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鹏拨转马头,和李弘并辔齐驰,神色非常惊慌,“晋阳已经大乱,大将军必须日夜兼程赶回。我已经命令沿路驿站备好快马和马车,急送大将军返程。”
“九月中之前的情况,我已经知道,这之后晋阳又发生了什么?”李弘眉头微皱,大声问道。
“大司空刘和等六位大臣审案不力,有意拖延,随后公卿大臣又奏议修改刑律,意图结束此案,结果激怒了长公主。”余鹏凌空一鞭,气急败坏地说道,“长公主一怒之下,让麴义和杨凤两位将军主持审理此案。两位将军是北疆系的将领,对国戚、大臣联手谋反一事深信不疑。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牵连范围越来越广,涉案大臣也越来越多。到十月下的时候,朝中大臣几乎被抓光了,很多北疆大吏都被抓起来了。”
“真的有这么多大臣要杀我?”李弘转头看看余鹏,苦笑问道,“我真的象董卓一样?我做了什么谋逆之事?”
余鹏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李弘,扯着嗓子叫道:“大将军,或许是有人要杀你,但绝不会有这么多大臣要杀你。大将军,你冷静一点,这事肯定别有隐情。历朝历代象这种谋逆之事多如牛毛,每每牵连甚广。很多人屈打成招,最后朝廷元气大伤,以致于亡国亡朝啊。”
李弘咬咬牙,大喝一声,“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大帐内的气氛非常紧张。
余鹏、傅干、陈群、袁涣、司马懿等两府掾属,赵云、庞德、燕无畏、卫峻、铁钺、雷子等大将,汉北郡太守田豫等大漠官吏坐在两旁,传看晋阳朝廷的书报。
李弘神色冷厉,他看完最后一封天子圣旨,然后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部属,缓缓问道:“晋阳的事,你们怎么看?”
庞德、田豫等人久在大漠,对晋阳朝廷非常陌生,不敢随意说话。赵云、余鹏等人自今年二月便随大将军北上,对晋阳发生的事也不清楚,他们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说话啊……”李弘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吼道,“我现在回晋阳怎么处理?这些人是杀还是不杀?晋阳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中兴大汉?”
众人心里一惊,知道大将军此刻怒气冲天,杀气腾腾,晋阳的事恐怕凶多吉少。
“临走时我一再交待过,要稳定晋阳,稳定晋阳,但鲜于辅、徐荣和李玮是怎么干的?这个时候,还要修改刑律。这不是摆明着要和长公主对着干吗?一帮混蛋。”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又是一拳砸了下去。案几拦腰折断。
“晋阳朝廷对合议通过修改刑律有什么解释?”李弘一手推开断开的案几,翻身站了起来,指着余鹏大声叫道,“我让你驻守金雪原大营,让你全权处理晋阳的急报,你是怎么处理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件案子北疆人不能插手吗?尤其是北疆武将。麴义、杨凤一插手,晋阳朝廷随即崩溃,你该当何罪?”
余鹏惶恐不安,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自七月开始,便以大将军的名义陆续急书长公主和鲜于辅等大人,一再嘱咐务必不要让北疆大吏插手此案。但朝廷突然通过修改刑律一事,下官知道的太迟了,根本无力阻止。”
“朝廷合议,要求修改刑律,显然是赵岐、刘和、鲜于辅、徐荣、李玮、荀攸等大臣打算联手逼迫长公主放弃追查。也就是说,朝中各方势力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继续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余鹏看看紧紧盯着自己的李弘,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赵岐、鲜于辅等北疆大臣肯定认为晋阳谋反案一事,随着董承、王柔、士孙瑞等一批大臣的死去,已经结束了。”
李弘脸色一寒,一双浓眉顿时皱到了一起。余鹏心中一颤,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站起来,把话说完。”李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脚把残破的案几踢到一边,慢慢坐了下去,“你怀疑长公主另有目的?”
余鹏站起来在大帐中来回几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对李弘说道:“大将军首先必须要承认,鲜于辅、徐荣和李玮三位大人肯定知道麴义、杨凤主持审理此案的后果,他们应该及时劝谏和阻止长公主的任命,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劝止?既然他们没有劝止长公主对麴义、杨凤的任命,那么他们先前为什么又要同意朝廷修改刑律?”
“显然,三位大人可能想利用长公主铲除朝廷上所有可能对中兴大业不利的势力。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激怒长公主,现在看来,他们好象做到了。”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他们这么做,虽然可以铲除一些势力,但也会让长公主的势力迅速膨胀。公卿大臣经此两次更换后,朝堂上的大臣们有很大一部分将是长公主的人。”余鹏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原北疆大吏有很大一部分是士人,是各门阀大儒的门生弟子,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更忠诚于长公主。另外,北疆的部分武人和士人,也已经成为朝堂上各大势力的一部分了。”
李弘已经明白了余鹏的意思。
“大将军,如果你现在回去,把关在廷尉府内的人一杀,或者你来不及赶回去,他们已经被长公主下令杀了。那么,朝廷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朝廷大臣中,原北疆大吏和长公主的人各据一半。长公主控制了天子和中朝,权柄要远远大于外朝,外朝权柄再次受到削弱。”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外朝一半是北疆的文武大吏,一半是长公主或者亲近于长公主的人。”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这一半北疆文武大吏。鲜于辅、徐荣、李玮、张燕四位大人已经走上朝堂。他们的势力经过晋阳谋反案后,已经开始独立扩张,而这种扩张正是天子和长公主所需要的,也是那部分亲近长公主的大臣所需要的,同时也是北疆这四位大臣所需要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散和制约大将军。”
余鹏面色沉重地看着李弘,苦笑道:“如果事情被我们猜中,如果朝中大臣在大将军赶回晋阳之前被杀了,那么,大将军的权势将受到严重制约。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大将军的权势都将受到制约。”
帐中一时悄无声息。
李弘低头想了很长时间,忽然他指着余鹏问道:“你的意思是,权柄继续制衡?”
“对,权柄必须要制衡,这是维持朝堂正常运作的基础。今日晋阳危局,就是因为长公主的权势无人可以控制。其危害之大,大将军已经看到了。朝中势力任何一方独大,尤其是长公主的权势独大,对大将军,对北疆,对中兴大业肯定是一场灾难。”
“天子和长公主,北疆大吏和朝廷其它几方势力之间必须要制衡。只有这样,大将军的权势才能得到维持和保证。”
“尤其是北疆文武,他们只有受到制约和威胁,才会和大将军紧紧地站在一起。这个制约和威胁,既要来自于天子和长公主,也要来自朝中各方势力。北疆的内部稳固了,天子和长公主的势力就受到了制约和威胁,他们就无法独揽权柄。朝中其它势力因为同时受到了天子、长公主以及北疆势力的威胁,尤其此次遭受重击后,他们为了生存,只有抱成一团,力求权力制衡。只有权柄得到合理制衡,他们才有生存的机会。他们再也不敢主动挑起事端,打破这种平衡了。”
“另外,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将来北疆的文武大吏都是功勋显赫之臣,这部分人如果没有制约和压力,在天子和长公主的刻意培养下,许多人会渐渐远离大将军,甚至会抗衡和代替大将军。”余鹏躬身说道,“北疆军里的派系太复杂,原北疆军大将一旦在朝堂上形成势力,大将军就很难直接控制北疆军的各部将领了。大将军,这个隐患对河北的危害,对中兴大业的危害,要远远大于朝堂上各派势力之间的权力纷争。”
“伯翰,按你这种推测,晋阳的危局,难道是长公主和赵岐、刘和、鲜于辅、李玮等人故意造成的?”燕无畏迟疑着问道,“长公主很年轻,在北疆待这么多年,她对大将军非常了解,她会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大将军?鲜于辅、徐荣、李玮等人都是追随大将军多年的兄弟,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权势,而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
“长公主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从这次天子把她嫁出去,她反应异常激烈来看,她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至于晋阳危局的形成,我估计不是出于长公主的本意,而是被人利用了。”余鹏略加沉吟后说道,“鲜于辅等几位大臣当然不会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他们正是想让大将军独揽权柄,才故意默许和纵容长公主任用麴义、杨凤主审此案。他们之所以要违法大将军的命令,可能是长公主和天子之间的争斗,让他们感觉到河北岌岌可危了,所以才行此下策。”
“我所说的几位大臣权势扩张可能对大将军不利的话,那是将来的事,这也是大将军把他们推上朝堂的必然后果。当然了,大将军这次如果能让朝廷重新恢复权柄制衡,几位大臣的这种权势扩张对大将军就有好处,北疆的权势就更大了,我们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也就更重了。”
“长公主被人利用?”燕无畏疑惑地问道,“伯翰,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谁利用她?”
“长公主权势增大,谁最得利?”余鹏微捻短须,反问道。
“大司空刘和。”燕无畏说道,“长公主主掌朝政,皇室宗亲就能独揽大权。”
“对,但不止是刘和一个人。”余鹏说道,“还有朝中那帮大臣。”
“大将军自己的权势已经很大,但北疆武人正在陆续进入朝堂。而且现在朝廷没有战事的时候北疆大将都在朝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分将军也会逐渐融入朝堂,最后正如大将军所说,武人和士人同掌权柄。不过,这些武人都是北疆的武人。如果再加上北疆的士人,朝堂上就是大将军一个人的声音了。这是朝中大臣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要利用晋阳谋反案的机会,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增强长公主的实力,从而让长公主形成一股足够抗衡大将军的势力。”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长公主实力大增。”余鹏冷笑道,“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中的大臣们大概万万没想到,实力大增的长公主转手就去对付他们,把他们一扫二净,连带把大将军也推到了危险之地。”
“所以,大将军要立即起程,日夜不停地赶路,争取在这个月底之前赶回晋阳,把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臣救出来,让他们来制约北疆文武,制约权势倾天的长公主。”
李弘和余鹏、赵云多方商议后,决定急返晋阳,但大漠上的战事刚刚结束,胡族诸部还要花时间安抚,本月底还有一个诸部落王的议事。李弘决定留下夫人风雪,让风雪代替自己完成这些事。
风雪担心李弘的安全,拒绝留在大漠,“你说过,我和小雨不能干涉政事,我不能留在大漠,我要陪你回去。”
李弘把风雪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金发,非常歉疚,“小雪,我不在大漠,你也不在大漠,柯比熊是不会来的。如今骞曼死了,步度更也死了,鲜卑人就柯比熊实力强大,如果不能把他劝抚,大漠还要再起兵戈。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就这一次。”
“可我想孩子,我想她。”风雪流着眼泪,哀求道,“让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冬天过去了,我就派人来接你。”李弘小声安慰道,“孩子有小雨照顾着,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愿离开你,真的不愿离开你。”风雪搂着李弘的脖子,埋头哭道,“大漠上有庞德将军,有无畏大哥,为什么还要我留下?”
李弘紧紧搂着她,无言以对。
十一月中,李弘越过阴山,到达五原。
朝廷圣旨,天子病危,请大将军即刻返回晋阳。
李弘心急如焚,命令尚在翻越阴山的赵云、余鹏率军直接返回晋阳,途中不要在云中大营停留,以免晋阳有变。自己带着三十名黑豹义从沿着驰道狂奔。白天骑马,晚上乘车,日夜不停地赶路。
十一月下,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太常荀攸、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出城迎接。
车马高速行进在驰道上,如雷般的蹄声撕碎了黑夜的宁静。
疲惫不堪的李弘歪坐在车厢里,面如寒霜。鲜于辅和徐荣坐在他对面,沉默不语。
荀攸坐在李弘的身边,小声叙说着近期晋阳发生的事。
天子摔倒的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长秋宫。那石阶约有十步,天子摔下后,正好头部着力,当场昏迷不醒。太医令黄达等十几名太医虽然竭尽全力,但未能把天子救醒。后来大司徒赵岐派出八百里快骑,到邯郸延请襄楷和华陀两位大师。华陀大师认为天子脑部出血,必须要开颅止血,拿出血块,否则天子必死。自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把脑袋打开医治的事。长公主不答应,差点把华陀大师杀了。
“陛下还能活多久?”李弘闭着眼睛,无力地问道。
“华陀大师说,最多还能维持两到三天。”荀攸脸色苍白的说道,“大将军如果再迟几天回来,就看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皇后呢?”
“天子昏迷不醒,长公主方寸大乱,赐死皇后的事也就拖下来了。”荀攸低声叹道,“不过天子一死,这陪葬的至少有数千人。”
“伏家呢?都杀了?”
“伏德受刑过重,死在廷尉府大牢里。伏完还活着。阳安长公主在龙泉,大将军的夫人正在日夜陪着她。”
“张温、崔烈几位老大人呢?”
“在廷尉府大牢。张温大人被廷杖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医治,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又听说天子伤重,心中悲愤,病情骤然加重,恐怕很难度过新年了。”
李弘咬着牙,痛苦地连连摇头,“其它人呢?是不是都杀了?”
“没有。长公主此刻懊悔不已,悲恨交加,无心过问此事。”荀攸如释重负地说道,“大将军,幸好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晋阳就血流成河了。”
“谋反一事,证据是否确凿?”
荀攸霎时呆住了,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出声音。
鲜于辅犹豫了片刻,然后小声说道:“大将军,晋阳谋反案牵连太大,恐怕多有冤情。”
“牵连太大?”李弘冷笑,“谁审的案子?”
鲜于辅不说话了。李弘看向徐荣,徐荣苦笑,“是麴义和杨凤两位大人主审。”
“谁的主意?”
“据说是某些大臣举荐的。”鲜于辅拱手说道,“大将军,此事不要再查了,再查下去,朝廷就没人了。”
“临走时,我是怎么交待的?”
“我们劝了。”鲜于辅无奈地摊开双手,“但长公主不听。”
“长公主不听你们的劝谏,麴义和杨凤呢?他们也不听劝谏?”李弘坐直身躯,指着两人怒声骂道,“晋阳的事,你们要负主要责任,还有李仲渊,他人呢?为什么不来接我?”
“李大人正在和大司徒、大司空等大臣商议天子的后事。”荀攸急忙答道。
“商议天子的后事,我看他应该商议自己的后事。”李弘怒视着鲜于辅和徐荣,大声说道,“还有你们,天子驾崩了,你们也可以去陪葬了。”
大司空刘和、太仆盖勋、宗正许劭、大司农李玮、将作大匠孔融、尚书令张范、御史中丞司马防、光禄大夫周忠等大臣在城门处迎接李弘。
李弘和诸位大臣稍加寒暄后,立即询问许劭、司马防和周忠的出使情况。许劭欲哭无泪,天子即将驾崩,这一趟出使等于白跑了。
李弘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到晋阳宫去,他实在没心情问这些事了。
“大将军,长公主刚刚出城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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