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拿着案几上的地图看了很长时间,颓然长叹:“这个时候勤王,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子烈无力违抗圣旨,于是就把难题踢给了我。看样子,这个坏人我是做定了。”
帐内众人哑然失笑。
“我亲自去向长公主解释。”李弘说道,“不过,勤王的姿态我们还是要做的。让玉石大人率军南下河东,让右将军张燕大人率军进驻晋阳,你们看怎么样?”
“大将军是不是有意让张燕大人到晋阳避一避?”李玮笑着问道,“其实,大将军回到邯郸,把麴义大人调到东武阳负责黄河驻防,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大将军好象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吧?”
“我也认为没有必要。”谢明说道,“大将军,目前关西、河东、晋阳三地共有四万大军。如果张燕大人把于毒、郭大贤、刘石等两万黑山黄巾军带到晋阳,太行山以西就有六万大军了。现在河东和并州两地的财赋有些紧张,如果一下多了两万军队,财赋会更紧张。”
“冀州这边尽可能支援一点。晋阳必须要派驻大军,这对威慑和稳定关中大有好处。”李弘笑道,“和前几年的困难相比,这点困难算什么?”
李玮、谢明等人连连点头。
“如果年初没有北疆边郡和关中的灾祸,我们财赋紧缺的局面已经缓解了,可惜……”李玮叹道,“这几年战乱灾祸接踵而来,我们有点应接不暇了。大汉苦啊。”
“会好的。”李弘信心十足地说道,“咬咬牙,再熬几年,等财赋充足了,粮食满仓了,我们就出兵平叛,横扫天下,让社稷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右将军张燕赶到邯郸行辕,大将军李弘亲自出迎。
“飞燕兄,我让你到晋阳,你是不是有意见?”
张燕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大将军让我在邯郸主掌了大半年军政,这其中的酸甜苦辣,我算是吃够了。说句实话,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撑不住了。”
“飞燕兄过谦了。”李弘感激地说道,“我应该好好谢谢你的。河北能有今天的局面,飞燕兄居功至伟。”
张燕连连摇手,“没有大将军的绝对信任和鼎力支持,我什么事也做不成。”接着他非常感慨地说道,“自从你走后,我几乎没有睡过好觉,整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苦不堪言。好了,现在这苦差事轮不到我了,我总算可以睡一阵子踏踏实实的觉了。大将军,你真的很苦啊。”
“哈哈,飞燕兄……”李弘看看他,微微笑道,“你想睡个安稳觉,恐怕不行。天下一日未平,你就休想有一天的悠闲日子。”
“我只管带兵打仗,怎么说都要比你悠闲。”张燕笑道,“今日拜别了大将军,我就要率军去晋阳了,大将军多多保重。”
“你急什么?”李弘说道,“你在行辕待几天,有很多事我们还要仔细商量。”
“大将军打算西进勤王?”
“不,是土地的事。”李弘说道,“此次你到晋阳,除了督领并州长城南部郡县的兵事大权外,还督领太原和上党两郡的军政。”
“将军在外督领军政?”张燕略显吃惊地说道,“大将军,这可严重违背了律法,也违背了新制。你这么做,会遭到河北上下的反对。新制是我们自己修订的,现在我们自己带头违反,这似乎……”
“我已经和长公主、三府大吏仔细商量过了。”李弘说道,“我将上奏陛下,准许你开府。此事关系到社稷的中兴,必须要特殊处理。”
“大将军打算在太原和上党推行‘计口授田’?”
“对,我把这件大事全权委托给你。‘计口授田’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前人没有做过,我们也没有任何借鉴。没有任何经验教训,所以它能不能杜绝流民的产生,能不能增加朝廷的赋税收入,能不能稳定民心恢复国力,能不能成为中兴社稷的根本,我们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我们迫切需要时间试行推广,需要时间积累经验,需要时间不断地修改和完善这个新制。”
“‘计口授田’如果成功了,社稷中兴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李弘用力拍拍张燕,郑重地说道,“飞燕兄,国家强盛了,百姓安居乐业了,距离太平世界也就不远了,这正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和理想。飞燕兄,你相信我们会成功吗?”
“大将军,一定能成功,我们一定能成功。”张燕激动地说道。
行辕内,张温、崔烈、丁宫、马日磾、蔡邕、赵岐、郑玄、许劭、杨奇、王剪、胡昭、陈纪、袁滂、王瀚、盖勋、王柔、郭蕴、荀攸等众多河北大吏、硕儒、名士聚集在一起,日夜商讨“计口授田”的具体事务。
“计口授田”是一项全新的土地制度,没有任何借鉴,这些名震天下的大汉官僚和士人们凭借着自己丰富的从政经验和渊博学识,在总结前朝各种土地制度的得失成败的基础上,针对今日大汉的现状,开始着手制定“计口授田制”的具体措施和推广实施之策。
在大将军李弘的极力举荐下,右将军张燕督领太原和上党两郡军政,准备试行“计口授田”制。
崔烈、马日磾、王剪、王瀚、盖勋等五位大吏各领数十名门生弟子常驻于太原和上党两郡,帮助张燕具体实施,以便随时发现、修正和完善新制。赵岐也要去,但长公主和李弘考虑到他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极力阻止。赵岐非常生气,我还能活几天?我都要死了,你们还不让我去为大汉做点事?为百姓做点事?于是他也到晋阳去了。
大司马府谢明、郑演、刘范专门负责给“计口授田”制的实施提供钱粮支持。
大将军李弘严告三府大吏,不管河北多么困难,都要确保“计口授田”制的试行。
在大队人马去晋阳之前,长公主和大将军最后一次召集河北大吏议事。
大帐内灯火通明,近百位河北大吏坐在一起,聆听张温就“计口授田”制的诸多难题和需要密切关注的难点做详细解释。
“计口授田”的基础是“计口”,就是编户,就是人口登记造册。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作,需要县、乡、里、亭的通力协助。郡县的所有人口,上至官吏,下至奴婢,都要一一登记,不能有丝毫的遗漏。需要注意的是耕牛的登记。屯田制废止之后,本来是府衙拥有的耕牛就变成了农户私人拥有或者一定数量的农户共同拥有,这个耕牛的草料消耗也需要授田给农户。
“计口授田”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保护原有私田,也就是保护门阀富豪的利益不受损失。他们的私田虽然也是授田的一部分,但所有权是他们私人的,而普通农户只是拥有所授田地的使用权。门阀富豪家的奴婢和普通农户一样,参加授田。
在保护门阀富豪利益的基础上,如何防止门阀富豪兼并土地?“计口授田”制并没有规定土地严禁买卖,相反,它允许土地买卖。“计口授田”制实施之后,除了门阀富豪自己私人的土地,其它的土地都是朝廷的,都是国家的,授田农户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所以他们没有土地可以出卖。也就是说,这个土地买卖被有效限制在拥有私田的人群中,土地兼并因此可以得到遏制。
接着问题又来了,普通农户如果遭受灾患,或者有身死家贫无以供葬,无法生存的时候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出卖自己的土地使用权?这会不会形成变相的土地兼并?这会不会形成新的流民?如何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张温拍了拍手,提醒众吏注意,“我们打算每成年男丁授田四十亩,成年女子授田二十亩,这个数量基本上可以满足生存需要。但问题是,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防止农户出卖土地使用权?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在适当的时候,允许农户出卖一定数量的土地使用权?如果允许,这个数目大约是多少?”
由这个问题随即牵扯到了“倍田”问题。“倍田”就是农户拥有授田数量的一倍或者两倍的用于休耕的田地。地区不同,土地肥沃程度不同,倍田的数量也就不同。倍田的多少直接关系到土地使用权的出卖。如果一个农户因为困窘而把倍田全部卖了,那他第二年怎么办?所以,即使允许农户出卖部分土地使用权,但也要确保农户手上还有倍田,还能勉强维持生存。
“要让百姓生存下去,要让他们富起来,靠赈济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要想办法让他们自救。即使他们遭到了天灾人祸也能自救,而唯一能救他们的就是赖以生存的土地。所以诸位大人在试行新制的时候,请务必在这一点上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张温躬身为礼,言辞恳切地说道,“我们在这里清谈是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只能靠诸位大人在推广新制的时候加以修改和完善了。”
土地制度和赋税制度、徭役制度是密切相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土地制度改了,赋税制度和徭役制度必须跟着改。
“轻赋薄徭是新制的主旨,所以随着‘计口授田’的实施,新的赋税和徭役制也将实施。虽然新制实施之初,朝廷的赋税收入可能受到一定损失,但从长远来看,这是必需的,也是必要的,诸位大人无须为此忧心忡忡。”张温挥动双手,大声说道,“只要我们把百姓的肚子问题解决了,大汉的中兴也就指日可待。”
四月上,张辽突然出现在邯郸大将军行辕。
第十三节
李弘听到张震的禀报,脑海中立即出现了一张清秀英俊的面孔。他和张辽只在句注要塞见过一面,当时李弘率领北征军到幽州平叛,郭蕴、张辽等人率军驻守要塞。雁门关大战后,张辽被郭蕴、丁原举荐给大将军何进,到洛阳去了。
李弘急忙出帐相迎。
“七年没见,我几乎认不出你了。”李弘拉着张辽的手,笑着说道,“你弟弟正滔一直带着虎贲营跟着我四处征战,看到他就让我常常想起你,还有奉先。你们现在都还好吗?什么时候回北疆?”
张辽没想到大将军亲自出帐相迎,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当他听到大将军主动邀请他返回北疆时,更是惭愧万分。
“大将军听说吕大人和兄长到了河内,曾三番两次说起你们,希望你们能到邯郸来。”张震站在一旁说道,“大将军北上幽州前,曾嘱咐张燕大人和张合大人,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和你们取得联系。但后来你们帮助张扬、韩浩攻打黑山黄巾军,激怒了张燕大人。他非常不高兴,于是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张辽面红耳赤,羞愧无语。
“正滔,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李弘冲着张震摇摇手,“黑山黄巾军在没有受抚之前还是朝廷的叛逆,奉先和文远率军攻杀也在情理之中。”
张震不满地哼了一声,“大将军就在邯郸,兄长为什么迟迟不来?难道袁绍给了兄长什么好处?”
张辽眉头稍皱,刚想说话,但马上又把嘴闭上了。
“正滔,你去告诉郭蕴大人一声,说文远来了。”李弘笑着对他挥挥手,“我和文远说说话,然后我亲自陪着文远去拜见郭大人。”
张辽把自己和吕布逃出长安之后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我们在鹿肠山击败黑山黄巾军后,奉先征募了大约五千黄巾降兵。但因为袁绍的阻挠,张扬不敢公开给我们提供粮饷军械,只能私下偷偷摸摸塞一点。河内连年打仗,情况很糟糕,张扬实力有限,无法帮助奉先西进勤王。奉先为此非常彷徨,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张扬的长史董昭帮了我们一个忙。他被奉先的忠义所感动,主动帮我们联系了东郡太守臧洪和陈留太守张邈。臧洪和张邈听说奉先要西进勤王,都愿意帮忙,并邀请奉先南下兖州,和他们具体商议西进勤王的事。”
“去年年底,张邈的从事董访到了朝歌城。他和其兄长董昭两人陪着奉先南下陈留,奉先在陈留逗留了大约一个多月。这期间他和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臧洪、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郭贡商谈了很多次。因为许多事牵扯到兖州府,所以后来兖州府的刘翊、陈宫、许汜、王楷、万潜等人在张邈的邀请下,也赶到陈留和奉先见了面。”
“这时候兖州牧曹操正在攻打徐州,他接到张邈、臧洪等人的书信后,满口答应,表示愿意和奉先一起,西进勤王。但他同时表示,勤王的事必须等他打下徐州后再做具体商议。”
李弘若有所思,隐约觉得张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他看看神情平静的张辽,微微笑道:“三月初,曹操从徐州撤军,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张辽摇摇头,“曹大人撤军是因为粮草不济。”
李弘笑笑,“我看曹操撤军不是因为粮草不济,而是因为有人逼着他不得不撤军。”
“大将军是指袁绍大人吗?”张辽说道,“大将军的揣测非常准确。”
“曹操攻打徐州的时候,袁绍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不过据我所知,兖州军的部分粮草辎重就是由豫州提供的,可见袁绍私下还是支持曹操打徐州的。有传闻说,袁绍对陶谦非常不满。陶谦对袁绍的所谓‘承制’一直不予理睬,和袁绍在许多事情上矛盾重重。尤其最近一段时间,陶谦干脆撕破脸,和袁绍对着干。陶谦先是帮助袁术占据了扬州,然后又公开表示尊奉天子和朝廷,并向朝廷进贡财物。听说他还把袁绍大骂了一顿,说袁绍占据关东后不但不尽力西进勤王,反而攻城掠地,图谋王霸之业,居心叵测。”
“曹操得到了袁绍的暗中支持,知道大将军又不在邯郸,于是放心大胆地向徐州发动了攻击。曹操以报父仇为名,起一州兵力攻打徐州,他这算什么?他眼里哪里还有天子和大汉律法?这种人就算将来西进勤王了,也是祸国之臣。”张辽略显愤怒地说道,“曹操打徐州显然不是为了报什么父仇,而是妄图占据徐州,象袁绍一样,图谋霸业。”
“报父仇?这个借口未免太可笑了。报父仇,用得着起五万大军攻击徐州吗?用得着在彭城大胜后,屠杀城内数万无辜百姓吗?用的着在连克十几城后,指挥兖州军屠杀彭城、东海、下邳数十万手无寸铁的流民吗?”张辽剑眉倒竖,怒声骂道,“曹操这个逆贼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一头杀人的畜牲。他担心死人太多,尸体来不及掩埋,开春后爆发瘟疫,于是命令兖州士卒把数十万流民赶进了泗水河。泗水河一时间变成了埋尸的坟坑。整个冬天,在泗水河和淮水河近千里的河道上,随处可见漂浮的尸体,无数的冤魂在冬日的寒风里厉声悲号。这一切,就是曹操这个屠夫的杰作。”
曹操以为自己连续屠城,就可以震骇徐州其余郡县,可以迫使他们早早投降。曹操以为自己杀光了徐州流民,就可以节省粮食,可以避免流民暴乱,但他太小瞧徐州人了。徐州的郡县和百姓被曹操的血腥屠杀激怒了,他们拒不投降,宁愿被屠城也拒不投降。陶谦死守东海郡治郯城。曹操的大军竟然在五个月内都没有攻下。曹操攻打下邳郡的取虑、睢陵、夏丘三城时遭到了徐州军民的重创。曹操因此大怒,把三城杀了个鸡犬不留。
徐州在曹操连续五个月的攻击下,几乎变成了废墟,大军所过之处,几乎没有留下生命。徐州五郡除了琅琊郡和广陵郡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暂时没有遭到荼毒外,其余彭城、东海和下邳三郡几乎全部被曹操占据。
袁术此时就在紧邻下邳郡的扬州九江郡,他知道曹操打下徐州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所以他急忙派人联系豫州刺史袁微、沛国相袁忠、陈国相高干等人,把曹操在徐州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如果你们再不阻止曹操,以他这种百倍千倍于董卓的暴虐,将来被杀的一定是我们袁阀。这个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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