑地问道:“难道敌人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他们半夜行军?按照速度,他们快到来荫亭了。”
斥候立即说道:“回大人,敌人渡河了,到对岸去了。”
李弘顿时目瞪口呆。
“渡河了?”李弘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然后拍拍斥候的肩膀说道:“你辛苦了,到郑军候那里去吧。争取休息一下,马上我们就要行军了。”
斥候感激地行了个礼,上马离去。
“渡河了?”李弘连连摇头,赞叹道:“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天才。”
黄巾军渡过巨马水,沿着西岸而行,一样可以赶到定兴渡口。只不过要再渡一次巨马水而已。但他们却避开了走巨马水东岸,可能遭到神出鬼没的豹子军伏击的危险。
李弘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领军的黄巾首领非常有头脑,他选择了一条路程比较复杂,时间要长一点,但却极其稳妥,极其安全的路线。他这一招好厉害,不但让李弘的计谋全部落空,而且确保了部队准时到达定兴渡口和孙亲会合。
李弘信步而走。
背后的山林和远处的丘陵都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犹似仙境。略带寒意的山风轻轻地吹拂而过,风中夹带着浓郁的树木清香,沁人心脾。稍稍有些枯黄的草上沾满了露珠,晶莹剔透。
李弘心中平静若水,再也没有一筹莫展的感觉。
沉重的脚步声从李弘的背后响起。
李弘慢慢转身,看到了睡眼惺忪的颜良。颜良的手上抱着李弘的牛皮缛子。
“大人,你还是披上吧。早上天凉。”
李弘伸手欲拿,颜良一步跨到他的身后,轻轻给他披上。
“谢谢大人。”
李弘笑笑,拍拍颜良的大手。
“你去通知各部军候,今天我们赶到定兴渡口。”
第十四节
孙亲站在一辆堆满粮食的大车顶部,望着远方的风云铁骑军,心里沉甸甸的。
接到左校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很震惊。风云铁骑渡过圣水河,第一战就给了黄巾军当头一棒,而且还击毙了一位帅级大将,这是自今春黄巾军攻打冀州幽州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也是今年的第一场失败。但是对黄巾军来说,这场失败重要的不是左校的阵亡和三万士兵的损失,而是对黄巾军士气的打击,这场失败在黄巾军的首领和士兵们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去年,黄巾军的首领天公将军张角就是在十月突然去逝的,然后各地的黄巾军就象丢了魂魄一样,连战连败,最后导致了黄巾军在十一月的全面崩溃。这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个烙刻在黄巾军所有官兵心里的一个痛苦而恐惧的印记。
在张牛角的指挥下,重新发展起来的黄巾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战,每个人几乎忘却了这个恐怖的烙印。但督亢亭一战,官兵们的突然胜利,就象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里,失败的阴影再次凸现出来。
一里之外的平原上,黑压压的骑兵正从北面的小山丘后面不断地飞驰而出,迅速集结到平原中央的几面巨大的战旗下。随着骑兵的增多,方阵越来越大,战旗越来越密集,雄壮威猛的气势越来越浓烈,凌厉骇人的杀气掺杂在紧张窒息的战争气氛中,慢慢地,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定兴渡口的上空。
黑色的自然是大汉朝的旗帜,那面火红色的大概就是风云铁骑的战旗了。孙亲默默地想着。那些战旗中肯定还有豹子李弘的黑豹战旗,只是路远看不到,更看不到威名远扬的李弘。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孙亲在渡口前面一里左右的地方,利用二千多部装满辎重的大车,纵横交错地排列成五道弧线障碍,纵深长达一百步。如果骑兵冲锋而来,会被五道障碍连续阻截,不但速度受到了彻底限制,而且骑兵们也会被车阵困住,完全暴露在车阵后方一万名士兵的长箭下面。
难道风云铁骑要强攻?孙亲有点不敢相信。他对自己摆下的阻击阵势非常有信心。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来吧。
孙亲转过身来,对着密密麻麻排列在自己身后的一万名黄巾士兵,突然展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叫道:
“擂鼓,准备应战……”
李弘被亲卫队的士兵们簇拥着,飞马赶到巨大的战旗下面。
玉石,胡子,燕无畏,恒祭,射璎彤,鲜于银五位军候看到李弘,一起迎了上去。
“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进攻?士兵们都等急了。”燕无畏子大声叫道。
李弘笑容满面,挥手说道:“不急,不急。”
随即望着鲜于银说道:“伯玉,你到的最早吧?”
“我和玉大人,燕大人一起来的,比你早半个多时辰。”鲜于银说道:“按照你的要求,各部曲依次出现,陆续集结。”
“对面的黄巾军士兵看到我们的骑兵越来越多,腿都在抖了。”玉石笑着说道:“大人这个办法有意思,我们越聚越多,敌人越看心里越恐惧,士气低落,战还没有打他们就先输了三分。”
“孙亲摆的这个车阵很大,我们很难冲起来。大家对这一战有什么提议?”李弘指着对面黄巾军的车阵,大声问道。
几位军候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说的,大家拉开架势,冲上去杀就是了。
李弘一一望去,看见射璎彤面显忧色,于是指着射璎彤说道:“璎彤,你说说。”
射璎彤犹豫了一下。
“大人,如果强攻,部队的损失非常大。”
李弘笑起来,接着问道:“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打?”
射璎彤摇摇头,“除了硬冲,没有办法。”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了。”
大家惊奇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个个迷惑不解。
李弘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我命令你们赶到定兴渡口集结,只是想告诉孙亲,我们就在附近,随时可以打掉他。这样一来,孙亲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不留在定兴渡口;要不会合乃国的援军,击败我们,再大摇大摆地赶到涿城。”
“大人,即使孙亲会合了乃国的援军,也只有二万人,没有击败我们的可能。”胡子叫道:“孙亲只能待在这里,摆下车阵和我们僵持了。”
“如此一来,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李弘挥动马鞭,轻松地说道。
“但是这样拖着,我们无法歼灭他们。”玉石无奈地说道。
“慢慢来,有机会的。”
黄巾军士兵看到风云铁骑突然撤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欢声雷动。
孙亲忧心忡忡,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骑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想到李弘不会冒险进攻。骑兵攻击这种严重迟滞速度的纵深防御,其伤亡是惊人的。一个擅长奇袭,多次以弱胜强的将领,不可能愿意以强对强,化巨大的代价取得胜利。士兵,尤其是骑兵,对幽州来说,现在太重要了。
但是,李弘今天没有攻击,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他就象一头饿极了的豹子,整天游戈在自己的周围,寻找最佳的机会攻击自己。一旦给他击中,恐怕就和左校一样,是灭顶之灾。
如果就这样给李弘死死地盯着,这批涿城急需的粮草辎重怎样才能安全地送过去?
即使方飚把乃国的一万人马安全地带了过来,二万人马押运这么一个庞大的车队,路上还要时刻防备豹子骑兵的突袭,兵力还是略显不足。李弘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一旦给他袭击得手,粮草辎重俱失,攻占幽州的事情就会耽搁,这个责任可就大了。
“孙帅,孙帅……”
孙亲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孙帅,方司马派人送来消息,他的部队正沿着河西岸急速赶来,距离我们还有四十里。”
孙亲一愣,“河西?他怎么跑到对岸去了?”
连夜赶到乃国的方飚对豹子军的神出鬼没心有余悸。那天,豹子军在小房山一闪即没,随即奔袭三百多里赶到督亢亭袭击左校,他们就象幽灵一般,神秘而恐怖。所以他决意避开豹子军。在乃国和定兴渡口之间有一百多里,不管豹子军会不会出现,他内心里都很恐惧。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舍近求远,渡河走巨马水西岸赶到定兴渡口和孙亲会合。
方飚的恐惧无意当中救了他一命。
方飚的部队在上半夜赶到了定兴渡口,随即他渡河赶到了对岸。孙亲亲自到河边接他。
方飚三十多岁,过去是钜鹿郡军队里的一个屯长。他身高体壮,面庞大,颌下浓须,耳边有一道伤疤。听到李弘的骑兵大军就在渡口的前面,方飚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孙帅,我们明天走不走?”方飚紧张地问道。
孙亲摇摇头。
“车队行军,前后距离长,兵力分散,一旦敌人来攻,我们毫无还手的机会。想来想去,我的确没有把握避开豹子的攻击,所以我们暂时还是屯驻渡口,再等援兵。”
“还有援兵?”方飚奇怪地问道。
“褚帅的部队前几天就到了奴卢城。今天早上,左司马大人从这里渡河。大帅命令他到中山国紧急征调褚帅的部队立即赶到涿城。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五六天,我们就可以和褚帅汇合了。”
张牛角杀掉黄龙后,立即命令张白骑接管了他的部队。此时涿城下,黄巾军有九万五千人,而城内的守军尚余九千多人。
张牛角再攻三天。
张白骑在北门佯攻,张牛角率主力在西门主攻。阎柔和军司马王侗领两千人守北门,鲜于辅和吴炽倾尽全力,坚守西门。
四天打下来,攻守双方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休战一天。
鲜于辅天天派人联络李弘,希望他立即展开实质性的行动,以解涿城的燃眉之急。现在城内守军已经严重不足,如果张牛角再猛攻几天,涿城恐怕守不住了。黄巾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其凶悍的进攻弥补了士兵们素质上的缺陷,远远超过了鲜于辅拚凑了几个月的那支军队。鲜于辅和幽州的官员们一样,自信地认为自己的部队很有实力,瞧不起黄巾军,以为凭着城内的一万二千多人可以守上一个多月,结果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守城官兵被黄巾军打得狼狈不堪,涿城岌岌可危。
然而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找不到李弘和他的风云铁骑,他们就象空气一样,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鲜于辅心急如焚,心里七上八下,非常担心他们的安全。
孙亲和方飚打定了主意,等褚飞燕的部队赶到之后,一起启程,所以他们除了日夜戒备之外,连个斥候都不派出去。孙亲派人把他们的打算告诉了张牛角,希望得到张牛角的首肯。张牛角认为孙亲的考虑非常恰当,同意他们暂时不要离开定兴渡口,以防被豹子军突袭。
豹子军的斥候天天都很准时赶到定兴渡口,一天四趟,一次十几个人。他们远远观察了望一段时间,然后飞速离去。黄巾军也习惯了,就象没看到一样,理都不理。
张白骑急匆匆走进张牛角的大帐。
“大帅……”
张牛角正在看一些下属送过来的文书。他闻声抬起头来,招呼张白骑做到自己的斜对面。
“杨凤和王当来书说,赵国和常山国的情况都比较好。燕子要到涿郡来,我打算让左彦留在中山国,给我们筹集粮草。”
“大帅,孙帅在定兴渡口怎么样?”
“他们和豹子李弘的部队一直僵持着,谁都不动?现在就看燕子的部队能不能及时赶到了。以燕子的性格,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歼灭豹子的机会。”张牛角冷冷地说道。
张白骑笑着连连点头。
“这完全要看褚帅的部队能不能秘密赶到定兴渡口,再悄悄渡河了。如果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孙帅再以粮草做诱饵,引诱豹子领军来袭,两军同时夹击,必能让风云铁骑烟消云散。”
“对。关键要做到隐秘,不能让敌人发现,否则左帅的仇就难报了。”
张牛角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子荫,你看明天我们把主力悄悄放到北门如何?”
“大帅着急了。”张白骑笑道。
张牛角脸含笑意,颔首说道:“四天,我们损失了三万多兄弟,为的就是这一天能够一蹴而就,一举拿下涿城。”
“今天官军们在西城门上忙碌了一天,鲜于辅费尽心机准备明天死守西门。如果他知道我们明天主攻北门,恐怕他要跳楼了。”张白骑喜笑颜开地说道:“城内传出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北门现在只有一千人防守,我们出动六万大军攻打,估计一个时辰就可以拿下北城。”
张牛角摇摇头。
“我在西门攻得猛一点,拖住鲜于辅。你在北门亲自督阵,半个时辰,不惜一切代价,半个时辰拿下。时间长了鲜于辅或者吴炽带人支援过去就麻烦了。”
张白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大声叫道:“好。”
漆黑的深夜。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黯淡的星星。
黄巾军的大营里寂静无声,除了高高的辕门上挂着的几盏牛皮灯,整个大营里没有一丝光亮。
张牛角站在一个稍高一点的斜坡上,看着自己的部队分批分批地走出大营。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四万准备转移到北城门的大军已经走掉一半了。
想想明天部队攻破北门,大军杀进涿城的情景,张牛角的心情就特别好。明天打下涿城,涿郡就基本上是囊中之物,剩下的事就是打下方城,准备渡河攻打蓟城,占据广阳郡。假如豹子军能够逃掉褚飞燕和孙亲设下的圈套,还有一件事就是围追堵截豹子军替左帅报仇雪恨。
突然,北城门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响声之大,霎时间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紧接着,低沉嘹亮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响彻了漆黑的夜空。
第十五节
黄巾军的北大营里灯火全无,漆黑一片。
在大营后方一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树林边上,张白骑骑在一匹毛色纯白的战马上,正在指挥源源不断赶来的黄巾军士兵,按照不同的位置集结到大营后方。
现场除了战士们走动时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显得非常寂静。
张白骑坐下的战马有点不老实,总是在原地昂首扬颈,或者蹦蹦跳跳,显得烦躁不安。身后十几个侍卫的战马大概受到白马的影响,也心神不宁,动个不停。因为嘴上套着布袋,所以都叫不出声,但它们一个个越来越频繁地仰首长嘶的动作还是非常显眼。
张白骑疑惑地抬头四处张望,心里有点不安。他的白马很温顺,很少象今晚这样反常。张白骑不停地抚摩战马的长鬃,意图让它安静下来。
忽然,黑夜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模模糊糊的,若隐若现,不太真切。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