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了西凉,继续戍守边陲。晋阳的天子和朝廷回到了京都,而李弘则继续率领他的大军南下征伐。”韩遂盯着张鸣,一字一句地问道,“西凉呢?谁来解决西凉的问题?洛阳的天子和朝廷在没有平定天下之前,会集中力量解决西凉的问题吗?我们能相信洛阳的天子和朝廷吗?”
韩遂慢慢站起来,在大堂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张鸣面前,“你的话有道理,你和我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都是为了西凉,但你认为我们必须尊奉天子和朝廷。但今天你看看天下,还有谁尊奉天子和朝廷?南阳的天子和朝廷也罢,晋阳的天子和朝廷也罢,有谁真心实意地去尊奉?”
“李弘勤王成功后,在晋阳待了几天?对于河北来说,是晋阳的朝廷主掌权柄,还是大将军行辕主掌权柄?袁绍呢?袁绍占据洛阳多少年了,他何曾想过要把天子和朝廷接到洛阳?你让西凉人去尊奉天子和朝廷,去尊奉这样的天子和朝廷,对西凉有什么用?能帮助西凉摆脱困境吗?”
“西凉要想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这么多年的拼杀,无数兄弟的鲜血和生命,已经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生存之路。”
韩遂面朝众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现实是残酷的,河北的确很强大,强大到让我们西凉人丧失了斗志。没有斗志,何谈生存?”
“大家对河北都抱有幻想,奢望他们能帮助西凉,能拱卫西凉,我也一样,我也有同样的奢望。”韩遂用力一挥手,“好,我们拿出诚意,和河北谈一次。如果河北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联手河北打洛阳。如果河北仍旧拒绝,那我只能绝望地告诉大家,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誓死一搏了。”
“对于西凉来说,眼前最急迫的问题是生存,三十多万百姓的生存。我本来打算在关中稳定后,立即迁移人口,但现在如果我们和河北联手了,关中即刻稳定,不存在任何危险,我们可以马上开始人口迁移。”
韩遂手指张鸣,“你亲自去和皇甫郦商谈。只要河北答应了这个条件,关中我可以给他们,洛阳我可以帮他们打。等打下了洛阳,我也可以立即带着大军返回西凉戍守。”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条件,如果河北不答应,那我们只有拿起武器,为自己的生存,为西凉的生存而浴血奋战,绝不后退。”
皇甫郦断然拒绝。
“仲仪兄,西凉只有这一个要求,一个要求……”张鸣苦苦哀求,“文约兄已经退到这一步了,你还要他怎样?你可以不让西凉大军驻扎在关中,但总要让西凉百姓迁到关中,让他们活下去吧?这个小小的要求也过分吗?”
“这个要求不仅仅过分,而且会让大汉迅速、彻底地丢失西疆。”皇甫郦愤怒地挥动双手,大声叫道,“朝廷宁愿调拨给西凉五年的赈济,宁愿给西凉十万大军足够的粮饷,宁愿让庞德将军率军收复河西五郡,也绝不会让西凉人迁入关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张鸣气得浑身颤抖,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可以问问长公主,问问大将军,你有什么资格一口回绝?难道你非要让关中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是西凉人,难道你不知道?”皇甫郦指着张鸣的鼻子怒声骂道,“你这一辈子白活了吗?西凉三十万人口迁入关中,整个西凉的防线随即就要后撤两千里,羌人的铁骑很快就会杀到大散关和陈仓一线,直逼长安,西疆将全部丢失,关中将成为烽火连天的战场。”
“西凉大军依旧在西疆戍守边塞,羌人怎么会杀到关中?你不要危言耸听。”
“我危言耸听?”皇甫郦怒极而笑,“你父亲是本朝名将,威震边疆,为什么你们几个后人却对兵事一无所知?”
张奂到了晚年潜心研习经学,弟子上千。他的大儿子张芝,次子张昶都是书法名家,而张鸣自己则是经学大儒。皇甫郦的这句话让张鸣气得面红耳赤,瞪着眼晴羞愧无言。
“当年大秦国的蒙恬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北上,打下了河套,兵逼阴山,开拓了大大一片疆土。为了戍守疆土,始皇帝下旨,从内地数次迁徙数十万人口北上充边。”
“当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等本朝名将屡屡率军远征,为大汉开疆拓土。为了守住这些疆土,孝武皇帝在二十多年里,先后下旨迁徙了一百多万人口北上到河套和河西两地屯田戍边。”
“大秦国的始皇帝和本朝的孝武皇帝,为什么不惜耗费巨资迁徙人口戍边?很简单,戍边的军队需要粮食,但从内地把粮送到边塞,耗费非常大,对国力的消耗更是惊人。没有哪一朝的国力能够长时间承担如此沉重的负担。戍边需要源源不断的兵源,但从内地千里迢迢赶到边塞的士卒常常水土不服,无法保证军队的战斗力,而且一旦遇到战事,边塞也无法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兵力补充。”
“北迁人口之后,边郡的人多了,耕地数量多了,兵源和粮食有保障了,边塞随即也就越来越安全了。”皇甫郦极力忍住怒气解释了几句。“十几年前,北疆、西疆都是战乱不止,看上去是国力不够,朝廷的财赋不足,但深究起来是因为边郡土地兼并严重,吏治极度腐败。加上边郡气候恶劣,胡人屡屡入侵,百姓无法生存,只好背井离乡,一逃了之。边郡人口越来越少,土地荒芜越来越多,兵源和粮食急骤锐减,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边塞陷入战火也就在所难免。随着时间的延续,这种循环越来越厉害,等情况恶劣到无可挽救时,边塞戍守也就崩溃了,战火随即冲天而起并迅速蔓延到整个边陲。
“如今西疆的戍守已经崩溃。北疆在朝廷和大将军的努力下,数次迁徙流民北上屯田戍边,在经过十五年时间的整治后,逐渐恢复了稳定。”
“西疆若想恢复稳定,击败羌人仅仅是一个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迁徙人口,是屯田戍边,是推广和实施一系列新政,从而确保西疆能够长期稳定下来。”
“我到长安之前,朝廷曾为西疆的事商讨了多次,其中有大臣也提到把西疆暂时放弃,把西疆百姓全部迁徙到关中的建议,但这个建议随即遭到了否决。西疆一旦放弃,西疆的百姓一旦迁入关中,西疆的形势就彻底变了,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西疆一旦丢失,关中则岌岌可危,朝廷为了保护中原,势必要在关中倾尽全力,这将大大延误朝廷平定天下的步伐。更为严重的是,将来,朝廷为了夺回西疆,为了向西疆迁徙人口,为了在西疆屯田戍边,需要耗费惊人财力和物力。西疆有可能再一次把大汉活活拖垮。”
“你现在明白了吗?”皇甫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怒气冲天地说道,“西凉人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大汉。大汉倾覆了,西凉还能独自存在多久?西凉三十万百姓还有多少人能在烽烟四起的战火中活下来?西凉人在西疆活得艰苦,但到了关中,很可能活得更艰苦,死得更快。”
“至于说西凉大军在西凉百姓迁徙后,还将继续戍守西疆,这简直是笑话。他们怎么戍守?吃草还是吃泥巴?羌人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牲畜,他们呢?他们的家园已经迁徙到关中,他们的粮食距离边塞有一两千里路,就算运到了边塞,还能剩下多少?你让他们怎么守?谁愿意去守?”
“文约兄老了,胆子小了,当年叱咤风云的锐气已经没有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西凉军的生存,只有三十多万西凉百姓的生存,唯独没有大汉的生存,没有大汉数千万百姓的生存。”皇甫郦一拳砸到案几上,“你回去告诉韩文约,如果他执意和朝廷为敌,我们宁愿杀了他,也绝不会让他葬送西疆。”
张鸣无力地坐在席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完全糊涂了,不知道谁对,谁错。
西凉人为什么这样悲苦?为什么连生存都无法保证?为什么连活着都这样难?为什么?
韩遂和西凉的文武大吏看到张鸣摇摇晃晃地走进大堂,一脸悲愤之色,无不黯然。
河北这几年忙于征伐中原,平定天下,根本无力顾及西疆,但他们坚决拒绝让西羌人迁入关中,同时他们又要夺走关中,夺走西凉人最后的希望。
西凉人被逼到了绝境。不打,退回西疆,死路一条。打,败回西疆,也是死路一条。不打也是死,打也是死,最后还剩下一个希望,那就是打胜了,牢牢占据关中,把生存的权力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上。
“李弘如果带着铁骑杀来怎么办?如果他为了报仇,疯狂杀进关中怎么办?”这是西凉大吏最大的担忧,没人有信心击败李弘。
“击杀河东北疆军之后,有两种可能。”韩遂冷静地说道,“一,李弘为了顾全大局,只好答应我们的条件,集中力量夺取洛阳。二,李弘为了把我们赶回西疆,暂时放弃攻打洛阳,集中所有力量夺取关中。”
“如果诸位大人是李弘,将做出何种最有利于河北的选择?”
所有西凉大吏都知道了结果。为了确保北疆军全取中原,从而牢牢占据平定天下的优势,李弘只有选择第一种办法,拿下洛阳。如果李弘采取第二种办法,他极有可能在占据关中的同时丢失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最后他只能退守黄河以北,被迫接受隔河对峙、鼎足而立的不利局面。
“现在,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意见吗?”韩遂淡淡地问道。
“拼了。”杨秋突然拔刀在手,一刀剁下,案几拦腰中断,“拼了。”
五月下,袁绍书告韩遂,同意韩遂的攻击之策,并急调高干、辛毗等四万大军进入关中参战,命令段煨率军在关西方向牵制部分北疆军。
韩遂随即约见皇甫郦,答应河北的要求,让河东北疆军渡河进入关中,准备联手攻击洛阳。
皇甫郦带着韩遂的奏章,急返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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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河东,蒲坂津。
右车骑将军、太尉徐荣急令右将军杨凤,立即指挥大军分批渡河,屯兵于冯翊郡的下邽城青戈渡口,并架起船桥,做好进入渭水河南岸的准备。
华雄、何风带着两万前锋军先行渡河。
“你们到了下邽之后,杨华的楼船将把粮草军械从水路送过去。”杨凤站在河堤上,指着河面上一艘艘扬帆远去的战船说道,“船桥不要急着架,等我的命令。”
“见到文约先生后,我该怎么说?”华雄问道,“我们有多少大军进入关中?”
“十五万。”杨凤挥挥手,“你告诉他,我们将有十五万大军陆续进入关中。”
华雄、何风吃惊地看着杨凤。
“大人,这会把韩遂吓跑的。”何风疑惑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少说一点?”
“他会跑吗?”杨凤摇摇头,“我要逼着他早点出手。如果等韩遂准备好了,这仗就难打了,我们的损失会很大,西凉人也所剩无几。”
“大人想把文约先生围在长安?”华雄问道。
“有这个想法。”杨凤说道,“等太尉大人赶到河东后,我再和他仔细商量商量。西凉人既然不愿回去,我只好想办法把他们赶回去了。”
“多说一点也好,也许会让文约先生改变主意。”华雄叹了口气,“如果文约先生愿意和我们联手,对关中,对西凉都有很大好处。”
“你去之后,多劝劝他,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杨凤说道,“太尉大人在书信中说,他要亲自约见韩遂一次。关中这一仗,能不打还是不要打,西疆毕竟要人去守,不能白白丢给羌人。”
“麴义将军何时能到?”何风突然问道。
“麴大人取道塞外,日夜兼程赶往萧关去了。他将带着铁骑大军从六盘山方向一泄而下,直杀长安。”杨凤笑道,“这次,我们和他比比,看看谁先赶到长安城。”
六月上,西凉,武威郡,天穹沙漠东南部。
征西将军庞德接到太尉徐荣急令,立耶率军返回安定,到朝那城会合镇北将军阎柔的铁骑大军。
“怎么,不打金城了?”铁钺奇怪地问道。
庞德摇摇头,把徐荣的书信递给他,“太尉大人说,把西凉留给文约先生,不要我们打了。”
“不打西凉?”雷子迟疑道,“不打西凉,我们就要在关中和西凉军决战。韩遂好不容易占据了关中,想把他逼回去,不容易啊。”
“太尉大人说得也对。”铁钺把书信匆匆看了一眼,转手递给了雷子,“我们过了黄河,数万大军的粮草补充是个大问题,还是在关中打韩遂较为稳妥。”
“文约先生为了保存实力,极有可能不战而退。”庞德笑道,“这次打关中,也许很轻松。”
“便宜都给你占了。”雷子大笑,“让谁留下?羌人的铁骑就在武威城一带游戈,时刻威胁金城,这里不能没有军队。”
“让先零王狂风沙留下,其余人急返朝那。”
六月上,西凉安定郡,萧关。
卫峻望着匆匆而来的刘冥,十分不满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大单于呢?”
“我来迟了吗?”刘冥看看阎柔,躬身说道,“我接到太尉大人的书信后,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大军日行百里而来,应该没有耽误时间。”
阎柔笑笑,“胡子的行军速度太快,来早了。大单于呢?”
“大单于的军队较多,集结时间要长一点,估计四天后可以赶到朝那。”刘冥望着胡子笑道,“我们是不是立即翻越六盘山?”
“等大单于赶到后,我们就走。”阎柔抬头看看天色,笑着对刘冥招招手,“走,我给你接风。”
六月上,河内郡,河阳城。
司马懿高踞城楼之上,抚琴而歌。
突然,一骑绝尘而来,飞一般射进城门。
琴声嘎然而止。
司马懿转头望着靠在城墙上闭目假寐的魏延,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第二十四节
袁绍亲自赶到孟津,指挥两万大军向河内发起了攻击。
司马懿和魏延早有准备,利用整个冬天的时间,在黄河北岸数个渡口设置了坚固的防御阵势。拒马、鹿砦、壕沟、冯垣(矮墙)、小型烽火土台等各种各样的阻击设施和弩炮、石炮等重型军械密布于距离各渡口十五里的范围内。北疆军的士卒们防守在各个防御阵势的后面,顽强阻击叛军。
双方连战五天,袁军损失较大。吕鸿、赵睿、何茂等人建议袁绍,立即停止攻击,重新制定攻击之策。面对北疆军铁桶一般的防守,袁军一筹莫展,只能依靠强攻步步推进。但大军损失太大,如果再不及时改变攻击之策,不等大军推进到河阳、温县一带就已经失去攻击力了。
袁绍非常愤怒。驻守河内的司马懿是个无名小卒,而魏延过去在荆州就是个普通小吏。北疆军中名将如云,李弘却派这么两个年轻人驻守河内,而且只给了他们一万人马,摆明了就是瞧不起自己。
“大人,不能再打了。”审配看到袁绍恼羞成怒,根本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急忙劝道,“五天内,我们损失了一千二百人,推进了五里。而对方躲在坚固的防御阵势里,损失很小,最多不过伤亡一两百人而已。这伏不能再打了。”
“这两个小混蛋……”袁绍越想越是窝囊,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到了案几上。今年第一仗就输了,而且还输在两个无名之辈手上,自己这张老脸算是丢光了。
“大人,从这次攻击来看,北疆军固守河内的策略很明确。他们准备得非常充分,防御阵势密不透风,无懈可击,由此可见北疆军今年的主攻方向不在河内,而是在荥阳和颖川方向。”袁忠也劝道,“我们打河内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试探北疆军,想通过这一仗来判断北疆军今年的攻击目标。现在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减缓攻势,形成对峙局面,从而牵制河内的北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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